“对不起,让师父师娘担心了。”沈辞走到沈澈和叶莘湄面前,低头道,“朝中在等我回去整兵准备开战,不能送你们回家,抱歉。”
“这有什么的,我们还能不认识路?”叶莘湄忙道,“你没事就行,手上的伤记得上药,照顾好自己啊。”
他们走得离裴家远远的,沈辞的神色仍旧说不上好看,沈澈回头看一眼裴家的方向,犹豫片刻,道:“小辞,裴家人也跟我们说了些利害关系,这个事你要是……你可以答应他们,我和你师娘从小就告诉过你谁是你爹谁是你娘,没说过不同意你认祖归宗。我们只希望你一切都好,别有什么负担,做什么事都随自己心意。”
叶莘湄拍拍沈辞的手,也轻声道:“师娘也是一样的意思,裴家人说得也对,裴元恺再混账也是你亲生父亲,你现在又在京中做官,你如果有那个想法,回裴家去也是好事。况且你娘……终究是只有裴家才能给她一个名分,给她死后的哀荣。”
“师父师娘,你们以后不许这样说了。”沈辞却狠狠皱起了眉,“我跟裴家人说得很清楚了,这辈子都不想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不会再进他们家大门。我要是现在回了裴家才真是对不起我娘,她一定也不需要这样的哀荣。这么多年我从没把裴元恺当我父亲……”沈辞喉结一滚,涩声道,“我只知道我姓沈,我是你们的儿子。”
叶莘湄前面一副豁达模样,现在却是眼泪一个劲儿地掉,边哭边说道:“我前面其实是胡说的,我才舍不得把你还给裴家呢,这么好的儿子只能是我叶莘湄的,怎么能便宜裴元恺那个畜生。”
沈辞眼眶微红,笑着点点头,沈澈也双眼湿润地在他肩上拍了拍,而后赶紧去哄叶莘湄,带着人上了马车。
“小辞,”叶莘湄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嘱咐道,“让清璩记得七月来家里过生辰啊,问问他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到时候我做给他吃。上次带回去的桃酥吃完没?那个绿豆糕好不好吃?这回你不在,让他路上千万小心点,多带些人保护他。还有,七月天热,问问他吃不吃山楂?我给他做些山楂糕,带回去吃可以开胃。”
沈辞脑袋里嗡嗡响,记住了前面一句话,叶莘湄又不带停顿地说了一大串话,不禁掰着指头数到底要问几件事。
叶莘湄瞪他一眼,问道:“记住没?”
“记、记住了。”沈辞确认应该没落下,“师娘放心,一定把话带到。”
叶莘湄满意地坐了回去,挥挥手道:“好了没事了,我们走了,你也赶紧走吧。”
沈辞:“……”
刚才还拉着他的手哭呢,转眼怎么就有点嫌弃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师娘:嘻嘻嘻小谢快来我们家了
小沈:爱就这样消失了
我常常因为看不见读者而怀疑我的读者都是机器人,哭唧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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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坐而论道
三千营在钟州等到第二天一早, 沈辞和赵柯就一同赶了上来。
问及裴家的事,沈辞一副烦躁至极的模样, 裘鸣也不敢再问,左右人是没事,看裴家的样子也不像是要继续惹事的架势,多问这不是多被沈将军的眼神杀死一次吗?
但在裴家发生的事赵柯还是大略写了信递回京给谢如琢看了,因而沈辞一回京谢如琢就急忙把人召进宫来。
“叔叔婶婶没事吧?”谢如琢担心不已,“赵柯说裴家不放他进去, 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样?”
沈辞捏了捏谢如琢消瘦下去的脸,心想再瘦下去真的是风一吹就要倒了,每个皇帝都当成谢如琢这般辛苦的吗?
“没事,都没事。”沈辞安抚地拍拍他的手,“我也没跟裴家打起来, 把话说清楚就走了, 我说过的, 世上我最听你的话。”
谢如琢哼了一声,不吃他这套,抬起他的手腕看了看, 道:“赵柯说你从裴家出来手上流血了, 还说是你自己弄的,我看看。”
“已经好了,小伤而已。”沈辞道, “倒是你, 这是怎么回事?都瘦成什么样了?”
谢如琢一半是因为宋家和华扬舲的事一直悬着心,一半则是因为听说沈辞肩上那道伤很重,更是担心得寝食难安, 他这人养得好也不见胖一点,一有心事倒是能更瘦,心虚说道:“天气渐渐热了嘛,有点吃不下。”
沈辞其实猜得八九不离十,叹道:“你啊,就是喜欢瞎操心。”
“我只是瘦了而已,现在是说你!”谢如琢揪住他衣领,恶狠狠道,“衣服脱了,我要看看你的伤。”
沈辞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殿门,是关着的,道:“青天白日的,不好吧?”
“你脱不脱!”谢如琢直接伸手扯开了他的封腰,“不脱朕亲自帮你脱。”
沈辞看他那凶神恶煞的样子,有点害怕一言不合要把他衣服撕了,那他等会怎么回去?进宫一趟衣服撕裂了,这好像有点难以解释。
“我脱我脱。”沈辞放弃挣扎,脱下外袍,又掀开里衣,露出左肩,“真的没事了。”
谢如琢当真凑上去仔细地看,那道伤确实很重,即使现在只剩一道疤了也能看出来当时有多凶险,层层叠叠的痂子脱落后,留下黄白色的疤痕,中间新长出的皮肉是粉红色的,还在慢慢生长,绕到后面去看,果然是一道贯穿伤,后面也有一道圆形的疤痕,比前面的小一点。
右肩上也有一道疤痕,是许自慎在祁州时一箭射的,当时伤口崩裂又淋了雨,后来也没好好休养,留下的疤痕都有些狰狞,泛着紫红色,胸口上那道箭伤又是他们迷失在荒漠里时留下的,他每天盯着沈辞上药,比右肩的伤口恢复得好,疤痕淡了不少,可是沈辞身上还有很多伤,有些沈辞在信里说过,他能对得上,有些他想不起来了,可能沈辞也从来没说过。
谢如琢的手指轻抚过每一道疤痕,真想自己有某种神力,手指所过之处,所有疤痕都可以消失不见,他安稳地坐在京中时,沈辞却在战场上搏杀,他的江山有一半是沈辞用血换来的。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去江南?”谢如琢哽咽道,“我不想你再受伤了,你不在的时候,我每天都在担惊受怕,万一你又不留一句话就走了,我该怎么办?”
沈辞叹了口气,道:“你总爱胡思乱想,我答应你不会随便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就会做到的。前世那种事不会再发生了,你别瞎想,嗯?”
“那你能不能少受一点伤?”谢如琢承认自己爱胡思乱想,但他的沈将军没过多久又要去战场了,下次回来说不定又添了一身伤,越想越是难过,“你知道我有多心疼吗?以后我们去了江南,看到你身上的伤我还是会心里难受的。”
“好了好了,每次都这样,你以为我就不会心疼?”沈辞熟练地蹭去他眼角溢出的泪水,“看到你哭,我比自己受伤疼多了。”
谢如琢害臊地戳戳他的胸膛,道:“那我们都不要让彼此担心,好不好?”
“嗯。”沈辞笑道,“什么时候去江南这个问题,陛下应该去问太子殿下。”
没想到自己的命运居然掌握在谢明庭这小兔崽子手中,谢如琢心情复杂,末了还是决定继续督促小崽子读书上进,这是现在的最重要任务,关涉以后几十年的人生,绝不可大意。
谢如琢不放心,叫来了太医院十几个太医,轮流给沈辞检查了一番肩上的伤,又被谢如琢拉住反复询问,最后十几个人都异口同声确认不会有任何事,才终于被谢如琢放走。
太医们抹了一把汗,前面陛下的语气不仅仅是在询问,简直堪称逼问,他们说没事陛下还不信,就差上来揪着你领子咬牙切齿地问了,似乎下一句话就是“沈将军要是出了什么事朕要你们陪葬”。
这般一想,太医们不禁有些害怕,陛下对自己信任的臣子尚且如此,以后后宫要是有个心爱的女子,这还得了,他们岂不是三天两头就要被威胁陪葬?
看来眼下不娶妻也有好处。
沈辞也很是尴尬,与太医们的想法如出一辙,太医们生怕自己要陪葬,他害怕自己在谢如琢身边待久了,谢如琢会越来越有成为昏君的倾向,那他岂不成了祸国的妖孽?
太可怕了,时常离京几个月也是有好处的。
沈辞一想到自己某天祸害谢如琢成了个昏君,整天在宫里大喊着“朕要你们陪葬”,就无端起了身鸡皮疙瘩,看谢如琢的眼神都不对了。
谢如琢以为他冷,贴心地上前来为他穿好了里衣和外袍,含笑温声道:“这段时间多进宫来陪陪我?”
也不知道许自慎什么时候会突然开战,最迟五月底沈辞肯定就要走了,他们能待在一块的时间又没几天了,本来沈辞会一口答应,但有了前面这桩事,沈辞觉得有必要杜绝谢如琢成为昏君的可能,咳了一声,道:“有时间就来。”
“唔,没时间也没事。”谢如琢双眼亮亮地看他,“我可以出宫去找你,像上次一样,和你在家里过一夜。”
沈辞:“……”
要命,陛下还是想当昏君。
谢如琢话是那么说,但事实上他也没再和沈辞见过几面。
沈辞那边出征前事忙,脱不开身,晚上有时都直接宿在三大营,他总不好跑去三大营找人,而他这边重开国子监的事也到了收尾阶段,和杜若详细商讨细节,没有那么多时间出宫去找沈辞。
果然一天不能撂挑子,一天天的就都是劳碌命。
纵使再不愿接受事实,许自慎也已整兵准备出坪都。朝中也已整好了兵,三大营五万兵马去衡川守城,岳亭川继续领着溪山军去宁崖,清理衍王的残部,顺道看顾一下衡川,沈辞和宋青阁各领七万和五万兵马去池州,朝廷另派司礼监两个宦官为监军,赵柯跟着沈辞,何小满跟着宋青阁。
大军在五月底离京,沈辞传达了叶莘湄的一连串问题,告诉谢如琢去之前可以写封信去南谷,又答应他会算好日子在他生辰那日寄到一封信,再给他找一块最好看的石头。
沈辞照旧从他熟悉的宁崖狭长边界经过,自池州西北方入境,而宋青阁则直接从宛阳南下,穿过绥坊,自池州东北方入境。
池州北窄南宽,北界只有一座千桓山绵延千里,因而沈辞和宋青阁虽一个在西北一个在东北,但相距并不算远,中间隔着的几个州县又在当初南下救谢明庭时就收了回来,两路大军互相照应也很方便。
许自慎的兵马横在梧州南面,这个位置定然是想直击北部,夺千桓山脚下的州县,占据主动,日后再越过千桓山便可入绥坊。
出征前,谢如琢过目了作战计划,不知道这一世若真有他最担心的变故发生是发生在何处,前世打了近一半才出事,他不知道这一世会在哪里又在何时可能出现问题,只能一步步小心再小心了,何小满跟在宋青阁身边,多少他还是能稍稍放心些。
池州大虞和大昭的军队都在观望,谁也没有动,大战还未开始,而京中近日只有一件大事,那就是重开国子监。
各地府学、州学和县学已经选好了今年的岁贡生入京,谢如琢又下诏纳了一批恩贡生,再加上依照从前惯例招收的优监生、副监生、荫监生等,最后算好名录,也有近两千人。
虽与旧年国子监最盛时的八九千人没法比,但比熹宗和惠宗朝官学凋敝的景象已好了许多,惠宗朝在坪都的最后一批国子监学生还不足千人,如今大虞半壁江山还没回来,各地刚经战乱,国子监首开就能有近两千人已是皆大欢喜的结果。
谢如琢自然是十分欣慰,嘉奖了一番杜若和其他筹备重开国子监的官员,正式定下由杜若任国子监祭酒,暂时从兵部调离。
国子监中除了祭酒是从四品,以下的司业、监丞、五经博士、助教和学正都是末流官员,孙秉德一派的人大多也去不了,因而谢如琢大大方方地启用了一批年轻的翰林官,他们都自愿放弃六部去国子监,为大虞官学的重新兴盛出一些力。
六月十三日,国子监重开,帝亲往祭孔庙,临辟雍讲学。
杜若在国子监中专门辟出一块空地设论道坛,旁边是他仿照前代祭酒亲手植下的一桑一槐,论道坛日日都开,学子们都可以上去论道,谈国事时政,议天下风云,可有批评鞭挞之言,但杜若也立下规矩,不可辱骂、诋毁君王与朝廷命官,无真凭实据不可妄言他人有罪。
有时杜若也会定一个当天论道的主题,多半是朝中在推行的政令,或是当今天下的各方局势,既是考校学生们是否真的学以致用,也是在为朝廷吸纳有用的意见。
朝中官员一开始一窝蜂地上奏弹劾杜若设此论道坛,直言妄议朝政会导致民心不稳,学子们此时当用心读书,这等行径简直本末倒置,教出来的学生岂不是只会空谈大道理,腹中才学却拿不出手。
谢如琢全都没理会,看得烦了就请这些人自己去国子监瞧瞧,看了再说。
那些官员嗤之以鼻地去,出来时大多数已经把弹劾之事抛之脑后。
文人并不是只爱舞文弄墨,能与同样有志向有学识的人论道,谁人不觉是桩快意之事?
国运衰微,朝局混乱,他们都被压抑了太久,乍一瞧见这般侃侃而谈,指点江山的意气风发之态,谁能不歆羡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