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如琢歪了下头,笑道:“四王子确实走过很多地方,读过很多书,也思考过很多事情。不过有个问题不知道四王子是否有所意会,现在的儒家已经不是孔孟的儒家,法家也不是韩非荀子的法家。后世常怀念诸子百家争鸣的繁荣,但其实我觉得现在也并非是真正的独尊儒术,只有一家之言。”
“相反,每一位皇帝,大多数臣子在他们的一生中,会读韩非荀子,会读老庄,也会读鬼谷子孙子,其中不乏对这些先贤大加赞赏的人,民间百姓会拜孔夫子,会拜释迦牟尼,还会拜老子。作为皇帝,我不想承认自己只允许儒家存在,只愿意推崇儒家。我曾经还想过,也许汉人可以繁衍绵延至今,包容也是一个原因,我们尊重各种古老和新奇的事物留存。”
“而事实上儒家和法家在后世已经逐渐融合,你现在看到的儒家有法家的东西,我们的儒生都会修习律法,并且推崇律法,法家也包含了儒家的东西,儒家的仁义礼智信很多都用律法的方式确立下来,一起成为治国平天下的利器。我们已经背离了孔孟韩非荀子的初衷,但似乎也不是坏事,至少我们汉人确实就这样绵延传承下来了,还能有条有理地治理好疆域广阔的国家。”
扎布苏也学着谢如琢长呼一口气,语气轻松随性:“所以我现在的想法要是被父汗知道了,能打死我。因为我不想再和你们汉人打仗了,我觉得没有任何意义,甚至我现在已经觉得这是一件徒劳无功的事。”
“怎么?你认为你们永远不能打败汉人?”谢如琢好整以暇看他一眼,“那我反而不能苟同,因为我觉得是你们方法不对。”
扎布苏虚心求教:“哦?请陛下赐教。”
“你们征服一个部族,用最简单的方法安置他们的百姓,杀或掳掠为奴隶,曾经你们对汉人也是这样。但也许你们已经意识到了,一个繁衍长久的部族一般来说人是杀不完的,成为奴隶也有积蓄力量还击的一天。”谢如琢眼里有点点笑意,语气却很平淡,“如果有一天我彻底征服了你们北狄,别介意,只是如果。如果有那一天,我不会杀你们的百姓,也不会让他们做奴隶,我会教他们说汉话,学汉人的文字,学汉人的诗书礼仪,让我们的仁义礼智信和法度也存在于北狄的每一个角落。我敢保证,你们的下一代子民就不会对北狄这个国家有什么感情了,再过一代两代三代,你们所有人都会认为自己是汉人,北狄这个名字会彻底从世上被抹去,不复存在。”
他看扎布苏已经有点目瞪口呆,嘴角不禁勾起一个狡黠的笑,续道:“所以我才说是你们方法不对,靠蛮力的征服永远是最不聪明的方法,如果当初入主中原的燕朝皇帝有本事让所有汉人都学你们北狄语,学北狄的文字,让你们北狄的习俗规矩存在于中原每一个角落,一百年后,也就不会有大虞了,汉人或许也将不复存在,天下都是你们北狄的天下。”
扎布苏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只能对他竖起拇指,道:“陛下,你果然非常狠。”
“啧,实话实话罢了。”谢如琢不以为然,“要是真的有皇帝能做到这样的事,这样的结果确实会出现。”
扎布苏警惕地看他一眼:“陛下,您不会真的有这种想法吧?”
“你想多了。”谢如琢懒洋洋地冲他摆手,“我也不喜欢打仗,多累,还费钱,嗯,最主要是费钱。我们不能完全打败你们,你们也不能灭了我们,年复一年地打下去实在是毫无意思。”
扎布苏仔细观察了一番谢如琢的神情,似是在确认他说的真话还是假话,最后选择相信了这是真话,虽然他觉得这里面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如同第一次见面时就有种认识了很久的熟悉感,他踢了脚山丘上的一块小石子,看石子骨碌碌滚下坡去,试探道:“陛下说你们汉人是包容的,那陛下的大虞愿意包容一个北狄在疆土以北与你们共存吗?”
“虽然我说的包容不是这个意思,但也未尝不可。”谢如琢知道今日这一番交谈是彻底交了心,但有件最重要的事还是要做,淡然地冲扎布苏伸出手,“不过在包容之前,五万两先拿来。”
扎布苏:“……”
突然兴致全无。
作者有话要说: 注:文中关于对我国古代社会的解读是来源于瞿同祖先生的观点,他在《中国法律与中国社会》一书中将中国古代社会的特征归纳为“家族主义”和“阶级性”,家族是中国古代社会人们生产生活的一个基本单位,而阶级性是让社会处于一种森然有序的状态下。关于儒家和法家的融合是法制史上一个共识,汉代以后,中国古代法律一直是一个法律儒家化的过程,儒法逐渐从最初的相争到相融。
对于中国文化的包容性是我自己的一个理解,我觉得这也是一种文明得以生生不息的重要原因,繁荣离不开包容。
最后,所有思想层面的观点都是我自己的理解,不必当真,尊重每一种观点的存在,也欢迎友好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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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同敬太平
半个时辰后, 沈辞摸不着头脑地看着两个聊了一早上有点相看两厌的人走下山丘,问道:“陛下, 你们发生了什么?”
谢如琢言简意赅:“他不给我钱。”
扎布苏扶额:“我没这么说!”
“那你快点!”谢如琢先一步走进了他的布尔阁,“说好的,一手交钱,一手交契,我现在就给你写,你也快点去拿钱。”
沈辞也有点好笑, 陪着他走进去,哄道:“别气了别气了,他要是不给你钱,我帮你打他。”
扎布苏:“……”
这哪是借钱,分明是来抢钱!
谢如琢三两下就写完了契约,回京后在北疆再开两条商路, 等沧州换了主人, 先在沧州开边贸, 借过的钱都按每月二分利算,五年内还清,吹干纸上的墨迹, 盯着扎布苏道:“钱呢?”
扎布苏将两张五万两的银票拍在桌上, 道:“陛下再加点东西进去,我再借您五万两。”
之前两人在山丘上聊了那么久,谢如琢知道他本意是什么, 施施然坐在他对面, 道:“现在是不是为时尚早?还是说,其实伊勒德快不行了?”
沈辞赶忙来捂这人的嘴,低声道:“怎么什么话都乱说。”
谢如琢无辜地睁大眼睛看他, 指了指银票,表示自己只是想要钱,如此简单的心愿罢了。
布尔阁里没有外人在,扎布苏闻言并没生气,淡淡一笑,道:“没事,我们北狄人没有这样的忌讳。说句实话,草原上的汗王几乎没有一个是寿终正寝的,这里的争斗与你们的朝堂一样无处不在,北狄人对于亲情也相对淡薄,儿子成年了就会出去成家立业,不再需要家族的庇佑。父亲杀了儿子,儿子杀了父亲,兄弟相残,这些都司空见惯。不知道陛下有没有听说过,我的大哥曾经势力很大,野心勃勃地想吞并父汗的东西,于是被父汗杀死了。我有理由相信,也许多年后,我会把刀扎进父汗的身体里,再割下我兄弟的头颅,或者是我被他们杀死。是不是和你们汉人宫廷里的皇位之争还挺像?”
权力、野心、欲望,好像存在于人原始而自然的天性里,不管在哪里都司空见惯,谢如琢默了默,道:“那就祝四王子得偿所愿。正式的盟约朕等四王子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再写,不过现在可以先答应。”他双眼发亮地看着银票,“毕竟朕真的很缺钱。”
“看出来了。”扎布苏无言以对,“那我也祝陛下早日有钱,至少五年内得赚回二十万两还给我。”
“谢谢。”谢如琢在纸上又加了一句话,同意日后与扎布苏订立盟约,“我很需要这样的祝福。”
扎布苏拿出一壶酒,道:“这是我从大虞带回来的,想必陛下会更喜欢这个。我敬陛下一杯吧。”
酒是梨花白,不是烈酒,香味都是清淡的,像它的名字,谢如琢本就不太会喝酒,梨花白确实深得他心,看了看手上的青铜杯,说道:“书上说,喝梨花白最好用翡翠杯,四王子这么有钱,下回记得换个杯子,不然喝不出那个味道。”
扎布苏再次无语凝噎,道:“已经被陛下盘剥走二十万两了,用不起翡翠杯。”
谢如琢“啧”了一声,道:“那四王子还是要多多赚钱,毕竟朕难得遇到一个借钱能借这么大方的盟友,说不定以后还会来找四王子。”
扎布苏一脸“您可别来了”的肉痛,但还是在他的杯子上磕了一下,道:“敬陛下的包容。”
谢如琢回敬:“敬天下太平。”
午后谢如琢又与沈辞四处瞎逛了一圈,扎布苏答应他们明天早上派人送他们回沧州,可以回大虞的喜悦溢于言表,虽然牛羊肉挺好吃,但他还是很想吃除青菜以外的素菜。
谢如琢问沈辞早上去军营里转过后怎么样,沈辞回道:“其实我一直觉得北狄人的作战方式很值得借鉴,只是需要和他们一样长于箭术,但射箭一直不是我们的骑兵主要训练的内容,也就不是长处。”
“太祖皇帝的三千营就是收编的北狄骑兵,当初是三大营最骁勇的骑兵,长于箭术,只是后来渐渐地又都转为了和五军营一样以用刀枪为主。”谢如琢和他在一些事上极有默契,闻言便明白了,“现在三大营初具规模,神机营的火器只要有钱就能一直供应不断,保有战力,三千营都是北疆调来的骑兵,战力自然是比五军营强,经验也更丰富,但似乎优势还不够明显,或许我们可以再改变一下思路,把三千营往北狄骑兵的方向训练,人数少而精,其余的都编入五军营,也算是提高五军营的战力。”
沈辞点头道:“我就是这个意思。但是北狄人作战除了长于骑射,还有很多可以借鉴的地方,但我没有怎么和他们在战场上相遇过,了解并不深。目前三大营的军官里也没有人能这么熟悉北狄骑兵的作战方式,除非去北疆调一个来,但不太可能。”
“其实现在朝中的一个困境就是缺少能独当一面的武将,三大营里,岳亭川已经熟悉了五军营,我肯定不会动他的。吴显英在三千营只能算马马虎虎过得去,以后肯定得换。神机营其实没有能挑大梁的人,靠我当初让伴伴插进去的几个人撑着,算是直接攥在我手上,毕竟我也不放心交给别人。”谢如琢叹道,“说到底还是得取消文官提督三大营的旧例,如果让我全然信得过的人提督三大营,就不会有这种忧虑。”
沈辞安慰他:“慢慢来,这种事也不能急功近利。”
谢如琢在外面转累了,又拉着沈辞回了布尔阁,推他坐到矮榻上,而后自己圈着他的脖子坐到他腿上,两人的距离一下拉近,压低声音说话也有了别样的意味:“沈将军要给朕分忧啊,也该为朕物色培养几个能独当一面的武将。”
“是,臣知道了。”沈辞也跟着放低声音,“谨遵陛下旨意。”
两人嘴上说着正经话,手上的动作却好不正经,沈辞不知道什么时候勾开了谢如琢的腰带,手从背后撩开里衣,揉着两个腰窝,谢如琢则轻佻地捏他的下巴,在他唇上若即若离地吻了两下,道:“你多为朕分分忧,朕才好早日昭告天下娶你。”
沈辞笑道:“娶我进宫吗?”
“是啊,以后就在宫里当朕的皇后。”谢如琢又啄了下他的唇,“哪也不能去。”
沈辞用力一推,让谢如琢扑倒在自己怀里,顺势含住他的两瓣唇吮了一遍,道:“再纠正一次,是我娶你。”
“朕是皇帝!当然是朕娶你!”谢如琢气鼓鼓地去揪他的脸,“必须是我娶你!不然你以后别想进宫来找我了,我也不会出宫去见你的,我们恩断义绝。”
沈辞捉住他的手,道:“行,你娶我。”
反正在床上还是没区别。
谢如琢满意地收手,想了想,又去揪他的脸,威胁道:“还有,你以后不许再提之前我那什么的事,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却故意不说,我没揍你都算好了,你要再敢提,以后别和我睡一张床。”
沈辞噗嗤一声笑出来,心想当初演戏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有一天会被揭穿,应道:“是,臣遵旨,以后肯定不会再提了。”
“你还笑!”谢如琢一说起这个就羞愤欲死,当真是想跳起来打人,“朕为什么接回谢明庭,还不是为了你!朕为什么演戏,也不都是为了你!不许笑了!”
“不笑了,不笑了。”沈辞安抚地拍他的背,“臣知道陛下都是为了臣,臣一直不说也是为了陛下,怕冒然提起惹陛下伤心,而且陛下那样做是因为患得患失,没有安全感,臣想让陛下知道,臣这一世真的不会离开陛下了,陛下不必这样费尽心力地留住臣,不是故意不说的,陛下别生气了。”
谢如琢听他这么说,心里又跟灌了蜜似的甜,安静地垂下长长的眼睫,脸颊飞起两片红晕,道:“我从前世开始就没想过娶妻生子,这一世不管怎么说,都会立谢明庭为太子。”
沈辞拨了下他轻颤的睫毛,道:“嗯,所以我们明天可以一起回乐州去督促太子殿下好好读书。”
由于自己接回谢明庭的心思不纯,这事一提起就会让他脸红,他决定要稍稍改变一下这样的局面,噘嘴道:“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知道谢明庭这兔崽子前世做了什么吗?我死前他控制了京城三大营,带着禁卫来逼宫!这一世我愿意接他回来,真的是全然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