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总管见夫人气得发抖,兹事体大,不敢怠慢,急忙唤了几位年轻的家丁出门。莫氏坐下来,喝口茶,深深吸气,闭目凝神:儿子在外头胡天花地,她是知道的,只是从未放在心上。说来连老爷青春时,也是个浪子,成了亲,才慢慢收拢了心思,这些年夫妻之情甚笃。
教她怒不可遏的却是那只扳指,本是祖上御赐的重宝,上万块料里也难雕琢出那么一只。连老爷交给她,当作传情之物,她再交给连天横,千叮万嘱,千万好生看护,此乃代代相传的宝物。谁知这个孽障转手就丢给了一个男妓!若是被那个男妓迷住,填塞了虚空圈套,污秽却清净门风,却不能向祖宗交代也!
连老爷听得浑家派人传唤,急匆匆赶回家里,见莫氏坐在堂下,一只拳头攥得绷紧,牙齿也咬得咯咯响,以为自己犯下甚么大事,忙道:“我的娘子,你万不可发怒伤身!”
莫氏便与他分说了这桩事体,连老爷听了,反倒不曾放在心上,一来上回已将儿子毒打过一番,这遭再打,只怕父子间暗生怨怼,二来,知子莫若父,他并不信连天横轻易肯被外头乱花野草迷了眼。便温声细语,劝解夫人道:“见了那妓子,教他完璧归赵便是,若是不肯,再打发他银子,娈童小倌之流,最是眼皮狭浅,娘子又是个极其聪慧的,还怕拿捏他不住?”
莫氏听了,吃下一颗定心丸,但见连管事打头进府,身后乌泱泱跟着十几号壮年家丁,中间架着个娇小身躯,想必就是那个骚精。俩夫妻仔细端详——好一个狐媚魇道的东西!只见他:挑着双含情丹凤眼,咬着口雪白编贝齿,头上乌云斜挽,足上丹蔻点点,身上穿的是八宝妆花罗,臂上搭的是桃红片金纱,妆点得桃羞杏让,雌雄莫辨,你道他哪里是个郎君,便是女人也不比三分风情。
此刻双手被旁人一左一右地钳制着,目光戒备,身子如筛,如同落网的哀雀般,谁见不怜?
莫氏见是这么个货色,心里便有了底气,坐在堂前交椅上,端起茶抿了一口,淡淡道:“敢问阁下尊姓贵表?”
宝瑟儿听了,又是警惕又是懵懂,壮着胆子,干巴巴问:“甚么意思?”
连管事拢着双手,急忙躬身提点:“夫人问你姓字。”
宝瑟儿也知道自己丢人,想到这个名字也是连天横取的,不如不要了,闷声道:“无名无姓。”
莫氏将茶盅往桌上一搁,铮地一声,茶水也洒出几滴,朗声道:“是人皆有姓名,猪狗才没名字,你是猪是狗!”
连老爷忙按了她的拳头,默默地握在双手间,紧了紧。
“好端端的,为甚么骂人?”宝瑟儿抬着头,鼓起勇气瞪着她。“猪又如何,狗又如何,活得不如猪狗的大有人在,你揪着我教训甚么?”
“好你个……”莫氏想说淫妇,却想起他不是女人,换了个词,气势不减:“好你个娼根!我问你,连天横给你的扳指却在哪里?”
宝瑟儿抬头看着连天横的双亲,梗着脖子,道:“我和他早一拍两散了,怎么,现在想起要回东西,屙出去的屎还想坐回去?”
莫氏闺阁中做女儿时便饱读四书,嫁到连府也是书香世家,平生哪里说过那等屎屁尿的话,又心道这小倌不愧是个低贱出身的,冷笑道:“真是没志气的滥桃淫货,你是老母猪还想吃万年的糠?”
她那副冷笑的神情,同连天横简直是如出一辙,宝瑟儿看得心里刺痛,嘴硬道:“那你就是饿狗忘不了千年的屎!”
莫氏听他犟嘴厉害,正要开口,连天横却从门口进来,见一大群人拥簇在天井之下,热闹非凡。双亲坐在桌边,一个横眉竖目,一个肃然端坐,路过那众家丁,扫到宝瑟儿,抬起下巴调笑道:“这是谁?好标致的玉人儿。”
莫氏道:“你不认识他?再看。”
连天横松了他下巴,走到圆桌旁边坐下:“只是有些面善。”跷起二郎腿仔细地打量一番:“娘在镇河街上抓个张三李四也叫我认,却不是特地为难人?”
第27章
莫氏一听便笑,站起来,捏着帕子,指头在宝瑟儿肩膀上猛戳:“连少爷忘性倒是大!你不认得,我可认得他!花里馆的头一块红牌儿,多少员外老爷在他床上躺,好大风光!”
连老爷唯恐莫氏气出病来,拍着夫人的后背心顺气,温声道:“横官,你和这样的人厮混,满身的脏病,你真不怕?速和你娘招了,现在回头,为时未晚。”
连天横在果盘里拿了只白梨,咯吱咬了口,嘴里嚼着,倒在椅子里,只觉得十分可笑:“招甚么?他也值得我招甚么?”
宝瑟儿被按在地上,笑道:“是,我也值得他招甚么?你们一家都是干干净净的体面人,兴师动众打搅我开门做生意,也不嫌小题大做?”
莫氏冲着连天横道:“你瞧,就是这个自轻自贱的腌臜东西,你鬼迷日眼看上他?”
宝瑟儿抢白道:“猫爱吃腥,狗爱吃臭,你儿子偏爱吃那些又腥又臭又烂又恶心的,你管得着么?”
“你闭嘴!”莫氏气得脸庞紫涨,在桌上怒捶一拳,“要不是他一时糊涂,哪里轮得到你这个邪皮子逞嘴?也不知你用了甚么狐媚法子将他勾住了!”
“我用狐媚法子?”宝瑟儿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也是豁出去了,反唇相讥道:“老虔婆,你是不知道,你那乖乖儿子,在床上舔老子的腚门子,舔得起劲!”
霎时间连府那些下人都齐刷刷朝连天横望去,脸上恰似开了个个染坊,青了又红,变幻莫测。连天横一口梨肉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咳出来,上前捂住他的嘴,低声道:“小祖宗,这种事就不必说了!”
“啊!”莫氏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入天,捂着心口半晌说不出一个字。脚下站不稳了,几欲晕眩当场。
连老爷急忙站起来,替她顺气,端起茶碗给她喂两口。又转头质问宝瑟儿,道:“人都讲礼义廉耻,你如此粗鄙,与牲畜何异?你叫作宝瑟儿是罢?我问你——你父母若是有知,岂不伤透了心?”
宝瑟儿也激动起来,甩开连天横,两手握拳,站起来,冷冷道:“就是那两头管生不管养的贱驴子把我送去卖屁股的!他们满不在乎,你这棺材楦子操甚么心?”说着喉头一哽,胸口闷闷的似有泪意,连忙抑制住了,不肯教人看笑话,心慌嘴不乱,当众骂道:“老子打十三岁起就伺候男人,吃过的鸡巴比你吃过的米多!轮得着你来教训!”
这下连天横抱着手臂,倒是大开眼界,宝瑟儿从前与他交好时,头一桩就是娇,第二桩便是软,头纱一揭,嘴毒起来,竟比骂街的泼妇花样还多,十分新奇。
莫氏直指着他脸,指尖发颤,厉声道:“惨同神面刮金,恶胜佛头浇粪,远则地府填单,近则阳间业报!”又喘了几口气,吩咐连管事:“你们、你们还站着做什么,还不把他给我捆起来!”
众家丁得令,拿了绳子就要来捉人,宝瑟儿一看他们动起真格,急忙赤着脚逃到墙角,慌里慌张的,见到一根打枣的长竿儿,便顺手抄起那根竹竿胡乱横扫,呼呼地刮出风声,警告道:“都不许过来!”那长竿尾端系着一把铁剪刀,剪子锋利,被划一下可不是等闲小事,那些仆人唯恐被剪子伤到,纷纷不敢靠近。
那院子里的荷花缸子也打破了个洞,哗哗地流水,几叶文殊兰、几株怪松打落到地上,泥土四散,瓷盆咔嚓碎作几瓣。院子里人人面如土色,惊慌失措,四处奔逃,唯有奶娘怀里的连小姐见人吵闹,拍着手咧嘴大笑,嘴边啪嗒滴下一缕涎水。
连天横哭笑不得,走上去,眼疾手快,一把握住竹竿尾端:“闹够了没有?”
宝瑟儿浑身颤抖,惊恐不已,满眼泪水,却不敢妄动那根竿,他一动,那剪刀就要把连天横的手划破了。
僵持半晌,他松了手,身子顺着墙根儿滑下去。形容狼狈不堪,恰似一朵芙蓉跌进污泥里。那竹竿也啪地一声,垂到地上。
莫氏气得头脑发昏,神智也不清明了,见他手里没了凭恃,尖叫道:“管家!管家!拿家法来!”
连老爷见今日要闹出一场大事,忙朝总管事使眼色,那连管家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我不是你连家的人,你连家的家法也想管到老子头上?”宝瑟儿支撑着站起身来,指着连天横,恨恨道:“要打,就打他!”
连天横想起那日被鞭子狠抽,伤口还隐隐作痛,打了个哆嗦,瞪着他:“臭婊子!白疼你了!”
宝瑟儿十几年的不忿也发在今天了,见人就咬,抬起头,冷冷道:“我呸!你道我是婊子,我道你比婊子还不如!我们卖身的和人睡觉,必有进账,你连天横是甚么东西?——公狗精!和人家睡觉,就是白送,还要倒贴!”
话音未落,被一巴掌扇到地上,口角流血。那院子里的人见连天横之前还笑嘻嘻的,忽地变了神色,脸色不豫,俱是一片寂静,不敢则声了。
莫氏愣在当场,方才还说要家法伺候,这下忘得一干二净,口里喊:“不要打人!”
连老爷颇有些头痛,道:“宝瑟儿,你将扳指归还了,便不再追究。那扳指虽值钱,却是有价无市,你当不出去,也无人敢收,不如你开个口,要多少银子,连某现折给你。”
宝瑟儿坐在地上,左颊五个手指印,肿得老高,低低道:“若我执意要那扳指呢?”
莫氏平复下心情,思路也清楚了,娓娓道:“你看重的是扳指,还是钱?不过是怕钱钞给得不够罢了。若是真喜欢那扳指,还会教那个秀才去典当行问价么?我且问你一句:贪得无度之人,又有几个善终的?倒不如拿了银子,我们两方都好。”
“我没有,我从未教人去典当。”宝瑟儿一动不动的,坐在地上,手死死地攥着衣摆。
“嘴硬甚么?当了便是当了,东西还能烂在手里不成!”莫氏皱眉道。
宝瑟儿昏昏沉沉的,站起来挣到院里的水井边,咬着牙发狠道:“我跳进去,你们该信了。”
莫氏本欲开口嘲弄两句,见他神色凛然,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讷讷道:“你快下来!我们再说话。”
连老爷也怕闹出人命官司,叫连管事去拉,宝瑟儿站在井口,头发也散了,衣裳也脏污了,喃喃道:“别过来,别过来……”
连天横怒吼一声:“你跳啊!”
“连天横!”莫氏急忙制止。
宝瑟儿身子发抖,一双眼空洞洞的,涸泉一般,不知想些甚么,纵身一跃,翻进漆黑的井口。
整个连府静默了一刹那,又在扑腾的水声里沸腾起来,顷刻间喊的喊,跑的跑,乱成一锅滚粥。
趁着今天还有空,把明天的也贴上8!
今晚连府的下人彻夜吃瓜狂欢。
家丁甲:卧槽卧槽!特大新闻,少爷的小情人大闹连府!
婢女乙:是花里会所的牛郎!艹!看到活的牛郎了!
婢女丙:他好可爱哦(^_^)皮肤好好,人间剥壳蛋
婢女丁:真素0牙利齿txl惹
家丁戊:丑死了,男不男女不女的,嘴那么红,肯定化妆了吧,没点阳刚之气。
家丁己:我可以。
婢女庚:评论图片:夫人吸氧.jpg
家丁辛:想在弟弟眼睛里游泳
婢女壬:少爷是不是有暴力倾向啊,打那一巴掌都打肿了,我晕,这种垃圾人!
家丁癸:别怕,我已经拍下来了。
第28章
“我前世造了甚么孽,生出你这业障,当初合该把你摁进尿斗里溺死……”莫氏被大闹了这一场,惊悸不定,瘫在椅子上,仍絮絮地咒骂着。
连老爷知莫氏平素溺爱独长子,这回却是确确凿凿伤了神,端碗热参汤到她手里,又问那大夫道:“郎中,他……他如何了?”
那大夫抬起宝瑟儿的头,又掰开嘴察看一番,拈须道:“只是呛水,口中并无泥沙,吐了水,便无大碍。”
“为甚么还不醒?”连天横被罚跪在地上,口气烦躁,衣襟湿漉漉地滴水,地上也汇成一摊,尚来不及换干爽衣物。
郎中先前路过庭院时,见得满地狼藉,又听得下人喁喁私语,念及连少爷平日为人,再一看夫人的颓丧神色,心里有了大致眉目,道:“这位小官人忧惧惊怒交加,加之落水,有风邪入体,倒头昏睡一夜便是,只是万不可再受寒。”
莫氏撑着椅背起了身,看床上的宝瑟儿并无大恙,才敢放心,尖尖食指戳着连天横的额头,咬牙切齿道:“畜牲,你好好地改悔罢!”
连老爷吩咐丫鬟取了干净衣裳来,教训儿子两句,便毕恭毕敬地搀扶着夫人回房歇息。
见双亲离开,连天横换过衣裳,大马金刀地坐在床尾,先是掐宝瑟儿的人中,见他柳眼紧闭,桃腮微鼓,粉黛褪尽,黄黄脸儿,倒是十分堪怜,两手不禁捏着脸蛋往外扯了一把,脸颊肉又弹缩进去,指腹触感幼腻腻的,比之连小妹的肌肤差不得几分。
他十七岁,或有十八岁?看上去却还是个孩子。
“醒了没?”连天横不过瘾,捏了两把,又用力揉搓了两把。
宝瑟儿皱着眉似乎要醒,连天横便去搀他胳膊,只闻怀里人喉咙里咯咯似有声,哇地一下,劈头盖脑呕了他一身的冰冷井水。
“宝瑟儿!”连天横又要发怒。那厢却头一歪,瘫软在床上。
连天横忍气吞声,不同这病秧子计较,自去打了水清洗,闹腾到二更天,府外梆子声也起了。手伸进被子里一探,摸到两只冷铁也似的脚丫子,连天横想起此时正值春暖,汤炉早束之不用,便坐在床边,捉起两只脚,扯了纻丝绵被包住,紧裹在肚皮上,两手按着,渐渐地也偎暖了。闹到这时,已是两眼惺忪,倚着床柱和衣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