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暮雪心里舒了一口气,点点头,吩咐陈琼送大夫出去。
屋内安静下来,他望着床上脸色寡白的李月来,很难将这个样子的李月来和出门前生龙活虎的模样联系起来。
他有太多的话想问,等不及李月来醒来,到底是陈家还是李月来的仇家。偏偏选在李月来并不固定去的地方,是偶然,还是蓄谋已久,当真是细思极恐。
然而,李月来独自去新村,发生的一切只有他自己清楚。
背他回来的人或许知道一二,想罢,陈暮雪转身出门,在隔壁屋里见到李月来的救命恩人。
☆、陈姓佳婿(九)
屋内坐了个身材健硕的高大男子,正换了件下人衣裳,在火盆旁边拿着帕子擦头。
“您就是下水救月来起来的恩人吧?”陈暮雪走进去温声笑道。
男人听罢,抬头扫了一眼陈暮雪,立即垂下头去,有些不好意思,他从未见过这般秀气的小郎君。
“我路过新村,见李公子在水塘里挣扎,便跳下去救起来了”。
陈暮雪又问:“恩人相救时,可发现池塘边还有别的什么人没有?”
男子把帕子从脑袋上拿下来,攥进手掌心,摇头道:“荒郊野外,那么晚了,没什么人”。
“那恩人如何知晓要送到陈府来?”
男子憨厚笑了笑:“我给他催吐水出来以后,他清醒了一小会儿,自报家门,我才送来”。
陈暮雪点点头,站起身来,向陈琼眼神示意,陈琼站在门外,跨门进屋后掏出二十两银子给男子。
“今日多亏了你,陈家感激不尽,将来若有难处,陈家但凡能做的,绝不推辞”,陈暮雪再次向他微微弯腰道谢,叫陈琼送出去。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陈暮雪目送男子捧着银钱出去,转身回到自己屋里。
下人正好煎药端来,陈暮雪看着丫鬟给李月来喂药,一边吩咐道:“今夜姑爷只是醉酒了,明白么”。
“明白”,屋内的丫头小厮统一道。
李月来嘴角闭得紧,药汁顺着嘴角全部淌到被子上。
陈暮雪皱眉道:“别喂了,等姑爷醒了再喝”。
“是”,丫鬟如释重负收回刚吃完,转身退下。
屋里丫鬟收拾屋子,布置火盆,等一切安排妥当,已经是戌时。
房内人也散的差不多了,陈暮雪也被屋子里的热气弄得脱下外衣,坐在桌边喝了两杯茶。
他慢慢缓过热劲来,侧头看了一眼床上全身赤《》裸躺着的李月来。
实在不理解大夫坚持这样的用意,这么小个屋子,放六盆火还不够散寒气。
正想着,床上传来一声咳嗽。
李月来醒了。
“陈琼”,陈暮雪站到门口唤隔壁陈琼:“姑爷醒了,端药来”。
“是,公子”,陈琼应着,立马小跑往厨房去。
没一会儿,他就把热好的药递给陈暮雪。
陈暮雪接过药,对上李月来还有些劫后余生发未醒神的眼睛,他道:“还有不舒服么?”
良久,李月来缓缓摇头,没力气和精神答话。
陈暮雪握着汤匙在碗里荡了荡:“既然醒了,就喝药”。
李月来抬头看陈暮雪,见他居高临下,手里端着药碗,眼里平静毫无波澜,于是微微侧身道:“溺水喝什么药,不喝,我要睡觉”。
这气来得让陈暮雪莫名,他把碗放到一旁,弯腰扶李月来坐起来。
“喝了药才有精神,不喝靠自己得半个月才能缓过来,况且里面有预防风寒的药材”。
李月来身上没什么劲,只能任由陈暮雪摆弄。
等李月来被架起来坐好后,陈暮雪端起药碗,一边喂他,见他浑身无力,可怜巴巴的,软声道:“都是平心静气的药,不是治溺水的”。
他感觉李月来因为溺水觉得有些丢人。
察觉陈暮雪的态度有所转变,李月来低头张嘴喝了一口药汁,立即被药苦的皱眉。
“东西都收好了?”他问。
“嗯”,陈暮雪微微点头,目光不自觉从汤匙移到李月来苍白的唇上,心弦像是被人拨了一下,有些违心道:“你这样能去么?”
李月来右手捂住胸口,呛了水,闷闷的疼。
“不耽误,路上睡两觉就好了”。
他们是穷人家的孩子,养的泼辣,没这么娇气。
陈暮雪私心是想去的,也是因为想去华源书府,才没拒绝李月来提的要求。
“嗯”,他拿帕子给李月来攒干嘴角,将最后半勺子药渣喂进李月来口中:“看清楚是谁推的么?”
李月来揉胸口的手一顿:“天太黑,没看见”。
“没事,以后注意些,晚归出门时找个小厮跟着”,陈暮雪端碗站起来,把它搁到桌上,往衣柜处走:“你选几件出门穿的衣服”。
李月来目光落到陈暮雪背上。
陈暮雪只穿了见贴身衣服,腰窄肩宽。
他看了会儿,见陈暮雪埋头找衣服,不知是不是喝药的缘故,又有些力气开玩笑了:“我只值二十两?”
陈暮雪的手臂上搭了两套衣服,转过身道:“你觉得多少合适?我叫陈琼补给他”。
李月来笑了笑,道:“那也不必,钱不是大风刮来的,不过,你怎么这么开不起玩笑呢”。
陈暮雪没理睬他,把衣服摊开给他看:“行么,这件”。
李月来随意看了几眼,点头:“可以”。
听罢,陈暮雪坐回椅子上,一边在膝盖上给叠衣服,低声道:“你先睡吧,我还要收拾东西”。
“那就辛苦了”,李月来喝了药,眼睛越来越犯困,渐渐睡去。
收拾好衣服,陈暮雪也困了,趴在桌上将就睡去。
二人都太累,睡得死沉,早上还是陈琼进来叫醒的。
陈琼放下热水,拍了拍趴在桌上的陈暮雪:“公子,该起了”。
陈暮雪睁开眼,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睡眼惺忪地去看床上。
李月来还没睡醒,不知何时给自己搭了被褥。
“公子,早饭已经在隔壁摆好,牛乳也热好了,吃完就出发”。
陈暮雪揉了揉太阳穴,吩咐陈琼:“把椅子上的衣服拿出去放好,再热一碗药来”。
“是”,陈琼把柜子上叠好的衣服抱出去,轻轻掩上门。
陈暮雪轻手轻脚洗漱完毕,走到床边去拍李月来:“起来了”。
他叫了好几声,李月来才睁眼,双眼充了红血丝。
李月来撑坐起来,穿好衣服,浑身酸疼,一边弯腰去穿鞋:“这回我可是舍命陪君子,你回来必须把新村双手递到我手上”。
陈暮雪把热帕子递给他:“自然,但你也得信守承诺,带我去华源书府”。
李月来抓起帕子随意擦了一把脸,向陈暮雪伸手道:“没问题,都是小事,咱们合作愉快”。
陈暮雪盯着李月来的手,没回握。
这时,陈琼回来了,端着两碗牛乳进来。
李月来咳嗽两声,尴尬地收回手,踱到桌边,打量完两碗牛乳,笑道:“哟,一早爬起来喝这么多,也不怕虚不受补?”
“姑爷,我们公子特意给您准备了一碗,”陈琼在一旁解释。
“哦?”李月来有些意外,端起其中一碗牛乳,嗅了嗅,觉得有些腥气:“我可喝不惯这玩意儿,不过还是感谢你好意”。
“爱喝不喝”,陈暮雪瞪一眼李月来,“早饭好了,你过去吃了好早些赶路”。
“成”,李月来摸摸下巴,转身慢吞吞去饭厅。
等人走后,陈暮雪望着桌上牛乳,对陈琼道:“拿竹筒装起来”。
“是”。
☆、陈姓佳婿(十)
饭桌上。
陈暮雪后面姗姗来迟,李月来独自一人吃着,也没什么胃口,胡乱吃了几口便转到易微屋里。
陈暮雪心情颇好,见他走了,慢悠悠用了一碗粥,两个小包子,吃完也去找易微。
二人在主屋和易微说了会儿话,易微似是没什么精神,打发二人早些出发。
他们便坐上马车前往幽州,后面还跟了另一辆马车,坐着陈琼和放起居物品。
一路上,李月来都窝在毯子里一言不发,让陈暮雪觉得有些奇怪。
他半天没忍住,主动问道:“不舒服么?”
李月来半天闷闷没理他。
他又道;“若实在难受,你也不一定要去幽州”。
听了这话,李月来出声了:“你舍得不去幽州?”
陈暮雪动了动嘴,没把心里话说出来。
他可以把李月来安排个隐秘的地方,租几个婆子去伺候,等自己从幽州回来,在一同回府就是,反正就五日,谁也不会发现。
他觉得要是说出来,李月来能立刻下车撂挑子不干,还要去易微面前编排自己几句。
算了。
他摇摇头,实在违心道:“也可不去,最多再等三五载,寒山大师再按照往常惯例,也就是等几年的事”。
李月来:“……”。
陈暮雪撇开脸,也不再提不去的事,从凳子底下摸出一本《左传》。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李月来从昏沉中睁开眼,盯向陈暮雪,目光移到他手上的书:“你读书,想做什么?”
“读书自然是增长学问”。
李月来笑着摇头:“我娘让我读书,是为了考取功名,我觉得人做什么事,都是有目的的,你自然也不例外。
陈暮雪不想回答,转开话题:“你为何喜欢做生意?”
聊到这个,李月来眼里神采奕奕,只是脸颊有些不正常的泛红:“自然是赚钱,将来你考功名做大官儿,咱们官商勾结,赚得满盆金钵”。
陈暮雪有些无语:“做官的俸禄并不低,潜心学问依然能丰衣足食”。
魏国皇帝可以算是优待朝廷各个官员了,大小赏赐,俸禄等,足以让官员过的体面。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李月来蜷紧毯子:“我就不是读书的料,而且啊,我和你说,自古官商难两清,商人也能给官带来很多便宜,比如…”。
陈暮雪不想听,从旁边拿出竹筒递去:“你喝点水”。
李月来满腔热血无人听,被泼了一盆子冷水,躺回去歪着不动了:“手疼,拿不动”。
陈暮雪十分后悔刚才听李月来的话,让陈琼上后面的马车。
他顿了顿,看李月来真有耍赖的架势,把竹筒放回去:“待会儿渴了再喝”。
“我现在就渴,嗓子快冒烟了”,李月来佯装咳嗽起来,见陈暮雪不为所动,继续道:“我昨夜落了水,今早一竖起来,又风餐露宿的出远门,不知还能不能活着回枯岭”。
陈暮雪:“……”。
他叹了一口气,真是自己找事,一边拿起竹筒弯腰站起来,去捧李月来脑袋。
突然,马车轮子不知压到什么,猛地一挺。
陈暮雪左手握着竹筒,右手压在李月来脑袋底下,往他怀里扑去。
陈暮雪身体一僵,刷的一下想站起来,脑袋“咣”的一声撞又到车顶,疼地眼角逼泪。
李月来在一旁很不厚道地笑出声,欠揍道:“就抱一下,不耽误你以后琵琶别抱”。
陈暮雪瞪了李月来一眼,揭开竹筒直接怼进他的嘴:“嗓子不好就多喝水”。
入嘴是甘甜的奶香,李月来尝了尝,抬头看陈暮雪,见他不理自己,开始大口吞咽。
牛乳味道真是不错,难怪陈暮雪爱喝。
牛乳喝了,李月来心满意足,马车又滴滴答答赶路。
陈暮雪手上空闲了,掀开窗帘欣赏沿途风景。
外面竟飘起鹅毛大雪。
身后很应景地传来一声喷嚏,他只得收回手,把窗帘掩严实。
李月来一边看他系帘子,问道:“你去幽州到底要干什么?”
他不信陈暮雪真要去见什么大师,说不定是去会什么重要的人,突逢易微强迫他成亲,还没来得及知会老相好一声,现在就是去千里会情郎。
李月来脑袋迷迷糊糊乱想,那自己可真是绿到家了,亲自把自己夫郎千里迢迢送到别人嘴里 。
陈暮雪搓了搓手,奇怪地看着李月来:“不是告诉你了去听寒山大师讲学,他是我最敬佩的理学家”。
李月来“哦”了一声,没什么兴趣的翻了个身,他是第一次去幽州,想去长长眼,增长见闻。
陈暮雪突然觉得闷得慌,又将窗帘打开一丝缝隙。
孤山寂静,鲜有人烟。
看着天色,快到午饭时间了。外面途径都是山野之地,只怕中午得在车上填饱肚子。
一路飘雪,到了晌午,果真如陈暮雪所料,无处落脚安稳用饭。
李月来一个病秧子,精神不济,后半程歪在被褥里,一脸恹恹。
陈暮雪叫停马车,后边陈琼立马下车跑过来:“公子,怎么了?”
“找个避风雪的地方,稍作休整”。
陈琼得了命令,点点头往后走:“好”。
不多时,两辆马车被驱赶到一片树林中,背靠几棵大青松停下,车上陆陆续续下来六人,随行四人。
陈暮雪和陈琼各站一边,夹住李月来慢慢往一旁草丛移动。
李月来身披黑色烫金云纹披风,双脚略微点地,有些尴尬道:“我其实可以自己走”。
他要下车方便,一下子摔了个跟头,再要逞强时,被陈暮雪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