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衍见林青玉垂着头,又连连道,“魏府到底不安全,你在我这儿,景云哥也能好好养病。”
林青玉的软肋非林景云莫属,听楚衍这样说,才不执着要离开,只是把手从楚衍掌心抽出来,生疏道,“多谢。”
两人在这头说不了两句,贺棠的声音从厢房里传出来,“青玉,我伤口又疼了......”
林青玉不再看楚衍,抬步往屋里走,楚衍本就是万分聪颖之人,禁不住地攥住林青玉,语气试探,“你与贺棠......”
林青玉咬了下唇,嗫嚅说,“就是你想的那般。”
楚衍像是被烫了下似的,骤然松开林青玉的手,呆滞地站在原地,愣然地看着林青玉走进房中,像是亲耳听到还不够,他非要亲眼所见才痛快,挪着沉重的步伐,尾随林青玉来到门前,望进去。
贺棠衣袍半褪,露出大半白皙结实的胸膛,林青玉站在他身后,正撅着嘴轻轻给他的伤口吹气,姿态亲密得绝非一句好友就可以解释,楚衍双眸逐渐迸发出寒意,贺棠察觉到他的目光,无所畏惧地掀起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当着楚衍的面,握住了林青玉的手。
林青玉背对着门口,自然不知楚衍在那里,以为贺棠疼得厉害了,担忧道,“要不我还是去请圣医吧。”
贺棠拉住他,挑衅地瞥了眼脸色难看的楚衍,低声道,“青玉再给我吹吹,就不疼了。”
楚衍用力地闭了闭眼,这一瞬他忽而才想起不对劲来,猛然看向卧床的林景云,却发觉林景云在此情此景中竟面色自若,他恨不得当即冲上前的质问林青玉究竟是如何与贺棠有这一段,林景云又为何不阻止,可一想到林青玉最落魄之时他却没有施以援手,他所有的怒与怨便皆化作无可奈何。
楚衍痛得不敢再看,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去。
气走楚衍,贺棠才又回到榻上闭目养神,不多时就有侍女领路,带贺棠去新的厢房歇息,屋内终是只剩下林家兄弟二人。
林青玉有许多许多话想与兄长讲,讲他一路上京的艰辛,讲他在京都这将近一月的所见所闻,讲他与蒋望胥的碰面,可话到嘴边,却不知从何讲起。
他爬上床,钻进温暖的被窝里,依赖地抱住兄长,低声啜泣着。
林景云的脸颊贴着林青玉的额头,低语,“我还未责怪你不告而别,你反倒先哭起来了。”
“哥哥,” 林青玉抹去泪水,哽咽着,“幸好,幸好.......”
林景云轻叹一声,“你原都是为了我才吃这些苦。”
林青玉连忙摇着头,“哥哥能好起来,是我毕生所愿。”
林景云这才露出浅淡笑意,他伸手抚摸着林青玉湿漉漉的脸,眼里装载着万千柔情,“这一月,我莫不是在想你,怕你在路上受欺负,忧你能不能顺利抵达上京,好在我们青玉这般勇敢,千山万水竟也都走过来了。”
林青玉被夸得面皮微红,愈发贴近兄长,感受兄长的温度,他环着林景云的腰,闷声说,“哥哥你都不知道,江湖人士太不讲规矩了,我才走了两天,钱袋就被人给偷了......” 他说到此处,气结至极,“若不是我卖了马,连馒头都吃不起。”
林景云哑然失笑。
林青玉把一路见闻都告诉林景云,有些兴奋地支起手臂,“原来南方和北方这样不同,我听魏临说,再有一月就能下雪了。”
提到魏临,二人皆是一怔,林青玉更是心虚不已,蔫蔫地又躺下来,不敢再直视兄长的眼睛,心跳也突突跳个不停。
这世间最了解林青玉的,林景云称第一,无人能称第二,几乎是瞧见林青玉神情的那一瞬,林景云就猜出了林青玉的暗藏的心思,像是有一根细绳穿过他的心脏,直痛到指尖去,林景云的指头疼得不禁痉挛了一下,他勉力压下这钻心痛楚,才道,“你见到魏临了?”
林青玉不敢隐瞒,“入京的第一日,我就在街上碰见他。”
林景云眼底稍稍黯然,“这一月,你与魏临......”
话至此不必再多说下去,林青玉心慌起来,兄长的语气过于失落,他生怕兄长会因此伤神,连忙撑起半边身子,笨拙地解释,“我原是要回去找你的,只是被蒋望胥的人拦下,他,他命人...... 我才与魏临,哥哥,我......”
无论如何,他与魏临木已成舟,再多解释,都显得苍白。
林景云瞧着近在咫尺的粉面,心下一惊,“蒋望胥?”
“是,他,他实在是无耻之徒,” 林青玉难以启齿,“若不是他,我定能带圣医南下。”
林景云见林青玉这般,不由得皱眉,“他做了何事?”
林青玉咬咬牙,满面通红,“他给我下了药,将我,送给了魏临。”
他忍着羞耻与愤怒将事情简单讲给了兄长听,林景云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难看,握着林青玉的手掌力度渐渐加紧。
林青玉说罢,见兄长眉心隐隐发黑,吓得连忙道,“哥哥别气.......”
林景云沉着脸,许久,才泄气一般闭了闭眼,他从来都是天之骄子,哪怕最落魄之时亦有傲气,此时却不由得迷茫起来,他看着林青玉,眼里有不解、有不甘,还夹杂了难以自控的妒意,“你向来心系魏临,那我呢,我在你心中如何?”
这是兄长头一回如此直白地发问,林青玉怔愣一瞬,多年与兄长相处的点滴翻涌,让他热泪盈眶,他如鲠在喉,“重如山川,深若青海。”
林景云深深看他,眼里有隐盖不了的哀伤,半晌,芙蓉面漾开一抹笑,干涩的唇瓣贴住林青玉的,有咸涩的泪珠被吃进口中。
叹息,“这便够了。”
——到底,并非属于他一人。
第86章
作者有话说:小楚的劫在这里等着呢。
华灯初上,世子府的后门迎来了一辆朴素的马车,劲装之人到门前做三重两轻的叩门,不多时,就有奴仆出来迎接。
车帘掀开,木门后一道纤瘦颀长的身影没在黑夜之中,来人有一张略显苍白的脸,模样清秀,眉间却又隐隐约约挥之不去的郁气,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种别样的风情,他穿着海松绿袍,头戴玉冠,俨然一副世家公子打扮。
奴仆将他迎入府内,越过水榭楼台,停留在一处隐秘的院落。
青年率先进入,等候不多时,扇门被推开,楚衍迎着月光而来,见到负手而立的身姿,唤了声小皇叔。
青年转过身来,露出一张白皙的面容,他的唇接近浅粉色,一张一合吐露出微沉的音色,“不必多礼。”
深夜造访世子府之人,正是大明天子——元则。
楚衍已然猜到元则为何会不请自来,从再遇林青玉时,他就知晓会有这么一日,此时只得小心应对,佯装不知的模样,“小皇叔深夜造访,可是有何吩咐?”
这几年,他暗中为元则密谋不少事务,楚衍年纪小,又素以爱风花雪月的形象示人,朝堂众多党派都对他并无太大戒心,直到他前往曹县,抓住苏家贩卖私盐把柄,一举铲除苏家,这才在朝堂之中名声大振。
楚衍本以为元则会拐弯抹角一番,却没想到他开门见山道,“我想见一见林青玉。”
“小皇叔?” 楚衍抬眼,眸色复杂,“现下夜已深......”
“你不必找诸多借口,” 元则秀丽的面容露出个淡薄的笑,“朕当日已经应承你留他一命,君无戏言。”
他的自称从我改为朕,楚衍身为人臣,不得不从。
林青玉在世子府已有些时日,这些日子,楚衍再是细心封锁消息,但在天子脚下,哪里有能藏得住的秘密,他思量再三,到底不愿再冒险忤逆元则,颔首称是,便让下人去请林青玉。
等待的这片刻时辰,元则慢条斯理在屋内踱步,语速亦是平缓,“朕记得,朕登基那年是十五岁,母后为朕铲除异己,朕从小一同长大的兄弟,除去你父亲自动请命当个闲散王爷外,死的死,伤的伤,手足相残,才让朕稳坐皇位。”
这些秘事楚衍皆是知晓的,甚至于,当今太后并非元则的生母,而是元则的杀母仇人,他都一清二楚,楚衍心里略有些不安,不愿元则再继续说下去,但元则已然自顾自陷入回忆之中。
“其实比起你的父亲,朕的兄长,楚衍你,反而与朕要亲近些,朕虚长你几岁,你与朕一同长大,朕与你,自然是情非泛泛。” 元则说着,目光落在楚衍的面上,又笑说,“这些年,你暗中助朕许多,朕甚是感激你,苏家已倒,母后亦在朕的安排下不幸病重,如今只剩下一个蒋家,蒋家一除,朕就不必再处处受制,做那傀儡皇帝。”
楚衍骇然,直觉打断元则的话,“圣上本就是大明真正的天子,臣定鼎力助圣上拨乱反正,还大明清肃。”
元则上前来,站定在楚衍面前,他的眼瞳颜色偏浅,像是千年结成的琥珀,太专注看人之时会有一种仿佛能看穿人心的错觉,他慢慢握住楚衍的手腕,低声道,“小衍,朕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唤过你,朕今日要你一句话,待他日外戚尽数拔起,你可愿一世陪伴在朕身旁,共享大明江山。”
楚衍猛然抬眼,元则的神情太过于偏执,他呼吸微急,连连又低下头去,假装没有听明白元则的话中话,故作轻松地提醒元则的身份,“小皇叔说笑了,这大明江山莫不是小皇叔的,他日楚衍功成身退,还望小皇叔......”
“功成身退?” 元则轻飘飘一笑。
楚衍眉头蹙起,元则此番行径已让他极为不快,他压下心头不悦,道,“还望小皇叔明白,臣效忠大明之心一片赤忱。”
“不够!” 元则忽而发狠,秀丽的面容因而终于有了几分血色,“你从未忤逆过朕,唯那私盐一案,你向来公私分明,却罔顾大明律法,强行留下林家兄弟性命,这就是你的赤诚之心?”
楚衍咬牙,直直看向元则,也不禁恼怒,“当日我拿未来十年人生效忠圣上,换得林家兄弟性命之时,圣上并未有过异议。”
元则死死握着楚衍的手,眸里涌上丝丝缕缕癫狂的痕迹,“朕亦未曾知晓你竟与那乱臣贼子互生情愫,你便没欺瞒朕的么?”
楚衍念在元则的身份,隐忍许久,这会子终是忍无可忍,他一把甩开元则的手,怒道,“那是楚衍的私事,小皇叔不必过问。”
元则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忽而又笑,“楚衍啊楚衍,你难不成真不知朕对你......”
楚衍大骇,有些事一旦挑破便是万劫不复,他咚的一声跪下去,重重行大礼,掷地有声道,“臣对圣上唯有仰慕之情。”
元则久站不动,亦没有回话,屋内静谧得很是诡异,几乎是要将人吞噬了,而就是在此时,下人禀告林青玉已抵达院外。
——
林青玉照顾完兄长饮药,又替贺棠查看了伤口,就有下人急冲冲来请他。
他在楚府入住已有七八日,楚衍变着法子讨他欢心,但二人仍未破冰,他原是不想去,但到底是寄人篱下,只好前去相见。
可到了这从未来过的院落时,林青玉才觉得有些蹊跷。
下人带领他到门前,林青玉不做多想,唤了两声楚衍,没有听见回答,疑惑地推门而入。
屋内点了烛,一览无余。
林青玉先是见到堂前站着的颀长身影,青年容貌上层,秀丽如画,只是阴沉着一张脸,瞧着不大好相处的模样,而让林青玉讶然的是,楚衍竟直直跪在青年跟前,他怔了许久,眨着眼,不解道,“楚衍?”
楚衍抬起神色复杂的脸,说,“青玉,跪拜圣上罢。”
一句话吓得林青玉腿都发软,他震惊地看向元则,愣了一会儿,才慌张地跪下去叩首,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得学话本里那一套,“草民参见圣上。”
元则从林青玉进来,就一直打量着他,容貌倒是一等一的好,怪不得楚衍会上心,他踱步往林青玉走去,楚衍张了张唇,到底没有火上浇油地出声阻止。
林青玉听见脚步声,大着胆子抬起头来看大明的天子,既有好奇,也有畏惧,元则居高临下看着他,林青玉能感受得到他细细打量的目光,仿佛要把他这个人的每一寸都看透了似的,林青玉不禁有些慌乱,求助地看向楚衍的方向,楚衍给了他一个安抚性的眼神,他才稍稍安心。
“你就是林青玉?” 元则的声音不似他清秀的容貌,反而沉得似潭水深处。
林青玉颔首,“正是草民。”
元则却又不说话了,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林青玉被看得有些发毛,楚衍终究是解围道,“圣上,青玉得以窥见天威,难免慌张,请圣上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元则的眸垂了垂,问林青玉,“你怕朕?”
林青玉不敢说谎,因为紧张说话有点急促,“圣上是天子,得以相见,草民自然很是受宠若惊。”
元则似是笑了声,“你怕朕出尔反尔,杀了你?”
林青玉白了一张脸,怎么一个两个都要他的小命,他吓得结巴,却还是大着胆子说,“草民听闻君无戏言......”
楚衍狠狠皱眉,不顾皇令,起身到元则身旁,唤道,“小皇叔。”
也许是这一声让元则有所动容,元则将目光慢慢挪到楚衍脸上,他按了下楚衍的肩膀,“朕承诺你的并未食言,你答应朕的亦要做到才是。”
楚衍薄唇紧抿,半晌,喉结滚动,“臣不敢忘。”
林青玉看不懂他二人之间的暗流涌动,但觉得楚衍似被拔去了羽毛的孔雀,一瞬间变得灰败,他不敢贸贸然开口,只能静默看着楚衍送元则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