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老的老得无法事生产,小的小得只会嘤嘤啼哭,这家店可就得受欢迎了。毕竞再怎么着,一家平日里卖吃食的店铺,屯粮必不会少。
云归点点头,“给我半斤点心、两包花生米、两坛子好些的酒水,还有一副围棋。”
店家立即笑开了花,忙不迭地给云归拿东西,待得一齐递与云归后,便道,“承惠一两银子。”
云归起初有些愣然,他本已做好心理准备,这么些东西又是在这时候,必然便宜不到哪儿去。想着做买卖的也不容易,让他多赚些也无妨,没成想只是比京都寻常卖的贵了些许。掏出一锭银子给店家,店家忙伸手捧去,“多谢客官,多谢客官
想着拿这许多东西去用饭食不方便,便干脆绕了一点儿路,去了牢狱。因着那道圣旨,且他又时常去看关琮,也不再有士兵跟着他一路,又一直在牢房外盯着了
他自己走了三四回,后两回又用心记了路,因而也不需带路了。一路顺畅无碍,走了石阶下去,负责看守战俘的士兵本在聚着谈天说地,见他过来,连忙止了话头,跟他打招呼,“云骁骑尉来了。今儿好似来得比往日早一些?”
云归还未答,另一个士兵一拍先前说话的脑袋,“你怎么说话的?可是不欢迎云晓骑尉?”
先前说话的士兵被拍疼了,也没敢骂出声,揉了揉脑袋,接着和云归解释,“云晓骑尉,小的不是那个意思,小的是见你今儿来得比较早,心里高兴呢……”云归噗嗤一笑,“我知你的意思,你不必多说。”又环视一圈众人,“我还未用晚膳,总归你们待会是去一齐领饭食过来的,我想问问,能否领的时候,与炊事长说一声儿,我在这儿用饭食,你们一道拿来这儿给我?”
几个士兵面面相觑,最后都纷纷应了,“这小事儿,没问题,包在我们身上…
“多谢你们了。”云归浅笑言道,“我先过去看看关将军。”
待得云归走后,一个士兵小声道,“我的妈呀,云晓骑尉笑起来可真好看,我还没见过哪个姑娘有这么好看……不知道云骁骑尉有没有姐姐或是妹妹……”说着,还一脸神往,连声音都飘忽了起来。
随后,说这话的士兵脑袋上也挨了一掌,被骂道,“你个没见识的家伙,少说这丢人现眼的话,要是让云骁骑尉听到了,看你还能不能见着明儿的太阳!再说,云骁骑尉有姊妹又如何,是你能肖想的吗?忒胆儿肥啊你!”
云归带着一堆东西进牢房的时候,关琮险些被唬了一跳。这活像探望亲朋好友的样子是怎么回事儿?
云归放下东西,就见关琮神色不定,便赶忙道,“我是看一个店铺开了门,卖的东西还挺好,就买了下来。你可别多想,这绝不是你的……”到底没能说出来。他就怕关琮想岔了,以为今儿是他最后一天,他这才带东西给他。
难得见云归不是游刃有余、而是有些惊慌失措的模样,关琮有些忍俊不禁。看多两眼,更觉得云归还是这模样讨喜些。
云归将东西一一摆好在桌上,“终归买了这许多,不与人分享实在可惜。我就全带了来,要是用不完丢了也好,放你这儿也好。”
关琮未有言语,云归接着道,“你可会下围棋?其实我的棋术并不好,在厉害的人眼里,怕更是得说我下得一副臭棋。可偏偏,我又挺喜欢下棋的。这酒水想来兑了不少水,不过聊胜于无,酒水配花生米,应该还能凑合。这点心看起来是新鲜的,就不知味道如何,也不知是那矮胖店家自己做的,还是他有妻子在后头做点心
云归一长串说下来,才发现关琮一直未有出声。看向关琮,却见他先前总有哀绝之气不去的脸上,却是陌生的、好整以暇的模样。
登时便有些赧然。本来,他并非那等话多活跃之人。只是这么几天下来,除了关琮能与他说说话,他几乎未能与别人说上多少话。没成想,到了关琮这儿微微放松了,又因这些话是一路上想说的,竞就全都不带歇气儿地说出来了。
“怎么不接着说了?光看着我做什么?”关琮言道。明明一开始,云归让他觉得不似一个寻常少年人,多了几分年长者才有的见地、胸怀和心性,且也比一般少年沉稳。他自认在+六岁时,绝对做不到这般宠辱不惊、慢条斯理。
就像先前,他误以为云归是柳易辞,又暗指他及不上柳易辞,也不见云归有一分的恼恨。若换做自己,怕即便不暗讽回去,也要控制不住情绪的。至少会外露一点儿被瞧不起后的恼怒罢?
不过,他倒是更欢喜云归孩子心性的时候。虽然有时候云归侃侃而谈、神采飞扬的模样,会刺痛他,但也让他很难忘记云归这时候的模样。再有现下,这般带着羞赧之色的模样,也是很好看的。
拢住心神,点头应道,“围棋我会,只是,你若输给我,可莫要哭鼻子。”
云归郑重点头,“你放心罢,我绝不是那等输不起之人。男子汉大丈夫,输了认了便是,哪会因这个哭鼻子?”
关琼放了心,与云归一道铺好棋盘,开始认真对弈。两刻钟后。“你怎么又悔棋?方才不是悔过好几回了?落棋不悔,你可知晓?”他能说他后悔与他下棋吗?“我知晓的,我知晓的。我不是存心悔棋,是我一时眼花了,放错了位置。主要是这儿的光线不足……”云归脸上有些烧,但仍故作镇定地辩驳道。
云归本就不擅下棋,又不想在关琮面前输得太难看,努力思索下,竟也有些累饿了。拆开花生米的袋子,就吃起来,吃了两口觉得还不错,就道,“关将军,这花生米还不错。”说完,想起自己光顾着下棋,却忘了开酒喝喝,便赶紧把酒塞子取开,将其中一瓶递与关琮。
关琮接过酒来,猛地灌下一大口,把云归看得咋舌,“你喝这般急作甚?本来空腹喝酒就不好,我不是让你先吃花生米么?怎么立刻给自己灌起酒来?”
关琮停下来,用手背一擦唇上的酒水,神色却不大好。放下酒坛后,才闷声道,“这酒果然兑了不少水……”害他这般猛灌,都觉得不过瘾。
云归看着他这幅失意模样,想忍笑,却到底没让唇角安分下来。清了清嗓子,才道,“这也好,省得酒多水少,伤了你我的脾胃。”
关琮垂眸不知想些什么,直到云归有些不安时,才道,“边城已经有百姓开门做买卖了?”
云归想了想,才回道,“买卖人,就靠这个过活,总要开门做生意,先前屯下的东西才不致糟蹋了……也才有银两来源……”
关琮低笑两声,却是苦意满满,“有时候,觉得自己活着真是浪费粮食……”世上多一个关琮,少一个关琮又有什么分别?
他自幼丧父丧母,寄居在一个表姨那儿,过的是寄人篱下、吃少干多、动辄打骂的日子。
他想要念书,表姨又怎可能愿意在他身上花多些银钱,让他去念私塾?也就是表姨的儿子,即他的表哥,懒惰不爱学,为了让他替他写夫子布下的功课,教了他认字。
不若说不得他还目不识丁。后来他就借着给表哥做功课的时候,多自学写字,自学知识。好歹,也算是念过书了。
在+四岁时,他在山上砍柴,偶见一个山洞,进去发现了好些书本,其中还有兵书。一翻开来看,就被兵书上所写的东西所吸引。
他不敢随意带走,就怕这书是书主人特意藏在山洞里,以后还需要的。每曰就借着砍柴的时候,进山洞点了火堆看上一会儿。
直到+六岁时,表哥被表姨赶着去国都赶考,表哥胆怯,闹着表姨要带上他,说是好帮他干活,伺候他。
表姨向来疼宠表哥十分,自然没有不应的。就这样,他随着表哥去了国都。本以为自己去了,也就是去国都见见世面,顶多可以瞄个好点儿的去处,来日离了表姨家,去卖苦力养活自己。哪知,表哥竟胆怯得连考场也不去,就让他顶替而上。
因着淼国人少国小,只要去国都参加官考过了,就直接上殿。官考前十名由国君亲自钦定最后名次。其余几近百人,由几位位高权重的朝官一一当面考核。
没成想,他考了第八名。得由国君亲自考查。表哥听说了几乎吓得尿裤子,又想让他再次顶替他去殿试。哪知还未去殿试,有考生知他表哥胸无点墨,不信官考名次是真,直说表哥得了试题作弊,闹上了官府。
这一闹,饶是再昏庸的国君,也得给众考生一个说法。表哥熬不过审问,只得全部招出来。考生令表弟顶替考试之事,一时间倒是在国都里掀起了波澜。最后,淼国丞相见他关琮有几分本事,想揽为己用,就提议将表哥之名换下来,由他本人接受殿试。
第21章 易辞晕倒
殿试结束,他并无缘前三名。仍旧得了第八名,进入朝堂做一个从七品官。
一开始,他以为淼国丞相廉正爱民,对其尊敬有加。丞相以为他忠心投靠他,请人教他武功,很快又将他提拔到了五品武官的位子上。
但好景不长。他记挂着昔日在山洞里习的兵法,且在朝堂上见识多了,更知淼国堪危,便写下战策呈予丞相,想让丞相劝一劝国君。
哪知丞相勃然大怒,又责令他“安分守己”,莫再多管闲事。
丞相忌惮他有武学天分,又是自己栽培了好些日子的,便暂且没因这事彻底厌弃他。
本来,人得自小习武,长大后方有成就。也不知是他当真有武学天分,还是自幼做劳力练出好筋骨,学了不过三年,就已可称高手。又或许还与山洞里那本古怪的兵书有关。
那兵书脏污破旧,封皮上右侧正中位置写着“痴绝武狂”四个大字,右下角又有“痴绝所写兵书”六个小字。
他习看时,发现书里正面是字迹,背面有小图。那小图该是阵法,可看久了,又好像是在打拳的小人。
他每次凝神看时,都觉得内脏有一股奇怪的气流。往后连劈材都觉得劲儿大了四五分,但他一直也没放在心上。直到丞相让人教他武功,习了内功之法后,才暗自觉得稀奇。
不久,他不顾丞相心思,直截了当呈了战策给国君。国君大怒,丞相亦是大怒。就此,丞相就冷待了他。许是觉得一个不听话的手下,没有再费力栽培的必要。连教他武功的武师也没再出现。
国君与丞相的冷待,让他好长一段时间都郁郁寡欢。还因为觉得自己辜负丞相的栽培,而一直愧疚于心。直到无意中发现,丞相比国君更为草菅人命、不惜百姓,才彻底对丞相寒了心。
他每每努力想替百姓做些什么事情,都发现力不从心,能做到的甚少。渐渐地,他也有些心灰意冷。直到大靖果然发兵攻打淼国,淼国无人可用,让他领军抗敌,他才觉得自己真正有了价值。
他知自己很难打退靖军。可本以为至少能替边城百姓,抵挡靖军铁骑多一些时候,他却这般快地就败了,且还被大靖生俘。
他是个无用之人!无用之人啊!
许是酒虽被兑了许多水,但被失意人喝下肚,总有几分后劲。云归听着关琮断断续续的酒后叙说,竟觉得有些悲悯。
即便关琮不是需要他人悲悯之人。且依关琮的性子,待得完全清醒后,发现自己对他说了自己生平和所有心事,怕是要心里+分不舒坦的。
本来,他已对关琼心生欣赏之心——明明已经绝望,却也还能冷静应对他的劝说;明明沦为阶下囚,屈辱不堪,却也不曾憎恨了所有。又兼之心系百姓,爱国忠勇。这般之人,很难不让人心生佩服。
此时听了关琮口中所述,更加觉得关琮不该就此陨殁在这世上。不若,就不只是“可惜”二字了。
月光挥洒,树影婆娑。
云归装着满肚子的心思,突然分外想念楼桓之。想与他诉说自己的心思,想对着他一吐为快。去到知府府上,问守在门前的两个士兵,却道楼桓之并不在宅内,刚与军师一道出门,不知去了何处。
本就情绪不佳的云归,此时更有些失落。又一路折往自己所住院落。刚踏入院子,就见两个军医在院中树下坐着,好似在谈话。
他本不在意,直到走近了,风声一吹,他俩的声音传到耳边就+分清晰,“……楼参将与柳军师感情真好,听说是一块儿长大的。方才柳军师还没晕在地上,楼参将就把人一路背着来了咱们院里。”
云归一愣,柳易辞病了?为何会晕?楼桓之本来要与柳易辞去哪儿?他们本就同住在知府府邸,要见面说个话还不容易?两人为何走在外头,接着柳易辞又晕了?
下意识地,脚步就放得慢了一些,另一个军医接着道,“好是好,可看着他们两人一块儿,心里总有点说不清道不明之感……尤其是柳军师看着楼参将时的小眼神,真真是我见犹怜……”
“柳军师可是个男的,你说什么昏话呢?还我见犹怜,我看你是不想在军中混……”正说着,尾音全消。却是直直看向在夜色中,站在不远处也难以辨认的身影
本来他们两人在树下对坐,院里又未有点着灯笼,全凭一点月色视物。刚好二人说得投入,竟是说了紧要的话之后,才发现不远处有人在。
云归见被发现了,就走过去几步,拱了拱手,道,“两位军医晚上好。”
两人定睛看了,见是云归,脸上都有些尴尬,只呐呐应了一句,“云骁骑尉好’’。一则,他们知云归与楼参将也是好友,还曾见过两回楼参将过来寻云归。二则,自从云归大出风头以后,好些好事之人将云归拿来与柳易辞放在一处讨论,还有人就云归将来能不能越过柳易辞而产生争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