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金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予椽

作者:予椽  录入:02-04

  这位亲王整日里神出鬼没,长满了脚满地乱窜,真要找他时却抓不住半道影子。
  陆承言听见他的话散在风里,垂头看向他盘在掌心中的红色石子,一颗颗磨得尚算圆润,红得发紫,一股朱砂的味道扑面而来。
  井中填朱砂,什么离奇的由头?
  ——
  “死人”复活,重新骑马上前线。山原上的号角声一波又一波地起,周檀放下手中的千里望,因为肉眼已经能看到,那奔驰在雪地上的成群的黑色战马。
  战马低矮,速度却不差,汇集在一起,也是一道黑色的漫漫洪流。
  每匹战马只载一位武士,通身上下都黑得发亮,但这人数确实称不上多,每人也只背一枚长弓,携带一个细细的,并不能装载多少箭羽的箭篓子。
  周檀的手腕搭上了肩膀上的弓,他逃荒似的装了一铺盖的武器,喜新厌旧地搁下了赫连允的刀,揣着那把新入荷的短剑,在城墙上拉紧了弦。
  望楼如约地加快了反应的速度,只有表示敌袭的红旗高高举起,在风里卷成个卷儿。
  每人不过几枝箭,面对的却是军械部花费许多时日铸造的铜墙铁壁,但他们来势汹汹,像是别有计划。
  ——
  烟阁下三层,是商家的私灶,按照他们日思夜想都是赚钱的德性,这锅灶必须要物尽其用地开放,有几把闲钱的都能来尝尝少得可怜的份量。
  毕竟物以稀为贵,越是吝啬的份量越有人来尝,添茶倒水都有讲究,凉风挂得门帘乱吹,今日大堂上,只停了一口錾刻花纹的铜锅。
  屋里四角飘香,混着纯净而清淡的春江花月。余晴和自打进门就薅秃了自己的脑门,疯狂捶打于锦岩的胳臂,吊着一对眉毛,搞得表情十分诡异:“行啊,有闲钱啊,哪里来的私房钱啊?”
  没人搭她的话,说来也是有意思,京城的显贵们,都爱在这里谈私事,谈多了不敢为别人知晓的私事,自然而然就造出了个密不透风的壁垒,连皇帝的耳目都受掣肘,这里似乎通行另一套灰色的规则,是个隐埋在玉京城池之下的——另一重世界。
  只谈钱,没人管你来自何处,要做什么掉脑袋的事情,简直是个谋逆的不二之选。
  陆承言折叠堆在案头的案卷,按道理这玩意不该出金明卫的大院,但皇帝忙着筹办什么“寻仙宴”,捞了一堆术士在宫廷中昏天黑地地搅事儿,这事情早已没什么人管,又一桩案子,即将被埋在故纸堆中,积上厚厚一层灰。
  他心里依然盘算着一桩事情,那圆形的伤口,究竟是什么东西留下的?
  找拐杖的事情是告一段落了,金明卫里,现在是人人都见不得圆形的东西,门口的耍棍都被翻来覆去看过几遍,但仵作振振有词:“这样的伤痕,只有拐杖的形状近似。”
  任他被询问几次,都只有这一个答案。
  描绘伤口的图案摊在桌上,今天的私家菜不对外开放,挤满了叽叽喳喳的几位查案子的。
  满地飞着的都是惨烈的凶案记录,那术士躺在摘星楼前的玉阶上,血从门口流到了玉阶尽头,脸找地,身上香气扑鼻。
  商蘅芝被遣送出去看店,百无聊赖地托着腮窝在前厅,耳朵一支棱,听着门外的风声人声车马声。
  她是真没见过偷偷摸摸做正事儿的人们,一来还是一群,各个要么夹着算盘,要么揣著书册和笔墨,一看就是过目不忘的算账人才。
  她没涂抹自己的眉毛,也没穿不合身的男子装束,披了一件颜色相当婉约的曳地裙,腰带缠得像麻绳,只差把自己五花大绑。
  今天一早就没人上工,这整个楼阁,都不如往日热闹,一群人往楼里一驻扎,只有翻页的细碎声响,甚至显得雕梁画栋都黯淡寂寞。
  她趁着端茶倒水扫过一眼那案子,只觉得满脑子被圆圈晃得发晕,“找个圆棍子,没见过这么神奇的事情。”
  她嘟囔一声,重新翻开自己消遣的读本,在椅子上蹲成个球。
  “老狐狸……”她仰头:“你怎么看?派几个人上街找拐棍?拐棍也不是不能卖,市面上……”
  商衍之拢着一身素淡的袍,将山上一路带下来的素饼向地上轻轻一搁。他身上有一层细微的檀香味道,是佛堂中常见的那种。
  商蘅芝一脸狐疑:“上寺里做什么?拜佛啊,佛可不渡你这黑心商人。”
  她支棱着脑袋等待兄长回击,却没收到回应,商衍之眯着一双狐狸眼,半丝眼神没给她,阔步过门。
  “德性。”她翻出个白眼,继续听着门外的声响,耳朵微微弹动。
  “什么事?”陆承言低声问道,也没拂开大剌剌按在肩膀上的手掌。
  “红莲桨……”商衍之弯下身,说道:“听说过么?”
  那是个几乎耳鬓厮磨的姿势,明目张胆的越界,声音也低哑,但屋子另一头的余晴和耳朵一动。
  她一口茶水全喷出来,一边心疼贵得要死却被她漱了口的茶水,一面火烧屁股:“啥?红莲桨?!”
  她像个地鼠似的突然冒出头来,声音撕扯,但金明卫的闲人们只是习以为常地停顿一下,便继续哗啦啦翻起手里的页子来。
  红莲桨,猜也能猜得到出自哪里。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
  最近被作业搞得更新非常不稳定,翻滚鞠躬——
  皇帝:不怪我智商低,谁会想到有人偷偷加班呢?!
  老狐狸和小狐狸真是时时刻刻铭记资本主义的剥削信条啊哈哈哈


第82章 、飞白石
  ——宁杀地府鬼——
  那本来只是凑近了说的一句话,语气私?密,没想叫别人听见。
  商衍之也没想到余晴和耳力敏锐到能听清,他一时没发声,整个大厅都像是锅盖被顶飞了,沸腾得人声鼎沸。
  红莲桨在案卷中并不少见,它是钵头摩华经典的法器,总而言之奇形怪状,什么祭祀仪式上都能拿出来比划两下。
  没想到居然是个杀人利器,毕竟没人见过它,也没人知道它长得像个拐棍还是个船桨。
  商衍之的衣袖下半掩一张纸,纸张发脆泛黄,沾着相当浓厚的檀香味道,纸张的右下角按着一枚家主印信,是一个泛着青绿色的“顾”。没什么花哨的花纹,和商家人的奢侈作风背道而驰。
  “顾?”陆承言问道。
  “顾……”商衍之答:“我去了清凉寺。”
  清凉寺,立在城外的山头上,和皇帝常去的桃云寺没隔多远的距离,香火不旺,名声不响,只有夏季最热的一段时间,有人冲着“清凉”的消暑名字去上几次。
  山上的厢房格外清凉,连半个人影都没有,只剩萧瑟风吹,清心寡欲,修身养性。
  陆承言微微侧头,似乎有些疑惑这位怎么一时兴起要去拜佛。但这一个“顾”字落在他耳朵里,意思不言自明。
  那纸上绘制一枚涂满朱砂的圆头器物,工整的字写在一旁,标注写为:“红莲桨。”
  它有类似船桨的柄,却多了个拐棍似的圆头,仔细对比,确实和伤口一模一样,连花纹细节,都对得上号。
  就该是它了。
  陆将军本就一对薄唇,抿起时就成了细细一道线,泛着红,他蹙眉不语,那青绿色的顾家印信,堪称骇人。
  顾家早被烧光,一把火过去,不该死的统统死光,哪里还剩什么活着的人,他神情紧绷,下意识歪头看向有答案的人,商衍之却抚摸他的唇,指尖微微用力,示意他……不要再问。
  ——
  帷幄一垂,人影一缠,远处的人声也听不清楚,烟阁的后院拾掇得比前厅更要干净,处处都讲究,处处都……昂贵,生怕财不外露,样样都要挑顶好的。
  “要答案?”商衍之压低嗓音,极其刻意,连影子都密不透风覆上去。
  “不……”陆承言说:“你那么多盘算……哪来功夫管?”
  “宁杀地府鬼,莫惹顾家子……”商衍之忽然道,讲了一句街头巷尾流传的胡话:“顾宴枝确实还活着。”
  陆承言早已猜到商家只怕早就一脚踩进了这滩浑水,搅水搅得不亦乐乎,老家主他也在上个冬天里见过一次,穿一身火彤彤的狐皮裘,戴一顶毛茸茸的狐狸帽,活脱脱就是个大尾巴火狐狸。
  玉京城里一夜兴盛一夜败的家族实在不少,但顾家的故事比别人离奇,人人都说是这家人撞上了祸星,才会在冬日里一把火,烧光整个宅院,一个不留全化成灰。
  他的神思刚飞远,腰上一阵涩痛,连带着胸口也酸胀起来。
  “说私事……”商衍之凑近说,分明已经是近得不能再近的距离了,还能再狠狠凑近一点儿:“走神便罢了,怎么说公事,也走神?”
  没人会在这样诡异的境地里说一本正经的公事,陆承言不上不下地卡在桌椅的缝隙里,前面灼烫背后冰凉,磨得他心里乱七八糟。
  “顾宴枝……”他唇上一痛,含着混着气息说道:“在清凉寺……做什么?”
  没人应答他,只有满腔的坏心化作上下游走的滚烫手掌。这只狐狸在床上椅上多半不会管人的“死活”,什么事情都会掐到最大化的利益,在濒临崩溃的边缘捱磨一会儿,再给出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来。
  但有答案,总是好的。
  顾家人搅进这趟浑水里,说明当年那把火,和钵头摩华也有关系。
  “莫惹顾家子……”陆承言微微叹气,知道那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也够胆做一些骇人听闻的事情:“她要做什么?当街刺杀皇帝?”
  “那倒不必……”商衍之轻微地吐气,没卸力气:“祸起萧墙,不好么?”
  顾宴枝生在顾侯家,本来是济州王妃的首选,但她没怎么在意退婚的事情,更没对那位占了位子的王妃有什么意见,潇潇洒洒包袱一背,几年不见踪影。
  唯独久违归家那一日,大火烧遍侯府,一个不留。说这一堆火不是冲她来的,街上都没人信。
  她那人好热闹,爱交游,金碧辉煌花团锦簇的,总不会清心寡欲上山念佛,吃斋都能吃出病来的主儿,在那清凉山头上挖掘些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
  没答案了,商衍之的力道过度,毫无分寸地中断了回忆的思绪,他只觉得这春江花月实在碍鼻子,浓得整间房都缠绵得化不开,像掉进一摊无着落的云中。
  五脏六腑,早已飞悬上到空中去了。
  ——
  燕山关口。
  索克托依然穿着巷战时的那身铠甲,半张脸上都是黑黢黢的灰尘,像是刚从土里被挖出来。
  收拾战场时没人对他再多补几刀,但这境况已经怪异到没人思考他是否被留了全尸,他骑在马上动作顺畅,不像是死人,但肢体僵硬在这里都能感觉到,也不像……是活人。
  塞思朵无心管他是死是活,扳指下面长弓一拉,箭已经在弦上,力道大得尾羽微微颤抖。
  “别拉。”周檀忽然说,他眼下一跳,发现战马上不死不活的那位,皮下泛着诡异的鼓胀,充了气似的。
  一股腐败的气味漂浮在半空中,他按压鼻子,压低声音说道:“不要放箭。”
  城头上罗列着的长弓纷纷收回,动作整齐划一。城墙下的黑色骑兵越来越近,一股静谧但压抑的气氛席卷在人人心头,但没有人开弓。
  一旦开弓,箭锋难以回头,必定会产生难以扭转的结果,何况谁猜不出,底下这群半死不活的人有别的打算,他们,只不过是前阵,头彩还在后头,没揭面呢。
  周檀攥紧手中的千里望,手臂上的青筋浮现出来,千里望照得清晰,能看清远处越来越近的人和战马。
  刺啦一声,箭雨齐发,带着倒钩的箭从城下射上来,试图穿透那极度顽强的铜墙铁壁,只发出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如众人所预想的——无用功。
  没什么兵器曾经穿透过这矗立雪原间的铜墙铁壁,至少在它建立起来的十数年之间,所有的刀枪棍棒都算是铩羽而归,顶多留下一点摩擦的力道和白色的划痕。
  划痕留了一层又一层,没什么撼动,劲头也不大,像是不痛不痒的轻抚。
  但没等城头上的人反应过来,一声震天响,脚下的城墙居然开始微微摇动了,开始只是轻微的难以察觉的晃,紧接着整个山原都开始剧烈晃动。
  一团黑乎乎的血肉似的东西被抛飞出来,眼看就撞上了向前倾的城门楼。
  周檀能看见那团物什冒出来的汁液,像是干涸了一半的血,味道再次冲到脑门上,他终于知道这群不死不活的骑兵为何而来。
  他们根本不需要拿剑和刀冲破这层难以撼动的壁垒,只需要……
  将之略略撬起分毫,将带毒的血肉抛掷其中,传播极快的疫病传入其中——一劳永逸。
  人的肉身不是铁打的,撑不住这歹毒之极的疫病。
  高过头顶的铁盾被举起,密不透风地挡过了这一波侵袭,但没等周檀想清楚这撼动地表的力度从何而来,城头再次轰起一声巨响,随之弥漫而起的,还有一层浓重的带有刺鼻味道的烟雾。
  “硫磺。”周檀轻微地吐气,手腕上撑着一枚盾。
  那地底下的硫磺塞满了整个暗河,偏偏没有人发现过,更没有人去考虑一丝一毫,别处究竟还有没有硫磺。
  白石一炸,必定血流成河。再加上这难以处理的疫毒,中帐不可能抵挡得住。
  铜墙铁壁开始晃动,包裹墙砖的生铁溅出细碎的铁屑来,硫磺到底是硫磺,白石里埋着人手难以生产的力道,哪怕是千锤万凿铸凿出的城防,都要腹背受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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