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和笑而不答,视线再次扫过霍池渊的好看的面旁,答案不言而喻。
松山地势相比卧南山要矮些,即便上坡的路走起来也没想象中的费劲。从前就听说松山的雾凇美景最为出名,今日见着却确是如此。
雾凇开道,走在其间的人如同站在天与地之间。头顶湛蓝万里无云,身下无垠皎洁。
这里也远离了仓庆城的纷扰,但这里不仅有霍源真,还有个年年岁岁,平平安安,唤他作爹爹的小团子。
“来来来。年安站好,别动啊。”只见霍池渊将白团子霍年安放在树下,白团子仰着小脑袋,抱着小胖手望着他的大爹爹,当真一动不动。
霍池渊一脚踹在树干上,漫天雾凇如雪下,霍年安这回当真成了白团子,一屁股蹲坐到雪地里。霍池渊以大欺小,不仅不扶人,笑得合不拢嘴。
远处堂春亦学着他大主子,谁知脚还没出,让乔风抢了先,冰渣子钻进后颈,冷得他边叫边追着乔风打。
苏清和本想将霍年安抱过来护着,发觉他乐呵着也就随他去,一时间三大一小玩得不亦乐乎。
若这一趟不是随容殊来的,苏清和或许真就随他们去。看时辰差不多,催他们跟上。
但没走多远,前边的苏清和忽然退回身,也拦着了身后的人。他面颊微微发红,吩咐随后和乔风过来的堂春:“一会儿你再过去同皇上说,我半路扭脚了,霍将军帮着带去医馆。”
“苏大人扭脚了?”霍池渊作势将霍年安丢给乔风抱,搀着苏清和。
他瞧一眼路两旁的侍卫,众目睽睽下拦腰抱起人,边走边道:“不知苏大人扭的哪只脚,抱着不至于二次伤害。”
苏清和再想下来也老实了,小声道:“我看到皇上亲小世子,再去就是我们的不对。赏不了松山雪景,霍将军可会觉得扫兴?”
霍池渊也小声回答他:“简直求之不得,眼下左右无事,诚邀苏大人和他的小儿子一同跑马,来不来?”
不待苏清和回答,后边哒哒马蹄越来越近。苏清和循声望去,竟是好几日未见的肖铭。他穿着板正的官服,面色少见的严肃,但在见到霍池渊同苏清和后勉强绽开了笑。
他翻身下马,躬身一礼道:“王爷。同知大人。”
“怎么来了?”苏清和在地上站稳。
肖铭这时候应当在长平才对,突然来必定有什么事。这样一想,苏清和不免想到了容悸,才去没几日,这边秦太医还未有消息,莫不是容悸也出事儿了?
肖铭叹了口气,道:“七殿下一去,长平瘟疫稍缓和些,但民乱越发严重,再放任不得...”
这样一说苏清和便明白了,霍池渊需即刻动身长平,虽知道会很突然,却不料连年也过不成。
不多时,通报的人同福禄海从拐角处走过来,传了皇上口谕。
苏清和仍旧借脚扭伤随霍池渊一起回镇北王府,倒是无忧无虑的霍年安回来路上就睡熟了,让堂春直接送去。
这会,苏清和真成了望夫石。
他乖巧的坐在书房案几一边,手上翻着本不知名的册子,眸子却望着霍池渊。
谈话间,叶萧进来,“将军,两千兵已在西郊候着了。”
“好。”
霍池渊这就要走了。
苏清和心里隐隐难受着,却什么也没说,随着一行人出府,说什么都要跟着去送霍池渊出关。
方才还好模生生的人,踏上马车就绷不住了,霍池渊忙不迭帮他抹眼泪,柔声道:“本想着能同你将年过了,谁知真这样急。此去不知何时能归,我留了二十个影卫给你,我不在的日子莫要将自己置身于水火。望苏大人不管不顾之余念一念我,好不好?”
苏清和无声流泪,点点头,不语。
“颜文博那边你且缓一缓,待我回来和你一起,”霍池渊两手将他冰凉的手窝在手心里暖,“从长平回来也开春了,喘口气随我去镇北见爹娘。我侄儿同年安差不多大,带他也去,也有个玩伴...”
苏清和靠着霍池渊的肩,他一点也不愿同霍池渊分开。听见霍池渊的声音断断续续从头顶传来,他也想就这么和霍池渊去长平。
“阿渊,此去你不许多看其他人一眼,男女都不行。”苏清和低声道:“每日须得写我一封家书。”
“好,谁也不多看,家书也日日写,送信的烦了都不管。”
苏清和抬眸看他,想了想道:“那便三日写一封。”
“好。”
“我每日都念着你,盼着你也是。”苏清和:“长平比仓庆要冷些,越吟给你收拾行囊时我放了许多厚袄,还有件狐皮裘衣,你要记得穿。”
霍池渊勾起他的下巴顺势亲了口,笑道:“吾妻好生贤惠。”
苏清和抽出一只手,摸一摸霍池渊的脸,“你要记得回来。”
“当然,野花哪有家花香。”
不觉间送到了关口,苏清和没有下马车相送,甚至连车帘子都不曾撩开。
待他的马车消失在城门尽头,霍池渊将头转回来,翻身上马。
“出发。”
这边,肖铭并未随着一同回长平,而是去苏府等苏清和回来,他在正厅喝了半晌茶水才见到姗姗来迟的苏大人。二人一同去书房,门一关,苏清和便问:“那个萧景可有端倪了?”
“有那么一点,”肖铭不由蹙眉,道:“此人确同你说的,有古怪。白日里寸步不离守着七殿下,夜里会出门,不过警惕得很,我们的人不敢跟太近。”
“暂且先这样,”苏清和快速研磨,“他若没伤容悸的心,便可缓一缓。眼下急的是将颜齐衡那案子跟一跟,再拖下去,皇上该忘了。”
肖铭:“这事儿北镇抚司跟着的,加上白易提供的罪证,足以上门直接扣人。”
苏清和倒是意外,办得如此妥当。
肖铭不好意思挠挠头,“先前是我犯懒,如今有玉尘你在前头冲锋,我没理由坐着不动。”肖铭不愿承认,其实是因为比自己小四五岁的人都这样尽职尽责,他很过意不去。如今又沾者苏清和的光升了官,更没理由犯懒了。
苏清和点头,“那便带人去丞相府直接扣人,动静大些。”
“为何?”肖铭表示不解。
“丞相之子的身份比不得寻常人,你今日将他扣押,明日颜文博便可轻而易举将他捞出去,”苏清和边写着信边道说:“治标得看本,扣押只是幌子。我们打着秉公之责,目的引颜丞相找上门来,求人办事有时候不需要低声下气,只需一顿饭一杯酒,待蛇鼠混成一窝,什么事儿挖不出来。”
这就是肖铭最佩服苏清和的地方,脑袋瓜不知怎么长得,这样灵光。
“那便酉时末拿人。”
苏清和快速写完封信唤堂春送出去,思索片刻道:“拿人需要驾帖,若没有,颜文博必定不肯放人,刑部尚可签字,倒是皇上那边不知要等到何时....”
“你是想伪造驾帖?”肖铭直接问。
苏清和点头:“掌握主动权,即便是假的也理直气壮亮出来,对方慌了神哪里顾得了真假。况且皇上本就阴晴不定,颜文博早该预料有这一天。”
肖铭同苏清和又说了会话,匆匆回去了。
堂春传信回来,立在苏清和身旁欲言又止,挣扎半响说出自己的顾虑:“二爷走前特意吩咐主子别急着插手这案子,主子忘了?”
苏清和看他一眼,想起霍池渊临行前的嘱咐,道:“他在我便什么都做不成,他走了我不得放开了干?”
堂春被噎得没话说,嘟囔道:“二爷若是知道主子你把话当耳旁风,定要从半路折回来....”
这倒是提醒了苏清和,他放下手中的笔嘱咐:“你别同他说他便不会知道。”
堂春张张嘴什么也没说,即便他不说有的是人说。堂春暗暗决定,日后不打小报告,枪口让背后的人去撞,他里外都要当人!
晚些时候霍年安睡醒闹着找人,苏清和虽忙着也去陪着哄了会儿。不忍告诉他,他骑马儿的梦落空了。其实别人也能带霍年安去,但苏清和就是固执的想,头回须得霍池渊带着去。
吃过晚膳,送信的来了。
苏清和诧异接过,竟是霍池渊的信。这人当真小孩心性,人还没到目的地就开始写信了。里边有两个茅草小马,信中写着:吾妻挑一个好看的,丑的给霍年安。
苏清和好笑的将信原封折好放在柜子里,当真选了个好看的,剩下的那只亲自送去给霍年安。
想起今早上福安送来的请柬,他在房里没找到,以为福安收起来了。不料福安也不知道,好在苏清和看了眼时间,时辰不错就行。
第三十七章 我要西厂提督的位子
没有霍池渊,夜里苏清和睡得并不安稳,反反复复醒来几次,直至后半夜才勉强阖眼睡去。
不知到什么时辰,一股怪异的气味飘进来,不仔细闻难察觉。苏清和嗅觉极敏锐,平日不喜燃炭点香就是这个原因,这都得归功于岱青未,他时常摆弄些稀奇古怪的草药。
苏清和躺在榻上迷糊想,闻着像解忧迷香!此香虽无毒却能让闻香人身心放松,对放香人言听计从。
谁敢这么明目张胆往他屋里放迷香?
不多想,苏清和屏住气撑起身子来。估摸着时间便故作呆愣,虚空,就像中了香一般。
约摸一炷香功夫,房门被人从外蹑手蹑脚推开。是个奴才,苏府下人的穿着,苏清和却不认得这人。
那人走到床边,伸长脖子看苏清和,才要靠近床榻,苏清和猛的抬脚,那人顿时捂着裤裆滚到地上龇牙咧嘴,不敢放声大叫,憋得脸通红。
苏清和蹲下,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冷冷掐住他的脖子,直截了当问:“谁派你来的?”
地上的人不答,苏清和手上力道加重,五指收紧,完全不似看上去的柔弱。
只见地上的人面色渐渐发红发青,再多掐片刻定要全身痉挛窒息而死。
许是忍不了了,那人艰难吐出三个字。
“颜、丞、相...”
闻言,苏清和忽松了手。颜文博大清早,天还未亮就派人来,想是昨日真叫肖铭唬住了。
他站起来,扯外袍披上,冷言道:“这样下作的手段,颜丞相何至于此?你莫不是诓我的?”苏清和勾唇一笑,“老实交代吧,到底是谁派你来的?谋害朝廷命官,你有几条命拿来死?”
那人脸皱成一团,咳顺了气,捂着裤裆爬起来,微有些气愤道:“是丞相大人,千真万确...丞相怕你不配合才出此下策...苏大人,你该明白丞相所为何事,识相和我走一趟。”
苏清和眸子清冷,面上含着歉意的笑,“这么说,我还得将你好好从地上扶起来,再搬张凳子,递茶伺候着?”张口闭口丞相大人,当真多大的官。
那人听出揶揄之意,并未发言。
事情也差不多在苏清和意料之内,料想到颜文博使不出什么好手段,却不想这么早来迷人,他倒要看看,见了人,老狐狸那张嘴会如何说。
天边翻起鱼肚白,廊下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苏府,待走过大路拐角,便见着一辆素雅低调的马车。
马车去的方向不在丞相府,而是直往城南外郊。穿过大片树林,停在湖边,四名扈从早早等在这处,身后备条小舟。
湖心有座岛屿,岛上便是丞相幕府所在。傍山而建,四面环水,又让大片林子掩在其中,甚为隐蔽。
扈从推开大门,直往正厅去。两名仆从迎面而来,苏清和微侧目,托盘中杯盏约摸四五个。扈从退出去,房里只剩他二人。
“拜见丞相。”苏清和躬身,恭敬行礼。
“嗯,坐。”颜文博抬手示意。
苏清和应声正坐,这才暗暗打量起许久不见的颜丞相。怕是让颜齐衡的事扰得一夜未睡,同幕僚商讨了一宿,眼眶一圈泛着青黑,眼里满是红丝。
道理说,颜文博确实该急。儿子杀人事小,牵扯出他通敌叛国,那可是诛九族大罪。
颜文博端起茶,不急不慢的喝一口,眯着眼睛看苏清和,端着丞相架子,半响才开口“苏大人,纵使是锦衣卫,无故将犬子带走,也该给个说法。”
“要说法?”苏清和坦然抬眼看着他,温和道:“待过完年,北镇抚司审这案子时,下官定派人通知丞相,给您这个说法。”
颜文博:“犬子从小锦衣玉食,这年哪有在昭狱过的?”
颜文博在试探苏清和,苏清和却不接他的试探,言其他:“皇上和刑部都签了字,锦衣卫拿人,有理有据,纵使我这个指挥使也不好将人直接提出来。丞相怕是迷错人了,倒是浪费了那包难求的解忧迷香。”
用那香,颜文博本是想将人直接绑来,如此一来什么话不好说。不料让吃闲饭的狗奴才搞砸了,将人好模生生就给带来,噎得他不好说话!
颜文博不与他打太极,直接道:“苏大人,你该知道我想要什么。”
“知道。”苏清和道:“所以才把话说得这样清楚,我没理由同丞相您过不去,皆因职责所在。”
颜文博捏茶杯的手紧了紧,他不由上下打量苏清和。
竟敢只身前来,左右不过十八九岁的人,如何混的个同知,不是胡闹便是上边的人想哄他开心。容殊好男色不是秘密,颜文博虽不齿却也是该知道的都知道。
有官没本事,也是徒劳。
这样想着颜文博甚感不屑:“苏大人,话说没说清楚再好好想想,这里是我的地方,能不能活着出去,全在苏大人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