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怎麽打发这些丈夫常年工作在外,儿子任性执拗不懂体贴的日子的?光想不明白,他不了解那个叫"进藤美津子"的女人。
如塔矢亮。g
电视里出现的塔矢亮,不是那个和光相拥而眠的亮,而是作为职业棋士的"塔矢名人"。光不认识那个塔矢亮,或是说,那个塔矢才是大家期待的塔矢亮。
他从容。
他严谨。
他完美。
他高贵。
他优雅。
电视机盒子里的塔矢亮,风度翩翩,待人接物彬彬有礼,对待媒体经验老道,年纪轻轻就在棋艺上颇有建树。他是"日本棋坛的贵公子",他是新晋女艺人乐於当众宣布的心仪,他是日本围棋界的救世主,他是让围棋这一项古老的竞技项目重新回复光彩的璀璨夜明珠,他是所有溢美之词的总和,但,他不是沦陷在"禁忌之恋" 的塔矢亮。
光不了解那个用电波传输过来的塔矢,他了解的塔矢是棋盘对面的那个。可,棋盘对面的那个给吸到电视机里面去了,光的对面空空如也。。。
"光,对不起,今天有个商业酒会,我回不去了。"
"光,对不起,今天突然接到通知,要去神奈川下指导棋。"
"光,对不起,今天要有一个专访。。。"
"光,对不起,今天。。。"
"光,对不起。。。"
"光。。。"
"。。。"
"来!我们下棋吧!是和‘塔矢本因坊'下棋!"
依然记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直顺的发角从白瓷的脸颊荡过。
是啊,塔矢本因坊。
和塔矢本因坊下棋。
棋子惊涛骇浪地掠过,牧野长古治的阵脚大乱,溃不成军。
七番赛,4番结束,而且每次都是中盘投子。
这是什麽样的气势和强悍?
亮的包围圈每次都让牧野长古治的棋子无所遁形,这不是精彩的名局,但,这是让人心寒的胜局。每位棋士在面对这些棋谱的时候,都能听见从地狱裂缝里传出厉鬼的哭号。嘶哑的号叫此起彼伏,大地隆隆裂开,无数的棋子陷落进去,陷进那炙热的地狱岩浆中去。
赤色的熔岩。
赤色的骨骸。
一片血红!!
让人恐惧,却又激起人类嗜血本性的血红!
而亮就是立在这片血红天地之间的孤寂的王,每个人都想拼尽性命去打败的王。
是的,每个人,包括光。
.
.
棋士,也是战士。
他们的战场在纵横十九路棋盘上。
温柔随和如佐为也喜欢棋面上的撕杀,因为他是棋士。
放浪千年,执著千年,也是因为眷顾著这三百六十一个格上的号角。
我想下棋。
我想比赛。
喜欢竞技场上那耀眼刀锋掠过颈项带来的快感。
喜欢遇到强敌,手心里冒出凉汗的糯湿感。
喜欢遇到意想不到应手时,紧握纸扇的痉挛。
好喜欢!
因为我是棋士!
我想比赛!
一年的时间很快!
很快。。。?
是啊,好象已经过了93天。
才93天?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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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著眼睛,仔细倾听棋子落在榧木上的声响。
每一下。
每一下。
每一下。
每一下都能感到棋子在榧木内已干枯的细胞壁上引起的共振。好多,好多的细胞,声响来回激荡撞击,无数的回音汇成了一枚棋子落地的脆响。
风,在杳无人烟的大漠卷起千万黄沙,沙子与沙子的摩擦凝聚成空中沙龙的嘶吼,沙暴袭过,无数沙子撞到身上引起无数的微小疼痛。好痛!
可肉体上的疼痛比精神上渴望比赛带来的麻痒来的痛快,好受地多。
"很想比赛是吗?"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身後传来,光从想象的沙暴中醒来。
"绪方老师!"下意识地鞠躬回礼。
"呵呵~~"狭长眼的俊朗男人已经看了他好长时间,"给养老院的老家夥们下指导棋,真的无趣啊!"
光没接他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转头看著落地窗外响晴的天,广岛的天也是这麽晴朗吗?--一场日本国内的围棋赛在广岛举行,亮去了那里。
看光没反应,他继续自说自话著:
"‘禁赛'不怕不能下棋,怕的是把‘想战斗'的热血给禁‘凉'了。呵呵~~"
张张嘴想反驳,但还是承认了自己的"怕":"。。。我知道。。。"
"小亮最近很忙。。。"绪方又走近了一点,"嘿嘿~~因为,棋院是安排故意的。"
"吭?"听出绪方话里有话,光回头,等待下文。
看光感兴趣地回了头,绪方牵动嘴角,冷笑了起来:
"进藤光,每个人都有嫉妒心的,表现出来不是错!你现在嫉妒他不是吗?"
眉毛不自觉地挑了起来,声音也掌控不好频率地有些变调:
"哼!不是嫉妒!我只想打败他而已!"
看了他的表情,绪方了然於胸地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竞争'和‘嫉妒'是两个概念。哈哈~~~"
他大笑著转身,放肆的笑在转身的一瞬突然停止:"进藤,‘嫉妒'是人的正常情绪,不要压制,否则会造成反弹!"
"绪方老师,你说什麽?"没听清,刚想追问。
几个颤巍巍的老者上来,递上签名板:
"进藤老师,请你给我们签个名吧,我们是你的棋迷呢!"
匆忙在每个写字板上涂上自己的名字,再抬头,绪方已经新的一轮指导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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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的捷报,先於他的归期来到光的面前。
赢了,冠军。意料之中。
棋院也终於在这则新闻的最後,向外界公布了5名代表日本参加第x届农心杯三国擂台赛的棋手名单,亮的名字列在其中。代代子的电话,也在中午,光看到这条新闻的时候打了过来。
9 冰糖(下)
八月的天空,澄净地如一块扣在天宇的宝石,蓝地不含一点杂质。阳光穿越这无暇的蓝,肆无忌惮地烤灼大地,而这块宝石就好象是剖光很好的凹透镜,让一切都著起火来。
冷气很足的咖啡厅里,客人寥寥无几。落地玻璃把大街上的喧嚣隔离在外,迅速流动的人群正谱写著这个城市的繁碌。
呵,闲人好象只有两个,我和代代子。
光把目光挪了回来,和代代子的眼睛对个正著。
"不想看我镜头里的你们?"
"这麽久了都没消息,一定是你失败了呗。"
"呵呵~~"代代子居然没反驳,"也许吧。"
好奇起来,光望著代代子,想从她眼里看出点不正常。
"所以,我想要你们的肖像权。"放下手中的咖啡杯,认真地回视著光的眼睛,"去参加比赛看看,看,是不是真的很失败。"
"这就是你约我出来的目的?"那是和他一样渴望竞争的眼睛,代代子眼睛里的斗志打动了光,"我可以先看看吗?"
没说话,从包里拿出照片小样,递到光的面前。
从纸袋里抽出照片,手震惊地一颤--他身後的亮,完美得让人窒息!
如那一轮刚刚从半月蚀里挣脱的明月,无数宁静而冷冽的银线牵引著大地上众生的目光,背景上的杂点,是黯然失色的群星,而立在照片最前面的自己,却好象是那怎麽也遮挡不了银月的地球。。。
"很,很好!"光感到自己的声音在战栗,不知是不是因为冷气的原因。
"同意了?同意我把这张的照片去参赛了?"代代子的眼睛里有遮不住的兴奋。
"那,那是不是还要和塔矢说说?刚我自己同意没有用呢。。。"
"怎麽会?我是打电话和他道贺,顺便提起这件事的。他说你做主好了呢。"
"是嘛,他都没和我提到过呢。。。"茫然地点头,心中有小小的失落感,什麽都不和我说,甚至是"我爱你"。。。
"喂!你怎麽了?进藤光?!"代代子很奇怪光的反应,大眼一转,"喂!你不会是嫉妒吧?嫉妒塔矢君在你失落的时候,拥有这样的风光?"
"怎麽会?!"一个星期内,已经有两个人这麽明确地问他这个问题了!
"嘿嘿~~"代代子狡黠地笑了,她挺了挺腰板,"好,我给讲个故事,一个真实的故事。"
接著她也不问光愿意听否,讲起这个冗长的故事:我在美国上大学的时候,曾经有一对很有名的杀人狂,闹的人心惶惶。他们关系亲密,技术一流,头脑灵活,每每得手。美国甚至出动了FBI都没办法抓获他们,当局很是头痛。这种情况维持了5年,最後一个退休的老警察说,如果相信他的话,就让他试试吧。
他利用媒体,把其中一个杀人狂夸地天花乱坠,把另一个贬地一文不值。你也知道,美国是个崇尚英雄的国家,一些没头脑的少女居然打出横幅,期望她们想象中的那个完美的杀人犯来枪杀了自己。
而另一个呢?
另一个也有著同样优秀身手,只是给媒体"冷藏"的那个呢?
他们後来怎麽样了呢?
代代子卖关子的几个问题,成功地把光的注意力完全引了过来。
"後来怎麽样?"光果然感起了兴趣。
"後来?"代代子的手比出了一个"枪"的手势,假设"枪筒"的食指冲著光的心脏,做了个开枪的拟声词,"叭!叭!那个被‘冷藏'的,杀死了另一个。而他也因为没有了优秀的搭档,没多久就在一次逃亡中给击毙。。。"
周围的气氛诡异起来,光觉得自己真的中了代代子一枪,心中的温度开始涣散,浑身开始冰冷。
难道我在嫉妒亮?嫉妒他,剥夺了众人的目光?
嫉妒?
突然,他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代代子,你想说什麽?说我和塔矢亮是给现实愚弄了,然後自寻死路的‘杀人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太好笑了!!太好笑了!!"
他的笑噶然而止,血红的眸子威胁地逼视著代代子:"我告诉你!我们不是‘杀人犯'!我们不害人!不害人!!我们只想要属於自己的生活!!"
说著,他丢下买单的钱,转身跑出咖啡厅,跑到了大街上。
逆向的人流里隅隅独行,熙熙攘攘的人群,没有我们的同伴。
我们在众人的冷漠和嘲笑里穿梭,
我们在锋利的刀子上跳著独舞,
我们只想要自己的生活,我们不害人。
为什麽大家都认为我们是有害的?!
为什麽?!!
看著光狼狈逃出去的身影,代代子意识到自己暗示的方式有点过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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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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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接一杯,灼热的酒灌进肠胃,却没有一滴能温暖寒冷的心扉。
好冷,好冷,好冷。
炎热的夏夜,摄氏31度的高温,光感到寒冷
。。。
费力地扭开门锁,站立不稳的身子在以为要倒在僵硬地板的时候,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迷离醉眼中,倒影著他苍白的脸。嘴唇不正常地泛著青紫,黑亮的眼睛正担忧地看著自己。
"亮?"晃晃头,挣扎地站了起来,"嘿嘿~~真的是醉了呢,他现在应该在广岛。。。"
"进藤光!!你给我醒醒!!怎麽醉成这个样子?!"亮终於忍无可忍地冲他吼了起来。
一趔趄倒在沙发上,终於明白自己醉地还不是很厉害,他真的回来了,提前了两天。
"先把醒酒汤喝了!"命令地递过饭碗,转身把地上散落的棋谱收拾起来,"这几天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就知道打谱了是不是?!"
"亮!和我下棋!!"
醉眼里的亮好朦胧,朦胧地好象隔在毛玻璃里,朦胧地好象在怎麽抓也抓不住的梦魇里。
"亮!和我下棋!!"
只有棋才是我们之间最牢靠的纽带,除了棋,我没信心和任何恋慕你的女人抗争;而棋士的天地里有多少强敌和我竞争你的注意力?
想和你在一起,即使全世界都与我为敌!!
可"全世界"好重,好重,我已经听到了肩骨碎裂的声音。
"亮!和我下棋!!"
"唉。。。你已经醉了,今天不下了。而且,我也累了。。。"
"塔矢亮!!和我下棋!!"
借著酒劲跳了起来,踉跄地走到亮的面前。在亮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紧紧把他搂在怀里。弥漫在空气里的熟悉味道通过鼻腔呼进肺里,带著他味道的氧气溶解到血液中,传遍全身。
我好爱你,爱到想把你揉碎到怀里,爱到不知道该怎麽爱你,爱你爱到连我自己都害怕!
是啊,在"爱"面前每个人都是惶恐的,不论,男人还是女人,只要他(她)还在乎。。。
"光。。。你醉了。。。不要闹,我很累。。。"
给酒精麻痹的大脑已经分辨不出亮的声音是虚弱,还是敷衍。他的一句"我很累",让光暴躁起来。轻轻地声音,委婉的拒绝,光理智的防线如抽丝样从心中撤离。
他粗暴地把唇覆到亮的唇上,舌头疯狂地探进亮的嘴里。亮没想到他是这种反应,本能地抗拒,然而换来的是更强烈的掠夺。不知道是谁的唇撞破在谁牙床上,血腥的味道让光完全迷失了本性。他把亮抵在墙边,一只手死死钳住他瘦削的肩窝,另一只手扯开他的衣衫,惨淡的灯光下,白如凝雪的肌肤暴露无疑,更想让人在上面留下肆虐的痕迹。唇狂乱地在亮的身上印下吻痕,亮给他的手压的死死地居然无力反抗。
"。。。光。。。光。。。"
现在,亮也不知道叫他的名字,是想让他住手的恳请,还是自己情迷其中的呻吟。
顺势把亮压倒在棋盘边上,剧烈的震动带倒了一盒棋子,亮的身上,身下撒满了棋子,光也和这些棋子一样压到他的身上。连日来的奔波劳顿,身体和精神的超负荷运转让亮已经在混沌的边缘,身体一阵虚飘,他感到自己好似要睡去。
"啊~~~!"
身下一阵剧痛贯穿了陨落梦境的知觉,光没有预警的挺入让亮忍不住叫出了声。混乱的光已经听不见亮痛楚的叫声,他要做的只是一次比一次更猛烈的撞击。这时光唯一的目的就是更深入地进入亮的体内,更完全地占有他!
你是我的!
你是我的!
你是我的!
你是我的!
可,为什麽,我怀中的你越来越飘渺?
剧痛更猛烈的扩散,好象一张无形的电网,以下身为原点,向身体四周传送巨大的电流。
"啊。。。"
又一声痛楚的呻吟,突然如断了线的风筝,无力地在空中颓唐,紧绷的身体瘫软下来,亮坠入了深深的昏厥--他真的太累了,结束比赛,颁奖礼也没参加就赶了回来。连日的疲劳,精神和体力上已经严重超载。。。
"亮?"
"亮?!"
"亮!!"
身下的人,没有反应!
光的酒醒了大半!
"亮。。。"
光泽的黑发缺氧似地散落在惨白的脸颊旁,唇上的血色好象给抽干了一样。光慌乱抱起他,精巧的头颅无力地依附在光的胸前,抵胸口上的轻柔压力,好象一把重锤狠狠抡在心上。。。
我爱你啊,从没想过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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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鸣撕裂了沈眠,费力的张开双眼。身下的疼痛依然清晰,唇边好象还留有某个人的温度,而衣橱里属於他的衣衫已经不见。
床头柜上一杯牛奶苍白而孤独地站立,杯角下压著一张便笺。
亮:
我想,我要冷静一下。我需要给自己一些的喘息的空间。。。
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