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鼠]黄雀----金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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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玉堂认识展昭很久了,他看过展昭的各种表情,愉快的,沉默的,忧伤的,但是他没有看过这样的展昭。平时他的剑从来不出鞘,他也不愤怒,不兴奋,他只是冷静,压低了嗓子,温柔的叫他的名字。即使刚才,独自面对名誉天下的襄阳王狩猎军,他也只夺剑杀敌,眼里是柔和的温度。展昭从来不走极端。但是现在,他的剑终于出鞘了。
  一霎那,便是一个新天地。矫若游龙,翩若惊鸿。
  展昭在空中翻身,衣袍被风吹的鼓胀起来,在漫天飞雪之间,宛若一朵盛开在弱水中央的蓝莲花。剑华激荡,如月光照耀三山五岳,银色的江水奔腾而去。白玉堂几乎在一瞬间失去了呼吸,展昭的剑终于出鞘,那混沌温柔的世界就有极光撕裂墨蓝的云雾,铺天盖地的绚烂缤纷,风吹花落水涨的晨曦勃勃。
  这是真正的展昭。没有人比他强大,没有人比他清醒。
  白玉堂忽然生出一瞬间的恍惚,这样的男人,以天地为家,以万物为友,博爱的极端便是淡漠,这样的男人,又会为了谁停留。
  一颗石子狠狠打在他的脑门上,把他打得眼冒金星。白玉堂回神大怒,抬头就看到展昭稳稳的落地,长发漫天纷飞。他嘴里咬着襄阳王射出的那支玄铁箭,提着滴血的巨阙,微微笑着看他。
  白玉堂咬牙切齿,喝道:“展昭你发疯啊?”
  展昭吐掉玄铁箭,眨了眨眼睛,说:“这种时候睡着,应该打屁股的。”
  白玉堂气的冒烟,刚刚一瞬间的恍惚,像是掉进了火炉里的白纸,霎时间就化为灰烬,烟消云散。用石子打额头以前是他常常捉弄展昭的把戏,没想到今天展昭竟然也如法炮制,用在他身上。他可没有展昭的好涵养,微微一笑作罢。他一向睚眦必报。他狂吼一声:“展昭,你受死吧!”拔刀冲了过来。
  襄阳王饶有兴趣的看着,早就听说锦毛鼠性烈如火,轻易欺负不得。这展昭明目张胆的挑衅,虽然不明就里,不过战场上,他们若是反目成仇了,倒也不错。他眯起眼睛,又拉弓,弦上三箭,却是对着白玉堂的背心。
  只见白玉堂拔刀扑向展昭,展昭也举剑相迎。襄阳王手指松开,三支箭激射而出。青刃白锋相击,赤焰四溅。襄阳王眯眼,杀气冲天。却见展白两人刀剑相击,电光火石之间,同时弃兵,错身而过。展昭双手捏成一对燕子,七七四九燕翻飞,轻巧抓下襄阳王向白玉堂射出的三支玄铁箭。白玉堂则一手捏住了偷袭展昭身后的武士的喉咙,一手衣袖一甩,把尚未落地的刀卷了过来,手起刀落,干净利落。
  只那一瞬,两人配合默契如一,天下无双。
  众人皆惊。
  扬起的长发慢慢落下,巨阙“叮”的一声掉在地上。
  襄阳王才缓过神来。展昭和白玉堂背对背站着。展昭抬头微笑,看着襄阳王,说:“放弃吧,世界不需要你来引导。我们有自己的路。”
  襄阳王坐在马上,展昭站在地上,遥遥相望。他们隔着黑压压的军队,漫天的大雪,他们隔着一个王和一个迁客的距离。展昭的衣摆被狂风吹的舞动,他神情安然,却有着高高在上的压迫感,他说:“放弃吧。”
  襄阳王莫名的心悸。他咬牙,狠声道:“你懂什么!”他又拉弓,刻着王族徽章的箭一支又一支疯狂的射出。乱箭如飞蝗,再不复尊贵和高傲。展昭眼里渐渐有了失望,他想,那个男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听话了么?这一场战役,苦的,又是天下了么?
  白玉堂脚后跟一抬,把展昭的巨阙踢了起来,他说:“死猫,现在睡觉,可是要打屁股的!”
  展昭反手接住巨阙,心里忽然有了淡淡的温暖。他低声说:“谢谢。”
  白玉堂头也没回,他说:“看我们两个,谁杀的多吧。”
  于是狩猎又再度开始。
  雪下得更大了,襄阳王几乎不能视物,只隐约感觉到,一蓝一白两条身影,在他玄衣的狩猎军之间游走。
  狩猎军?好名字。他暗自部署军队,也有官员质疑,他说:“本王最爱狩猎,没有百来十人,怎么封山,怎么游戏?”
  那些人,王辉,盟书上的名字,都是他肩上的鹰,脚下的犬。
  那么现在,是谁的狩猎?谁的游戏?到这个时候,襄阳王却忽然有些搞不清楚了。是他坐在军队之后,包围着两头凶猛又美丽的野兽呢,还是展昭和白玉堂携手击退疯狂的狼群,取下身为首领的自己?
  襄阳王抬头,他的旗帜是血红的,在墨黑的天空之下,格外的惨烈。红的是血,黑的是铁,嚎叫的火焰,崩裂的是毁灭。很好,这是我的信仰,是我想要建立起来的理想国。襄阳王定神,不再乱想。这是他掌握的游戏,他自己也是一颗走动的棋子。
  非常美好,谁可以摧毁,谁可以双手干净?
  皇帝,那个遥远的皇宫里的皇帝呢?他一定双手白白净净,睡在柔软的床上,无辜的像个婴儿。皇帝啊,我的仁龙的哥哥,我的金蛟的侄子,还有我这头,干干净净的睚眦啊。
  襄阳王丢掉手里的弓箭,稳稳的坐在马上,他优雅的,满怀兴趣的,看起了眼前的厮杀。
  他的手下大叫:“他们两个一刀一剑,很是默契,千万别着了他们的道!”
  叫声未落,就见满身是血的白玉堂想向左扑,而展昭想往右。两个人重重的撞在一起,一齐倒在地上。
  默契?还是全无默契?襄阳军都哭笑不得,但是他们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展白两人一倒地,刀剑便雨水一般向他们落下来。
  白玉堂大叫:“展昭你这只肥猫,重死了,快点从我身上下来!”
  展昭一只手穿过白玉堂腋下,撑住地面,一只手握着巨阙,勉强抵挡眼前铺天盖地的攻击。刀剑还好抵挡,攻击者近在咫尺,直接斩手便行;却是飞蝗最恼人,四面八方皆有可能,他又不是耍杂技的,本来就被刀剑逼得躺在地上无法动弹了,又怎么能躲得开密密麻麻那么多的袭击?展昭憋了一肚子火,一个不留神,腿上又中了一箭。
  偏偏白玉堂却还在哇哇大叫:“展昭!你还不起来!压着我压上瘾了么?”
  展昭终于怒了,他搂着白玉堂就地一滚,白玉堂两眼一黑,再睁开就发现自己被翻到了上面,而展昭被他压在了身下。他刚想嘲笑一下展昭,就有十几把刀向他砍来,伴随着密密麻麻的飞箭。白玉堂慌忙举刀迎击,忙乱之中还不忘继续大骂:“展昭你这个狡猾的小人!襄阳王你这个大树上的老蘑菇!你们有本事就堂堂正正的和爷爷我决斗,现在这样你们胜之不武,还不是一群树洞里的老虫卵,搜掉的臭鸡蛋!”
  白玉堂一面手忙脚乱的隔开进攻,一面逻辑清楚,口齿灵敏的骂个不休,为了显示他的愤怒,他甚至还当场创造了好几个骂人的词。展昭暗自叹气,这是他怎么也学会不的。他说:“怎么样,你现在有本事爬起来么?”
  白玉堂一边忙着应付敌人的进攻,一边忙着骂人,焦头烂额。他龇牙咧嘴的说:“死展昭,你倒是有本事,站起来一个给爷爷我看看?”
  展昭轻笑,说:“好的。”他一手打在白玉堂胸口,把白玉堂生生拍出去几尺远,而他也借着力度,双腿蹬地,一跃而起。
  白玉堂被拍飞,重重的撞在一匹马身上,差点没连人带马一起翻到在地上。全身的伤口疼得撕心裂肺,白玉堂大吼:“展昭,你承认不如我就行了,何必耍阴谋诡计来害我!”他的谩骂声在襄阳王听来也像是冰下的流水一样好听,襄阳王优雅又高贵的微笑,他想到了叫声清脆,性子刚猛的海东青。可惜,它们是不会驯服的,所以,只有死路一条。白玉堂的声音,霎时间又被刀风剑鸣给掩盖。
  展昭不理白玉堂,只是专注的看着眼前。名满天下的襄阳王狩猎军,就是面对三倍的皇家精兵也毫不畏惧,他们的脑海里只有屠杀和胜利。战死的人躺在地上,折断的旗帜拖在泥泞之中,艳丽的鲜血蜿蜒流淌。整个世界似乎都只剩下嚎叫,火焰,和杀戮,扭曲成一座分崩离析的冲霄楼。然而纯洁的雪花,还在飘飘洒洒的从天而降,仿佛不知人间疾苦,只等着一切都安静如初,它也用圣洁的颜色,掩盖这样一个惨烈战场。
  展昭忽然大笑,他挥剑,斩断眼前一个襄阳军的手臂,后面有人偷袭他,他回头,剑做刀斩,那人拦腰被砍成两段。展昭的嘴角还是带着笑意,眼睛却不再平静。像是乌云密布的天空,波涛暗涌的海面。他站在那里,长发飘舞,如巍巍昆仑,浩荡的雪山,慈悲的嗜血神,他叹气,说:“怎么办呢,我们,都想活着啊。”
  他转头看白玉堂,那个白衣的少年现在已经变得脏兮兮的,又红又黑,他站在一匹倒下的黑马前面,拄着一根银枪,枪头滴血如玉。他大笑,光华灿烂。他说:“展昭,你还能杀几个?”
  展昭冲他微笑,说:“展某再杀个十来个不成问题。白兄,你呢?”
  少年大笑,前仰后合,他说:“少来这样文绉绉的一套,又不是没了活路!告诉你,爷爷我能再杀二十个!”
  展昭也笑,眉眼里都是满足,他说:“眼下他们还有多少人?”
  白玉堂瞥了一眼,道:“二百来个。”
  展昭做了一个无奈皱眉的动作,说:“那么杀到最后一口气吧?”
  白玉堂大笑,道:“好主意!”
  我们在一起,杀到最后一个吧?
  好主意。
  雪还在飘飘扬扬的下着。那些黑暗里,沉睡着劳碌的人群,喧哗的街道,熙熙攘攘的城市。这时候他们都睡着了,都成了一片安静的黑暗,一丝漂浮的梦呓。
  多么甜蜜。
  展昭和白玉堂背靠着背,他们也微笑,仿佛在甜蜜的睡梦中。他们喘息不匀,眼里满是疲惫。血顺着白玉堂的手指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像是盛开了一朵又一朵梅花。这或许已经是他们的极限,襄阳王的军队还在如潮水一般的包围着他们。他们的脚下躺满了横七竖八的尸体,内脏和血液滑的让他们站不住。
  他们是被狩猎的凶猛野兽么?
  襄阳王的军队不再冒然进攻,一拥而上只是把同伴丢进野兽的嘴里,造成更多无谓的牺牲。他们毫不懈怠,都训练有素的围着展昭和白玉堂,死死的盯着他们。只要他们一放松警惕,便有人冲上来。这样的袭击没完没了,直耗到展白二人精疲力竭,支持不住为止。
  展昭和白玉堂背靠背站着,寒风凛冽,暴雪纷飞。他们的手都冻僵了,连呼吸都成了一片冰雾,他们手中的刀剑却依旧握的很紧。
  雪重鼓寒,连号角都嘶哑。襄阳王的金戈铁马,不在沙场,不在烽火台,不在长乐宫,却在这个滴水成冰的荒野,为了他们两个人倾巢而出,设下漫山陷阱,严阵以待,如同面对千军万马。
  说明襄阳王也收起游戏的心态,认真起来,非置他们于死地了么?
  展昭和白玉堂心里都清楚,今晚,恐怕是不能活着出去了。
  燃烧的冲霄楼绚烂如晚霞,映亮了整个西方。风呼啸着刮过,金色的火星就漫天飞舞,如雨般坠落,炽烈又虚无;焦灰也被卷起来了,又簌簌的飘落,每个人的睫毛上,都落了厚厚的一层灰烬,于是视线里,人人都有一个悲壮的山河。红的愈加红,黑的愈加黑,那些灰色的,都变作灿金。
  这是一个多么美丽的夜晚。
  血不再流了,都冻成一枚一枚清艳的小刀,缀在身上。
  连喧哗声都渐渐变得安静。只剩雪落的声音,燃烧和崩塌的声音,马蹄叩打地面的声音。这不再是狩猎,也不是游戏,只是杀戮。只是杀戮,和被杀。
  冲不出去了。冲不出去又如何?
  白玉堂的嘴唇冻成了青紫色,头发上也全是冰花。他咬了咬嘴唇,忽然说:“展昭,你知道么,我现在最想吃的,不是金陵的鸭肝了,而是一晚白白热热的米饭。”
  展昭的声音沙哑,带着笑意,他说:“我做米饭的本事还是有的。”
  白玉堂撇嘴:“谁要你做了,我要让我娘给我做,用荷叶包了,坐到河边上去吃。”
  展昭问:“可有我的份?”
  白玉堂狡猾的一笑,说:“这得看你的表现了。”
  展昭无奈的笑,说:“你这只老鼠。”
  几个士兵又举刀疯狂的向展昭砍来。白玉堂感到背后的展昭出剑,发丝滑过他的脸颊,血腥也掩盖不住那阵温柔的气息。白玉堂的颈项有伤,血都冻成了一块铠甲,他不能回头,只听到那几个人倒下的闷响,展昭轻轻落地的声音。
  展昭暖暖的背又靠上了他的。
  他龇牙:“死猫,你没事吧?”
  展昭笑,没有回答,反而说:“可惜我的父母死的早,不然,带你回我的家,看一看我家的院子,初夏的时候,里面开满了木香花。”
  白玉堂嗤之以鼻,说:“我比较喜欢芍药,多么好看,一开就是花中的王。”
  展昭叹气:“太艳丽的花,花期总是不长。木香,可以从初夏,一直开到初秋呢。”
  白玉堂感到背后,展昭的身体在往下滑,他身体僵硬,不能回头,也不能松开握刀的手,他惊慌失措的喊:“展昭,你没有事么?你好不好?”
  展昭的声音很虚弱,但是还带着笑意:“闭嘴,笨蛋。看看你面前有没有人袭击。”
  白玉堂抬眼,三个使双枪的朝他一跃而上。白玉堂弯腰,挥刀。再也没有花哨的技巧,只是杀人。银光闪过,只见六块肉块一齐簌簌落地。
  剧烈的运动使白玉堂腹部冻住的伤口又裂开了,血汩汩的往外冒,一流出来就变得冰凉。白玉堂甚至可以看到自己灰蓝色的内脏渐渐结成冰块。他叹气,觉得疼痛也都离他远去了。背后的展昭已经坐到了地上,白玉堂喘着气问他:“展昭,你的家里,有没有小丫鬟?你有没有和她,一起躲在院子的西湖石后面玩过家家?”
  展昭的声音遥远又模糊,仿佛隔着深深的水井:“有的,有一个叫做糖糖的小丫鬟,我给她做了一只喇叭花的戒指。”
  “糖糖。”白玉堂咬着嘴唇笑,“那她现在呢?”
  展昭也笑:“我走的时候,答应回来以后就娶她,一下这么多年过去了,怕是,她早就忘了,早就嫁人了吧。”
  “哼,要是她还在等你,我倒要把你今天的狼狈相告诉她,看她还要不要你。”白玉堂坏笑。
  展昭叹气:“……悉听尊便啦。”便没了声息。
  白玉堂叫他:“展昭?”
  展昭没有回答,白玉堂有些着急,又叫:“展昭,你死啦?”
  展昭还是安安静静。
  白玉堂终于忍不住,他一个转身,抓住展昭的肩膀,喊:“展昭,你没死了吧?”声音里,竟然带了些哭腔。
  展昭睁眼,无奈的看他,疲惫的说:“傻瓜,哪有把自己的背留给敌人的?”话音未落,三个持刀的士兵又一拥而上,直取白玉堂背心。
  展昭抓住白玉堂的手,一把把他拽进怀里,就着转身的力度,挥剑劈去,他的力度不够,只削落了一人人头和另一人的半边颈项。还剩一人,红了眼睛,举刀砍下。展昭提剑上挥,挑断那人的手腕,又当心一剑,结果了他。
  血如雨下,在这寒冷的夜晚里,竟然也给他们冻僵的身体带来了一丝温暖。
  展昭的手臂渐渐的松开来,他低声对白玉堂说:“我说,要杀到最后一口气,是骗你的,乘着马上有人袭击我,你看准一个空子,逃出去吧?我帮你拖延时间。”
  白玉堂在展昭的怀里,闷闷的说:“不要。我要在这里。”
  展昭叹气,唤他:“玉堂。”
  白玉堂也叹气,唤他:“昭~”
  展昭觉得浑身一寒,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白玉堂狡猾的笑,抬起头望他,眼睛在火光下亮晶晶的,像是两颗星星。他说:“我偏是不听,你能怎么办?”
  展昭忽然大笑,他把白玉堂的脑袋按进怀里,说:“怎么办?等出去以后打你屁股!”
推书 20234-10-10 :寸草衔结(生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