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鼠]黄雀----金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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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玉堂挣扎,道:“要是出不去了呢?”
  “那就到阎王面前去打你屁股!”
  话音未落,襄阳军又一波进攻发动起来了。展昭和白玉堂都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了,展昭放开白玉堂,说:“今晚,算不算尽兴?”
  白玉堂的眼睛烁烁发光,盯着冲来的襄阳军,道:“没杀满五十个,我总是不尽兴的!”

  第十六章

  十六
  白玉堂初见展昭的时候,他们还真正只是少年。年轻的白玉堂在漫天夕阳下对展昭说:“看见那个太阳了么,总有一天,它会被射下来。”
  那一天芦苇荡的芦苇都开了雪白的花朵,沙沙的扬涨,沙沙的退落。万里水天一色,看孤鸿明灭。少年的展昭转过头。他神色安然,站在大地中央,挽开长弓,雪亮的箭头在他的目光下指向某一个方向,太阳。
  白玉堂在那个瞬间满怀着莫名的豪情,他停下手中的刀,和展昭一起静默。黄昏光明和阴影的世界里,他几乎毫不怀疑,展昭箭头所指的地方,三足的乌鸦开始陨没。从西方笔直的坠落。
  而现在,一语成谶。火光之下,静静坐在暴躁的黑马之上的襄阳王,金喙金足,沉郁却又疯狂。
  风雪席卷重山,冲霄楼熊熊燃烧,白玉堂挥刀,仿佛若干年前,在那个夕阳里的芦苇荡,刀光也流淌着绚烂的灿金。敌人纷纷倒下,雪白的芦花连绵倾伏,温暖的鲜血飞溅,晚霞变幻万千。他对展昭说,那个太阳终究会被射下来,于是展昭瞄准了西方。生命的终点,不是黑洞,不是虚无,而是光明一片。
  射日么,展昭?白玉堂回头看他。
  展昭手里提着一副弓箭,风鼓起他的衣袍,他神色安然,不言不语。
  白玉堂守在他的身边。风从四面八方吹来,他的头发满天飞舞,燃烧的火焰在他的视线里被切割成九片,厚重而炽热。襄阳王的黑马喷着响亮的鼻息,暴躁的来回逡巡。
  展昭挽开了长弓,他的眼神冷静。火星如雨而下,他血肉模糊,身上插满了长箭,血红的旗帜在风中烈烈飘舞。
  白玉堂拄刀而立,他站在展昭的身边,蔑视的看着人群,带着奄奄一息的狂暴,垂死的凶残。于是士兵们都莫名的畏惧,他们微微迟疑。白玉堂仿佛看见西边的天空中有一匹红马,嘶鸣着向他们冲来,于是他伸出双臂拥抱它,它却骤然变成火焰,燃烧了他的整个心脏。
  展昭的食指往里收缩,弓箭发出好听的“咯吱”声。
  白玉堂的心脏在燃烧,焦灼的疼痛席卷全身。他的筋骨琴弦般颤动,金戈铁马响彻他的脑海。
  展昭的眼睛半闭。他瞄准了罪魁祸首。
  白玉堂觉得自己即将焚尽,成为漫天的火焰,痉挛的山脉,扭曲的江河。
  展昭身体某处,一块肌肉轻巧的弹跳了一下。
  白玉堂想,燃尽殆尽之前,我会守着你,直到射下那个太阳。
  襄阳王。黑马不安的扣地,喷出白色的雾气。襄阳王在微笑。火光映亮了天际。那个未来的故乡,未来的国家,那里将要遭受着莫名的浩劫,黑色的土地□在外,烧焦的尸体冒着青烟,骨头和盔甲咔咔的响。罪魁祸首。
  展昭,还等什么,还等什么。
  襄阳王无声的狞笑,火焰流淌的漫山遍野。
  展昭松开了右手,长箭光一般激射而出。
  风越来越大。山峦层叠之中,回还复沓着呼啸的声响,层层叠叠,无休无止。像是狼嚎,像是松涛,像是秋水时至,百川灌河,像是北海无端,怒涛遮天,巨澜之间,转瞬无立足之地。
  展昭的箭射了出去。
  白玉堂的刀终于落地。他呼出一口气,如释重负。恍惚间就看见漫天火光化为巨大的饕餮,低吼着冲来,他微笑,觉得身体变得很轻。那个时候光明已经遍布整个世界,而那头巨大的饕餮,喷射着亿万光华,咆哮而来。他释然又疲惫,由衷的赞美,想,多么绚烂的凶兽。他向它伸出手去。
  然而他还没有来得及舒展开一个拥抱,展昭搂住了他的肩膀。展昭在他的他的耳边说:你要是敢死在这里,就等着胆小耗子的外号传遍江湖吧。
  白玉堂喘不过气来,他在那片光明之间,他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凶兽一双璀璨的金瞳,忽然变作展昭的,黑沉沉,温柔的说不出。他也恼,想,展昭,你凭什么决定我的去留。
  展昭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回绕,坚定不容反抗,他说:不许去,留下来。
  白玉堂龇牙咧嘴的笑,光芒似乎退去了些,他费力的睁眼看展昭,说: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要不然,我们一起走?
  一个药丸被塞进嘴里。苦,但是香。
  续命的灵药么?天下无双,给了我,你怎么办,展昭。
  他们背后一片喧嚣,襄阳王不知死活,狂风刮得令人窒息。那箭射中了么?血都要流光了,展昭。怎么办?
  展昭不言不语,他只是抬手,指向前方。
  在焦土和泥泞之间,在漆黑的山林之间,一匹雪白的马撕裂黑暗,奔跑而来,像轻灵的燕子一样踏过遍地死尸,像月光一样吹拂过战场。那匹雪白的马鬃毛飞扬,翩然而至。
  这简直是天赐的奇迹。
  “清霜!”白玉堂惊呼一声。那是他的马!他的马怎么会在这里?
  襄阳王不知死活,士兵们都乱做一团。灵马知人,在他们面前停下,展昭挟着白玉堂上马,白马开始飞奔。这万里挑一的灵驹,有着傲绝天下的脚程,像一阵风一样奔了出去。
  人没有它快,箭也没有它快,白马一路飞驰,万物像逆流的光阴,迅速倒退。他们眼看就要离开,忽然他们的身后传来了襄阳王雷霆般的怒吼:“杀了他们!”
  于是飞矢乱至,喧哗又起。
  白玉堂叹气,说:“你还是没有杀了他。”
  展昭微笑,说:“是啊,这可怎么办?”
  白玉堂大笑,说:“只怕他们要封山了。浪费了你的灵药,我们总横竖难免一死了。”
  展昭安慰他:“我本来也没有希望可以杀掉襄阳王。”
  白玉堂奇道:“那你为什么挽弓?”
  展昭说:“我听见马蹄声了。清霜再快,也需要混乱的时机,对不对?”
  白玉堂得意的笑:“老贼不死也没关系,我已经把盟书交给王辉了,乘着我们拖延老贼的机会,他会带着盟书下山的。”
  谈话之间,白马已跃进黑暗的山林之中,火焰和人群也渐渐的远了。万籁俱寂,只有白马响亮的呼吸,马蹄踏雪的沙沙声。白玉堂闭眼,这片无尽的黑暗里,不知道会隐藏多少的凶险,他凝神倾听,忽然远方传来一阵轻响。
  “谁!”白玉堂怒吼。
  “展大哥!小白!你们好不好?”
  清脆如银铃,赫然是,丁月华的声音!
  黑漆漆的山林,伸手不见五指。白玉堂看不见丁月华在哪里,她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可是这些都不重要,关键是,丁月华为什么会在这里?
  展昭又叹气,声音疲惫已极:“你还没有觉得奇怪么,你的马怎么会出现?”
  白玉堂忽然顿住,半响,他讷讷的说:“不是你暗自部署好的么?”
  展昭道:“我根本没有想过可以活着下山。”
  白玉堂怒道:“那你为什么给我吃灵药!”
  展昭淡然:“因为我不想你死。”
  白玉堂气极:“哪有人像你这样狡猾,只许自己死,不许别人死的?”
  展昭不说话了。白玉堂却又喊他的名字:“展昭,展昭!”
  展昭低声的笑,说:“我又狡猾又混蛋,你喊我做什么。”
  白玉堂恶狠狠:“你要是敢在这里死了,我就去剥了皇帝的皮。”
  展昭无奈,说:“死不死,这可由不得我吧?”
  白玉堂大骂:“我管你!你要是敢死,我就敢去剥皮!”
  一个火折子被点了起来,融融火光下,是丁月华少女美丽的面庞。她笑着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说:“别吵啦,幸好我赶来的及时!”
  白玉堂大叫起来:“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丁月华撅嘴:“幸好我在这里!不然,你们要的盟书早就被王辉那狗贼给带走了!”
  白玉堂一惊,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变冷了:“你说什么?”
  丁月华走近了,她雪白的脸上沾了些血迹,更显得艳丽无比。她笑着说:“我把王辉杀了。”
  白玉堂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给噎死。他颤声说:“你,你杀了王辉?”
  丁月华得意的说:“没错,他果真狡猾无比,险些,就要瞒天过海,带着盟书逃跑了!不过幸好,我把他杀了。”
  白玉堂愣了半饷,忽然仰天大笑,他气力不足,笑声时断时续,但是悲愤已极。他一边笑一边吐血,说:“好,好,好!原来我算计到现在,竟然都只是白忙一场!”他扭头推展昭,他说:“展昭,展昭!你不能死啦,盟书,盟书又被带回来了!”
  白玉堂背后的展昭悄无声息,他的头靠在白玉堂的肩膀上,似乎睡着了,安宁又恬静。白玉堂慌了神,他摇展昭的身体,一边摇一边吼:“展昭,你不能死!喂,听到没有,你不能死啊!”
  他双目通红,身上全是血渍,脸色却惨白。他疯狂的摇晃展昭,又黑又红的泪水,顺着脸颊纵横而下。
  丁月华没有见过那么疯狂的白玉堂。她怯生生的靠近他们,她说:“小白,我刚刚过来的时候,看到旁边有一个山洞,我带了些药,我们,到那里去,好不好?”
  白玉堂忽然安静下来,他扭头看丁月华,慢慢的,笑了。他说:“他不敢死的。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做呢。”
  火点起来以后,狭小的山洞里渐渐变得温暖。白玉堂一语不发,他割开手腕,开始把血喂进展昭的嘴里。
  他刚刚吃了展昭给他的灵药,现在连血液也变作药血,他一声不响的看着滚烫的鲜血流进展昭的嘴里。丁月华轻轻的推他,说:“够了小白,你也那么虚弱,再这样下去,你们两个都会死的。”
  白玉堂微笑,他说:“不会,我们都不会死。起码现在不会。”火焰照在他脸上,像是照在一块冰上,澄澈又明亮。
  说话间,他怀里的展昭轻轻咳了一声,微微张开眼睛,无奈的说:“你连睡觉都要打扰么,死老鼠。”
  白玉堂大骂:“你倒是敢撂挑子走人,把这烂摊子留给我收拾?”
  展昭不语,只是微笑。
  白玉堂又骂:“少笑了,你这只赖皮猫!”
  展昭轻轻的说:“你的血那么难喝,我不笑,就只能哭了。”
  白玉堂恨不得立刻一掌把眼前的人给拍死。他推开展昭,狠声道:“早知道就不救你了,让你死了拉倒!”
  展昭自己撑着坐了起来,他微微的笑,暖暖的唤他,说:“小白,好啦,别生气。我以后不会了,好不好?”
  白玉堂不理他,说:“谁管你。”
  展昭也就不再多言,他看着丁月华,说:“你怎么找到王辉的?你被襄阳王的手下抓到过么?”
  丁月华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展昭叹气,说:“是王辉救你出来的,对不对?”
  丁月华皱眉,眼神闪烁,她说:“你别管啦,总算,我赶到还比较及时,对不对?”
  展昭和白玉堂对视了一眼,苦笑道:“没错,及时极了。”但是他们心里俱是一冷,原来,襄阳王竟然还留有后手。
  王辉有着无与伦比的智慧,单凭诡计,除了包拯,几乎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如果他想要不声不响的背叛,带着盟书下山进京,又有展白两人相助,襄阳王的兵马是追不到他的。但是,王辉的弱点就是容易大喜大悲,难以控制情绪。眼下他狠毒的一面被彻底击破,信仰灰飞湮灭,便立刻变作了一个懦弱可怜的失败者,他的悔恨和痛苦会迅速淹没他的灵魂。为了赎罪,他什么都可以放弃。此时,需要的,就是一个触动他罪恶感的人。
  唯一的幸存者,丁月华。
  襄阳王安插了手下在京城,装作漫不经意的透露给丁月华,杀兄仇人王辉的行踪。复仇心切,丁月华一定会马不停蹄的赶过来。于是,在山脚下,她便被大张旗鼓的抓住。襄阳王算准了王辉一定会去救丁月华,也算准了丁月华一定不会原谅王辉,也许他还在其中捣了些鬼,让她对王辉的误会愈加大。
  最后,王辉毙命于丁月华之手。
  难怪襄阳王当时只饶有兴致的围攻展白两人,却丝毫不去考虑盟书的事情。原来,他早已算准了王辉没办法带着盟书上京了。
  但是他还是少算了一点,他本来计划着要杀丁月华,再收回盟书。但王辉果然聪明过人,即使自己死了,也能助丁月华逃出来。丁月华不仅逃了出来,现在还和展白两人见了面,这是襄阳王没有预料到的。所以在那一瞬间,他终于不再冷静,而爆发出了雷霆般的咆哮。
  杀了他们。
  展昭和白玉堂回想起襄阳王那一声怒吼,都不由感叹。襄阳王算得了一切,甚至算计了人心,却还是算不过天。他们也感叹,王辉聪明一世,竟然最后大业未成,死于女子之手,自己的冤孽之下,实在令人唏嘘。
  然而更加危急的是,现在,盟书又被丁月华带了回来。襄阳王马上就要封山,他们逃不出去。他们逃不出去,身受重伤也难以坚持,怎么办?
  丁月华眨了眨眼睛,忽然说:“你们现在身体不好,马上又有一场战斗。我去给你们打些猎物回来补一补吧?”
  白玉堂冷笑,想,这个小姑娘到底懂不懂,这么大的暴风雪,连狼群都不会出没,更别说别的动物了。他刚想嘲笑一下丁月华,展昭却忽然开口了,他说:“多谢丁姑娘了。我们的确有些气力不济,若是可以有些食物,那就实在是太好了。”
  丁月华高兴的起身,她快活的说:“你们等着我啊,我很快就回来!”
  说着,就兴冲冲的出去了。
  白玉堂问展昭:“为什么让她出去?”
  展昭微笑,说:“她既然自告奋勇,就让她去做好了。她一路过来,都认为自己帮了我们大忙。这样的心情,我也不忍心告诉她真相啊。”
  白玉堂翻白眼,说:“你就是喜欢做老好人。好了,你让她出去,还有别的目的吧?”
  展昭笑,说:“你倒是越来越聪明了。”
  展昭取出丁月华刚刚给他的盟书,对白玉堂说:“我听说过你自小聪敏无比,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对不对?”
  白玉堂骄傲的说:“那是自然!”
  展昭说:“那么现在,你把这纸盟书背下来。要一个字都不漏,可以做到吗?”
  白玉堂愣了愣,说:“展昭,你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展昭笑,说:“多一个人知道,总是好的,对不对?”还没等白玉堂回答,展昭把白玉堂的肩膀拉了过来,说:“我现在很累,想睡一会。你在我睡着的时候,一定要把这卷盟书背下来。不然的话,”展昭眨了眨眼睛,说:“万一不小心把盟书丢了,我们岂不是都白死了。”
  白玉堂总觉得展昭话里有话,但是他现在也懒得去想那么多,他接过盟书,往火堆旁挪了挪,好让展昭的身体也暖起来。他叹气说:“要是没有襄阳王,这样的大雪天,这样暖的火堆,是多么风雅。”
  展昭也笑,淡淡的说:“玉堂,这两年,你长高了好多啊。”
  白玉堂嗤之以鼻:“别搞得你像我长辈一样。你只比我大三岁好不好?”
  展昭也不介意,依旧微笑,说:“我当年在开封府后面,给你埋了一坛酒,因为是好酒,不想你就这么喝了,本来准备等你结婚的时候挖出来做贺礼的,不过现在我却忽然不想送你了,等我们回了开封,就挖出来喝掉吧?”
  白玉堂一边看盟书,一边笑,说:“好啊,馋嘴猫。”
  展昭又说:“还有,那个糖糖啊,其实已经嫁人了。我当时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开的,还伤心了好几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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