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伶(续)----琴挑

作者:  录入:09-23

  “你去什么?跟你又没有关系。万一我俩都被逮起来了,谁照顾毛头?况且,如果我真被逮起来了,外头有个人,也能奔波奔波。忠义,听我的话,在家好好待着,如果我真回不来,就去找张行长帮忙,如果他也帮不了……就去康王府,找荀督办,他一定会帮忙的。”
  听他提到荀一,忠义心里不舒服,又不敢表现出来,就暗下决心,到时候一定要跟着去,宁可把自己搭进去,也得保住青伶。
  到了荣春社,大家商量集合的时间地点,又分派各人做标语,先到孟府声讨,再到警察署告状,如何如何等等。
  果真闹了。
  先是罢演,在荣春社的号召下,北平的各大戏社、伶人纷纷响应,罢演,休台,往日灯火辉煌,人声鼎沸的各大戏园子霎时间人去楼空,没了往日的红火,是想,角儿都不唱了,还上的什么戏?早早关门大吉了事。于是想听戏的,想看角儿的,只能望着戏园子门口空空如也的剧目招牌摇头兴叹(注,那时候还没有海报,全用道具代替当晚演出的剧目,比如说贵妃醉酒,就在门口挂个贵妃冠)。戏园子老板没钱赚,戏票子没戏看,兵荒马乱的,唯一那么点儿娱乐项目也落了空,民众都是心里空落落的,吃饱了没事儿干,只好聚众滋事,赌场、大烟馆倒是兴旺了起来,社会治安却每况愈下。
  戏子不唱戏了干嘛?在家腻歪着,下下棋,侍弄侍弄花草,逛逛花园,古董街,下个馆子聊天,或者走亲访友,除了一样,那就是不唱戏,尽管技痒,可还是得挺着,要罢就罢到底,非要讨个公道出来。
  看的舆论也造得差不多了,一干人集结起来,准备到孟恩远的府第去闹。
  忠义忧心忡忡地看着青伶穿好衣服,对着镜子理着头发,为了今日的集会,他特地挑了身棕色的带有福禄寿暗纹的长袍,套上同色的十三太保缎面小马褂,头发向后拢着,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一双水目斜睨着镜子中的俊脸,忽然飘至身后,发现另一双狭长的眼睛盯着自己,满是忧色。青伶放慢手里的黄杨梳子,对着那双眼睛说:“你别担心我,不过是去闹哄一阵儿,完了就回来了。”
  盯着他的眼睛突现锐利:“闹哄?如果真是闹哄就好了,反正就是那么一台戏,台上台下闹哄又有什么分别?我只是担心别闹出事儿来……闹出事儿也不打紧,只要别把你闹进去。”
  青伶拢了拢头发,故作轻松地笑道:“你也说了不过是一台戏,我自去扮演我的角色,演好了,退场就是了,至于整台戏该怎么演,那是挑大梁的角儿说了算,我不过是去跑跑龙套的。”
  “就怕您到时候好胜心一起,不甘心跑龙套,抢了别人的戏份,入了戏,拔不出来,分不出戏里戏外了。”
  青伶放下黄杨梳子,拽了拽马褂,“忠义,什么戏该唱,什么戏不该唱,我心里有数,你别扰我,否则,就得砸场了。”
  忽然腰被环住,温热的脸庞紧紧贴上脖颈一侧,“爷,您答应我一定得保重自个儿,如果发生什么意外,您就赶快逃,别顾及什么正义什么情面,自个儿的命最重要……我就怕,就怕放您去了,我会后悔……这两天我眼皮子总跳,像要有不好的事儿发生……我跟着您养的那两只雀儿,昨天晚上突然死了一只,今儿早上看,已经僵冷了,也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是恶兆,我预感到,如果您今儿去了,就再也见不到您了。”
  青伶抚上他的脸,转过身去安慰他道:“放心,我答应你一定平安回来,也许事情没你想得那么严重,你在家好好呆着,烧好饭,中午等我回来咱们一起吃。”
  忠义紧紧搂住青伶,用力点点头,“爷,我听您的,我给您做您最爱吃的红烧肉,要五花三层儿,不能太油的。”
  青伶拍拍他的后背:“你的手艺我相信,错不了。”
  “爷……”
  “嗯?”
  “我想……抱您,现在!”
  “……”
  “爷,能给我吗?”
  “……”
  “爷,我怕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爷……”
  发自肺腑的声声呼唤,弥漫整间屋子的无助和惶恐。
  青伶轻轻推开他,走到窗前把窗帘拉上,又把门闩好,然后来到他的面前,定定地望着他,慢慢抬起手臂,一颗一颗解开了马褂的盘扣,然后是长袍的,然后是衬衣的。
  忠义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青伶,看着他一点点在自己面前卸下了戒备,终于□,完全把自己交了出来。
  既然他能如此信任自己,自己也必须坦成相对。
  一个男人,怎样才能最彻底地表达对另一个男人的爱?
  和女人一样,就是自愿交出自己的身体,可男人对男人又不同,女人只在最后关头确定这个男人非己莫属时,才会这么做。
  而男人不会。
  不管对方会不会最终属于自己,只要爱了,就会毫无保留,哪怕下一刻是毁灭。
  忠义紧紧抱住青伶,把他冰冷的手握在自己的□上,冰冷让他颤抖了一下,然后感到他的手渐渐被自己最火热的部分温暖着。他开始激烈地亲吻着他,从额头开始,眼窝,鼻梁,耳廓,唇,他感觉他遏制不住的颤抖,轻轻地,却又坚定在他耳边鼓励他:“别怕,有我在,别怕……”
  他以为他会这么吻下去,直到彼此窒息而死,可他还是放了他,沿着他的下巴,脖颈,最后落在了他的肩头,然后,狠狠地咬了下去!
  “啊——!”
  肌肉撕离的痛,他大叫了出来,头抵在他的肩上,喘息着,没有去看伤口,感到他湿润的舌头一点一点舔噬着伤口,他一边疼得抖着,一边感受着被疼痛包裹下的酥痒的快感。
  他的舌尖上沾染了他的血,他把它悉数吞咽了下去。
  “疼吗?”
  他摇摇头。
  他轻轻吻了那里,他又是一颤,“爷,有了这个印记,就不怕您耍赖了。”
  “赖什么?”
  捏起他的下巴,“您是我的,您别想赖账……”
  抱起他,滚到了床上,久久压抑的激情与欲望,放肆地释放着。
  “千万不要丢下我,千万不要背叛我,否则……我只有死……”

  第十九章

  忠义帮青伶穿衣服,一件一件地穿上,认真地扣着扣子,太仔细了,明显是故意把动作放慢,希望他就这么在自己手里,永远都慢下去。
  “忠义,我要晚了。”时间不等人,他催促着。
  他深深地叹息着,终于还是加快了动作,替他整了整衣襟,又取过梳子帮他把头发重新梳理好,又焕然一新了,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只有他肩头被他咬下的那个印记,还在隐隐作痛着,提醒着他,他曾拥有过自己。
  “爷,一定要当心,一定要回来,我等着您!”
  青伶走出家门,叫了辆黄包车,就直奔约定的地点而去。
  到了指定的地点,游行的队伍已经整装待发了,只差自己一个,
  “青伶,你可迟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高喜奎拍了拍他的肩头,恰好是伤处,他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忍着笑道:
  “家里的孩子恰好病了,多耽搁了一些时辰。”
  高喜奎关心地问:“病啦?那你就甭来了,我们这么多人呢,又不差你一个,孩子的事儿是大事儿。”
  青伶摇摇头,“说好的了事儿,怎么能反悔?况且,家里有人照顾着,不碍事儿。”
  高喜奎连连点头,对一旁的高福奎和张连义夸道:“杜老板人就是爽快,说话算话,是条汉子,啥也不说了,就冲这,我服您!”
  张连义也点头表示认可,只有高福奎一脸不屑的表情,冷冷地不作答。
  青伶有些心虚,毛头根本没病,谁能想到自己来迟了,是因为在家里做那云雨之事呢?心里有愧,因此对高福奎的态度,也不当一回事儿。
  张连义举着一面大旗,冲大伙儿一挥,喊道:
  “各位爷,咱们这就走着了,都准备好了吗?”
  一干人等纷纷热烈响应,“好了,出发吧!”
  挥舞着手里的旗帜、标语、横幅,青伶见上面写着:“打倒军阀孟恩远,誓讨血债”“梨园惨案,旷古奇冤”诸如此类的口号。白底黑字或者黑底白字,满满地抬着举着挥着,汹涌着,声势浩大。
  浩浩汤汤地开往孟府,一路上吸引了无数人的注意,胆小的纷纷躲起来,离得远远的,胆大的在当街同旁人高声议论着,“这孟恩远可把梨园行的都得罪了,以后还想着听戏吗?”热血的,血往上涌,插在队伍里边,跟着一起摇旗呐喊助威,群情激愤,本是梨园的事儿,一下子就成了民怨了。
  终于到了孟府,守门的一看这阵势,着实吓得不轻,连忙把大门一关,慌慌张张地跑进去报告了。
  张连义他们也不往里闯,毕竟不是抄家,唱戏的都是手无寸铁的,哪能跟玩枪杆子的硬碰硬呢?所以就在门口站着,高声示威,试图用舆论压力,迫使孟恩远出来谢罪。
  喊了好半天,才出来个管事儿的模样,说孟恩远不在家,张连义就领着大伙儿围坐在门口的空地上,你不是不出来吗?我们就等着,早晚等着你出来。
  一直等到了晌午,更有抬着馒头的,每个人发两个馒头,就着地儿就吃,边吃还边和旁人胡侃。
  青伶也靠在不远处的墙根上,独自吃东西,高喜奎见他不怎么合群,就走过来和他说话儿。
  “看这样,半天还完不了,怎么也得耗上一天。”
  青伶点点头,“这孟恩远不会轻易出来的。”
  “平时杀起人来一点都不手软,没想到是个胆小怕事的,不敢出来露脸。”
  “我觉得不像是躲着,可能真不在家,当兵的军务肯定也少不了。”
  高喜奎忧心忡忡地:“要是不在,咱们不是白来了吗?”
  “我担心,即使他来了,我们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只是随便吆喝两声,就能让他低头吗?”
  高喜奎默不作声,啃着馒头,青伶知他也没有更好的主意,也默不作声。
  忽然从前头传来争吵声,原来是张连义和孟府管事的吵起来了,都动了手,张连义嘴里还骂骂咧咧的,旁边人紧拉着,乱作一团。
  然后一声枪响,穿过两人中间打在墙上,人群一下子安静了,循着枪声看过去,看见一个人,一身军装,骑着一匹高大的黑马,腰里别着军刀,满脸横肉,戴着一双白手套,一手拿着马鞭,一手握着枪,怒气冲冲地瞪着,身后是一对一色军装的士兵,正是孟恩远。
  管事的一看主子回来了,顿时来了神儿,一把推开张连义,跑到马下:
  “爷,这一帮戏子来闹事儿,在家门口儿守了一上午了,还不肯走。”
  孟恩远趾高气昂,表情不屑地说道:“我道是什么人这么大胆子跑到我家来闹,原来又是一帮戏子。戏子他妈的还真不要脸,除了勾引良家妇女,就会逞幺蛾子,老子都把你们活埋喽!”
  此话一出,底下一群人都坐不住了,向这边儿围拢了过来,一个个摩拳擦掌地,嘴里还高声抗议着:“戏子怎么了?戏子就不是人吗?就合着该被你们活埋的?自己家的娘们儿不看好,到处招蜂引蝶,把屎扣在别人头上,这是他妈爷们儿干的事儿吗?亏你还走南闯北,领兵打仗,连自己家娘们儿都看不住,打得什么仗?先把自己的屁股擦干净再握枪吧!”
  骂人的正是张连义,青伶听他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毒,担心惹怒了孟恩远,再闹出人命,这孟恩远能把人活埋,就不会把人命放在眼里,在他眼里,杀个人就等于踩死只蚂蚁一样简单平常,何况他手里还有枪,眼红起来,一枪毙了,也完全有可能。
  果然,这一刻张连义还集中精神大骂着,下一刻就跪在地上了,捂着左腿,疼得嗷嗷叫,高喜奎连忙冲上一去看,左腿小肚子被穿了一个洞,往外喷血呢。
  孟恩远吹吹枪筒冒出的烟,冷笑道:“我看你还能有几条腿几张嘴?你狗嘴里再喷一块粪,我就把你剩下的都废了,以后就去唱铁拐李去吧!”
  没想到他能真开枪,所有人都吓呆了,毕竟是台上耍花枪的,真要动起手来,怎么能敌得过拿真枪的?
  一时之间都沉默了,高喜奎一点点蹭到青伶身边,低声说:“我护着你,你沿着墙根,悄悄溜出去,到警察厅报案,把警察带过来,不能让他再杀人!”
  青伶点点头,高喜奎挡在他身前,青伶猫下腰,顺着墙沿,退到拐弯的地方,一闪身就不见了。
  在路上狂奔,也顾不得省力叫车了,气喘吁吁地跑到警察署,连话都说不出来。
  警察用力推搡着他,要把他赶出去,青伶心里焦急,知道自己耽搁一分,就多一分危险。
  “我要找你们厅长!”
  “厅长是你找的吗?你谁啊?”一个等级较低的警察轻蔑地打量他。
  “你甭管我是谁,把你们厅长找来,要闹出人命了!”
  小警察癞笑着:“我们这儿什么都管,就是不管人命,您还是到一边凉快去吧,去去去!”
  青伶气愤,一听他的口气,知道这警察厅也不过是变相的土匪窝,心凉了半截。
  正争执着,就听到远处有人喊道:
  “闹什么呢?”
  小警察立刻打了立正:“报告督察,这人称有命案,要我们出人。”
  督察看了看青伶,表情本来严肃,一下子软了下来:“您……莫不是杜老板?”
  青伶狐疑地看看他,并不认识,可能是看过自己的戏。
  “我听过您的戏……”说着对小警察严厉地喝道:“怎么敢对杜老板不敬,他是我的朋友,你在这里侯着待命!”
  小警察一见二人认识,脾气一下软了下来,不吭声了。
  督察把青伶带到自己的办公室,青伶只得忍着,硬着头皮跟他进去。
  督察给他让了座,手有意无意地搭在他肩头,
  “我看过您的贵妃醉酒,那真真的就是国色天香啊,可惜您不常演……”
  青伶向旁一探,躲了过去,督察脸现尴尬,还是不肯罢休:“以后,还得请您到我家去唱个堂会,我虽比不上那些军爷有权势,可是只要杜老板开口,什么新奇的玩物儿我也能给您掏弄来。”
  坐在青伶旁边,又搂住他的肩,青伶心下厌恶,暗自思考着怎么能让他去救人。
  “督察大人,今天我来是要您救人的,孟督办府宅那儿就要出人命了,如果您再拖延,恐怕以后破案也要操劳了。”
  督察一听他提到孟恩远,立刻缩回了手,也不像方才那么热乎了,皱着眉说:
  “其他都好说,唯独这孟督办,我们也惹不起啊,何况,这集会是你们自愿组织的,出了事儿,你们也得自己兜着才对。”
  青伶气急,腾地站起来:“那国家养你们干什么?见死不救吗?如果今天你要是不出人,我杜青伶就是拼了命也要告上去,告倒你!”
  督察本来想怒斥他,眼珠子一转,又改变了主意:
  “您急什么?出人还不容易吗?等我报告了厅长,马上就出人,您稍安勿躁。”
  说着转身出去。
  青伶终于放下心,在外面等着他派人,果然不一会儿,带了一队人出来,有二十几个,都配着枪。督察叫青伶上车,其他人跟在后头跑,一行人来到了孟府。

  第二十章

  车开到到了孟府大门口,两伙人似乎发生了冲突,眼见着又有几人受了伤,青伶大喊着住手,急忙下车跑上前去查看,果真有几个人负了枪伤,躺在地上痛苦地哀号着。还有一些人堵坐在孟府的大门槛上,不让孟恩远进去,扬言若是进去就踩着自己尸体过去。已经伤了一些人,想必也是不想把事情闹大,孟恩远没一枪把他们都毙了。两边人就这么僵持着,已经一天了。
  督察从车里跳下来,带着一队警察冲到了两伙人的中间,分成两排,用枪指着双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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