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伶(续)----琴挑

作者:  录入:09-23

  “忠义……”
  忠义突然吻住了青伶,在彼此的唇间低声呢喃着:“告诉我您还有那么一点点在乎我,有一点点爱我的吧,让我能够安心留在您身边……”
  青伶刚想说话,嘴唇就被他死死地堵住了,在他的吮吸下渐渐地不能再抗拒。
  突然耳边响起卡擦卡擦地几声快门声,两个人猛地抬头,看到院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男人,穿着一身学生制服,手里举着一架相机,正拍呢,一看到被发现了,掉头就跑。
  “站住!”
  忠义和青伶连忙追了出来,怎奈那个人脚力极好,瞬间就跑没了影,二人搜寻了半天,也找不到他,心中焦急,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又回到家里。
  忠义垂头丧气地,好半天才问青伶:“爷,你说那人拍我俩的照片干吗?刚才我们那样,那样……肯定被他拍下来了。”
  青伶脸一红,想了想肯定的说:“一定是冲着我来的。”
  忠义不解:“怎么说?”
  青伶把大门关上,拉他到了堂屋倒了杯茶坐了下来:“那个人我依稀好像认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我去康王府给荀督办唱堂会前,在赵师傅那里理发时,遇到的那个大学生,叫傅嗣年的。”
  “您以前认得他吗?怎么知道他的姓名?”
  “不认得,是因为那次我去理发,正好赵师傅给他剃须,因为对报纸上批判京戏是旧货,毫无美学价值的一篇文章很不满,乱发作了一通,结果被他听到了,就和我对峙了起来。”
  “您说您的,干他什么事儿?”
  “我也纳闷儿,后来才知道,他原来就是那篇文章的作者,叫傅嗣年。想来那日他心里不服气,想报复我,揪我的小辫子,乘机再对京戏侮辱诋毁一番……忠义,如果我们那个,那个……咳,照片如果落在他的手里,再添油加醋地一宣扬,恐怕我就要成众矢之的了,也给伶人脸上抹了黑。”
  忠义一拍桌子,气愤地说道:“这些文化人,就会两面三刀,背地里使坏,前儿您在中和唱戏的时候,我在台下坐着,还看到一个知识分子模样的老头儿,领着两个学生去听戏,明明自己听得乐开了花,可一转身就对那俩学生说起京戏的坏话来了,什么男不男女不女,神不神妖不妖,中国的文化都让这样的东西给糟蹋了。我看糟蹋东西的不是京戏,是他才对。”
  青伶让他少安毋躁,“听赵师傅说,那个傅嗣年是北京大学的学生,赶明儿我去求张行长,他认识的人多,找个有面子的人,把他手里的底片要过来就是了,希望还来得及。”
  “他肯给吗?只怕到时候翻脸不认账了,要我说直接去找他,逼他交出底片,要是不交,嘿嘿……”
  忠义握着拳冷笑了几声,青伶忙打断他:“你可别去干那些歹事,冲动起来伤了人,就更被人抓住把柄,更证明我们心虚了。”
  “爷,这您就不心虚了吗?您不是怕我们的关系被人家知道吗?”
  青伶哽住,知道他的担心不无道理,心里更着急起来,可又苦于一时之间想不出好法子。
  只好准备尽快去找张行长。
  到了张行长家,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清楚,只是隐去了照片拍摄的内容,只说是私密之事,请张行长能托人把照片要回来。张行长一看有机会帮忙青伶,心里自是一百个乐意,就拍了胸脯,青伶这才稍微安心了。
  谁知回到家里,就不见了忠义,等了一下午也不见他回来,青伶暗叫不好,知道他一定是跑到学校里找傅嗣年去了,急得热锅蚂蚁,刚要出门寻找,就看到他一身是血地回来了。
  青伶大惊。

  第十七章

  忠义满脸乌青,额头被打破了,还留着血,身上的衣服皱皱巴巴,沾了许多土。青伶连忙把忠义扶进屋子,取出急救箱,帮他上药,止住了血用绷带缠住他的额头,简单地处理伤口,一边生气地问他:
  “你这是干什么去了?”因为生气,上药的手力道就大了些。
  忠义咬着牙忍着疼:“没干什么……咝,爷,您可轻着点儿。”
  青伶不放轻,反而更重了些:“没干什么,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呃……哦,我出门跟人家打了一架……”
  “打得什么架?”
  “隔壁王二养的鸡丢了,怀疑跑到我们家了,我跟他理论了几句,他不服,我就和他打了起来。”
  “隔壁家养鸡了?我怎么不知道?怎么从来没听到过鸡打鸣儿?”
  忠义眼珠子转了转嬉笑道:“他家养的都是老母鸡,怎么会打鸣儿呢?嘿嘿!”
  青伶敲了他头一记,忠义疼得从椅子蹦高跳了起来。
  “爷您干嘛?往头上招呼,想疼死我啊?”
  青伶气道:“招呼的就是你的头,怎么不疼死你?你说,你是不是到北京大学找那个学生去了?”
  忠义揉揉头,一声不吭地坐了下来。
  青伶见他默认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不是告诉你别去找他吗?你和他是不是打起来了?他把你打成这样,你把他打成什么样了?”
  忠义立刻神气活现起来:“一开始我只和他一个对峙。我到了那儿跟人打听了傅嗣年在什么地方,他们就告诉我他在一个什么学校内的报社,我就去找他,要他把底片还给我,他当然不肯了,还招呼了好几个人围攻我,本来一开始我只跟他们讲道理,谁知他却指桑骂槐地骂您,我气不过,就打了他,那些人就一拥而上,他们盯着我打,我就盯着他打,别看我被打成这熊样,他比我还惨,嘿嘿!”
  “你还有脸说!不是跟你说过,一定不能动手吗?你若动手打伤了他,他就更理直气壮地跳出来骂我们了,而且还会利用此事大做文章。”
  忠义摸摸后脑勺小声嘟囔着:“这我倒没想到,可是他骂您是下九流,传播封建遗毒,男不男女不女,是旧社会的妖魔,我实在听不过去了。他骂我怎么着都成,就是不能骂您!”
  听他这么说,青伶知道是错怪他了,心中不忍,长叹了一声:“他爱骂就让他骂去,他骂得也没错,都是事实,只是把你打成这样,我也看着心疼……”
  忠义一把抓住青伶的手,激动地问:“爷,您真心疼我?”
  青伶点点头,“本来我已经找过张行长了,他已经答应托人帮我办这件事儿,本来能和平解决的事儿,偏偏被你搞坏了。也罢,随他怎么说去吧,索性咱们豁出去,兵来将当,水来土掩,以不变应万变。”
  忠义用力点点头,握紧了青伶的手:“就是该这样,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去,您也不用费神去听人家怎么说……不过要是等您托的人来游说,恐怕照片早就上报了。”说完又神秘地从兜里掏出那盒胶带,在青伶面前晃了晃:“咱们也不用担心他会乱说了,我早把胶带抢过来了。”
  青伶恍然大悟,笑道:“你这混球,这架还算没白打,不过你要记住,以后遇到事儿可不能这么冲动了。”
  忠义答应着,趁他不注意就揽上了他的腰,“爷,我也算是立了功了,您是不是该奖赏我?”
  青伶避开笑道:“你这哪算立功?分明是将功补过,我赏你一脚还差不多。”
  忠义连忙站起来,把屁股冲着他,“来吧爷,只要是您赏的,刀山火海我也赶赴,别说这区区一脚了。”
  “行啦,别打浑了,回屋子躺会儿,受了这么多伤,亏你还这么有精神。”
  忠义一把拉过他戏谑地说:“爷,要不您跟我一道睡去?”
  青伶啐了他一口,挣脱他把急救箱收好:“你自个儿睡去吧,这事儿还没完,你摆出的烂摊子,我还得给你收拾去。明儿个我再去趟张行长那儿,看能不能把这事儿压下来,别让那个学生乱说话。”
  忠义这才回屋躺着去,青伶收拾收拾,等了送牛奶的上门儿,给毛头喂了奶,自己洗漱好也早早睡下了。
  到了次日早上,悄悄来到忠义房里,看他睡得正酣,就坐在床边看着他出了一会儿神。想到他为了自己竟然不计后果跟人家打架,打得头破血流地回来,也没埋怨半句,被自己骂了也不吭声,方才体会到他看似鲁莽,其实处处都在为自己着想,又想起他白日里说的那些话,心里莫名地感动起来,抓起他的手握在手里,只觉得温暖厚实,忽又听他说起梦话来,“别害我家爷,爷您快逃啊”如何如何的,紧锁着眉头,满头大汗,更是感动。取出手帕替他揩了汗,看他嘴唇干裂,突然心中一动,低头俯下身去,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他的嘴唇,见他没有反应,就放心大胆地进行了第二下,第三下,然后整片唇都覆盖上,感到他的唇在自己的口里渐渐变得柔软湿润起来。
  刚要抬起头,后脑就一把被按住了,忠义微微张开眼睛,一下子捉住他的嘴唇,激烈地回吻起来。
  青伶知道他早就醒来,心中羞愤,被他按住头一时又挣脱不开,只得被迫接受他的吻,忠义越吻越深,呼吸渐渐急促,另一只手臂也环上他的背,把他压在了自己的身上。
  青伶整个上半身都被他搂在怀里,忠义又开始摸索着解他的衣服,青伶用力抵着他的前胸,终于脱离了他的压制,忠义喘着气有些不高兴。
  “你还是不愿意。”
  青伶扣上了扣子,歉然地说道:“不是,忠义,我一会儿还要去找张行长,不能乱了。”
  忠义倔强地抿着嘴,好半天才又舒展开,冲青伶笑了起来:
  “爷,那您快去准备吧,我这样就不陪您去了,我在家烧饭照顾毛头,等着您回来。”
  青伶见他虽然不高兴,却并不责怪自己,心里更是愧疚,应承着挑起门帘要出去。
  “爷!”
  青伶回过身来,发现他定定地瞅着自己,好半天才又开口:
  “爷,我等着您回来……等多久都行!”
  青伶一震,不敢多想,叫他好好休息,就出来了。
  先到了张行长家,把来意说了清楚,张行长很爽快地答应了,允诺一定把这件事儿给压下去,要青伶不要担心。两人闲聊了一会儿,张行长问青伶:
  “杜老板,昨儿刚出了一件大事儿,您知道吗?”
  青伶不解,问他什么事儿。
  张行长很沉重地说道:“您知道元元红吗?被姓孟的军阀给生生地活埋了!”
  青伶一惊,元元红原名郭宝臣,是唱武生的,也是时下旧京炙手可热的名伶,可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军阀,招来了杀身之祸。
  “他怎么又惹到姓孟的了?”
  张行长叹道:“没惹到他,惹到他的小妾了。本来唱戏唱得好好的,谁知被那姓孟的三姨太还是四姨太给看上了,动了歪心眼,就假借自己丈夫之名,趁丈夫不在家,把元元红给招了来唱堂会,本来元元红是不想去的,可是这些军阀是唱戏的得罪的起的吗?就去了,谁知活着去却死着回来,那个小妾想勾引他,被丈夫的心腹发现,打了小报告,结果姓孟的就立刻赶了回来捉奸,看到自己老婆跟戏子在一起,尽管没什么实质内容,可还是努不可遏,当场就叫人把元元红给活埋,掏出枪把那个小妾给毙了,要多惨就有多惨,唉——,可惜元元红,以后武生又少了个梁柱喽。”
  青伶越听越悲愤,军阀残害伶人的行为愈演愈烈,明明是受到别人的勾引,自己完全是被动的,最后却落得个被用来泄愤的下场,任你是多红的角儿,多风光的名伶,还是难逃被摆弄于股掌的命运。
  到底何时才是出头之日?
  从张行长那回来,青伶心情沉重地回到了家中,从元元红的死想到了自己,以前经历的种种又何尝不是被残害被利用的呢?自己就一定有好下场吗?

  第十八章

  青伶回到家里把元元红被害的事告诉了忠义,忠义听得义愤填膺,直为他鸣不平,完了又劝青伶:“我知道您肯定又联想到自己了,您也不用太伤感,当心身子,如果要是您碰这档子事儿,我就把那军阀活埋了。以后您也躲那些当兵的远点,都是些武夫出身的,说拔枪就拔枪,尤其那个姓荀的,我看他对您没安什么好心,您以后还是别接触他了,堂会能推就推,不行就说您身子不好不能唱。”
  青伶深吸了一口气,“你还年轻,不知道有身不由己这一说,如果什么事都能自己做得了自己的主,我以前也不用遭那些罪了……算了不说了,一会儿我到元元红他家拜祭他,他家里人肯定要死要活的了,这就叫兔死狐悲啊,都是同行,他死得这么惨,怎能不叫其他伶人心惊肉跳?”
  “爷您放心,有我呢,别人怎么样我不管,我看好您就成了。”
  青伶又和他闲聊了一会儿,就准备和他一起到元元红家吊唁。
  两个人换了身素服,先到棺材铺买了一个花圈,写好挽联,叫人抬了过去。
  刚一进门,就听到里边传出来的哭声,院子里站了好些人,除了死者的家属,还有一些梨园的同行,青伶看了看,有鼓师琴师,有科班的戏社,有已经成了名的角儿,甚至一些已经不再登台的老角也来了,脸上表情都很严肃,满满地挤在当院。当中设了灵堂,青伶让忠义把花圈靠在灵堂两侧,自己走了过去,郑重地鞠了三个躬,又对家属说了些安慰的话,然后站在吊唁者的堆里,听他们说话。
  不知道谁先挑起来说到军阀迫害伶人的事,其他人纷纷响应,越说越开,从元元红细数其他被残害过的伶人,群情激愤,都嚷嚷着一定得给死去的人讨个公道。
  青伶认得一个唱须生的叫张连义,与元元红交情最好,因此也最激动,扬言绝对不能忍气吞声,让元元洪含冤而死,唇亡齿寒,咱们这些唱戏的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如果就这么算了,保不准以后也轮到自己头上。
  大家问他该怎么做,他说:“要罢演,要游行,要告状!到姓孟的家声讨他,到警察署里去告他谋杀,不能让他抵命,起码也不能让他安生。”
  其他人都点头称是,高喜奎兄弟两个也在,看到青伶在一旁默不作声,问他:
  “青伶,怎么样?你也一起来吧,咱们得替死去的出口恶气,这也是为了咱们以后的日子。”
  青伶本想立刻就答应,手一把被忠义攥住了,忠义向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答应,青伶暂且忍了下来,只说:“我刚戒了烟,身子还不大好,恐怕不能参与。”
  高福奎轻蔑地白了他一眼,半讽刺道:“杜老板还是在家里躲着别出来,不然再把您饶上去,这冤案就又多了一桩,唔们可担当不起。”
  青伶听出他的嘲讽,热血上涌:“高师傅您说的对,都到了这份上,不能只顾着自己了,各位老角儿都能挺身而出,我们这些年轻的,就更要打头阵了。”转头对张连义拱手:“张老板,请愿的事儿也算上我杜青伶一个吧。”
  张连义点点头,慷慨陈词:“既然这样,咱们就到我那荣春社商议商议,这毕竟是死者的家里,不宜喧闹。”
  众人纷纷响应,告辞了死者家属,就一起到荣春社去。
  路上青伶和忠义走到队伍的最末,忠义还在低声埋怨青伶。
  “爷您老说我遇事爱冲动,今儿您可是冲动了,这样的活动,您不参加也罢,那军阀是什么?就是土匪,他能当着那么多人面把元元红给活埋了,就不怕人家告,就这么个几个戏子跑到那里去闹,一没权势,二没枪杆子,拿什么跟人家理论?难道要唱吗?何况,警察署跟这些个军阀也是互相勾结的,这么个世道,冤假错案还少吗?别的先不说,我就是担心您,身子还没好全,又跟着瞎凑热闹了,况且这又不是热闹,又没什么好处,您去了万一被逮起来,我上哪儿救您去?”
  青伶不听他的:“这次我说什么也得去,你也看到方才高福奎怎么说我了,如果我不去,以后还有脸出门吗?”
  忠义见他说的坚决,想是难改其意,就说:“那我也跟您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万一出点什么事儿,我也好帮您担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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