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烨说我晕过去了还死死抱着逸云不放,任谁都扯不开,无奈之下只好随我这么抱着。
逸云依旧是一身的血污,身子冷得可怕,我心下怒意又起,为何这么多人在就没一个来给逸云疗伤的?
狼烨眉尖一抖,眸色间迟疑闪动,望着我沉默不语,良久,挤出句话来:「请君上……节哀……」
我看着他,回不出话来。
「云将军已经过世三日了,只因君上未醒,所以——」狼烨低声又道。
我呆了半晌,纵然不愿意,我还是能感觉到,心里有一块地方一点一点被抽空了。「生命是不是真的这样脆弱又无常?上一秒还好好在你眼前,下一秒就毫无预兆的……这就叫做造化弄人吗?」我问狼烨。
狼烨黯然叹道:「至少……云将军已无憾。」
我看着逸云安静的睡脸。他看起来仿佛真的已没有遗憾,睡得如此心满意足,甚至还挂着浅浅的微笑。我伸出手,轻抚他的脸颊。他的脸柔软依旧,和从前别无两样,只是冰冷的让我无所适从。
我知道他有憾。比起好好的活着,死而无憾的姿态再高,又如何?
我对狼烨说:「命这个东西从来就玄妙,可惜,我不信。」
「君上……」狼烨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摆手打断他。这金毛,怕我又独自走掉。此时重兵压城,他也很辛苦。我当然不会丢下这一摊子不管,否则未免太辜负小云。可是……我疲惫地闭起眼,握住逸云的手,躺倒下去。我对狼烨说:「请你先出去吧,我很累,想静一静。」
第 七 回
【算人心赤焰伏皇妹 寻暖玉东海驯白龙】
原本是必胜之仗,忽然转败,狮王部锐气大为受挫。
狼烨板着脸教育我:「如今也不过是仗着你当日吓唬了那老狮子一记,他们忽然摸不清虚实,才阵脚自乱。但战局形势风云变幻,随时都可以逆转,你就算不想御驾亲征……能不能也不要这么放松?」
我一边替逸云换衣,一边说:「一看你就没打过球。你见过哪场比赛,教练自己紧张得不得了拼命往赛场上挤还能赢的?」
「你见过主帅不知躲到哪里连战况也不看还能打赢的仗?」狼烨反问。
「我在看啊。谁说我没看?」我抱着逸云,白他一眼:「我不紧张,你们放松自在打;我先紧张了,你们全趴下。选吧。」
狼烨闷了半晌,忽然笑了:「还能这么歪理邪说连篇,看起来你没事了。」
「我能有什么事?」我理一理逸云的发丝,「金毛,我知道你有你的部署,这事儿从开始我就没管过,所以我也不打算半路杀进去插手添乱,我只希望你们赶紧打完。你打不完,我走不了,赶紧打完了我有别的事要办。」
金毛面部表情明显抽搐了一下,他显然十分郁闷,默了一会儿,道:「放弃吧,诸界之内,有生必有死,即便是我们,哪怕是神族,这些在凡人眼里以为是长生不死的存在,其实也不过是他们的寿命太短太短,短到根本不可能看见我们的死亡。你想起死回生,除非寻到『不死心』,但这种东西原本就不存在。」
我没回话。
金毛说的不错,逸云真的死了,他胸口被穿透,心脏碎得补都补不起来,要救他,只有另找一颗不死的心。但这世间,除了乾坤,还有什么是不死的?而天地乾坤之所以不死,正是因为没有心。
事实证明,本人实在嗅觉敏锐,料事如神。狼烨和蓝陌柳果然是奸情深深深不可测。一直以来,陌柳卧底敌方,为狼烨传送机要,终于在最后里应外合,平定狮王之乱,一举功成。可她帮了父兄一边,却又背叛了母亲和外祖,想来心里也称不上痛快。
所以,当这个妹妹再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毫不意外的看见她一丝笑容也没有的脸。
她看着逸云问我:「哥,你究竟有多爱他?」
我笑:「你要是常常需要想这个问题呢,说明你还不够爱。」
「好,如果我替你救回他,你放我母亲与外公一命。」陌柳说。
我问:「怎么救?」
陌柳说:「东海深处有一块暖玉,是龙族的至宝,即便在寒冷至极的海底,也能常年温暖温润,若将此玉混以鲜热的心血,就可以重造一颗心,长生不死是不可能的,但续命还是可以做到。」
「然后呢?」我说,「老妹,你看,你拿一条命跟我换两条命,救人的原材料还得我自己出力去找,这么算起来,我亏啊。」
「你爱的人一命,不值么?」陌柳反问。
我说:「别忽悠我。命无贵贱,众生平等。照你这个逻辑,你的母亲和外公难道你不爱他们?」
「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还这么有精神讨价还价!爱是什么东西?既然说爱,有什么好犹豫的?」陌柳质问。
「你弄错了,我不是在犹豫,我是在和你要诚意。」我看着陌柳的眼睛。
「诚意?」陌柳眼中露出诧异,旋即沉下脸色瞪着我,「原来你认为我连母亲都背叛了是一件很没有诚意的事?哥哥,你何必激怒我。」
「你心里有这种想法本身就代表着你对我没有诚意。不是对魔界、王族,不是对君父、兄长,也不是对狼烨,而是对我本人。」我不禁轻笑,「你认为你有小云的生死作筹码,所以我不敢违逆你,无论你要我怎么做我都会答应你。抱着这种毫无公平可言的想法来与我做交易,你难道想说你已经很有诚意了?如果你中途反悔,拖着不救小云来不断加价,我是不是只能受你的要挟?你真当我是个蠢货,会拿小云和你做这种买卖。」
陌柳呆了半晌,道:「你不信任我。」
我反问:「你我到底谁先不信任谁?」
陌柳沉默良久,黯然一笑,「王兄,你到底要什么?」
我向她招招手,让她到我身边来坐下,「我问你,咱们老爹怎么翘掉的?」
陌柳道:「和神族打仗跟那时候的天帝同归于尽了。」
我说:「那我再问你,咱们爷爷怎么翘掉的?」
陌柳道:「和神界打仗跟那时候的天帝同归于尽了。」
我说:「那我再问你——」
「行了,你不要问了。」陌柳无奈,「自上古尊王蓝夜重整魔界至今,历代的先君,无一不是丧生在与天界神族的战争之中,据说,连尊王本人,也是在一场大战之中,与神王源曦一同化成了光。」
「活着就是为了战死,你觉得这种活法和死法真的很有意义吗?」我搂着妹妹的肩膀,问她。
陌柳长久不语,只安静地靠着我。
我拍拍她,笑说:「暖玉我会亲自去找。但是,救回逸云之后,我就会带他离开,并且,我会把『碎魂』一起带走。」
「不行!就算你要走,也必须留下『碎魂』。有『碎魂』在,至少我还可以扛起我们的天下。」陌柳断然拒绝。
「如果必须借助外力才能扛起天下,说明这天下本就不该你扛,既然如此,你不扛也罢。」我说。
「你到底在说什么?没有『碎魂』,倘若神族再挑起战事,你让我们靠什么对抗天帝的『驭天』?」陌柳甩掉我的手。
「所以,咱们这笔交易应该这么做。」我把她抓回来,「『碎魂』不留给你,『驭天』也由我来解决。但是,你们从此以后,不许打仗。至于怎么才能不打仗,以及不打仗之后应该干点什么别的,那就是你和金毛的事儿了,你们搞定,我不管。」
陌柳又不说话,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盯着我。良久,她长叹一声:「……王兄,你变了太多。」
「你们这些人就是麻烦,一会儿变了,一会儿没变的,变不变的有什么关系,没听说过变才是唯一的不变吗?」我催她,「说吧,到底干不干?不干算了。我找别人救小云也一样,天外有天,也不是非你不可。」
陌柳低头沉思良久,末了看定我的眼睛,问:「我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当然有啊,比如你可以劫狱啊,造反啊,或者开动一下其它的聪明才智啊,这里面千变万化就很多了,」我说,「不过你自己想好。」
「行了,」陌柳苦笑,「我认输,成交。」
据说,魔族蓝夜尊王曾与东海龙族渊源匪浅,魔族世代有严令,凡遇龙族,先敬三分。如今我要去拿他们的传家宝给小云做心,不知道这些家伙肯不肯,别一言不合一口把我吞了,那就好玩了。
临走我把长发剪短,留在小云身边,算作是我陪他。
东海浩瀚无垠,才到海边上,水面上就起了波澜。一条白色巨龙,跃出波涛,碧绿的眼睛死死瞪住我,冷嗤:「你这魔头,想不到你没死,竟然还敢来东海送死?」
我探头往水面上看了一眼,海水浪大,看不到影子,我只好放了「碎魂」出来,当镜子照了一眼。我抬头对那条白龙说:「小龙仔你眼睛近视多少度啊?我这么帅,你竟然给我起『魔头』这么没品位的绰号?」
白龙盯着我,半晌一句话没说,就是龙角上冒青烟儿了……
没想到龙族竟然是这么单纯的家伙,小小开个玩笑而已,就气得说不出话连脑袋都冒烟儿了……「我错了我错了,你别激动,我不是有意伤害你的玻璃心的……」我想到还得找这群纯情的要暖玉,赶紧哄他一句。
于是这家伙龙角上的青烟儿直接变黑烟儿了。「魔头你找死,给帝尊偿命来!」他发出一声愤怒的龙吟,卷起水浪向我袭来。
我赶紧闪开。我不跟他打。这种纯情仔发起疯来最可怕,打起来就没完了。
我掏出根早备好的铁杵,坐在一块礁石上喊:「小龙仔,别闹了,水里打来打去的影响不好。」
话音没落,那孩子彻底发飙了,什么章法都不讲,扑上来就狂抓乱咬。
瞧这小可怜的抓狂相。我躲到没地方躲,干脆一跃跳上龙身抓住两只龙角骑他脖子上,敲敲他脑袋,「叫你不要闹了。上门是客你懂不懂?听我说两句又不是剐你的龙肉,急什么?」
小龙仔正色怒吼:「魔头,你休想羞辱我!」
我赶紧趁机把铁杵往他嘴里一支,拍拍他的龙脖子,「好狗不挡道,好龙不咬舌,你乖,一会儿就给你取出来!」
小龙仔嘴里支了根铁杵,嗷嗷乱叫,浑身都在抖,开始在天上乱翻跟头。
我一手抓着龙角,一手绕到他脖子下面摸摸他的逆鳞,威胁他:「你小子再闹我可拔了!」
于是这回小龙仔一个猛子扎海里了。
当我拔掉这孩子最后一片逆鳞之后,他终于舍得停下来了,当然也可能是没劲儿了。这时候我已经骑他脖子上天空海底三日游游到眼都快花了。我看见小龙仔趴在海底把脑袋靠在一块石头上,不停地摇。
我摸摸他额头说:「龙仔你还好吧?」
龙仔继续摇。
我继续问:「嗑药了?」
龙仔还在摇。
我顿悟了,把他嘴里的铁杵拿出来。
瞬间龙仔就不摇了,就是嘴巴好像有点脱臼还合不拢。他靠石头上歇了半晌,终于吐出句话:「……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唉,折腾三天三夜终于进入正题了。
我一边摸他的头顶一边问:「把你们家那什么暖玉送我吧?」
话音未落,龙仔喷出一口鲜红,脑袋一垂,望着就快翻白眼儿了。
我赶紧一把托住他脑袋,「玉拿来再晕啊,别以为逆鳞拔完了一回就没事了,我知道你还能长回来。」
白龙仔把暖玉送到我手里的时候,他已经化作人形,后面还浩浩荡荡跟了一群形形色色横着竖着的海鲜……小龙仔一脸郁闷凶悍地对我说:「这回我输给你,我就服,但是你记着,魔头,这笔账我迟早跟你讨回来!你杀害帝尊,为祸诸界,总有一天拿命来还!」
我摸摸那块玉,果然是温润温暖灵光环绕,隐隐似有血脉流动,看来的确是举世无双的宝物。我一把搂住小龙仔的肩膀,把他拐到一边,低声对他附耳说:「看在你又乖又老实的份上,我就透露你一个大秘密好了:无极还活着。」
「什么?」小龙仔愣了一下,一把抓住我惊道:「等等,蓝炽痕,你把话说清楚!」
哎呀,总算正儿八经喊了一回我的名字不叫我「魔头」了。顿时,我心里涌上一阵感动,觉得应该表示一点诚意和尊重。我回头对龙仔说:「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有名片给我一张,不然下回你又跑来找我算账偿命的,我开口一问:『你谁啊?』你岂不是很没面子?」
下一秒,白龙仔一脸扭曲又悲摧地就扑上来掐着我的脖子嚎了一嗓子:「蓝!炽!痕!你现在就给我去死啊——啊——啊——!」
结果我又被白龙仔追杀了大半天。这小子急红了眼跟兔子一样,上蹿下跳奔得贼快。我跟他说:「你不用送了,真的不用送了,你再这么跟着我干脆让我骑回魔界去得了,还省了我费劲不是。」
龙仔一脸恨不得把我扒皮抽筋片儿了沾酱卷葱吃掉的表情,又追着我一阵猛打。
我回头,看着他的脖子,说:「又想被拔鳞了你?」
小龙仔立刻一把捂住自己的脖子,看我那眼神就跟我要拔的不是他鳞片是他衣服一样。不过话这样说好像也没错,不知道他这身白衣裳是不是龙鳞变的啊。唉……所以说,太纯情的不能惹啊……不然跟尾巴一样追在后面多不好搞……
我正思考我是不是应该把这个尾巴拎过来教育一下,忽然远处一阵骚乱,眨眼一群人马就浩浩荡荡尘土飞扬乌烟瘴气地奔我和小龙仔面前来了。
我瞥眼看了看,领头那个穿一身紫衣头戴金冠,有点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是想不起来了。
那紫衣人倒是很大方,纵马上前,一脸阴沉地呵斥:「傲雪,你果然私通魔族!」
「原来你叫傲雪啊?不错,好名字!」我扭头对小龙仔说。
小龙仔用想咬人的眼神瞪了我一眼,上前一步,貌似很不情愿地对那个紫衣人拱手行了一礼,道:「二殿下,傲雪没有私通魔族。」
「还敢狡辩!」紫衣人厉声质问:「你若不是私通魔族,怎么会跟这魔头在一起?」
小龙仔皱着眉,还想解释。我实在忍不住了,一把把他拽到后头去。这孩子也太实诚了,什么叫欲加之罪,就他这水准还解释什么啊,说断舌头肯定也不带有人信他。我把那紫衣人上下一打量,说:「拜托,哥们,看你穿戴得人模人样的,到底有没有文化啊?『私通』这种词怎么可以乱用呢?他有没有老婆我不知道,你别害我回去跪搓衣板啊……」
话音没落,小龙仔已经一爪子抓我肩膀上。娘哎,你这好心当做驴肝肺的几百年没剪指甲了,骨头都快给你拆了……我很郁闷地回头瞪他一眼,示意他赶紧把爪子拿开,想不到这小子抓更用力了。好嘛,你小子这会儿趁机报复我了……行,算你牛!
「蓝炽痕,你真有两下子啊,上次在『幻之森』连本殿下都被你骗过去了。可惜,你今天休想再逃出本殿下的手掌心!」那紫衣人沉着脸,说得咬牙切齿。
我反应了两秒钟,恍然大悟:「原来你是森林里那个脑残啊!难怪没文化。我跟你说啊,『本殿下』这种自称,三流肥皂剧都不用了好吧,你也不嫌恶俗。还有,你今天吃药了么?没吃赶紧吃,吃完再回来沟通,没关系,爷等你五分钟,你慢点吃别噎着了。」
二殿下愤怒甩袖,伸出一根食指指着我:「蓝炽痕,你别给脸不要脸!」
我还他一根中指:「你小子自己脑残当我跟你一样残啊。一开口就赖我跟人『私通』叫给我脸?你脸长屁股上了么。二殿下,你还真是……名至实归的二啊。」
二殿下额角暴起一叠青筋,吼:「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言罢一挥手,他身后那群人已杀气腾腾向我和傲雪扑来。
第 八 回
【戏神众魔君闹三界 生玉心太子见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