玑天缘
作者:某live
序
大宋年间,有飞星骤降,天动地摇,锁妖塔骤毁,百妖外逃,肆虐人间。
有见天地异变,天帝下旨遣下七玄解厄星君,至人间搜寻镇塔宝珠,重塑锁妖塔。然能镇住百妖之宝岂能轻易寻获?
阎罗殿森,鬼影幢幢,此处乃是黄泉之地,只有死後之人能达。
魂魄缥缈,哪管你生前是豪富巨奢,抑或位极至尊,在阎王面前,不过一抹轻魂,转目间,判官笔落,判入轮回。
地狱无昼夜之分,只有黑重云雾,魂魄如影,鬼差以铁链锁身带至殿前。
阎王鬓须横张,狰狞面容已教鬼众惶恐,又握有生死大权,殿上应判的鬼魂无不嗦嗦发抖,阴风阵阵,若非有铁链锁住,只怕这下便要吹个四散。
正在此时,星芒从殿外射入,阎王错愕一看,来者竟是天上星君。
这森寒阎黑之地骤现闪耀星华,岂不教鬼众惊惶失措,便连鬼差亦不禁缩入殿柱之後。
星君似乎察觉到鬼众骚动,收摄星芒,现出真容。
星本无相,碍於世人双目,便亦惟有化形,这位星君一身贵气仪表不凡,面容丰神俊秀,更觉似有光华内敛,犹如美玉。
“见过阎君。”
闻他朗声招呼,阎王这才悟了过来,数度前天殿述职,自然曾与此君照过几面,便道:“原来是禄存星君,不知大驾光临阎罗殿,有何赐教?”
这禄存星君,正是北斗七星之中,位居魁斗之三的天玑。
魁斗之中,以枢为天,璇为地,玑为人,权为时,这天玑宫禄存星君,主人贵爵,掌人寿基,更有化煞解厄之能,遇吉则增辉,遇凶则减煞。便连身在地狱之中,一身星髓光华愣是将这阴森可怖的阴司殿照得有几分蓬荜生辉之感。
“赐教不敢,”那禄存星君一笑,“天帝御旨,命我等星君下凡办差,为免凡间动荡,须暂舍真身,故特来阎君殿,欲借凡人肉身一用。”
阎王连连点头:“此事本座亦有所闻。”便招来判官,打开一卷生死册,细细查来,片刻,抬头看向星君,“七元星君之中,倒只有禄存星君到本殿求入轮回,借肉身。”
禄存星无奈耸肩:“他们各有缘法,本君无意打破轮回,故有求阎王。”表面上说得冠冕堂皇,可这一低头嘴角不由微微一抽,实在不是他不愿似其他几位星君那般选择捷径,而是……唉,说起来也是气煞人,他虽位居魁斗,且司天运之财,然说到仙家法术,却颇是蹩足,更莫说要与贪狼、破军等煞星相比。所幸星运各有有司,他也不需要似贪狼那般受天帝差遣下凡降妖,几万年来倒是太平自在,可这回,天帝差下七元星君下凡寻珠,只把他这个没什麽法术的星君也给打落凡来,无奈之下,只好守那轮回规条,到阎罗殿报到。
阎王亦不为难他,大笔一挥,便在生死册上载下人名:“既然是天帝御旨,自当遵从。本座为星君择选之身,乃有大福大贵之命,天命八十,生在杭州府。”
禄存星君并无挑剔,一笑拱手谢了阎君,便由判官亲自引领往轮回去了。
过奈何桥,见破旧小摊旁的老朽妇人递来一碗浊汤,星君展眉一笑:“孟婆婆,不用劳心了,这汤於我无用。”
老朽妇人张开昏花双目,裂开没有门牙的嘴巴一笑:“原来是星君驾临,老妇失礼了!莫要见怪。”
“无妨。”
正要与判官道别踏过奈何桥,忽闻身後有冤魂怨气,星君不禁回头看去,见是一缕魂魄,刚被鬼差强摁著灌下忘情浊汤。
星君见这魂魄凄苦,不禁问那判官。
判官叹道:“此魂七世前因妻小遭恶人虐杀,遂起兵作乱,至令人世生灵涂炭,故阎王判他七世凄绝,无爱无依,孤独终老,如今已是最後一世。”
星君闻言,不禁轻叹:“此人亦不失性情。”又见那魂魄确实凄凉可悲,心念一动,遂与那判官道:“本君有个不情之请,望判官成全。”
判官倒是奇了,刚才他在阎王殿上不要求,怎到奈何桥前倒是来了个不情之请?
碍於对方乃是天上星君,只得道:“星君但说无妨,若有本判力所能及之地,自当相助。”
星君笑了,遂指了那七世孤魂,道:“本君想与他换个位置,替他行了最後一世。”
判官闻言大震,连忙摇头:“不可,不可!星君可知他这世父母双亡,一世无子无承,三十岁猝!星君奉天行令,岂能受此磨难?”
“其实此番下凡,旨为寻珠,奔波劳碌在所难免,若有高亲在堂反而有所制肘,说不定其他星君先行达令,反倒不用待几十年长本君便要重返天庭,如此一来,岂非又累这肉身之亲伤怀?倒不如与这人换了,以孤独之身入世,更合本君之意。”
“这……”判官也是为难,要换个身份亦非不可,但阎王亲判大富之身,明著是给这位星君好差使,可偏他却情愿著那孤命之身,虽说既是星君入命,命盘已转,但这般做法实在让人无法理解。
“如此便定了!烦劳判官回禀阎君,道天玑谢他好意,就此去了。”
言罢,他拉过那抹魂魄,先於自己丢入轮回道,回身向判官施礼,便迈步踏过奈何桥。
想不到这看上去华贵温弱的星君做事如此强势,判官无奈,只好叹了口气,回阎罗殿禀告阎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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玑天缘 第一章
第一章 且见帐房青衫客,武林世家在余杭
神人眼中不过数盏清茶的功夫,人世眨眼匆匆二十五年。
人间太平盛世,虽不乏尔虞我诈,但兵戎战祸,改朝换代之事,倒亦没有。
但人心诡测,朝廷不乱,这江湖,却是不然。
试问睥睨傲然,逍遥适性,不屑权欲之高人隐士又有几何?凭一身武功,走刀光剑影者,求武林至尊之位者却比比皆是。
侠者无几,武者却多。
然武者持强逞凶,惘顾法纪者非在少数。
难怪早有古言:侠,以武犯禁。
杭州府,位两浙路西北,东临海湾,南街婺州,北与嘉兴,西见安庆,有长江、钱塘水道。传说上古禹王会天下诸侯於会稽,乘舟渡过,并舍其舟於此,故名余杭。
此乃人杰地灵之所,少不得文人墨客流连。
然此地如今,却偏偏多了不少身配戴长剑弯刀,极迥於文人的江湖人士。无他,全因杭州府中一户人家所至。
若在只识柴米油盐的寻常百姓眼中,这户居住在城中的大户人家与常人并无不同,只不过门前石狮比官家更加气派,抓著棍子守门的家丁比知府大大爷的衙差还要威武,从里面走出来的客人有时脚步都轻得跟飘似的。
府里面住的人他们也都认识,最为人津津乐道便是府上那位宽仁温厚的当家大少爷。
其实之前这府子还不是那麽热闹的时候,这里当家主子是如今深居简出的大老爷。杭州城的人都知道,这位大老爷是个彻彻底底的纨跨子弟,性好渔色,偏房一娶再娶,弄了个四房七妾,挥金如土,所幸家中产业丰厚,倒不至於给他一下子败光。
大老爷妻妾成群,却唯得一子,成人後,老爷便不再理事,当家之事便由大少爷主了。
连三条街外的乞丐都知道,这位大少爷是个大好人。身家富贵,眼睛却不会高於额顶,待人总是彬彬有礼,举止得体,不管是高官富人,还是地痞乞丐,一视同仁。大富之家,却不会做什麽门面功夫,不似一些为富不仁的富户没灾没祸,为了寿辰打出招牌赈济放粥以求福果,但府上若有修桥补路,奠基石处,却总有其名。
渐渐的,大家都忘记了这府上的欧阳老爷,只记得有一位欧阳大少爷。
秋意渐近,凉风习习。
府门外来了一名青衫纶巾的青年。此人看上去相貌端正,说不上俊美,也不能说难看,就是扔进人群里也相当普通的脸,可一双有神的眼睛带著锐利的精明,犹似天上朗星。一身青袍虽非贵重衣料,但意外地适合贴身,整齐干净,裹了略为单薄的修长身躯。
他抬头打量这高门府邸,以及门前持棒而立恐武有力的高壮家丁,并未见半分怯懦,抬步上前,将一封信笺交到一名家丁手中,徐道:“在下王玑,应贵府赵管家之邀前来拜访。”
那家丁收下信笺,只不过脸上没有什麽表情:“请先生在此稍後,小的立即入内通传。”
他点头,退落台阶下,复又看了一眼另一边一动不动,完全不带半分动摇的守门家丁,不由小声自喃:“怎麽连守门的都这般冷硬,那当家的岂不是比天枢更没表情?……”
原来这青年,正是当初借轮回道下凡的禄存星君!
他自转生为人,便父母早亡,孤苦无依,但他既是司人贵爵的祥星,天运庇佑,总是遇难呈祥,吉福自来,可算得上是点地地生金,点水水化蜜。只不过运财之法乃是旁门左道,他贵为星君岂能施行,故此依旧要像凡人一般做活谋生。人间二十五年,过得总算是平安,唯一不足,便是尽管他四出寻访,却始终未能寻获有足够力量重镇锁妖塔的宝珠。
不多时,一位已过不惑之年的老人从里面匆匆出来,一见王玑,脸上笑容大开:“可把先生您给盼来了!”边说边热情上前。
王玑朝那赵姓老管家拱手施礼:“实在抱歉,皆因半途探访了一位仍在关禁的朋友,便就耽搁了些日子。”
“原来如此!无妨无妨,来了就好,来了就好!”赵管家连连点头,神情中难掩迫不及待,王玑目色一敛,怎麽说这麽个富甲一方的武林世家,岂会连个帐房先生都找不到?
“在下倒不知道,贵府如此著急。”
“实在是大少爷求才若竭。”边引他入内,边解释,“之前的帐房先生年纪老迈,早前告老还乡,一时找不到替手,府里帐目乱了好一阵子。找了好几位帐房先生,都……”他语气含糊了一下,说话间他们已穿过门廊,只从门外看进去便知宅内奢华,如今入内,才知更有过之而无不及,雕梁画筑巧夺天工,华贵气势尽显奢华,果然不愧是一方富户。
赵管家偷眼看了看那王玑,见他眼中未露出半分惊异赞叹,更未因这目不暇给的奢华露出贪婪。青衫长袍,闲庭信步,便似走马观花,不过尔尔。想不到这王玑年纪轻轻,居然有此气度,赵管家不由心中暗喜。
赵管家将王玑带到一间偏厅:“大少爷正在花厅议事,劳先生在此稍後片刻!”说罢便吩咐外面的婢女奉茶伺候,自己便就又匆匆出厅去了。
可这一等,却足足花去了两个时辰。
终於快到日落西山的时候,听到外面有沈重而脚步声,而且似乎相当多人,偏厅门没有关上,他看向院中,见六名满身彪悍腰间挎了大刀的汉子走过,虽然面相狰狞凶恶,浑身江湖悍气,但脸上隐有喜色,其中一名大汉边大踏步往外走边粗声粗气地与同伴说道:“老子佩服他!!这麽棘手的事都能摆平,咱洪山六虎佩服他!!”
宏亮的声音随著他们脚步的远离而变模糊,然後是较为轻盈的脚步声,随即便见赵管家与另一名高大的男子走入偏厅来。
男子气宇轩昂,肩宽膊阔,天庭饱满,双目炯炯有神,一身藏蓝长袍,王玑且一撞面,便觉得面前仿佛出现一片海蓝,广阔无垠,包容万物。
就听赵管家道:“大少爷,这位就是老奴跟您说过的王玑,王先生!”
那男子打量面前的青年,深邃的瞳孔略是一深,随即拱手至礼:“之前琐务缠身,未及招呼先生,不周之处,还望先生见谅!”
对方这般礼貌周周,言辞恳切,王玑居然有些不大习惯,连忙摆手:“无妨,倒是拜这久候所赐,喝到了好茶。”
男子失笑:“在下欧阳无咎,早前听赵管家说起先生,听闻先生本在宝生大押谋事,颇得张老板信重,德高且善计算,故冒昧邀请,望先生能为我府主帐房之事。”
他盛意在前,反倒是王玑直问:“阁下不觉得我太年轻了吗?”
欧阳无咎微是错愕,随即坦然笑道:“先生倒是直接。不错,初见时确实见异於先生年岁,”王玑却是心想,就刚才那笑容可掬的表情,还真看不出来有什麽见异的,又闻他道,“不过识人而惑於表相,莫如目盲,先生能耐如何,是滥竽充数还是名副其实,只等你我拭目以待,匆匆一面岂能尽言所有?”男子笑得真诚,言谈间并无偏颇吹捧之意,却能让人听他所言莫名信任其说,愿为之效犬马之劳。
王玑心中亦不禁叹赏,所谓千里马常有,伯乐却不常有,能够不被表相所惑的人还真是少之又少,当即立下意思,向对方拱手施礼:“王玑不才,愿在府中效劳。”
欧阳无咎笑容更深,身旁的赵管家更是高兴得嘴都咧了,让王玑不由暗奇,这欧阳府的帐房先生,难道就这麽难当吗?
天色渐暗,婢女掌灯入房,欧阳无咎道:“先生在此久候多时,想必饿了吧?赵管家,且吩咐下去,我在偏厅用饭,多加一套碗筷。”
对方太过热情王玑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毕竟自己应了这差事,自然就是他的下人了,怎麽好跟主子一同用饭?不过他一路奔波,不及吃午饭便入府,这一整天只灌了一肚子的茶水,早便饿得肚皮贴背脊。人生地不熟,再等厨房招呼饭食恐怕要等到明日了!
欧阳无咎仔细吩咐了管家,回头注意到他这厢尴尬处境,便著意挽留:“先生不必见外,既入了我欧阳府,便是一家人了,同桌用饭也是平常。再说,我还没跟先生商量月钱等相关事宜!”
王玑点头,自出娘胎,他便不曾待薄过自己的肚子:“如此便却之不恭了!”
看他咧嘴一笑,伴有梨颊生微涡,那双漂亮眼睛弯弯似月,少了精锐,却生出几分童稚之气来。
欧阳无咎笑著请他入座。谈笑间,只觉得这王玑虽然看上去不过弱冠,但谈吐得体,虽然有时又过於直接让人哭笑不得,但他拥有一双清澈光明的眼睛,让人觉得若去计较他的直率便显得自己狭隘了。
少时,婢女送上晚饭,八仙桌上放的都是精致美食,排场倒不至奢华,不过有些奇怪的是桌上红的、绿的、黄的都是青菜素食,藏在菜底的肉以丝以片来称。
看得王玑嘴角见抽。
欧阳无咎大概以为他怕生不好意思,便率夹了一箸青菜送到王玑面前的青瓷碗中。王玑表面上笑了点头致意,心里却暗自嘀咕,是不是看他一副单薄儒生的打扮就当他是为求优雅只吃清淡素菜米饭的酸腐书生了?
当即也不客气,举起筷子,以极其不可思议的角度把所有碟上藏於青菜萝卜之下的猪牛羊肉全都夹到自己碗中,然後大快朵颐,吃得不亦乐乎,全然不管旁边坐著的主子只剩下青菜能啃的状况。
欧阳无咎看著他那双筷子上下翻飞得欢,彻底无语。
旁边的赵管家更是看得目瞪口呆。这、这王先生的吃相跟他单薄文儒的表相差太远了吧?
所幸欧阳无咎不是计较之人,呵呵一乐:“看来是我误会了,赵管家,麻烦你吩咐厨房再做两盘荤菜上来。”
赵管家应了,转身出去吩咐下仆。
欧阳无咎笑眯眯地看著吃得太欢,险些被干饭噎著的王玑,顺手给他递过去一碗热汤,可手上的汤还没放到桌上,突然神色一凛,院中风摇树动沙沙轻响,夹杂其中两声难以察觉的极微小的铁器轻响,他上身未动,袍子往後一扬,“噗、噗”两声闷响,便似有什麽打在袍袖上。
几乎是与此同时,他手中的汤碗往後一甩,飞速旋转的青瓷碗打入树梢之中,树上一声惨叫,当即摔下一名黑衣人,也不知他被打中何处,竟像装了大米的麻袋般实实在在地跌在院子的硬石板上一动不动,用看都知道疼个半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