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飞雪(第二部)浮萍----瓶中鱼

作者:  录入:04-15

如今他无官无品在身,要见李严本来不容易,但是他辞官当日,伍齐宁御赐金牌一副,天牢可任由他随意进出,只是不能带人出来,李祯拿到的时候,叩谢圣恩,却从来没有用过,至今,他还是第一次用上了。
李严叩头说道:「父亲,孩儿不肖,来世若有幸再当您的孩儿,孩儿必定力尽孝道,以偿今生无缘。」
李祯笑了一笑,他说:「来世再让你当老夫的孩子,折腾死老夫麽?」
「父亲……」李严被李祯堵的有些窘,他抬头,看著父亲含笑的脸,他发觉到,素来严肃的父亲,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他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
就是感觉上,不一样了……
李祯说:「来世,让老夫抱抱孙子就得了,其他的就免了。」
李祯从来没有求过伍齐宁放了李严,他知道,朝中仍有不少愿意支持他李家的人在,曾上李府说要帮他上书求皇上放了他的独子的又何止数十,他知道,如果他要想求,定有不少人连声一气的帮忙,届时就是力排众议,伍齐宁也会选择放人,而不是就这麽一直关著候审,整整四来年了。
他知道伍齐宁在等他开口,他也知道朝中众臣就在等他一句话,只是,一来,他认为没有这个必要,二来,他实在拉不下这个老脸。
先皇的嘱咐仍在耳边,让他怎麽拉下这个脸。
先皇的身子自幼就不怎麽硬朗,小病大病不断,登基後更是糟糕,何况在他年迈病後,犹记得当年先皇病体虚弱、气若游丝却仍死撑著一口气与他说道,要他护他的儿子成为伍氏名正言顺的皇帝,不要如他一般名不正、言不顺的。
先皇咽下最後一口气前的嘱托仍在耳边,那是他最後一次求他,他就是拼掉这条老命说什麽也要帮他办到,怎麽知道乱党初平,反的却是他的独子李严。
他说无颜面见先皇,是当真无颜面见先皇,他常想,若有一日他下了地府,却见到先皇,他要怎麽跟他解释伍齐宁差点死在李严剑下的事。
一个是他独子,一个是他一生仅愿意侍奉的人。
因此,他不求,不开口,就是他的独子一辈子关在牢里也好,他李家的血脉就此断了也罢,反正他也活不长久了,管多了,不过多心烦,李严关著,就算是他们李家的给他们伍家的谢罪。
他一辈子对不起伍家,没想到到了李严这代仍是。
李祯问他:「你还恨皇上麽?」
李严愣了一下,咬了咬牙,半晌才吐出一个字:「恨。」
李祯摇了摇头,又说:「百年之後,谁还记得你我曾经站在这片土地上。」
李严说:「百年後的事情,谁能预料,孩儿活在当下。」
李祯又问:「所以为当下的恨而活著麽?」
李严说道:「他……他一生尽忠职守,他却听信谗言要他性命,我不能原谅他。」
李祯问他:「身在帝王之家,可又是他所愿?」
李严答道:「父亲,此两者并不能相提并论。」
李祯说:「有些事情,身不由己。」
李严咬了咬牙,他说:「父亲,您别再劝了,只要能出这个牢门,不亲手血刃他的性命,孩儿心头之恨难消。」
李祯又说:「为父的这不是在劝你,只是,恨又如何、爱又如何,转眼,还不是两头成空,你懂这个道理麽?」
「父亲……」李严与李祯谈到这个份上,要他觉得不奇怪实在很难。
从前,他的母亲去世的早,祖父母更在他出世前便已辞世,他与父亲虽然聚少离多,但是李祯父兼母职,总是会教导他许多待人处世的道理,却从来没有如同现在这样,仿似看破红尘一样,让他觉得……
李严问:「您要皈依佛门麽?」
李祯答道:「老夫一身血腥,进不了佛门净地,我是,你也是。」
看见儿子满脸痴愣的表情,就像他还只会张嘴吃饭的时候一般,李祯笑了一笑,他说:「再叫老夫一声爹吧。」
李严乖乖的喊了一声爹,李祯的笑更深了,这一辈子,除了李严刚出生那几年,他就今天笑的最多。
李祯提著来时的油灯离开了天牢,再也没有来看过李严。
翌年春,李祯李老将军薨逝於自家中,享年六十三岁,算是享尽了天年,事出突然,李严连最後一面也没见到。
头七那日,李严被上了三层枷锁,被七名禁卫军压解至李府,翌日,送回天牢。

六月飞雪【第二部】十三

六月飞雪【第二部】十三
那日,退朝後,淑太妃求见。
伍齐宁不知道淑太妃一个无权无势的宫女出生,是怎麽有办法怂动朝中众臣联名上书,打著除妖孽,清君侧的名号,逼他在放走伍言晨和赐他一死之间做一个选择,伍齐宁被疲劳轰炸了一早,回到青杨宫,却听闻淑太妃已经等候了一个早上了,他更觉得头痛不已,但他又不能不见。
他不知道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不是他早有先见之明,伍言晨住在他的寝宫里除了沈浮叶,一个宫外人也见不得,包括他的生母淑太妃也是。
伍齐宁到了堂中,淑太妃坐在主母椅上,伍齐宁上前,以大礼待之,淑太妃虽不是他的生母,却仍是他父皇的妃子,当朝,仅有一位太后、一位太妃,安和皇其他妃子,都各有名目的送出了宫,独留她们二人。
等伍齐宁坐定之後,淑太妃说道:「哀家来这里,只有一事相求,想必皇上已经知道了。」
伍齐宁说:「朕知道,但不管哪一个要求,太妃您知道朕都不可能答应。」
淑太妃见他这样不容转圜馀地的拒绝,她不自觉的捏紧了茶盏,她说:「皇上身分尊贵,可不要害了晨儿连同受罪。」
伍齐宁说:「此事怎麽说害,当年晨儿误入歧途,朕只是想拉晨弟一把,怕他走的偏了。」
此事正好狠狠的戳进了淑太妃的心窝里,当年,两人情事,伍齐宁没有向任何人说明,但之後方时被赐死,却又似乎默认了事情的真实性,让她痛不欲生。
淑太妃口气严厉的说道:「但如今,皇上又将他推入歧途之中。」
伍齐宁说:「朕待晨儿素以臣礼相待,又何来推入歧途之说?」
她问:「那皇上怎麽就不肯让晨儿出宫?」
伍齐宁被戳在软肋上,一时开不了口,淑太妃又说:「言晨是哀家独子,哀家已经四年没有见到自己的亲生子了,算哀家求皇上,放了晨儿吧。」
伍齐宁面对她这样软硬相逼,一时不知道怎麽回应才好,他搪塞说道:「此事容朕想想,朕尚有要务,不能相陪。」
淑太妃虽然稍显神智错乱,但还知道他这是拖延之词,她怕他这一拖延又是遥遥无期,激动的起身说道:「皇上万不能再拖延下去。」
伍齐宁也起身,他说:「此事容朕再想几天,几天之後,必给太妃一个答覆。」
他扬手招来宫女,送客令已明,但太妃没有得到答覆,哪肯离开,她甩开上前来搀扶的宫女,扯住欲离开的伍齐宁的袖口,她问:「皇上如今已为人父母,可就不能体会天下父母心?」
伍齐宁被文武百官给烦了一早上,想甩开淑太妃的手,但又不行,他只能耐著性子说道:「朕今日烦心事甚多,太妃之事虽然紧急,但容朕再议几天。」
淑太妃阴下脸,一字一句的说道:「若哀家说,今日见不著晨儿,不走呢?」
伍齐宁回头,正好与淑太妃四眼相对,他在她的眼中看见了一丝狂意,关於淑太妃连著几次失常的行为他老早便略有耳闻,只是,他没到情况严重到敢让她出言要胁的地步。
伍齐宁也阴下了脸,不悦的说道:「太妃,朕今日还尊称您一生太妃是敬您是晨儿的生母,但万事都有分寸,请您莫要逾矩了。」
淑太妃说:「皇上此言甚差,失了分寸的,可不只哀家一人。」
两人对峙了好片刻,一旁的内侍见情况不对,悄悄的退出了大堂,直到离开青杨宫,他才拔腿便往太妃宫奔去,他在皇宫里服侍了这麽久,直觉告诉他,要出大事了。

六月飞雪【第二部】十四

六月飞雪【第二部】十四
两人沉默了好半晌时间,伍齐宁才说道:「敢情太妃这是在指责朕的不是?」
淑太妃直接了当的名言说道:「做错事了,总要有人提醒。」
伍齐宁的脸更阴了,「您逾越了您的本分了,妇道人家不该插手管政事。」
淑太妃问:「哀家只是想见儿子,这也算是政事麽?」
伍齐宁心烦一怒,甩开淑太妃仍扯住他袖口那双手,他道:「您别不识抬举。」
淑太妃见伍齐宁铁了心,她说道:「今日见不到晨儿,我绝不离开!」
「你!」伍齐宁没有想到两次、三次,斥不退淑太妃,反让她态度更加坚硬,丝毫不肯让步,气的他几乎想让人拉她下去关罢,但念及淑太妃是父皇生前宠爱的妃子,今日又是念子成狂,万不能关。
伍齐宁唤来左右,要他们送太妃回宫,好生伺候,淑太妃一听不得了,见侍卫上前来抓人,左闪右躲了一阵,倒也让她闪过,但双拳难敌四掌,何况她一个弱女子。
淑太妃被两名侍卫给半压半请著就要拉出大堂,她挣了挣,挣不开,只好嘶声喊道:「皇上你不能害了晨儿,他是你亲弟弟,你不能害他!你说哀家一个妇道人家,就不能体谅我一个年迈妇人想见自个儿的孩子的心麽?」
「停手。」伍齐宁喝道。
两人侍卫在伍齐宁的命令下停下了脚步,淑太妃借势挣了些空隙出来,她原以为伍齐宁被她说动了,怎麽知道伍齐宁又说:「太妃您要答覆,朕现在便给您,不可能,一辈子都不可能!」
伍齐宁发狠的说,让淑太妃顿时宛如五雷轰顶,没了方向,没了头绪,就连仅存的一点点希冀,也瞬间粉碎,给轰成了灰。
他这话,却也让她明了,他对晨儿,果然不清白。
纤纤玉指,指著伍齐宁,淑太妃的脸上满是惊恐,凄厉犹如幽魂,「你……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
伍齐宁怒上眉峰,他说:「朕做事,尚轮不到您来置喙,请太妃回宫歇息。」
两名侍卫还想上前搀住淑太妃,怎麽知道淑太妃一挣一闪之间,便躲了两人三尺开外,手上还多的一柄短剑横亘在颈子上,她说:「我要见晨儿,见不著,我就不走。」
伍齐宁一愣,没想到她有此准备,他竟然都不知道,随即又冷静下来,暗中指示两名侍卫上前阻止。他问:「你以为以死相逼就有效了?」
淑太妃说:「皇上难道不懂一个做母亲的心情麽?」她移了移剑刃,锋利的刃口在她颈子上留下一道血痕,鲜血顺著她颈子留了下来。
伍齐宁吼道:「但朕绝不可能杀死晨儿。」
「我只求你放了他,只求你放了他便成……我求你,我求你了。」淑太妃双腿一曲,跪下了,短剑仍亘在颈子上,随著她的动作,又划开了一道血痕。
伍齐宁看著淑太妃,心中天人交战著,他还记得年纪小的时候,淑太妃、母后与他们兄弟三人在一块儿的景象,记忆中太妃慈爱的面容犹新,但如今,却成了如今这般凄厉的景象,那记忆中的美好,亦已经随著方时的死缺了一角。
如今,他又该如何是好?
他知道倘若今日放了晨儿,他今生今世都再也不可能见著晨儿了,母后和太妃一定会联手带著晨儿远远的逃开,逃到他再也找不著、见不到的角落。但不放,却又显得他不通情理……
人情义理与自己的私心之间,他该做何选择?
又该怎麽选择?
他是放了晨儿,还是冷眼让淑太妃死在这里。
伍齐宁摊倒在椅子上,抱头苦思,却怎麽也想不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他就是想破了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是好。
他不懂为什麽众人都要逼他,为什麽他只能为江山社稷做选择,为什麽他一辈子不管做什麽都不能为自己做一件选择,甚至让他连留一个他心有所属的人在身边都不被允许,为什麽他不能留著晨儿在身边?
他根本就没打算让晨儿知道他的心意,这一辈子,他根本就没打算让晨儿知道他的心意的,他只是希望,在晨儿成年之前,在晨儿成家立业之前,把他留在自己的身边,再一会儿就好,不过就是一会儿的时间,为什麽所有的人都非要逼他放手不可……为什麽他非放手不可……
伍齐宁痛苦的说道:「你不要逼我!你不要逼我!」
淑太妃见伍齐宁垂著双肩懊恼的模样,看著他这样,心疼的双眼都泛红了,噙著眼泪,伍齐宁说来亦是她看大的,虽然他杀了自己的亲生儿,但是,对他的疼爱还是多过恨意的,如今自己这样以死相逼,让他这麽困扰,这麽痛苦,他也实在不愿意。
她知道他对晨儿是真心实意的,但是,他们都是男子,又是兄弟,整个伍氏皇朝之中,又怎麽能允许他们释意的放纵自己的感情,伍齐宁身为一国之君,又怎能为了他个人的喜好而自私的不顾及天下人的看法。
淑太妃闭了闭眼,她的泪水滑过了脸颊,一滴一滴的,碎在她的脚畔,横剑的手松了松,轻轻的滑过颈侧,一旁的两个侍卫见有机会,本欲上前制服,但转眼之间,剑尖已被淑太妃使力横插入颈项,剑尖没入她纤细颈子从另一侧穿出,深度直达剑柄。
一旁的几个宫女眼见太妃自刎不住的尖叫,伍齐宁一惊,抬头一看,却恰巧看见淑太妃已横剑划开颈子,硬生生在咽喉口开了个缝,顿时血雾纷飞,整个大堂沾满了淑太妃的鲜血,同时也溅了伍齐宁一脸一身都是斑斑血花。
「母妃!」一旁听到通报,赶出来阻止淑太妃的伍言晨,却还是慢了一步,他惊慌失措的扑到软倒的淑太妃身边,跪在她的身侧,言晨伸手捂住她颈子上的伤口,但鲜血仍是不断的自他的指缝中溢出,他赶紧脱下外挂捂在她的伤口,不一会儿功夫整件外挂、大堂的地上整个都染了遍的红。
「母妃,不会的,你别留下晨儿,不会的……」言晨喃喃自语的看著双眼半开阖著,早就没有气息的淑太妃,温热的血液仍在不停的流出,沾满了他的手,他的衣摆上都是她母亲仍带馀温的鲜血,但她的躯体却已逐渐冰凉。
伍言晨轻缓地抱起淑太妃瘫软的身子,她那一剑,毫不留情,狠狠地刺碎了她的颈骨,横出的剑身,将她纤细的颈子几乎整个切断。言晨只能小心翼翼的捧起淑太妃的头颅连著她的身子,他将她抱在自己的怀里,脸颊靠著她的颊边,却只有一片冰凉,不在是记忆中的温暖,言晨再也不能克制自己悲恸的哭了。
「母妃,你不能这样,你怎能……」
伍言晨声音细微的哭著,伍齐宁仍呆在原地里不能回神,一旁两个宫女吓的不轻两人抱在一块儿边哭边发抖著。
好半刻时间过去,太后赶来了,看到满堂飞溅的血花,身後几个胆小的宫女尖叫了声,太后却只是蹙著一对柳眉,缓缓踏了进去。
看到母后进来,伍齐宁愣愣地缓过神来,却忘了行礼。
她慢慢的,走到晨儿的身边去,伍言晨还抱著淑太妃的身子哀恸的哭著,连太后来了都没有发现,莲太后在身边站定,看著在他怀中已经咽气了的淑娟,喉口那恐怖的血口仍在汩汩的冒著血水,与他的眼泪混在一块儿,言晨一脸一身的狼狈。
淑太妃就是死了也不能安心,不肯瞑目的双眼仍睁著,她想,不知道淑娟最後看到的,是什麽?是即时来送她的言晨,还是,坚持不肯放人齐宁,莲太后抬起素手覆上她不肯闭上的双眼。
「淑娟,你,怎麽就这麽傻。」她略带哽咽的说道。
哀伤不过一会儿,莲太后知道自己必须坚强,她硬挺直了身子,招了手唤过几个内侍从言晨手中抱走淑太妃的尸身,言晨哪里肯放手,死死抱著淑太妃的身子不肯放,几个内侍又不好硬来,生怕一不注意扯坏了淑太妃的身子,几人顿时僵持不下。
伍齐宁见状,他走上前去,每一步,都有如千斤重的感觉,一如他的心情,有如泰山压顶一样的沉重,那压抑著的情绪与刺鼻的浓厚的血腥味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但是,他知道最该伤心的人,不是他,最伤心的不是他,是他的晨儿。
伍齐宁在晨儿身侧蹲下身子,他温柔的搂住晨儿的肩膀,环抱住他的身子,他吻了吻他的额,轻声的说道:「晨儿,放开吧。」
原本不肯放手的言晨,听话的、缓缓地放开了抱著淑太妃的双手,几个内侍连忙接手扶住太妃摇摇欲坠的身子,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扶头的扶头,扶肩的扶肩,扶手脚的扶著手脚的,一个接著一个,把淑太妃带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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