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谨甩开他的手,不屑道,“我又不是你,一到晚上就知道色咪咪地勾引人。”
“呦——,我勾引自己老婆难道有错啊?”
玉谨才懒得跟他继续胡扯,回到座位吃饭,样子酷酷的。一副“我不跟流氓计较”的态度。
“耀天,我发现一件事,这小子自从知道我是谁以后就再也没有叫我叔叔,除了昨天吓死人的大叫。”龙刑天也回到座位,手搭在龙耀天的肩上,啃着小笼包,对着玉谨研究。
龙耀天早就发现这点了,他相信龙刑天还没发现原因所在。因为在龙刑天看来,被玉谨鄙视的种种行为是很正常的,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你天生让人又爱又恨。”龙耀天不打算告诉他,给他一个狐狸式的笑容。
龙刑天的眼睛把龙耀天的脸从上到下扫一遍,心中敲了两下鼓,“你脑子里又在转什么鬼主意?”
“没你转的多。”四两拨千斤,龙耀天的常用招式。
“喂,你们师徒吃饭的时候一向这么话少吗?”龙刑天在龙耀天处讨个没趣,又把注意力转向那对安静吃饭的师徒。
“你干得好事,还明知顾问。”龙耀天提醒他。
这岂不是全都知道了?!玉谨看了看师父,玉皆无感觉到视线,给他一个坦然的浅笑。玉谨自知没有师父那般淡定。世间最难的不是你去做什么,而是做完之后你能够接受那个绝不可能更改的结果。简单的说就是接受既成事实。玉谨的明玉心法只修到第二层,参悟尚浅。
似乎是看出他的迷失,玉皆无拢袖以指沾水在玉谨面前的桌上写下字句:
万事心头过,宁静一如水。灵台本无物,何处惹尘埃?
“所谓烦恼皆因自取,放下,是悟;不放,是执迷、是作茧,终必自缚。”
“啊———听不懂。”龙刑天手托着腮合不上嘴,被这套道理弄得云遮雾绕。
玉谨若有所悟,欣喜地望着他师父,“师父,好像更近一层似的。”
知他说的是心法更上一层的感觉,玉皆无也觉欣慰。
“你是大俗人,怎么可能懂。”龙耀天难得起了玩笑之心戳着龙刑天的脑袋嗤笑他。
“那你是什么人?”
“我?”龙耀天对空长叹,“我是庸人,你没听过这么一句话吗?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那你还给死小子写奏折?天下事是他的份内事,不是你的。”龙刑天一脸忿忿不平,扒拉着龙耀天的头发,心疼道,“害得你皱纹增加华发染鬓。”
龙耀天捉住他的手,凌厉的目光斜睨过去,“你少扯到别人身上,我皱纹增加是谁让我愁?我华发染鬓是谁让我忧?”
“嘿嘿嘿……”
“这时候你倒知道缄默是美德。”龙耀天嗔怪龙刑天的狡猾。
“三叔你有没有想过跟他在一起会短命?”玉谨跟龙刑天呆久了,也学会适时挑刺儿。
“喂,我很宝贝他的!上床的次数都有限制哦。”
龙耀天支着额头,胃口全无。又来了……
显然是被雷到,玉谨跟霜打得一样,后悔自己长嘴不吃饭,偏要说话惹祸。
倒是玉皆无径自陷入沉默,仿佛当他们不存在一样,思考着什么。昨日傍晚萌生的悸动如果形容成是投入他心湖的一枚石子,激起涟漪荡漾,以他的修为,应该早已找不到一丝波纹的痕迹。为何回想起来,心头依然镌刻着那感觉?玉皆无轻抚心口,偏头回味。心头的悸动感觉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心与充实,仿佛突然有一样极重要的东西出现在那里,萌生成一枚果实,正在向着成熟的方向生长。
“师父你怎么了?”除了那次受内伤,玉谨从没见过他的师父这样过,他紧张地将人搂住,一脸焦急,担心玉皆无因为昨日负他下山过于劳累,导致旧伤复发。
玉皆无看着玉谨慌张担忧的焦急样子,不明所以,“我没……”
不等他说完,玉谨只想到当年他几乎丧命的惨状,吓得脸色苍白,抱起他往内室走。
“等等,等等。”连忙出声阻止,也没能让他徒弟停下脚步。
在床边坐定,玉皆无不好笑话徒弟的过分紧张,确实,只有受内伤那次,他做过手抚心口痛不欲生的动作,当时他自己都认为不能度过那一关了。刚才的动作恐怕是吓到他了。
“我的伤确实好了,不是你想得那样。”
玉谨将玉皆无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眼中含泪,“那时候您说过恐怕要不行之类的话,还让我去苍云山投奔师祖。我怕极了,有时候甚至会在夜里惊醒,看看您是不是好好的。”
玉皆无因他的惊惧陷入沉默,他自然知道玉谨有夜半惊醒的情况,每次被含着手指,都会醒来,不过不会让徒弟知道他醒了。知道孩子尚且敏感稚嫩,就没有问过因为什么。原来竟是自己受伤时所说的重话造成的。看着他习惯性吻上着自己的手指,心里不无酸楚。这孩子恐怕是把自己看作他的生命一样重要呢。
“对不起,我怕你无人照顾说了不知轻重的话。那些话不该对孩子说才是。”
“我恨他们的贪心。”玉谨眼中的杀机一闪而过,却被玉皆无发现。
玉皆无心中一凛,表情转为严肃,“谨儿!”
从小到大没有被师父如此严厉注视,玉谨有些心慌,站起身退到合适的距离,等待师父的训示。
“我为何让你下山,你可知道?你的心法为何停滞不前,你可知道?”
在一旁观望的龙刑天和龙耀天见气氛凝重,也起身走进内室。
玉谨垂头不语,没有提高声音,只是夹杂了锋利的斥责,就把他震慑得没了主意。
在这类事上比较敏感的龙刑天面色忧伤,教习他认识这个世界的莫笙也是这样一副温和却不容有错的严谨态度,后来又做了皇上的太傅,因为种种原因,不想让他为难,悄然寻去西征大营与他话别,从此再没有出现过。
“你师父是一片苦心。”
本是劝慰之词,听到玉谨耳中却分外刺耳,他内心的惶恐与害怕谁会清楚?他心中对自己无能的悔恨对无耻小人的痛恨又有谁真正清楚?
“他们害得我师父几乎丧命,差点让我再一次……”迸发的激烈反驳将连玉谨本人都难以控制,双肩微颤的他已经是刺猬一般,除了自己谁都可以去刺得防卫着,“成天嘻嘻哈哈的你又知道我的心情是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说这种无关痛痒的话?!”
“放肆!”龙耀天呵斥出声,“顶撞长辈难道也是你师父教你的?!”
玉谨在气势上弱了下去,却不肯认错,别过头不说话。
龙刑天看着突然浑身是刺的玉谨,因为想起刺痛的回忆沉默不语。对玉皆无投过来的歉意目光摆摆手,握着椅子扶手才止住了指头的微颤,为了掩饰自己的旧痛,他顺势坐入椅中,面上撑出不像笑的不像哭的两难表情。
“跟我来!”龙耀天周身勃发的怒气更胜,森冷沉静的口气中充满严厉和坚决,让人无法违抗。
“恒王爷,您……”
就算被对方用了敬称,龙耀天还是果断抬手制止他的求情,目光没有从玉谨身上挪开一分一毫,“放心,我不会对他怎么样。你们在这等着就好。”
玉谨还是第一次见识到龙耀天慑人的威严感。那股凝重严苛的气势足以让胆小的人脚软无力。即使知道曾经的监国摄政王龙耀天绝非等闲,还是不由心生胆怯。失去了师父的依靠,不得不跟过去的玉谨只觉得脚下空空,踩不到坚实之处。
第 12 章
十一
凭栏仰望论剑峰,白云缭绕的峰顶隐约朦胧,如那些陈年旧事萦绕与心。龙耀天长舒一口气,回身看着浑身不自在地玉谨。
“你是不是觉得他没有资格教育你?”
即使对方不说话,龙耀天也知道玉谨回避的眼神里是什么意思。
“没错,我就是因你对他的不尊重感到生气,非常生气。”
“我难道说错他了……”玉谨轻声嘀咕着。
龙耀天实在不愿想起往事,因为那全是他如何伤害龙刑天的过往。“如果这世界上有谁是不能原谅的,我想那个人一定是我。”
在玉谨不解又倔强的目光里,龙耀天自责悔痛,“我见证了你真正的九叔死亡,也是第一个知道活过来的龙刑天不再是以前的龙刑天,他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陌生人。就算你年少,也该知道你九叔掌管刑部和大理寺,制约着我的权力。如果换成你在我的位置,面对一个不知底细的陌生人,会不会让他登上权力的宝座?”
“这……”
“你父亲是如何对你的?”
玉谨想起那场大火,不由退后两步。
“你觉得按照君王的常理,我该怎么处置这个陌生人?”
“杀……杀掉他……或者软禁。”玉谨也受过一些帝王教育,按照父皇所教,只有这两个办法,而杀掉是最简单最直接也是最安全的,世间最难掌握的便是人心。
“没错,杀掉他!就连你都知道放他活着的危险,但是,因为当时我要一方面牵制静妃,也就是你母亲,还要关注龙悦天的动静,如果让安王龙刑天横死的消息成真,势必会引起更多波澜。你弟弟还小,不能亲政,我思忖良久,不得已只好将他软禁,并且派人监视管束。他对于我的特别照顾反而很是感激,事事倚赖于我,甚至声称喜欢我。”龙耀天一脸沉痛,当年的种种虽然是不得已,却总是在想起的时候后悔难受。
玉谨神色复杂,沉默听着。
“即使他给予我信任甚至将感情寄于我身,我还是一步一步继续利用他,我将他调离洛辰,自己暗中伏击静妃的雇佣的杀手,之后为了不让他留在洛辰察觉到我和龙悦天暗斗,让他出任南营统帅,挥师南讨楚国进犯来兵,再后来因为慕情战死,朝中无大将,我担心西关不稳,又利用他的军功将他西调怀谷,率军进驻石门阵,为皇上守关三年!以上所有安排他都一一照办,没有丝毫怨言。”龙耀天说到此处已经眼中含泪,不能控制情绪的激动,“让他一直手握兵权,成为一方霸主,也是我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引动龙悦天为安王夺取天下而谋反。因为某些原因,我不慎中计。到这时,我已经利用他对我的感情,将他牢牢控制在自己的掌心里,就算我被撤职闭门反省,只要他还喜欢着我,就不会让龙悦天得逞。”
“三叔你……你连他对你的感情都……都算计在其中?”玉谨不敢相信龙耀天为了当初在他父皇面前立下的誓言,竟然做到如此地步,不惜伤害利用最信任最深爱自己的人。
“将近五年的时间里,他的结拜兄弟为了救他战死沙场,他的师父为了他远走天涯音信全无,他珍视的随从在他的安排下辞官归隐,是我的局,让他终于孑然一身,最后的最后,他拥有的只有我,只有一直利用他的我。再加上他是那种轻易不会交出真心一但交出就再不可能收回的人,就注定了他永远也无法摆脱我的控制。我那时,不求其他,只要他保住王朝,我可以任凭他处置!”
“您……”何苦二字没能说出口,玉谨想着刚才龙刑天的表情,已经后悔自己的话太过伤人。
“如果他杀我,我也……死而无撼!”
这却是真的,越是利用,龙刑天失去的就越多,龙耀天就越是愧疚,也就越是无法抖出隐藏的秘密,只好等待最后的审判。就算江山真得落入他的手中,也是自己欠他的吧。那时候龙耀天就是那么想的,将决定权留给了他。不管结果如何,龙耀天都知道自己死而无怨。付出感情起初是为了控制他,后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收回感情,一步一步深陷,一步一步利用与伤害,他内心的痛楚不比龙刑天强到哪里去。
“你知道他是怎么惩罚我的冷酷与自私吗?”
玉谨摇着头,他不知道,设身处地去想,自己深爱的人以爱为诱饵利用自己达成目的,一但揭出真相,自己会怎么办?发狂吗?伤心吗?还是痛恨到无以复加?玉谨不敢去想了,他宁死也不愿意面对那样的伤心与绝望。
“他只做了一件事,让我穿上新娘子的衣服,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娶我当妻子。”
“为什么?您是那样地利用他伤害他……他为什么……还,还肯……”玉谨越来越无法理解这个特别的龙刑天了,他不能相信,他们的成亲竟然就算是一种惩罚?!而且是被那样深深伤害之后?!
“只因为……”
玉谨屏息着,听到了令他震撼且动容的答案。
“他爱我。……不管我做什么,他都爱我,不管我伤害谁,就算伤害他本人,他还是爱我。他说,一旦有了爱,就忘记恨、忘记怨、忘记怒了。没有欢乐何谓痛苦?没有爱何谓恨?你或许还不懂,万物相生相克,恨的根源其实是因为曾经爱过,痛苦是因为曾经欢乐过,他说,他只想留下爱,不要恨。”龙耀天像是在问玉谨又像是在问自己,“有没有觉得他很傻?”
很傻吗?为了爱忘记恨,就是很傻吗?这难道不是世间最聪明的决定吗?
玉谨忽然就明白师父为什么生气了,他的师父是希望他忘记仇恨,他的师父希望他能看到当年那些人的悔过,明白师父当年的一番苦心,也明白他师父让他单独下山的一番苦心。愚钝的他不仅没有明白,反而觉得师父心慈手软,觉得那些人就该名声扫地,家毁人亡。越想越是自责,玉谨真恨自己有脑不开窍。
“你似乎知道你师父的苦心了。”
玉谨愧得无法抬头,“连您也看出师父的苦心了吗?”
“他一路跟着你下山,就证明他有所图。他未必能料出你要去做什么,你也知道,你师父没那个心计,无非是一方面担心你,一方面更多的恐怕是希望你能多看看广阔的天地,增长见识开阔心胸。结果你找人寻仇,他没有阻止出面,必然也是希望你多与人接触,多了解别人,能够学会为他人着想。”龙耀天走过他身旁拍拍他的肩,“你好好想想吧。”
悔过,自责,惭愧,种种感情一一浮现在玉谨发白的脸上。不是已经得到师父的溺爱过着自由舒适的生活了吗?比起弟弟妹妹的辛苦,比起别人的身败名裂,比起师父的苦心抚育,他真的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偏偏惹出这么多事来,让人不放心,还自以为做得很对。
龙刑天先于玉皆无起身迎上龙耀天,“他呢?”
“在望峰台那边思过呢。”龙耀天将人搂过来,不忘对玉皆无说明,“我想他应该明白你的一番苦心了,不妨过去看看他。”
被他搂着哄走的龙刑天瞠目于龙耀天突然大胆亲昵的举动,摸摸龙耀天的脑门,怀疑他发烧了,被龙耀天好笑地将手包在掌心,将人带回房间好一阵亲热。
处在高处的望峰台上徐徐吹过凉风,玉谨趴在栏杆上,歪着头远眺,还沉浸在龙刑天和龙耀天的往事之中,想着那些陌生却让人倍感惊心动魄的过往。发觉到身后有人,一看是他的师父,登时站直身体,紧张地望着。
“师父……”
玉皆无见他悔过,释然微笑,“我还记得你在云中观看云海的向往神情,霞光映在你的脸上,那样的表情才适合你。”
玉谨不知道当时的自己是什么表情,不过那种前所未有的开阔感,还有对云海瞬息万变的惊奇,都还历历在心。
玉皆无与他一同站在栏杆处,眺望论剑峰,“当年太祖师父带领门人,开山修凿云中观,为得就是常年相伴云海。尘世的嗔怨怒恨都被云海所覆盖。心法有云:恶以为恶,是其不知善之恩。有时候对待别人最大的恩惠,就是给对方一个机会。”
“给对方一个机会?”
“你的父亲给了你重新开始人生的机会,难道不是吗?”
是啊,一直都在庆幸能够遇到师父的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是源自父皇才有的机缘呢?
面对生与死,三皇叔不也给了新的龙刑天生的机会吗?给了他爱上自己的机会,最后还给了他选择一切的机会!不负所望,天下宝物与江山权力,都不是他需要的,龙刑天只选择了龙耀天,并且向世人宣告!也正是这样的他,才能让三皇叔无怨无悔地付出真心与生命,全部交于他处置。这份痴傻,竟也同师父对自己的付出一般,让他动容且惭愧。
玉谨深深将师父抱住,倾诉着,“我竟然因为恨,连您的担忧都没有看在眼里,连您的责备都不愿意听进去。您是我最重要的人啊,我竟然……我怎么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