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月公子微微一惊，回过神来，“你念什么？”
“十六女子思春幕，没想到弄月公子也……也是，风流年纪，却陪在下留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
“哈哈哈……”弄月公子这才反应过来，一把纸扇挥的潇洒，“公子这是说我……思春？”
赛华佗轻轻一笑，不置可否，眉梢却微微挑了挑，风华遗落。
没想到弄月公子却击掌而笑，“没想到这也被公子猜中了。”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接下来我只好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与公子的周旋上了。”
赛华佗轻叹一声，无奈道，“公子想将在下藏于此处，却没想到连自己也困于此处。”
“佳人尚可溪边采，棋逢对手却是求之不得的。”
近午时分，二人都有些饿，吃了些稀奇的异果，又垂涎起河里的游鱼。
赛华佗伤势未愈，便拣了一竿鱼竿，静下心来钓鱼，弄月公子却扔了折扇，卷了衣摆，缓缓地淌进河里，用尖细的树枝，看准一尾，倏然出手，快而准，不多时岸上已有了三四条。赛华佗却悠然出神，一条也没有上钩。
弄月公子看他思索的出神，只笑着摇了摇头，又凝神向清澈的水里去寻下一个目标了。
赛华佗眯了眼去看不远处的弄月公子，认真而专注的样子快赶得上当初与自己下棋时的神情了，虽然一副冷厉，却又隐隐透出孩子似的执着，很是有趣。
只是他若真有孩子那般单纯，自己也不用在这里费尽心思了。
4、
见弄月公子捉的起劲，赛华佗反倒闲了手，放了鱼竿在一旁，自个儿寻了树荫下，悠悠然地看了起来。
弄月公子一转身，不见了他的人影，便回身去找，不提防脚下一滑便“扑嗤”一声栽倒水中。
赛华佗抿唇一笑，“鱼儿鱼儿，弄月公子这一栽，可是给足了面子，你们也就大方一点，献上一顿全鱼宴吧！”
弄月公子全身摔得湿透了，颇有些狼狈，此刻看赛华佗一脸看好戏的情景，也不知是喜是怒，“千金难买红颜一笑，我也就摔了一跤而已，却博公子开怀，值得值得！”
赛华佗看他一身湿漉漉的样子，发髻也散了，倒是较平时多了一份平和，挑了挑眉，笑意更深。
弄月公子扔了竹竿，点点岸上的收获，倒也颇丰，二人中午定是饿不着了，“真是食鱼不成反湿衣，罢了罢了，我去找点干柴，生些火，正好把鱼也烤了。”
赛华佗试着站起来，却被弄月公子又按住了，“你什么也不用做，在这歇着就好。”
赛华佗难得看到弄月公子一脸不容反抗的表情，只得点头。
弄月公子见状才转身向深林走去。
赛华佗看不见了他的身影，便又试了试，果然还是不行，重伤之后，自己的身体虚弱了很多，而这双本就不是自己的双腿更是无力，微微叹了一口气，却是无可奈何。
没过一会儿，弄月便回来了，火也很快就生好了，赛华佗正在试着把鱼清理干净插上竹竿，余光便见弄月公子不避嫌的脱起了衣服。
刚想调侃两句，忽而想起这里只有自己和他俩人，确实是不必太过在意，便又低了头串鱼。
串好了鱼，赛华佗一抬头，便看见弄月公子赤裸的上身，匀称结实，蜜色肌肤暴露在阳光下，给人一种健康的美。
弄月公子只穿了下身的亵裤，坐在火堆旁看着火焰出神，赛华佗扔了些鱼给他，俩人便围着火堆各自想起心事来。
俩人都静下来，才发现四周一片静谧的美好，水随山势，林遗水深，鸟儿轻轻唱，风儿轻轻和，更没有尘世外的繁芜杂事，真是如同人间仙境一般，闲逸的让人不舍得离开。
赛华佗忽然想起女神龙来，她一直是希望能够远离了江湖远离了纷争的，这里于她而言是再合适不过的选择了，一想到这里，他便忍不住地又想，或许她会来到这里。
只是，一瞬间的期待过后，他便又自嘲般的弯起了唇角：即便来了又怎样，她自然是不会一个人来的，即便是一个人来的，难道他还能有什么期待吗？
“倘若可以一辈子呆在这里，也不失为一桩美事。”弄月公子适时地打断了他自虐一般的构想。
抬眼看他，弄月公子也正紧紧的盯着他，微微眯起的眼神里透出一点点的责备，和他看不懂的神色。
知道他并不是希望自己的回答，赛华佗也只是回以一笑。
“公子的衣服该干了。”
午后的阳光本就灿烂，再加上有火光一点点地沾染，赛华佗原本有些苍白的肤色竟开始慢慢的蔓延出浅红，鼻尖上也爬出了薄薄的汗水，阳光一照，亮晶晶的。
弄月公子穿好了衣服，便伸手拿出一方丝巾，走去他的身边，单膝跪了下来，抬手便去为他拭汗。
赛华佗有些惊讶，想要接过，却被弄月公子挡了回去。
“我自己来。”
弄月公子诡异一笑，“你现在想不想知道答案？”
“什么？”
赛华佗忽然记起他与自己的赌约，便凝了眉看他。
弄月公子却没了下文，赛华佗有些失神的看他贴近的面孔，上面一双明亮的眼神，灼灼的溢满认真和温柔，视线微微垂下，便看见他干净柔软的唇，那样的线条那样的棱角……
赛华佗猛地推开他，心头一阵阵狂跳。
梦中温暖的唇舌难道是他？
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但那样熟悉的感觉实在让他不得不怀疑眼前的人。
弄月公子见他一脸的震惊，血色褪的干净，便有些心疼。
“怎么了？”
赛华佗不说话，只抿紧了唇看他，眉头凝在一起的样子，严肃凌厉。
弄月公子虽不知他想起了什么，但是看他的样子，实在是对他的伤势大大的不妙，便起了身，“我们回去吧。”
赛华佗没有回答，转了头去看已经烤的焦黑的鱼，思维乱成一片。
弄月不敢耽误，连忙推了他回去。
到了木屋，赛华佗已经冷静了下来，只是眼神中多出来的戒备和疏远却是让弄月有些微微的心悸。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赛华佗想探究他的温柔里究竟有几分真实，看了半天却没有看出阴谋意味的狡黠，眉头便又拧得更深。
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为什么要把自己藏在这里？他……
太多的疑问，此时没有解答的可能，赛华佗只好先将这些放在一旁，“赛华佗感激弄月公子的照顾，只是你我毕竟不太方便，公子既然不希望在下出甍，不如再找一个仆人，那些杂事家务也无须公子亲力亲为了。”
这个提议赛华佗曾经说过一次，但弄月公子没有同意，只是此时他的神色坚决，不像再有妥协的意思，弄月公子只得点头，心中对他没来由的疏远有些隐隐地不安。
既然答应了，弄月的动作也很快，第二天清晨的时候，便有素衣的女子挽了青丝，娉婷而来。
“这是以前我的侍女，你叫她辰儿即可。”
赛华佗点了点头，心中的烦乱依然安抚不下，但神色间的从容淡定依然让辰儿倾倒不已。
“公子！”
赛华佗微微颔首：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多出了一个人，弄月便应该不会再有逾礼的行为。
5、
甍中自从来了辰儿，赛华佗对弄月依然是言笑晏晏，只是眼神中偶尔流露出的迷惑和探究却是未能逃过弄月公子的眼睛，但碍于辰儿的存在，弄月公子也问不出什么。
辰儿是个活泼开朗的姑娘，举止大方有礼，来之前就是春风得意宫的侍女，此次则是被弄月公子召回照顾赛华佗的。
辰儿对这个身体有些虚弱的公子印象很深刻，他曾是弄月公子最看重的对手，只是今日看起来，弄月公子对他却是关怀备至，更像朋友。
“我家公子对爷真好呢！”有一日，辰儿帮明日整理发冠时说道。
赛华佗静静挑唇，“哦？”
“是真的，我家公子小时候好像受过刺激，曾经一直郁郁寡欢，后来是宫主多番努力才让公子重展笑颜的，只是自那之后，公子的心就凉了，虽然对谁都笑，但奴婢看得出来，除了宫主，他其实谁也没放在心上，后来宫主……去了，公子就更加冷漠了，那时候，公子可吓人了，我们都很害怕呢……”
这些，赛华佗都知道，但他却不打断辰儿的话，只顺着胸前的发丝，认真地听着。
“这次公子能找辰儿回来，辰儿很高兴，奴婢本来以为还要面对一个冷冰冰的公子，却没想到公子变得比以前温暖多了。”
赛华佗抬头看她，辰儿却微微撇开了脸，露出些复杂的神色来。
“这都和爷有关吧？奴婢看得出来，公子看爷的眼神很温柔。”
“爷”这个称呼是赛华佗吩咐她叫的，以前易山就这么称呼他。
现在，赛华佗听着辰儿的话，微微的笑了，“你喜欢他。”
“啊？！”辰儿一惊，又是飞红满面，没想到自己的心思被猜中，辰儿显得有些慌乱，急的连连摆手后退，“不……我……奴婢不敢对公子有所妄想，奴婢……奴婢只是……”
赛华佗听她如此，不禁轻轻叹了口气，双指一使力，坐车便被他硬生生地转了个方向，面向着辰儿。
“傻丫头，爱哪分敢不敢的？既然喜欢上了就是无可奈何的事。”
辰儿听了他的话，不禁有些怔住了，总觉得他坦荡的眉宇之间，有别人不知道的沧桑，正呆呆地看着他时，弄月公子却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
辰儿一见他，脸顿时烧得更红了，也不知刚才的话叫他听见了没有，倘若听见了，那她岂不要羞死了？一顿足，辰儿便急匆匆地出去了，“我去给爷准备早点。”
赛华佗抿唇一笑：“弄月公子风流潇洒，可知惹碎芳心几许啊。”
弄月公子摇扇轻笑，“纵有弱水三千，奈何我只看中一瓢。”
赛华佗抬眼见他目光深邃，熠熠灼人，不敢探究其中深意，只又转了一个身，弄月公子体贴的推了他去窗前。
窗外一片明媚，是甍里一如既往的好天气。
“我的伤快好了。”
弄月公子闻言牵过他的手腕，细细诊断一番，“医不自治，你的伤需由我说了算。”
赛华佗也不反驳，只淡淡地挑了挑眉梢，“阁下就这么自信，再给一些时间，也不怕在下破了谜题？”
弄月公子放了他的手，“在下相信公子的能力，况且，赢了输了，结果都一样。”
“都一样？”
弄月公子神秘一笑，转而问到：“你的腿怎么样了？”
“时好时坏。”
“不如试试走两步？”
赛华佗微微点了点头，伸手握住了弄月公子递过来的手臂，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仿若刚刚换过腿的时候，既期待又紧张，想到易山又是深深地歉疚，只是这次却多了些看淡后的坦然。
一只手搭在弄月公子得小臂上，另一只与他的手紧紧扣在一起，也分不清究竟谁更紧张一点。
赛华佗半起了身子，感觉到弄月的紧绷，忽然抬头冲他一笑。
弄月公子看他星眸生辉，从中透出的淡定从容竟像是在安慰自己一般，心下不禁安宁了不少，却有淡淡的疼痛一点一点地升起。
“怎么样？可以么？不要勉强自己。”
赛华佗灿然一笑，臂上微微使力，借着弄月公子的搀扶慢慢站了起来。
看他笑的自信优雅，弄月公子偷偷捏了一把汗，虽说自己不介意他是否不良于行，可当时看他伤势严重，失血过多，真的有担心倘若他的腿坏死了，这样骄傲的人如何面对得而复失的痛苦。
慢慢松开了弄月公子的手，虽然显得有些吃力，但终究是又站起来了，如此，还是有希望的。
二人对眸一笑，明明白白的眼神交流，却叫外人无足道哉。
“既然这样，不如，今天我们出去走走？”
赛华佗试着走了两步，脚步还是有些虚浮，但重新走路的感觉让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便任由弄月牵了他的手向外面走去。
二人刚出门，正撞上辰儿端了清粥小菜过来。
“爷，公子……”
“端去那边的亭子吧！”弄月收了扇子，转首道，“饮粥听风，公子可满意？”
赛华佗抬眼看那生机一片的花地，隐隐还透着些许淡淡的甜香，“倘若还能与阁下对弈弄琴，赛华佗会更满意。”
“哈哈……”弄月公子挥扇一笑，“辰儿，去焚香备棋。”
辰儿应了一声，转身便去准备了。
二人用过早膳，日头已经斜斜挂空，阳光也愈发灿烂起来。
花香混合了炉内草料得清香，飘摇在风中，很有些仙境的闲适。
辰儿遥看那两人专注对弈的神情，简直有些迟了，世间倘若有仙人，便该是他们这般了吧？
有些不忍打断他们，辰儿却还是端了香茗进去。
“公子，甍中的食才调料都有些少了，今日我想出去买些回来。”
“好，早去早回。”
眼见着辰儿的身影摇曳着远了，弄月公子摇起折扇，看着赛华佗入了神。
赛华佗专注的时候，眉峰微微的蹙着，眼神却是自信优雅的，盯着棋局，仿若一场看不透的盛世烟花，惊艳的璀璨。
“妙！”半晌，赛华佗抬头正对上弄月惊醒的眼神， 只是一瞬间的错愕，被弄月低头喝茶的动作给掩盖了。
“公子这一招，妙的很！以退为进，看似把自己逼入死局，却是拉着对方一起玉石俱焚，但步步为营的伏笔，却是能让自己转危为安，赛华佗佩服！”
“认输了？”
“挽救的余地很小，不过在下愿意一试。”说着，赛华佗便抛出了将，自找死路的一步。
弄月公子凝神片刻，却为了难，进一步是同归于尽，退一步，自己之前的布局便统统失去效用，委实有些不甘。
摇头苦笑，“你这一招，又哪里逊色了？看来是残局一盘啊！”
赛华佗一笑，确有春风之华，看得弄月公子微微失了神，“如此的结局，最好。”
６、
至晚辰儿回来的时候，脸色有些尴尬，却在弄月公子的一个眼神下，默默地退了下去。
赛华佗默然吹散了浮在水上的几片茶叶，荡起一阵阵的涟漪。
弄月公子收了折扇，看他垂首，不知道心思，便也在一旁默默地坐了下来。
“我有事瞒了你。”
赛华佗抬头看他，“阁下瞒我的事还少么？”
弄月公子渐渐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眼神中却有些哀伤，“是，我确实……”
像有些心烦，弄月站起来撑开了扇子，摇了两下，不似平时的潇洒不羁，走到窗口去透气，窗外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星幕夜渐渐的撑开了，其中隐隐透着些宿命的繁芜。
弄月公子看着那淡淡的星光，眉头敛紧了几分，“你可还记得，你今天说与辰儿的话？”
“……”
“既然喜欢上了就是无可奈何的事……”
赛华佗凝着眉，心中有隐隐的不安。
“倘若……”弄月公子回过身来，认真地看着他的眸子，“倘若，我说，我欲与君相知……”
后面的话，湮没在赛华佗的手心里。
赛华佗何等聪颖，即使只有这么一句。
“我欲与君相知……”
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 江水为竭 ，冬雷阵阵夏雨雪 ，天地和 ，乃敢与君绝。
上古的情诗，一向只有男女之间才会提及，耳鬓消磨得缠绵话语，见证了多少痴男怨女？
只是，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赛华佗撇看了眼不去看他火热的眸，却止不住内心的震动：他，竟然说出来了。
自从那灿烂的午后，发现了那样的秘密，赛华佗便有所察觉，昏迷中，游走在自己唇舌之间的温存，并非虚设的温柔，只是这样禁忌的感情，他竟然如此毫无遮拦的说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