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月公子停了话语，看他轻颤的眼睫，知他在挣扎，便静静的等着。
触手可及的就是他的唇，那曾经在自己的唇上留连不去的温柔，赛华佗猛然抽回了手，皮肤像是烧着了似的火热。
“你明白了么？”
“为什么？”赛华佗沉了声音，却依然遮不住那一份迷惑。
“你为什么执著于女神龙？女神龙为什么执着于鬼见愁？你能说出为什么么？”
“你……”
弄月公子忽然上前拥住了赛华佗，“没有为什么，喜欢上了，就是无可奈何的事，这是你说的，你还记得么？”
赛华佗沉默了，只是要他接受这样的感情，毕竟还是……
赛华佗忽然轻轻的笑了起来，“阁下可真是我的克星……”
弄月放开了他，直视着他的眼睛，里面已经少了刚才难得一见的慌乱和迷茫。
“让我措手不及的事不多，可是弄月公子给我的意外不少。”
弄月便也轻轻的笑了，“我知道有些事，你需要理清，我给你时间。”
说完便要转身出去，行至门口，却被赛华佗叫住了，“我们的赌约可还算数？”
弄月公子回首看他，“自然算。”
再转身却撑开了折扇，爽朗一笑：“不过，残局最好。”
没隔多少时间，便有辰儿送了晚饭过来。
平时都是三人一起，今天他怕是不会来了，赛华佗也不言语，静静的用了晚膳，辰儿却一直偷瞧他的神色。
“倘若我问你，你今天出去遇见了什么，你会不会告诉我？”赛华佗忽然开口，却又把她吓了一跳。
“不会。”
“既然不会，你又在担心什么？”眼眉之间，依然是平日看惯的淡然，只是不知为何，却让辰儿察觉出些许压力。
“奴婢……”
“是不是在想，为何我还没有昏昏欲睡？”赛华佗却笑了，一如平时调侃弄月时的狭促。
“爷，你……你都知道了？”
“弄月身上有芜花的味道，与今天晚餐中的芹菜相克，会让人昏睡，我说的可对？”
“这……”
“这是弄月得计谋，与你无关，你不必担心。”
辰儿连连摆手，“公子……我家公子没有恶意，真的，我家公子只是担心您的身体而已，他……”
“他什么？”赛华佗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咄咄逼人的气势震的辰儿一阵失神。
“他只是不想公子再操心了。”话一出口，辰儿又连忙捂口：公子明明严令她说出来的。
“果然是外面出事了么？”赛华佗微微凝了眉，独自沉思了起来。
辰儿因为刚刚的话，懊悔不已，此刻只有硬着头皮劝道，“爷，时候不早了，奴婢服侍你歇息吧？”
赛华佗并不回答，“弄月是不是出甍了？”
“这……”辰儿此刻是又惊又急，公子交待她事，她办的真是一塌糊涂。
“你不必瞒我，我问你，只不过是想确定而已，行了，你下去吧！”
“爷……”
“你放心，弄月不会责怪你的，要怪……也怪他自己太大意了。”
“我……”
“下去吧！”
辰儿看他一脸的倦容，却不像要歇息的样子，只是语气中隐含的威严，辰儿却不敢违抗，只得退了下去。
赛华佗绞了一绺青丝在手，盯着烛火，看它一闪一闪的跳跃，唇角忽然就弯起了个优雅的弧度。
“弄月公子，这局可是我赢了。”
弄月公子回来的时候，天已泛出鱼肚白了，只是起了些雾，朦朦胧胧的一切都不真切。
推开门，弄月便察觉出了一丝异样。
“谁？”
“这甍中不过你我三人，除了在下还能有谁夜半寻棋？”
弄月公子心中一沉，便知道被他识破了。
“你……都知道了？”
“不全知道，不过，至少不会输。”赛华佗的身影在弄月公子点燃烛火的时候，出现在窗前的阴影里，眼神中的神情却是惯有的优雅自信。
“你一夜未睡？”弄月皱了皱眉。
“阁下不也一夜未归？”
弄月公子随意躺倒在床上，揉了揉眉头，“说得也是呢。”
忽然又睁开双眼，唇角泛起调笑的弧度，“我一夜未归，公子一夜未睡，这像不像……独守空闺待君归？”
赛华佗脸上一红，眼神却凌厉起来。
“好了好了，我知道那也是妄想，既然你已决定了，就当是我……是痴人说梦吧。”弄月公子疲惫不堪的阖了双眼，也不知是累的还是……
“说说吧，你的发现。”
赛华佗皱了眉，心里隐隐觉得些奇怪。
“阁下不想让我出甍，是因为四方城出事了。”
弄月公子睁了眼看顶上的纱帐，白茫茫一片。
“只是这个吗？”
“不只？”
弄月公子坐了起来，“当然不只。”
“哦？”赛华佗的神色在阴影里看不清楚。
弄月却笑了，“你是想出甍吧？”
“自然。”
知道已经留不下他，弄月微微叹了一口气，“我让辰儿留在你身边服侍可好？”
7、
赛华佗知道这已经是他妥协的条件，少不得点头答应了。
弄月见他同意了，默然无语的坐在桌前，看闪动的烛火怔怔出神。
赛华佗转了身，“公子一夜未归，不如先休息。”
弄月却低声笑了，“你留下来陪陪我吧！明天……不，今天就要走了。”
赛华佗转身看他一脸的倦容，心中微微踟蹰。
“你现在是不是又想起了女神龙？”弄月低眉轻笑，眼中神色悲伤。
赛华佗怔了一怔，绞紧了手中的金线。
弄月倒了一杯茶水，端在手里轻摇，荡漾出一点点淡淡的茶香。
“我恨你痴狂，到我自己，原来也是看不破，我曾告诉自己，何必呢？只是终究陷的太深，无可自拔。”弄月自嘲般摇扇笑语，“说来，我们也同是天涯沦落人，可惜没有酒，否则我们倒是可以一醉方休。”
赛华佗微微蹙着眉，低了头，“公子好意，赛华佗感激不尽……”
弄月转身摇头，“我要你感激作什么？便是你，求得是女神龙的感激么？”
赛华佗噤了声，终体会到那样春风拂面的季节中，自己的温柔寂寞带给女神龙的尴尬。
“罢了罢了，你不想女神龙为难，我也不予你为难，此番出甍变化极大，你好生照顾自己。”
赛华佗一听，凝神沉思道：“这几日，我仔细察看过,公子在这沙漠之甍的出口都布了阵法，依在下看来，公子绝不是为了防在下出甍，倒是防甍外之人进入的，今天辰儿也是外出归来之后才神色慌张的，因此必定是外面发生了什么大事，倒是今天公子连夜出甍出乎我的意料，如今我既已知晓，公子不如坦白以告，四方城出了什么事，让公子一夜未归？”
弄月靠在床边阖了眼眸，“至少我们现在还能做得一刻朋友……”
赛华佗茫然，“公子此言何解？”
“也许知道真相，你恨我也说不定。”
赛华佗一惊，“你做了什么？”
弄月伸臂按住额头，飘然衣袂遮住了脸上的神色，“我在这里等你，倘若你愿意，就回来这里找我。”
赛华佗心中暗急，弄月公子如此表现，四方城定是出了大事，转身要走，却又听弄月公子低声道：“倘若女神龙再说爱你，你会如何？”
赛华佗猛然止步，却又听弄月公子轻笑，“当然是你求之不得的，是不是？”
赛华佗转身，看了弄月片刻，终究默然转身。
弄月身子一歪，躺倒在床上，睁大了眼睛，嘴角渐渐裂开一个笑容，有些悲伤又有些冷厉。
赛华佗心中不安，携了辰儿早早的便出了甍，辰儿转身看那掩映在草墙之下的出口，语气有些不舍，“公子他现在一个人了。”
赛华佗闻言也转首看了一眼，终究只一声，“我们走吧！”
想起昏暗烛光中弄月的神色不定，赛华佗心里淡淡体味出了些许的哀伤，他是，寂寞了吧？
回到四方城，一切依然兴盛如常，街上人来人往，各处摊贩吆喝着招呼客人，四处商贩挑剔着审视货色，还有贪玩的女儿家结了伴走在街上，惊奇于形形色色的小玩意，偶尔不经意的回首，正对上一个华服锦衣的男子渺然的眼光，不觉飞红了脸颊，转身羞涩的藏在花灯之下。
赛华佗伤势已好大半，腿上虽然时时还有些无力感，却不愿听弄月以车代步的建议，站立的他，风姿翩然，形止清雅，淡淡有遗世之风，偏又眉目之间沾染上淡淡哀伤的艳丽朱砂，凭添一股风流韵味，化在清亮的眼眸里，却又是凛然不可轻视的高傲。
一杆清笛，单手掌在胸前，赛华佗微微皱眉，有些不耐这喧闹的街市，带着辰儿向皇宫走去，却不知眼中那若有若无的余光已打动许多芳心。
辰儿跟在赛华佗身后，自然将那许多娇羞的目光收于眼底，不禁翘了嘴角，紧跟一步，低声在赛华佗面前道，“爷，您现在啊，就像掉进蜂窝里的花，引来一群蜜蜂呢！”
赛华佗心中有事，未曾注意，不禁低声“啊”了一声。
辰儿微微撇嘴，又看那些女孩儿欲看还遮得神色，不禁又得意，又连走了几步，与赛华佗并肩，果然看见那群女儿家的眼神中带了淡淡的失落和些许羡慕。
赛华佗转首看她，辰儿脸上一红，吐吐舌头，不禁又退了几步，“爷，我看我们以后还是少出来吧，这样你迟早会被哪家姑娘看上的。”
赛华佗无奈摇头，“小丫头，胡思乱想。”
辰儿也摇头，“我是说真的，虽然……虽然我喜欢我家公子，不过，既然我家公子看上的是爷，那……那我也只好看着爷……”
赛华佗眼神一凌，“不要乱说。”
辰儿撇撇嘴，终还是闭了嘴。
赛华佗不禁又想起弄月靠在床上带着淡淡的疲倦问“倘若女神龙再说爱你，你会如何”时的样子。
现在想来，他那时的表情虽然模糊，却总让他的心里有些异样的酸楚。
女神龙会爱自己？怎么可能？她已经拒绝的那般彻底，丝毫余地都没有，怎么可能忽然爱上自己？
只是，如果呢？如果……自己会怎样？
赛华佗又皱了眉，想象自己欣喜若狂的样子，却是从来没有的记忆。
8、
来到皇宫外，赛华佗却又踌躇起来。
“公子，您怎么不进去？”
赛华佗凝眉看了看那高高的城墙，湛蓝的天空就这样被一分为二，宫里宫外，两个世界。
“您是不是不想见到欧阳城主？”辰儿小心翼翼的又问了一句。
赛华佗却闻言转身，“欧阳城主?他还是不肯将皇位让出么？”
辰儿摇了摇头，“这其中的曲折可大了，现在的欧阳城主可不是以前的那个欧阳城主了，您还是自己进去看看吧！”
紧了紧眉头，赛华佗转身向宫门走去。
“站住！”宫门前的侍卫却不如往常的谦卑，把赛华佗挡在了门外。
赛华佗看了他一眼，神色漠然，眉角微微挑起，有些冷意。
另一个侍卫轻轻拉了下刚才那人的衣袖，“请赛华佗在外稍后，待属下向城主通报一声！”
赛华佗见他神色恭敬，心中虽有疑惑，但还是微微颔首。
那人见赛华佗同意，转身飞奔进了皇宫。
没多久，那人又小跑着回来，“城主有请。”神色较刚才更加恭顺。
赛华佗看了看那猩红的城门，微一迟疑便走了进去，耳边却传来侍卫的低语：“还好我机灵，他好歹也是城主的儿子……”
进了宫，欧阳飞鹰并没有如他所想的迎接出来，倒是端端正正的坐在上座，一脸漠然的看着他。
赛华佗心中疑惑，皱了皱眉，轻唤了一声，“爹。”
欧阳飞鹰却一脸茫然，“你叫我什么？”
赛华佗心中隐隐生起不好的预感，又叫了一声，“爹？”
“爹？你难道是我的儿子？”
赛华佗心中一阵郁猝，脸上却微微冷笑，“是我唤错了，欧阳城主！”
赛华佗当他利欲熏心，连自己也不认，索性冷了脸色，转身欲走，却听背后欧阳飞鹰低声道：“你是我儿子？可是主人并没有说过……”
赛华佗心中一惊，“主人？什么主人？”转身见欧阳飞鹰神色不似欺瞒，便又过去抓了他的手腕，诊断一番，却与常人无异，心中疑惑更深。
转首正对上辰儿一脸早知如此的表情， 不禁凝了神色问道：“怎么回事？”
辰儿知他会问，张口答道，“我只知道爷您受伤的时候，欧阳城主他受刺激太深，疯了好长一段时间，那时皇甫仁和曾做了两天城主，后来我家公子回来带走了您，欧阳城主的疯病不知怎的也好了，只是好像忘记了许多事情，再后来欧阳城主又是城主了，皇甫仁和也不见了。”
“臭豆腐不见了？”赛华佗沉思，“你家公子带了什么人回来没有？”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辰儿耸耸肩，神色不像有所隐瞒。
赛华佗转身去看欧阳飞鹰，想起刚才辰儿说他曾因自己疯了好长一段时间，心中不禁有些酸楚：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你真的是我的儿子？”欧阳飞鹰听他二人的对话，知道眼前这人怕真是自己的儿子，只是为什么主人没有告诉自己？
赛华佗凝眉看他，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小至大，自己的痛苦多源于他，只是父子天性，即便是生死关头，自己也不忍弃他不顾，此次经历生死，看透了许多东西，那一场来不及享受的亲情，如同一场梦魇，遗落在城头艳丽的残阳中，为他所做的、被他伤害的以及那些从他那获得的浅薄的幸福，自己已经不想再纠缠于过往，就像弄月所说：不是自己的，永远也得不到。
淡淡一笑，赛华佗忽然间感激起弄月，那样在乎自己，如同自己所希冀那样，虽然人物对象有些错位，毕竟自己所享受到的关怀是一样的。
“欧阳城主，在下还有事，先告辞了。”
“你真的是我的儿子么？”欧阳飞鹰执著的又问了一句。
横笛一扫，背于身后，赛华佗淡然一笑，“都是些往事了，是与不是，没有差别。”
是的，没有差别，血亲的天性不需要记忆来维持，真正的关怀来自于心不在乎记忆。
他曾经记得自己是他的儿子却不肯付与他真心的关爱，如今，他忘记了那些于他无用的东西，恐怕心里更是只容得下自己的权位了吧！
辰儿跟在赛华佗身后，不时偷偷瞧他神色，赛华佗干脆转身面对她，“想说什么？”
辰儿吓了一跳，犹犹豫豫地问道：“爷，你怎么不认欧阳城主？”
赛华佗的眼神游离着飘向远方，“不是我不认他，只是就算认了他，又能怎样？”
辰儿不能确定的在那清亮的眼眸里看到一丝惆怅，如同往日缠绕在里面的哀伤，淡淡的，却仿佛来自心里最深的一处，深刻清晰。
“那爷现在有什么打算？”
“天色不早了，我们先回山庄休息，你可知臭豆腐在哪？”
“我不知道，”辰儿调皮一笑，“不过我家公子知道。”
赛华佗摇头，“我们自己找。”
“为什么？爷问的话，公子一定会告诉爷的，爷要是不好意思，我去问也可以。”
赛华佗轻笑，“这是赌局，问了就没意思了。”
辰儿撇撇嘴，“又是赌局，你们究竟打了几场赌啊？”
赛华佗翩然一笑，顺手抚起自己垂在胸前的青丝，“酒逢知己千杯少，弄月是赛华佗生平唯一知己，斗智打赌，岂能不尽兴？”
9、
欧阳山庄，赛华佗的书房里，一名红衣火裳的女子百无聊赖的左翻翻右摸摸，不过是些星象八卦之类的书籍，要么就是那人的字迹画笔，颇觉无聊的女子随意斜坐在桌子上，两腿晃呀晃，一手拿着一张写了字的书笺，一手撑了头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