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南疆女子的热情,可真是让人招架不住。江陵不由得回了一个浅笑,那姑娘以为他对自己有意,刚想说话,就听有人来报,“大将军回府了,请小将军过去。”
江陵搁下纸笔,命白勇好生收起,便去了前厅。
陈景珅见他一笑,“果郡王倒是消息灵通得很,听说你已经到了,便特意扯了个由头过来办事,方才跟我磨了半天,说要请咱们在外头吃个便饭。我答应了,反正迟早总是要见的,私下先接触一下也好。正好我还有件事要找他,咱们就一起去吧。”
江陵心头一动,“景珅大哥要说的可是那勒满之事?”
陈景珅微微颔首,“这也是我在任期间,所办的最后一件公务了,希望果郡王可不要不给我这个面子才好!”
说完,他意味深长的挑了挑眉,江陵顿时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
勒满,他还真的很期待再次见到那个传说中的风云人物。
3.初次交锋
日上中天,正是一天最忙碌的时节。
距离镇南将军府不远的市镇中心,几家新开张的酒楼饭铺生意都不是一般的好。若不是提前预约,根本就没有好位置。
原先的广丰镇,给珞龙族的尸毒破坏得太厉害了,至今除了杂草什么都不长,已经给官府圈成禁地,连鸟都不往那飞。
现在所谓的广丰,其实是朝廷在原广丰镇的西北边重新选址建的新镇。既然是从无到有,肯定比原县城规划的更加合理与整洁,但比起从前的广丰,到底少了几分人气。
但老百姓们强盛的生命力还是如同杂草一般欣欣向荣,距战争结束虽说仅有两年多的时间,但知道这里将是下一个繁荣的中心,已经吸引了不少百姓过来种地行商。
大街上熙熙攘攘的行走着南来北往的客商,很是热闹。
在城中最高最好的酒楼里,往外打量了好一阵子,江陵才收回目光,眼中是年轻人该有的蓬勃与朝气,“照这么发展下去,不出三五年,广丰肯定比过去更好!”
“谁说不是呢!”对面的南安郡王果诺微笑着附和。
这是一个典型的南疆汉子,个子不算太高,但异常精壮,黑黝黝的面容上总是挂着憨厚的笑容。虽说已经是受了朝廷敕封的王,但表面上看起来还是老样子,低调得紧。连服饰也还是按着固伦族的习惯,普普通通的一身白衣蓝裤,只是在缠头的蓝布帽沿上装饰了一枚精致的金扣,含蓄的点出自己的身份。
虽说是他强拉着陈景珅和江陵出来吃饭,但话却不多。不象是那些惯会逢迎之人,倒象是满怀热情,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招呼贵客的主人一般,处处显得一种淳朴的老实。
这才是个人精哪!
江陵主动端起了酒杯,“那咱们就为了广丰更好的将来,干一杯!”
“这个应该,很是应该!”果诺豪爽的端起了杯,“顺王爷,一起来吧。”
陈景珅满意的看着江陵,这小子,给尉迟家教得不错!把镇南将军府交给他,他也走得放心了。
他是和果诺打了快有三四年的交道了,所以清楚此人的外忠内奸。但江陵不过初次见面,却也能察觉到果诺的精明内敛。一直尽职尽责的装作年少无知,心无城府,这就很难得了。
一面饮酒,一面悄悄递个眼色过去,有些话,可以开始提了。
江陵会意,在放下酒杯的时候就装作不经意的问了起来,“虽说广丰的新县城挺好的,但老地方就这么空着岂不太可惜了?就算是有毒,能不能从别的地方挑些土填上再住?或者等到冬天枯水的时候,从信江里抽些泥沙上来?”
果诺眼中快速闪过一抹精光,随即憨笑着答话,“尉迟将军有所不知,就算是挑了层土,掩住了表面,但雨水一落,又冲开了可怎么办?不如再放些年,说不定慢慢就好了。”
这只老狐狸!江陵心中暗自腹诽,却只是哦了一声,装傻的不再追问下去。
可陈景珅却可以很自然的把话题接了下来,“若是能找到解药,倒也不必等这么多年的。果郡主,那勒满在你府上已经关了快三年了,怎么还是一点线索也找不到?”
“下官惶恐。”果诺赶紧放下筷子,一脸的局促不安,“他一直疯疯癫癫的,找了许多大夫,试了许多法子,可就是没法让他说出青木令的下落。”
“青木令?那又是什么?”江陵当即配合着追问下去。
这个问题陈景珅就可以回答他,“珞龙族之所以得名,就是因为他们族中世代流传着青木令。南疆气候湿热,各种毒物最多。而据说只要有了那玩意儿,就可以号令天下所有的毒物,尤其是毒蛇。在南疆语里,龙就是蛇,而珞龙,就是驱赶毒蛇的意思。可它的神奇之处不但在于能够驱赶毒蛇,还有解毒的功效,所以珞龙族也因此成为南疆从前的第一大族。果郡王,本王说得还成么?”
果诺的笑容里出现了一抹僵硬,“王爷说得是,不过珞龙族的本事还不仅在于驱赶毒蛇。他们视蛇为祖先,甚至自诩为女娲后裔。(注:女娲在古代神话中既是人类始祖,也是人身蛇尾的形象。)从前就仗着驾驭这些毒虫的本领,不大把我们这些小族放在眼里,后来还犯下如此弥天大错,实在是罪大恶极。”
他唠唠叨叨扯起闲话,就是不提正事。江陵不得不再一次追问起重点,“果郡王,这些事我都知道了,只那青木令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难道除了勒满一人,他们族中再没有人知道么?”
这下子果诺无法回避了,只得遮遮掩掩道出实情,“青木令说是个令,但在珞龙族也是极神秘的存在,除了历任的族长,没人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
“既然如此,那就把勒满送到将军府来!”因为年轻,所以江陵可以很气盛的拍起了桌子,“别说他疯了,就是傻了,本将军也有法子让他把东西交出来!”
这……果诺的脸色终于变了,“这恐怕这不太合适吧?当初可是陛下将他交到下官手上,并命下官好生看管的。就算是下官办事不利,一直没问不出青木令的下落,但此人在南疆积怨颇深,若是交到将军府来,只怕就有些不知礼节的小民要来作乱了。”
“那果郡王是觉得,我们堂堂的将军府还比不上你的固伦族,保不住他是么?”江陵勃然色变,显然是生气了。
“下官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小将军初来乍到,恐怕不了解南疆的情形,各族都有些世代相传,见不得人的小玩意儿。这勒满也就是关押在我们那儿还算安全,若是真放了出来,恐怕走不到将军府,就魂归西天了。”
果诺的话里分明带了三分威胁之意,“此人虽是死不足惜,但万一还有些余孽死党,见他死了就伺机作乱,再弄出那些尸毒来,到时就算是将军能从西戎弄来解药,也无法阻止毒气蔓延,到时若是弄得整个南疆乌烟瘴气,只怕将军也担不起这个责吧!”
江陵大怒,“你这是威胁我么?”
“下官不敢,不过就事论事而已。”
“好了好了!”陈景珅适时出来调停了,“尉迟将军不过是一时意气,果郡王你也不必太过紧张。既然明着不方便,你暗地里把人送来不就行了?我们不是一定要把人弄来,实在也是想解了广丰老城的剧毒,还百姓一个安宁。再说,人老放你那儿,也给你带来了不少的压力。这南疆事情本来就多,怎么还经得起他来折腾?”
不待果诺多说,他便自行拍板了,“此事就这么说定了,在本王离开南疆之前,希望能在将军府见到此人。皇上那儿有我去说,果郡王,你不会不给本王这个面子吧?”
果诺一哽,“那下官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但他垂下去的眼眸之中却闪烁着几分愠怒和不知名的心思。
4.灿若明霞
茂密的丛林里,处处都是陷阱。
一只野兔从树洞里小心翼翼的钻了出来,竖着两只长耳,一面警惕的关注着四周的动向,一面伸出两只小前爪,快速摄取着身边可食用的草果。
可它不知道,有一条手臂粗的大花蛇已经吐着鲜红的信子,从它身后的灌木丛中悄无声息的游了出来,正慢慢的逼近。而在蛇的身后,还有一对捕蛇的!在虎视眈眈。
虽然已经过了立冬,但南疆炽热的阳光依旧无法顺利的从枝繁叶茂的丛林里顺利突围下来,只零零碎碎的散下少许。于是,在树的上方,那潜藏着的身影就很难被人察觉。
擦擦手心里的汗,猛地拿起支竹管,吹了口气。
一枚细细的钢针迅疾无比的从竹管中飞出,钉住了蛇的七寸。而!和兔子受到惊吓,顿时往四下里逃窜。一粒石子破空飞来,打在兔子的脑门上,激起那兔子在半空中翻了个筋斗,晕倒在地,而一股劲风袭来,便卷住了那两只小!。
“你干什么?”白勇不悦的从树上跳下来,“我就抓只蛇好了,你干嘛还抓那兔子和小松鼠?”
青苔怔了怔,明显一副自以为在帮忙,反而被倒打一耙的表情。
“我才不要你帮心呢,不就是仗着自己功夫高,连小动物也欺负!”白勇很生气,鼓着个包子脸,想低头去收拾蛇。
“小心!”眼见那蛇还没死透,想垂死前反咬一口。青苔猛地把人往后一拉,剑光闪过,蛇头已削,危险解除了。可是某人的袍子也给扯破了。
“对不起!”救了人又做错事的家伙赶紧道歉。
可这情形,到底是让白勇发脾气好,还是不发脾气好?
“我回来了!你们都抓到什么了?”一个矫健的青色身影从树林中骑着马出来,马后捆着一串猎物。有鹿有野猪,全是大家伙。
白勇略略松了口气,揭过这一节,“三少爷,咱们可以回去了吧?”
今儿说也奇怪,不知为什么,午休后江陵突然兴致高昂的说要出来打猎,地点还选在南疆腹地的茂密丛林中。虽然一头雾水,但白勇还是稀里糊涂的给拖了出来。可现在日头已经偏西了,总该回家了吧?
江陵忽地神秘一笑,拿马鞭指着东北面道,“你们知道那儿是哪里吗?我方才在丛林里遇到两个打猎的老乡,他们说,那边不远处就是果郡王的王府了。咱们不如过去叨拢他一晚如何?”
呃……白勇有些明白了,原来三少爷今天不是来打猎的,是来搞突袭的。眼见三少爷都走了,那他也跟去瞧瞧吧。
留在最后的青苔犹豫一下,到底是把死蛇和兔子都捡了起来。然后拿着那一对!到江陵身边解释,“三少爷,这!是专门抓蛇的。而且象这样一起出现的,多半是一雌一雄。南疆多蛇,咱们带回去养在院子里,到底安全些。您看如何?”
好啊,江陵没意见,某人在后面窘了。讨厌的老家伙,真是讨厌!
夕阳在天边染红了大片流云,还嫌不够华丽的镶上了浓重的金边,神秘,艳丽,妖娆之极。就好象南疆的丛林,蕴藏着无限生机,也无限神秘。
路上无聊,白勇忍不住问,“少爷,咱们去果郡王府上,就能见到那个勒满了吗?”
江陵转头一笑,“阿勇很想见他?”
“是有些好奇啦!”白勇颇有些赧颜的抓抓后脑勺,“他进京的那一年我还太小了,没见到,后来老听人说他如何英俊,所以一直很好奇。少爷,你是见过的吧?他长得到底象什么样儿?”
他长得象什么样?
唔……这还真是一个问题。青年的目光透过天边的红霞,再一次回到了七年前。
十二岁的他随着一家子进宫朝贺时,见到了边疆各地赶来朝贺的使节。其中,最让人难忘的,就是时年二十二岁的南疆使节了。
世人只知绝代佳人可以倾国倾城,可谁曾料想得到,居然还有那样的男子,能够光华璀璨的让人挪不开眼?
十二岁的少年,从此就把那个名字深深的刻在心里——勒满。
可要如何形容他的长相呢?那不是类似女子般的美丽,而是纯属男子的英俊,却又超出了男女的界限,有一股震撼人心的魅力。
翻遍脑中所知的诗书,江陵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语。良久,才指着天道,“他应该,就象这南疆的晚霞。”
这是什么比喻?白勇不懂,想问问身边那个老家伙,到底没好意思开口。
青苔会意的一笑,用了一个比较形象的比方,“你觉得公子生得如何?”
他口中的公子是庄净榆,白勇立即道,“我就没见过比公子更加有气质的人。”
“那勒满若是和公子站在一起,你在第一眼,就一定会忽视公子的存在。”
白勇有些不敢相信,那要是多么的英俊,才能他忽视公子的存在?
“别说了,已经到了!”看着绿树婆娑中隐约露出的一角飞檐,江陵加快了脚步。
南安郡王府。
果诺也没想到,江陵居然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可这小子的借口找得很好,打猎归来的途中有些乏了,听说他就住在这附近,于是就带着猎物上门借宿一宿。这让他如何拒绝?
低低的跟府上管家吩咐了几句,果诺克尽着主人之道,热情款待。
当酒足饭饱,明月当空之际,江陵懒散的喝着茶,终于提到了那个果诺意料之中的问题,“果郡王,既然今日我也来了,不如把那个勒满带出来瞧瞧,看看他到底是怎样的疯法。”
“这……只怕不好吧?”果诺还想推托,但抗拒的意味却没有那么明显了。
“难道果郡王还怕我一口把他吃了不成?”淡淡的讥笑过后,是隐隐的威胁,“或是说,他身上还藏着些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绝对不是!”被他这一激,果诺脸上有些明显的挂不住了,犹豫再三,终于松了口,“那就请将军随我来吧。”
白勇悄悄往江陵身边跟紧了些,这么重要的时刻,他一定要跟去瞧瞧!
5.红眸有毒
幽深的地牢,阴凉潮湿。
若不是遇着大旱,南疆的地下水资源还是很丰富的,所以地牢都不可能挖得太深,但即使只是这一间屋的深度,又在相当干燥的秋季,墙壁上还是湿漉漉的。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霉味,进来没一会儿,就让人觉得胸闷气短,几欲作呕。
不大的地牢里只亮着一盏小油灯,豆大的微弱火光便是白勇过去细心的挑了几挑,也不能让它更加明亮多少。闻着那刺鼻的气味就知道,这不是灯芯的问题,是灯油太粗劣了。
在这样的灯光下,连面对面都不大看得清容貌,更何况是被关在铁笼子里的那个人?除了蓬头散发,衣衫褴褛的背影,什么也看不出来。
果诺非常抱歉的解释,“他一发起疯来,要好几个大汉才制得住。在不审讯的时候,我们一般都不会把这里弄得太亮,免得刺激他发疯。”
江陵注视着那个背影良久,忽地气定神闲的淡然一笑,“那我现在就来审审他,把门打开吧。”
果诺忙劝道,“将军不可!前日我们刚审了他一次,再审也审不出什么东西来……”
“那是你,不是我。”江陵看着他,冷静的打断了他的诸多借口,目光中也多了一份上位者的威严,“果郡王,你是担心本将军审出点什么来抢了你的功劳么?”
“本王不敢。”果诺依旧是那副和善忠厚的神色,“只是担心此人发起疯了,万一伤着将军,岂不是本王之过?”
“真的么?”江陵偏着头笑吟吟的看着他,“那我们就来试一试,看他到底要怎么伤我。青苔哥,进去把他的衣服给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