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哥帮我数钱。”
“胤禩跟我回家。”
兄弟三个几乎同时出口,互相看看,又同时说了句“凭什么!”
胤禩看得有趣,“咯咯”笑了几声,才道:“我哪儿也不去,就住在家里。”
“为什么?”又一次三人同时……
胤禩笑道:“省得你们打起来呀。喏,二哥,你那里的好东西要时不时送过来一些,我要上好的紫檀香,紫金的香炉。小九,你赚了银子送到这里来,我帮你数,还有四哥……你夏天记得常常过来,现在是冬天,就不劳大驾了。”
……
从此胤禩过上了幸福而忙碌的鬼魂生活。
后传:
太子日日往祭八王,焚紫檀香。一日,四川贡神物,黑爪白腹,面覆白毛,唯眼、耳黑,唤作熊猫。带于八王观之,八王甚是喜欢,太子遂遣人,训此熊猫叩首烧香。时日一久,熊猫竟真能烧香叩拜,晨昏不辍,众人奇之。太子索性将烧香之事全托于熊猫,熊猫尽忠职守,日夜烧香。却不料,数日之后,京城爆发一种古怪瘟疫,无人知道病因,感染之人都作手捻檀香、伏地叩拜状,药石皆无力,只得眼看患者日渐消瘦,力尽而死。
八王闻之,问其死状。言死者数日不眠不休,眼圈发黑,极似熊猫。八王遂将熊猫素来惯用之嫩笋分与患者食,众人皆愈。
第一百零三章:策妄
胤禩和鄂伦岱在青海驻扎了一晚,便等来了派去给土谢图汗送信的密使,土谢图汗和林丹汗知道计策,都表示愿意合作,原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自然没有不配合的道理。一处好好的和谈,变这样被胤禩设计成了一个伪装巧妙的圈套,只等着策妄阿拉布坦放松警惕,自行入瓮。
康熙三十六年十月十三日,土谢图汗和林丹汗先到了青海。他们带的人不多,大部分军队都驻扎在哈密,千里之遥,往来不便,这是充分信任大清了。可策妄阿拉布坦还是迟迟未到。来了使者说准噶尔汗不日必亲自赴会,可这信使回去了,策妄却迟迟没有音讯。鄂伦岱放大了搜索策妄阿拉布坦的范围,却没有在他的来路上发现任何踪迹。
十月十六子时,夜很静,圆月当空,夜色如水。青海如同染了墨色,点缀这泛白的枯草和湖边的细沙,愈发显得神秘。砂砾被风卷起,发出沙沙的响声,仿佛奏起夜曲。人们沉睡着,各自徘徊在梦境里。营中只余下巡查的岗哨时不时踏着沙石走过的脚步声,嗤啦嗤啦的,让人莫名地安心。
一队骑兵仿佛突然之间出现在荒原上,从远处的沙丘上冒了头。了望的岗哨吹响了鸣笛,整个大营都从平静之中被惊醒。
护卫和谈的鸟枪骑兵迅速纠集起来,战鼓擂响,在漆黑之中,在一声哨响之后,齐齐对着夜空放出一枪。那队骑兵并没有紧张,马并没因为枪声受到太大的惊吓,队伍只散乱了片刻,便在骑手进展的马术之下重新变得整齐有序。
正当此时,对面队伍里有人放了响箭,红色的烟火升上天空,那正是之前与使者约定好的准噶尔汗的记号。鄂伦岱并没有因此就放下戒备,而是让所有卫兵原地待命,传令兵准备通知在周围驻扎的军队前来救援,然后又派了一支小队上前确认那队骑兵的身份。
策妄阿拉布坦带来五百人。一人两马,轻骑而至。马都是西域大宛马,匹匹高大健硕,似有千里足力。鄂伦岱派的小队经过官文确认,这才发出信号,鄂伦岱一声令下,两边的骑兵散开成两列,在营前列队整齐,迎接准噶尔汗策妄阿拉布坦。
策妄并没有谦逊地辞谢,而是有些当仁不让地气度,策马带着自己手下的五百轻骑,毫无畏惧地从两边列好的骑兵队中穿过,在鄂伦岱面前停下,却并不下马,右手按住左肩,微一欠身,笑得爽朗:“想必这就是大清的特使,鄂伦岱大人。鄙人神交已久,今日得见,果然不凡。”一口标准的汉语,倒让鄂伦岱有些惊讶。
鄂伦岱原本以为谈判还是要以蒙语为主,却不想策妄竟以汉语问候,当下也以汉语答道:“在下早在多年前就听闻大汗的事迹,一直未有机会面见,如今得了这个差事,还真是与大汗相见恨晚。”
胤禩骑在马上,在鄂伦岱身后,听得这话,心中不免失笑,这鄂伦岱也忒能装蒜,策妄说什么,他附和什么,倒很有些意思。
土谢图汗和林丹汗并没有出来,这两人原本是仇家,但经过大清的调解,竟算是不打不相识,莫名地成了利益共同体,如今打上了准噶尔,也是为了一同牟些私利。毕竟漠北蒙古穷苦,从漠西抢些东西回去,也不失为一种找出路的好办法。两人对策妄阿拉布坦颇有些小瞧之意,自不肯从榻上爬起来“迎接大驾”,都各自在帐篷里歇着。
策妄没看到另一方关键人物,却也没太在意,一挥手,身后排成两列的五百骑兵齐齐下马。策妄身后的将领转过去,一声尖利的哨响,五百人同时齐声大喊:“杀!杀!杀!”
仿佛一声惊雷在山间回响,大地都在那一瞬微微震颤,冲天的气势划破夜空的寂静,将高原罩上一层杀气。
大清的马队被突然惊吓,有些骚乱,远处比较靠外围的地方还出现了踩踏,有人被跌下了马,似乎摔伤了。
策妄哼了一声,故作姿态地教训身后的将领:“谁让他们乱喊乱叫的,惊了清朝的军队,你担待得起么?”然后回头抱拳温和笑道:“特使多担待,我这部将不懂规矩,既然到了大清的地界来谈判,便是真诚期待大清调解。我们并非怕了喀尔喀人,只是不想战争伤了两方的和气。”
鄂伦岱倒是一副嘻嘻哈哈毫不在意的样子,从马上下来走过去,仿佛好友一样对策妄说:“大汗快下来,我带你去看给你们安排的营帐,这些兵士先在会场外头扎营吧,明早再统一安排。”
策妄对鄂伦岱地不在意有些迷茫,但很快下了马。鄂伦岱顺手就将策妄的肩膀搂住,道:“大汗可是来晚了,害得我们好等!今晚设宴,可要罚酒三杯!谈判什么的不着急,咱们先把酒喝够了再说。老实说,我老鄂蒙语一塌糊涂,都得靠翻译,大汗既然会说汉话,就再好也没有了!”
说完将胤禩往前一送,道:“这个就是我的小翻译,别看年纪不大,满蒙汉语都是精通的。”
策妄阿拉布坦扫了胤禩一眼,仿佛并没太在意,但那犀利的目光却让胤禩心中一凛,仿佛被人看透一样的难受。
胤禩只觉得这人实在不好对付。他的眼神中带着防备和自信,就是说,他可能早就想到来此会遭遇什么,可还是义无反顾的来了。以策妄阿拉布坦之能,绝不可能引颈就戮。等待着胤禩的,也许,就是一场血战。不能自轻,也不可轻敌,胤禩默默地对自己说。手中握紧带在手腕上的一个护身符,宽慰自己说:“四哥放心,我一定会活着回去。”
一个恍惚,鄂伦岱已经搂着策妄进了主帐,富尔敦在旁边拉了拉胤禩的衣袖,低声问:“怎么了?”
胤禩和每次失神时一样,用笑容掩饰住自己内心中的不安,回了一句:“没事。”
“那方才马惊了的,如何处置?”富尔敦问道。
胤禩摇摇手,笑道:“别来问我,我只是个小翻译。去请示特使大人。”
“若是……”富尔敦欲言又止。
“你想让我给他们求情?”胤禩问道。
富尔敦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并没有再说话。
胤禩心中叹道:“富尔敦到底还是心性弱些。”但面上却没有多言,只是拍拍他的肩膀,宽慰地说:“他们罪不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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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时分,和谈的营帐里竟然摆开了筵席。席间,鄂伦岱不谈正事,只言风月。一旦说到战事,便被鄂伦岱打个哈哈过去,要么说说京城几处“堂子”里头的趣事,要么讲个荤段子,要么索性装痴卖傻,推杯换盏之间,便足足灌了策妄两坛子酒。
策妄却是好酒量,眼睛越喝越亮,似乎根本不知醉为何物一般。一碗接着一碗地干下去,权当是白水一样,面不改色。鄂伦岱好酒,此时可谓“酒逢知己”,与策妄飚上了劲儿,非要喝赢了他不可。一时仿佛什么都忘了,斟满了酒就是一个干字,两人酒碗遥遥一碰,仰脖子便灌下去,毫不含糊。
“好!大汗果然是硬汉子!”
“大人也够爽快!不如给我个痛快话,喀尔喀的兵,能不能撤走?”策妄眯起眼,露出一丝狡黠,看着鄂伦岱半醉的迷离眼神,问道。
鄂伦岱虽然喝得迷糊了,却并没上当,只答道:“诶,我跟大汗是朋友!好朋友!一起喝酒的好朋友!朋友见面只管喝就是了,你干了这碗,我就也干了。回头你去北京,我带你去看最漂亮的姑娘。”
策妄哈哈大笑,却并没接茬说,反而道:“女子我见得多了,倒不如大人你说的那些堂倌儿有趣。”
“也行也行,大汗想要什么样的,保管挑好的给你。应有尽有,样式俱全。啧啧,那个滋味可真是……”鄂伦岱没有继续说,闭着眼睛,嘿嘿淫笑几声,那泼皮无赖极色鬼的样子,做了个十足。
策妄道:“我看你那小翻译,倒是一表人才。不知……”
胤禩在帐外听得一个激灵,策妄阿拉布坦该不是怀疑他吧?也不知鄂伦岱是否真醉,会不会说出胡话来。
鄂伦岱才不管那许多,他不知道胤禩在外头听着,嘿嘿傻笑两声,附在策妄耳边,道:“那孩子你可碰不得,大有来头,大有来头。”
策妄见鄂伦岱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反而没了兴致,随手一摆,道:“能有多大来头,难不成是皇帝陛下的人?”
鄂伦岱喝得半醉,脑子里将康熙和胤禩的样子想过一番,各种大不敬之罪都犯过一遍,才哈哈大笑道:“不是不是。大汗想多了。皇上没这等雅趣。”说完又想起前些日子传的风言风语的流言,窃笑一下,低声说:“不过,大汗猜的也所差不多。”
策妄正待再问,鄂伦岱却等不及,低声道:“这位可是太子的人。太子送来立功的。”这话说着没什么问题,可到了策妄耳朵里,却换做了另一层意思。
策妄将方才胤禩的样子回想一番,颇觉得自己也许是多虑了,这才安下心来,再套鄂伦岱的话,他却死活也不松口了。
第一百零四章:拖延
第二日,鄂伦岱便借着前晚酒醉的幌子,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任由两方的汗王三催四请,也只管鼾声如雷,眼睛连条缝都不睁开。
富尔敦有些着急,去问胤禩要不要和鄂伦岱谈谈,这样借醉误事,只怕也不好交代,约定之期在即,若不在十月三十之前解决,只怕策妄闻讯赶回准噶尔去,之前所有的精心设计就全部付诸东流,若是这边的计划失败,只怕不止是色布腾巴尔珠尔,就是荣保常赫他们也会有危险。
“着急什么,特使大人这招用得多妙。”胤禩笑着拍拍富尔敦的肩膀,“稍安勿躁,大事急不来的。”
“爷,这……”富尔敦看看胤禩,又看看鄂伦岱主帐的方向,倒还真有些着急上火的意思。
“平时看你也算是沉稳,这回是怎么了?怕了?”胤禩低声问道。
“爷,您这是说哪里的话。我只是怕差事办砸了,对不起您,对不起圣上。”
“想这么多做什么。脑子里弯弯绕绕不少,却想不到正经地方去,你不想想,差事要是没办好,鄂伦岱能不吃挂落么?他是何等精明的人,岂会在这种事情上胡闹。”胤禩笑道。
富尔顿虽然没反驳,却低了头不言语,像是对胤禩说鄂伦岱精明的话并不赞同。
胤禩笑笑,觉得富尔敦到底还是年纪小,心思太纯,想不到深处,便点播道:“你看策妄阿拉布坦,如何?”
胤禩这话问得笼统,但富尔敦却没回避,凝神仔细思索一番,才答道:“策妄很紧张,他在防备着我们,并不信任大清。他此来多半是走投无路,别无他法,想着利用了大清,再为自己牟利。”
胤禩看看周围没人,才点点头,低声道:“我们要杀他,土谢图汗他们就更想杀他,他昨晚来时用精骑立威,无非便是让人不敢小觑,以便谈判时不会陷于被动。”
富尔敦受教,仔细听着,点了点头。
胤禩接着说:“其实这一招也不算高明,他唱了这么一出,倒更说明准噶尔剩下的军力不多了,打不了硬仗。他心里头,比我们着急。”
“所以特使大人才拖着不谈?可这要拖几日才好。”
“放心吧,少则三两日,多则七八日,策妄必然耐不住性子。咱们这时候万万急不得,得压住了场子,不能让人看出破绽。咱们越是着急,便越是显得有阴谋,反而不慌不忙坑他几回,倒像是没事儿的了。这回明白了?”
富尔敦这才笑了,有些惊讶得问道:“爷是想讹策妄的银子?”
胤禩摇摇头:“不是我想,是鄂伦岱。照我说,他想讹的,只怕还不止是银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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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伦岱接连几日,果真如胤禩所说,日日傍晚饮宴,天明才躺下,一到了白天,便推说晚上没睡,偏要补眠。策妄亲自来请,鄂伦岱反而一副流氓无赖的样子,强压着策妄与他大被同眠。策妄心里自然不肯,却也不好硬推,一直警醒着躺在边上,累得浑身都不自在。
鄂伦岱偏偏是个没眼色的,看着策妄累得眼底都青了,连连说着自己照顾不周,却仍是一个劲儿给策妄灌酒,各种话说得冠冕堂皇,什么“情谊深,一口闷”啦,什么“公事为轻,喝酒为重”啦,什么“相逢恨晚,共饮千杯”啦,一套又一套地哄着策妄,仿佛二人是再好没有的兄弟一般,却偏偏不着急谈事儿,急得策妄直跺脚,刚开始那一番从容自若的气度,倒是生生被鄂伦岱卸下了七八分。
到了十月十九,策妄才真的忍不住了,派人带了些礼物,去鄂伦岱那里活动活动,这才从胤禩口中得了个准信儿,特使大人出来的时候圣上就没交代什么,他能谈得成也罢,谈不成也罢,回去照样做他优哉游哉的皇亲国戚,大老远跑出来,冷得快冻掉耳朵了,也没什么好处。胤禩一边说着,还一边拿出一小锭银子,上下掂了掂,末了还叹口气,用微带着漠西口气的蒙语道:“只能说你家大汗不够睿智啊。”
策妄回去听了那手下的回报,反而哈哈大笑,一直以来的防备倒是放松了不少。想要别的不好办,最好办的,便是想要钱的。若是鄂伦岱真想要钱,给他个小数目,让他在和谈上偏重漠西一些也未可知。策妄谨慎,知道了此事后,忙派人去打听,才知道原来土谢图汗和林丹汗两人那边也得了这样的消息,既然这流氓代表的是大清的态度,要从两方手里都讹上一笔,那给得合这流氓心意的,恐怕谈判上也就多占了许多便宜。
鄂伦岱设的局,胤禩助的力,策妄原本紧绷着的神经很快放松下来,防备仍是有的,却不像前几日那样,动辄便神经紧绷,仿佛有人要暗害他一般。
这边策妄打听清楚喀尔喀的老王爷们的盘算,又去派人给胤禩塞了些好东西。胤禩一直跟在鄂伦岱身边,俨然一副亲信模样,策妄又知道胤禩乃是“太子的人”,更加不敢怠慢。胤禩也不推辞,一概笑纳,自然而然地便说起定然承谢大汗心意,日后必不相负云云。胤禩虽然没半点儿真心,却说得动人十足,仿佛自己真是这般得了小利便感激涕零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