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庄弯着眼睛对他眨了眨:“你觉得武眷门是干什么的?”
这个问题白庄曾经问过一回,洛云当时的回答后来想想自己都觉得傻,此时再被一提,便上了心,陷入沉思之中,等回过神来,启吉已经过了,开始有人捧着宝物上台了。
异宝会,最初的雏形是皇家给用来笼络一些不便入朝,却有功于朝廷的布衣人的赏赐大会,朝代更替之时,赏赐对象当然大多是江湖客了。之后,国泰民安,岁月平稳,异宝会消失过几年,等重新出现,已经变成了江湖客之间的自娱自乐了。
各家、各门、各派或者各人都可拿出自视珍宝,可换、可卖,也可炫耀,只有一样,不许抢夺。异宝会时间不定,有连续三年举办,最长消失过十年,每次都由有实力的大家大门来主持,安全问题自然是重视之极。凡是在异宝会私自动手的只要一经查实,便是头上顶了罪,不仅是落了主家的面子,更是遭了无数江湖客的记挂。
老子都安安份份的呢,凭什么你坏规矩啊?
在这种心理下,一旦私自动手的被抓出来,重则丢命,轻则也要被扒掉一层皮的。是以那天对秦湖的诱捕也是一击不中便远扬,如若不是洛云的事不宜张扬,肯定是要上报孙家查证的。
孙家的异宝会与上一届之间差了二年,不多也不少,足够引起不少关注了。
有人迫不及待的捧着宝贝上了台,那是一方砚台,自有感兴趣的去看。这时候坐前台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像洛云这般位置靠后的,伸长了脖子、瞪酸了眼睛也看不清台上那人手里捧的砚台有什么特别之处。
眨眨眼睛,洛云懒散的靠回椅背上,道:“看不清。”
“所以我才说无聊。”白庄也跟着叹了口气,“不好玩的。”
想到先前的问题,洛云道:“武眷门,是不是与……”他指了指天,“有关?”
白庄蓦地转过头来,眼中精光乍现,很快又消失无踪,小声道:“为何如此想?”
没想到引来白庄这么大反应,洛云心中不由升起几分戒备,在脑中把答案过了一遍,觉得没什么问题后才凑到白庄耳边开口道:“归鹤堂,惹不起,要雌果的,先帮之追杀,欲抢回,失败了。你师父,得了雌果,所以,你师父,不俱那人。能吓到,归鹤堂的,江湖中没有。若是江湖人,怎么也能,一拼,不会像这般,堂主亲自,上门赔罪。再加上,你曾说,另一个,用雌果的,合武眷门,白家,也无法抵挡,所以,武眷门,背后是天。”
白庄一直凝神听着,听到这里转过头去,与洛云极近的对视了片刻,突然道:“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洛云一怔,随即拉下了脸。
作为一个结巴,说这么长一段话我容易吗我?还得分好段再说,多麻烦!
再说他身上有个鬼味道,那是药的味道,每天为了自己那“精壮”的身子,他可是把药当水喝的!
想到这里,他正准备说两句刺话,白庄又叹道:“我不希望你淌这混水的。”
洛云沉默了,他哪里不知道这是个大麻烦?只是眼下他已经卷进来,就不能再稀里糊涂的什么都不懂了,多知道一分,进退也更容易一些。
“回头走的时候再与你详说。”
有白庄这句话,洛云也不好再追问,正准备看看有什么宝贝时,一声长啸覆盖了全场!
白庄第一时间握住洛云的手输去真气,饶是如此,他也被震得气血翻腾,脸色苍白。有些不懂武功身子弱的下仆已经双腿一软,当场倒地。
长啸方歇,一把柔和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白庄,可敢与我一战!?”
洛云往场中一看,眉毛就皱了起来——应墨。
先前的沉默,只是为了此刻的爆发吗?
应墨的声音和外形极不相配,柔和得跟个女人似的,如果不是其中暗含真气,除了让人觉得从心里酥麻出来,还真没什么威慑力。
嗯,这家伙不会是因为声音太过娘们,所以个性才如此嚣张的吧?
洛云又开始瞎想时,就察觉白庄坐直了身体,怔怔地望了应墨。别人不知道白庄在想什么,他哪里还不明白的——这家伙肯定在想怎么能逃过这次比武!
他眼神向秦湖一挑,多年朋友便心领神会的凑过来开始解说:“刚才有个人拿玉如意上来,被马家孙女儿给呛了,马家孙女儿捧了个玉观音上来,被张家的呛了,张家弄了个玉剑上来,被问剑门的给呛了。问剑门跳出个人来要比斗,被应墨一剑弄下台去了,然后应墨就挑战白庄了。”
洛云:“……”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白庄此时还像个木桩子般坐着,面无表情,害得周围一片人都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扰了他老人家的思路。
思路没出来,应墨倒是不耐烦了,剑尖一斜,笑意灿烂:“如若白兄不敢应战,那孤独剑洛云是否会代他出战?”
此话一出,场内又是另一阵窃窃私语之声。
这都指名道号了,正正式式的挑战,除非受伤或者有别的情况,再不出战,那就落了大脸面了。
洛云有些意外,他自认穿着打扮已经十分小心,这场内又没有熟人,真不知应墨是怎么发现的。不过,此刻比起意外,他更恨得应墨牙痒痒的——挑战白庄都留了余地,怎的对他就这么不留情面?
如今,不管他想接还是不想接,都是接定了。
25.双修
想及此处,他便站了起来,微一点头算是做答。
“早就听闻孤独冰雪双剑客的大名,今日难得俩人齐齐到场,一时技痒,还请不吝赐教!”
应墨手腕一翻,承影挽了个剑花,一脸笑意,眼中却满是锐气,显然早就跃跃欲试了。这番话更是引得场内气氛达到顶点——应墨居然要同时挑战洛云与白庄!?
这个提议救了洛云,也救了白庄,某种程度上也救了应墨自己——白庄是绝对不可能放内力全失的洛云去独自应战,刚才应墨出声的时候他便已经开始想着怎样以诡计掩护洛云了,最好再顺便令应墨“闭嘴”——他毕竟也不想全武林知道自己的“私事”,徒惹麻烦。
俩人互相一对眼,白庄一只手不着痕迹的在洛云腕上一碰,渡去一口真气,齐齐提气轻身,一如翩鸿,一如春燕,便越过众人头顶,落在了应墨对面。
光是这手轻功已是让不少人高声叫好,应墨虽然名声高,但人缘确实不咋地,年轻一辈更是视他为眼中钉,巴不得有人来打他的脸呢。
不过,也有些自以为知晓“内情”的人疑惑不解:“白庄和洛云不是敌手吗?”
“谁说的?”
“反正是真的,那些评书都是胡话。”
“瞎说,我亲眼见着他们联手擒了采花贼的!”
“是吗?可是……”
“别可是了,他们真是好友!”
场中的洛云听见了,默默心道:大哥,那是我一个人干的。那采花贼有一百两赏银,人白庄才不会为了一百两在窑子装一个月女人。我坐在红姐儿房中扮女人时那小子在塞外追一个烤全羊大师呢,而且那采花贼还说我丑得他想吐!
一想到这里,洛云的面容就不自觉有些狰狞,惹得应墨与白庄都频频斜眼,以为他会突然暴起出手。
应墨暗中戒备,倒提承影,双手一握行了个礼,朗声道:“应某早想与俩人一会,只不过机缘巧合总是碰不着面,此次见俩人携手前来,果然是风采过人,便忍不住技痒,还请原谅应某鲁莽。”
这番话说得洛云有些意外:怎的前面那般嚣张,现在倒装乖起来了?
别人的事他不想管,他只想怎么渡过眼下的难关,没有内力,他就是个花架子,看看还成,一碰就倒。
他斜眼向白庄:既然这人没有阻拦他下场,必然是有了办法吧?
俩人眼神微一交汇,白庄眨了眨眼睛,洛云便心中有数了,这般默契旁人看不见,应墨倒是瞧了个完全。
原来这俩人还真是好友?
不成啊,我怎么听说这俩人是对手来着?
上次不还为了一个女人大打出手来着?
如若洛云知道应墨现在心中想的,八成会淡定的翻个白眼:您这是前阵子的评话了,最新一回我和他已经甩了那个红牌,不仅跳崖和好了,还找着了一位高人前辈留下的秘籍啊!
自从俩人在杭州酒楼惊鸿一现后,孤独冰雪双剑客的评话本受欢迎了许多,自然,说书人编得也更离谱了。
三人谁也不说话,就这么站在场中大眼瞪小眼,看的人却恼了,异宝没看多少,精彩的武斗也变成哑巴对眼,这有什么好玩的?年轻人多的场面就是如此不好,一个叫嚷开了,其他人也跟着起哄,不一会儿会场就形成了统一的声音:快打!
在万众呼声下,白庄终于动了,他慢吞吞的掏出一方帕子来,然后把自己的右腕和洛云的左腕系在了一起。
众人一看,顿时沸腾了!
“看人家多有风度!应墨真个不要脸,这反而是占了便宜!”
“就是就是,如果这样都输了,应小子脸面何存啊!”
“我就说这俩人是朋友吧,你还不信!”
“我也不是不信,只是……奇怪啊,到底是谁传他们是敌手的?”
“不,眼前的一切都是假像!”
“如果不是朋友,他们怎么敢束手同进退?”
谁也答不出来。
这可和让一只手或者一只脚不一样。自个儿的手或脚不用,总还随着自个儿动的,可是与别人系在一起了,这就要考验俩人的配合和默契,再加上那帕子系得松松的,随便一挣就断了,更是要加倍小心。
白庄这一手其实嚣张之极,却不想用在应墨身上,不仅不引人反感,反而令人叫好。洛云更是心中暗赞高明,左腕上正传来白庄浑厚不绝的内力,一方小小的手帕不仅打了应墨的脸,更解了他的内力之困,正可谓一石二鸟。
他唯一担忧的是:白庄用的是左手,而且俩人的配合该怎么办?若是方一动手,俩人便手绞手、脚缠脚的乱成一团,这个计策反而会变成最大的笑话。
想及此处,他便向应墨一拱手,走近白庄准备议论一番。
没想到他这一拱手,应墨便以为是开打了,承影剑化作影子,瞬间到了洛云鼻尖前,却只听锵的一声,硬生生被阴阳剑接了下来。
俩人这一拼,比了眼力、手速、反应还有宝剑,一击即分,谁也没讨得好。
洛云从头到尾面无表情,对近在眼前的剑尖似而不见,引得场外看客们连声赞叹。
“果然是高手,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变色!”
“没错,以往只觉得这孤独剑光有名气没有实力,现在看来也是个见过大场面的。”
谁也不知道,若不是装蒜装得长久了,此刻洛云早就腿软了——他哪里是不变色啊,他是欲变而变不了啊——眼力是有的,应墨出剑他看到了,可是他躲不开,如果不是白庄的内力顺着他的胸腹急速游走,保不齐这会儿他就脸色苍白、大汗淋漓了!
来而不往非君子……
洛云眯起眼睛,小嘴一咧,露出两颗小虎牙,吐出两个如利剑的字来:“偷袭!”
应墨脸色一变,张口欲辩,又慢慢闭上了,这种事越描越黑,干脆一句话不说的好。
场外那帮子唯恐天下不乱的一听这话便沸腾了,嘘声一浪高过一浪,嘲笑者有之、辱骂者有之、力挺者有之、怀疑者也有之,饶是应墨脸皮再厚,时间一久也有些吃不消,猛地聚气于肺,怒吼一声:“闭嘴!”
场中顿时鸦雀无声,竟是无人再敢讲话。这般气魄,应墨扳回一城。
应墨平静的一拱手:“适才会错意,还请两位原谅!”
洛云冷哼一声,慢慢靠近白庄,把半个后背让给应墨,见应墨不自在转过脸去,以示清白,他这才暗笑一声,低头垂眼,以口型示意道:计将安出?
白庄也是低下头来,杏仁眼上睫毛幽幽垂下,竟满是温柔,看得洛云浑身都痒痒,却知此是重大关头,便凝神细看对方口型:西湖小筑,裤腰带。
这两个词一说出来,洛云便知道咋回事了。
那天他们打了整整一天,各自粗浅的交流了一下所学功夫,白庄擅剑,居然会不止一种剑法,其他诸般兵器却只是粗通,某些冷僻的甚至还不如他。他倒是许多兵器都可以像模像样的来上那么几下,只是剑使得极为不好,于是想着既然被拐来这里,牺牲了“身体”,总要得点好处吧,便要白庄指点一下剑法。
白庄还真教了一整套剑法,他像模像样的学了,想着以后“孤独剑”这名头总算也可以符点实了。此时一见白庄提起,他便明白这是要他使那套剑法了。至于其他,白庄既然说了,必然自有计较,他可不信白庄是什么也没想就拉他下来了,除了那晚糊里糊涂的春风一度,白庄这人还真没有做过什么随性的事。
只是有一点洛云十分不满,便比道:讲剑法名称就行!
白庄一怔,即道:你知道?
洛云跟着一怔,随即才悻悻的想起,当初居然没问那套剑法的名字,真是昏头了。
俩人重新复位,应墨也闻声转头,两边人各自面对面站着,等了半天什么也没看到场外看客顿时静了下来,睁大眼睛,等着看戏。
腊月风声呼啸而过,双方凝神相持,谁也没有出手。静到极致时,头顶一只冬燕忽然鸣声而过,落在会场围栏上,片刻之后,等着它再度飞起时,双方不约而同的发招攻去!
洛云右手持剑,横胸于前,弯身蹲身,脚下发力便举剑刺去,一边白庄也是同样的姿势,只是左右颠倒,刺向应墨膝盖。
俩人一攻上路一攻下路,系着的手同进同退,内力流转,倒也像是配合多年的。其实洛云心里清楚,只是白庄在配合他罢了。
应墨微微一笑,手中承影先击洛云,再截阴阳剑,叮叮两声清脆轻响,三柄剑同时后撤。
洛云偏剑为削,马步矮身,白庄却突然一脚蹬到他脚踝,不轻不重,正好令他失了平衡,手中剑也跟着由削向腰改为大腿,白庄却乘势对着应墨的脚插剑而去,实是无赖之极。
应墨居然挺腰一跃,整个人鱼跃一方,躲过了两人攻击,承影是当了拐杖平衡使。
三人如此你来我往,攻了几个回合,洛云总是在白庄有意无意的拉扯下做出配合,越打他越是奇怪——怎的这套剑法这么像是双修剑法来着?
26.不动心
转身之际,俩人眼神交错,洛云一挑眉:剑法怎回事?
白庄眨眨眼:就像你想的那般!
洛云一抿嘴:你个骗子!
白庄笑:我又没说这不是双修的。
俩人眉来眼去的,把对方的暗示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应墨专心御敌,御着御着便发觉这俩人其实未竟全力,瞟来瞟去的令他一脑门光火,手中发力,承影舞得像阵风般,立时令俩人压力大增,再也顾不上暗送秋波。
应墨剑法精巧,以快打快,以一敌二也不落下风,而洛云白庄使的双修剑法则是绵密如织,如若不是俩人配合得不默契,他早就该落败了,饶是洛云只是像木头般被白庄拖来拖去,也给了他极大压力。他只觉得像面对一汪水,无论攻向哪里都只是击起一阵涟漪,伤不了根本,心头逐渐烦燥起来。
察觉到此,应墨赶紧收敛心神,专心应敌。
你来我往几十招,打的人还没急,看客们倒不耐烦了,一个劲儿的催促,有些脾气坏的已经站了起来,鼓足了内劲大声呼喝。
看客们哪里知道,不是场中人不愿意结束,而是没办法结束,这样长久打下去,最先力遏的倒是白庄与洛云。白庄一人要撑起两个的活动,哪怕他内力再如何悠长浑厚也吃不消,若是对手不济倒还可以撑一撑,但应墨也是名家好手,哪里容得了一丝闪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