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最重要的是,心无旁骛地夺得国内的主导权。
何况比起远离大陆的沧国,对聿国局势真正有威胁的,是那一水之隔的宿闫国。
这一次沧国一事的顺利解决,也算是一石二鸟,铲除了这边的后患,同时也掐断了宿闫国借刀杀人的阴谋。
索蒙时自然也明白这些道理,多是嘴上念叨而已……他只觉得,若是再仔细谋略一下,或许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倒是沧国内斗也凶着,”他转而释然地笑道:“一年半载内,恐怕是无暇分心插手大陆这边的情势了。”
至于沧国情势到底会变化成怎样,就不是他们需要关心的了。至少三大势力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让那数十万水军撤离——仅从这一点可以看出,三大势力恐怕还是能够控制得住全局的。
既如此,说来这一场盟约,也不啻为佳策。
“既是敲定了盟约,这沧国毕竟正乱着,不宜久留,小孩儿打算何时回国?”索蒙时掏出一个紫瓶,打开瓶塞,正飘散着淡淡的酒香,“听说你那朋友,拿到了招贤令了。看来这两日沧州就要变天了。”
洪扬轲确实挺有手段的。净念也是在早晨时,收到了那边的消息,对方通过暗卫之口表达了感激之情。如今那人如何,已然不是需要他关注的。
“你呢?”净念反问索蒙时。
按照盟约,玄衣教的人也立时就要全部撤离沧国,自然是包括这位教主了。
爽快地灌了口酒,索蒙时微微笑道:“自然是回岭南了。当年本座年幼无知,与你老爹打赌输了,被他骗了,硬是欠下三件事。如今本座已经都做到了。所以,那些甚么争斗、战事,本座才不想插手。”
净念微点头。即便他的这位王叔不插手,但岭南王是一直坚定地支持着索翰华的,故而也不必担心对方会做出甚么不利之事。
“明天我们便要分别了,”索蒙时难得正经,如普通的长辈般,慈爱地摸了摸净念的头,“虽然你这小孩儿固执无情,却偏对了本座的胃口!往后哪,有甚么难事,尽可找你叔叔我帮忙!”
净念只觉这种感觉有些奇妙……与自己的那些不亲近的兄弟不同,这男人虽然有点聒噪有点烦人,这些日子对自己确实是多有照顾,出自善意与真心的。
便算是……长亲的关爱吧!
“嗯。”他轻声答应。
索蒙时龇牙咧嘴地笑开,摇了摇手中的酒壶:“那么,陪本座喝一蛊去!这‘水中间’的酒,果真名不虚传!”
对于这位王叔的贪杯,净念这段时日自然是见识了不少。对方说要陪喝酒之类的话,他向来是左耳进右耳出。
“真是个无趣的愣小子!”
见净念装作没听到的模样,索蒙时失笑地道。他正想着再劝说一番,门口被人轻轻地敲了敲。
是北门掬。
“少主子,黎平畅派人送递了请帖,说是要在您离开前,为你举办个简易的差别宴。”
净念没回答,思索了片刻后,望向二人:“怎么看?”交际并非他所擅长的,不过盟约已定,对方不至于在这时反悔罢!
“去啊,”索蒙时兴致勃勃地拿过请帖,飞快地扫完,笑道,“这三大势力,果真出了不少问题。但显然这黎平畅很有些心计,年纪轻轻的,凡事打算得够长远。”而且看人的目光精准,行事胆大。
北门掬附和点头,接着说:“他大概是想趁机表达对北庭的善意,算是把宝押在了我王身上。若他日我王得了天下,沧国便算得了聿国的承诺与庇护。”
有了盟约在,即使沧国出了乱子,也不必防内又防外。即使那时宿闫国动了主意,也得顾虑下聿国的立场。
当然,说到底,盟约也不过是君子之约。
净念认真地听着二人分析后,跟着琢磨了下,便算是上了心。这一邀请,也就定下了赴约,让北门掬给来人回了信。
在来沧国之前,男人就吩咐了各项注意,既然沧国暂且不在男人的计划内,那么此时黎平畅的拉拢,即便谈不上有利,至少也是无害的。
“洪扬轲派人将我王要的东西以及人力送了过来。”北门掬补充道,“非莫去处理了。”
索蒙时倒是笑了,玩味地说道:“本座瞧着洪家那小子精明的很……就这么把人和东西给王兄了?”
那些东西,虽然谈不上至宝,却是大陆国发展水军与海上势力的重要基础。
“难道他不怕将来王兄会反过来针对沧国吗?”
沧国之所以能够安稳,很大原因在于它与大陆隔了那条百里宽的大古河,又有骁勇的水军与利害的战船及武器。如今这些东西被索翰华掌握,有朝一日,索翰华若想用此对付沧国,怕是比现在容易了许多。
北门掬只笑道:“本就是当初的协议内容。或许那小子,相信我王的承诺吧!”
闻言,索蒙时嗤笑:“本座那位王兄,自小就没什么节操。必要的时候,他根本不在乎食言而肥、背信弃义!”
二人如是说道。净念却不在意,在他看来,达到了男人的目的就足矣。
当晚,北门掬与非莫等着手做好离开的准备。同时,净念与索蒙时,按照请帖上的地址来到沧州一家酒肆赴约。
双方皆只寥寥几人,宴席果是极其地低调与简易,旁人看来只会当是寻常的聚宴。
包间内,黎平畅冲着净念举杯敬酒。索蒙时笑着端起净念面前的酒盅:“黎先生,我家小孩儿不喜酒气。这一盅,便由本座代饮罢!”
那黎平畅端详了下净念的神色,颇有些遗憾,倒也不为难:“那么,就趁机先给二人道声珍重了。待我们家里的事处理完了,他日,黎某定会携礼拜访贵府。”
说罢,二人皆是一口喝尽。
净念安静地坐在右席,就近夹了两道菜,沉默地吃起来。
“黎先生客气了,”索蒙时叹笑道,“早知先生只是想与我们一叙,那晚又何必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还误伤了不少人。”这话,半真半假地怪责起对方那晚围杀的举动。
黎平畅低笑:“天下男儿,何人不慕仰英雄者。黎某亦然,素闻大陆国内有王太子之美名,道是少年英发、武雄性哲,自然便忍不住试探了一番。”
“是吗?”索蒙时勾了勾嘴角,抿起一口美酒。
“阁下莫不是还不满于黎某的作为?”说罢,黎平畅又给彼此斟满了酒,“如此,便让黎某自罚酒以赔罪。”
那二人推杯换盏,你往我来,言语笑谈,不乏暗藏刀锋。
净念只若撇身其外,独自享用着美食。自从父亲总会用甜食引诱或者“惩罚”,他似乎越来越喜爱这个时空的甜点。
……虽然与前世记忆里的味道不尽相同,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或许是一旁的人观察出他的偏爱。待净念正要再夹起一块玉螺糕时,一块点缀着红豆的青翠色糕点稳稳地落在了他的碟碗中。
“丹珠碧瑙酥,”夹菜的人平淡地介绍,“沧州最有名的风味甜点。”
这人话音一落,原本敬酒的人,都将注意转到了净念碗中。
【九十】苍山老
净念只略扫了那人一眼,又垂眸看了看碟碗里的糕点,葱绿缀着点红,格外好看,引得人不由得欲尝上一口。
众人都有诡异地看着净念,见他神色淡然地夹起这块“丹珠碧瑙酥”塞进了嘴里。遂又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转向另一人——此前与净念厮杀得险些丧命的女子。
索蒙时先一步反应过来,目光凝胶在女子身上,意味不明地笑着:“看来这位……”他一时也不知道该唤作“姑娘”还是“公子”,道,“倒是与我家小孩儿不打不相识了嘛!”
黎平畅也笑了,附和:“呐,是罢!英招自习武后就不曾在谁手上落败过,约莫是几分仰慕太子了。”
净念恍若未闻旁人的交谈与怪异的目光,将碟中的糕点吃完,刚咽下最后一点时,碟中又突然地落下另一块丹珠碧瑙酥。
被称作英招的“女子”,其实是坐在净念的对面,隔了偌大的方桌。这帮忙夹菜的举动,也是需要使出了几成功力的。
索蒙时无言地望着净念竟然毫不犹豫地继续吃起来,心下感觉有些微妙。而黎平畅在一初始的惊讶外,便是保持着意味深长的微笑。
净念不知道这些人的想法,他只单纯地觉得这个糕点很好吃,酥软香糯,口感极好。既然有人主动夹给他,也就不必自己费力了。
一顿差别宴,在双方各异的心思下终是结束。
“小孩儿啊……”坐在回去的马车里,索蒙时先是古怪地将净念上下打量个遍,半晌长叹道,“今年十八岁了,还没有纳妃吧?”
净念瞟了他一眼,遂静坐调息。
又听这人笑着打趣:“吾家有子长成人啦!瞧晚席上,那个英招对你可真是殷切体贴啊!”
净念没有理他。索蒙时便自言自语道:“只可惜,是个阴阳人……初看时,本座还真以为是个武功厉害的姝女呢!”直到那人出了声。
“不过,”索蒙时抚了抚下巴,“就算他是女人,你老爹怕也是舍不得吧?”关于索翰华与这少年的关系,他约莫是捕捉到了一丝微妙。
听到索蒙时提到父亲,净念忽地睁开眼,遂抬手轻轻地在胸前按了按。
索蒙时看到他的动作,欲要取笑,忽地敛住神色,扯了扯嘴角:“……甚么人不要命了?胆敢跟踪本座!”
“英招。”净念在索蒙时有所动作之前,先一步回道,“从我们出来时,就跟了。”
索蒙时微愕,半晌后,无奈地说道:“是跟踪你的吧?便交给你了……”
净念抿了抿,遂回道:“他没有杀意。”
“那怎么办?”
净念低眉不语,既然不算敌人,也没有恶意,那……便与自己无干。
“若是他就一直跟着你回国了呢?”索蒙时抚额,忽然觉得头痛欲裂,要是净念出来一趟就带上了这么一个尾巴,那男人恐怕又会把账算到了自己头上了罢!这对父子,真是折腾死人了!
净念的心思显然不在那人身上,对于索蒙时的假设也浑然没放心上。他现在思索的是,明日回国后的安排。
根据非莫的情报,如今战事最紧的地方是在江州与凉州两府。索翰华人就在江州页驰——西谷战场。
翌日天未明时,净念与索蒙时就在驿馆分别,一个走西城门出城,一个则要朝北而去。
“小孩儿,”索蒙时慨然地拍了拍净念的肩,“保重好自己,别老为你老爹涉险奔命。他凡事都算计好了。”
净念望着这位王叔,微点头,遂转身就欲离开。
“等下,”索蒙时指了指不远处的巷口,有些哭笑不得,“那小子,难不成还真跟上你了?”
那里一身黑衣长发的“女子”,牵着一匹枣红色的马,挺直地站在路中间。
“走了。”
净念只淡淡地看了一眼,便对北门掬、非莫以及护卫使们下令。
归途不短,非莫精挑细选了几匹骏马。净念遂率先上马,扯缰扬鞭,直朝路口奔去,而挡在那里的人,马身横在路中,纹丝不动。
“请阁下让一让。”北门掬紧跟上净念,见到英招挡路的姿态,只好出声道,“我等正要赶路。”
英招没有看北门掬,只死死地盯着净念,慢吞吞地开口:“我跟你一起走。”
索蒙时瞧着这边的姿势,笑着自语:“莫非真被本座说中了?!”
北门掬微笑着替净念回道:“阁下是沧国势力中人,而我们是聿国人……怕是不便同行。”
英招不语,只直愣地盯着净念。眼见说什么话,这人都不搭理,北门掬也是无力,转而看向神色漠然的少年:“少主子?”
净念淡声道:“让开!”
偏巧这个巷口不宽,两边有些东西挡着了。英招固执地对上了净念的眼:“我跟着你……”,与净念的声音不同,他的嗓音极其尖细却没有女声的柔媚,听在寻常人耳里极是不适。他说,“我立过誓言,第一个打败我的,能够从我手里夺走阑穗鞭的人,就是我将来要追随的人。”
“现在我已经不是黎平畅的人了。”
明明黎平畅的武功比这人要厉害,按说打败他也不无可能,他的这个说辞着实有些奇怪。净念无心在意这些,眼下他只要赶路,这人的甚么誓言都与他无关。见对方不让路,也便不犹豫地甩起马鞭,带着几分劲气,隔空打向了枣色马匹。
那匹马一时受惊,惶恐地嘶鸣了声,遂让开了一条窄道。净念立刻策马越过去,其他几人当即跟上。
……
几天后,一行人上了船。北门掬站在船头望着岸边:“少主子,英招一路尾随,看他的样子,当真有不罢休的姿态。”
“不必管他。”
净念望着聿国的方向,想起日前聿国传来的消息,江州北庭战事告捷,已将朝廷军暂且逼至了居东州、凉州与江州的交界敷城。
中线战场则由南聿转移到了区句,在僵持了一年多的时间后,亦算是有了突破;然凉水战场,情势不容乐观,不久前忽有大批朝廷援军,凉水城失陷。朝廷军朝东北逼近,被挡在蒲州府外的壑关,敌方在此发起了强势的攻击,意欲从此处突破,直捣北庭栋丘。
“壑关现在如何?”
“蒲州调遣不少援军,重重防卫着壑关。”北门掬如是说道,“……迟连傲的火兵与隐兵,也派出了不少军力。”
净念想了许久,遂道:“我们,是先去壑关。”说来自此处直接顺风横渡,可抵达淼洲城;从淼洲城到壑关,比去敷城自是要近一点。
何况敷城有索翰华在,他去与不去,作用并不是很大。
北门掬笑了笑:“我正也想这么说。”他考虑的更多一点更深入一些:如今国内战事沿着凿壑江——大古一线全面拉开,几位公子都去了不同战场。
蓝苍州是由索临孜带着过临台留守江下;中线战场区句李岩军中,有索临牧;西线落平关,索临丞正随军秘密拉近;而索临放则着手于军需分配与物资储备。
此关头,净念作为王太子,自然当仁不让,怎落于其诸位弟弟之后,自是杀敌阵前。当前凉州情势陡转,壑关显然战况最为严峻。
主意一定。净念等人在淼洲上岸后,又适逢淼州军集结,正要派出五万军力由将军褚渊急速赶赴蒲州,补上之前援军的空缺——毕竟此时的蒲州是为北庭的暂时中心所在。
已是六月下旬,天气正是酷热,让人着实吃不消。赶路的军士们,暂时夜宿在一处水源附近。
净念、北门掬和褚渊及其几位副将军师们,围坐一起,商讨着几个战场的情势。虽说这五万军士只是储备之用,但当前的主要战场都是围绕在蒲州西南面,各路大军都是随时待命。
“壑关自不能被拿下,”褚渊说出自己的观点,“我们必须夺回凉水,拿下乌凉镇,那么居东州、居州与落拓州,已然被我方堵死。”
“问题就在于怎么夺回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