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你不用太在意,那种人就是吃饱了撑的,嗯……」
宿筠清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立场及慰问的意思,想着点到为止,谁知季浅靥很不领情地喷笑。
「小清,你在演港剧吗?」
「……」
他错了,这种人怎么会需要安慰。他演的明明是台言好嚒,宿筠清默默地面瘫脸。
笑声轻了下去,他听到季浅靥似乎叹息了一声。宿筠清指尖轻颤,不自觉地看向那个笑得一脸云淡风轻的人。
如果一个人连一声叹息都能传递出真正的心境,那这份悲伤到底有多厚重?
「你想问我什么?」
季浅靥与往常没有什么区别,可是宿筠清却能感觉到他此刻的心情很低落,摇了摇头,宿筠清迟疑道:「你还好吧?」
宿筠清闻言明显一愣,深棕的瞳仁泛着一层水光,温润无声。他深深地看了宿筠清一眼,展开一抹微笑,调头看向围墙外的车道,那里有川流不息的车流。
「不太好,」他深吸了口气,垂眼,「自那之后我就没好过。」
那之后?是指……季浅靥的爱人去世以后吗?他是那个葛二少的哥哥?
这突如其来的神展开让宿筠清有点头疼,嗯,是真的头疼了,然后,连带着宿筠清的脸也渐渐模糊了……
「抱歉,小清。」
最后,隐约听到那温润清冷的声音轻轻地传至耳畔。
也许是说这句话的人带来的感触很安稳,直觉上,他并不会伤害到自己。所以,宿筠清唯一的念头就是,晚饭估计赶不回家了哥会不会发飙……
10.The conversation
宿筠清确定自己已经睁开眼睛了,可是所入目的仍是一片黑暗。心中闪过某古装坑爹电视剧的经典场景,宿筠清大骇——难道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滚下了马车后脑遭受重击产生血块压迫了视神经?!
还没等他继续脑补,室内白光乍现,灯火通明。
长时间处于黑暗的眼睛一时反应不过来,宿筠清被刺激得只好闭上眼,只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感觉怎样?头还疼吗?」
闭着眼,宿筠清苦笑,「季浅靥,别告诉我你绑我来这儿只是想请我喝茶。」
季浅靥轻轻浅浅的笑声很温和,但声音里也透着无奈,「我很抱歉,小清。可是……」
他顿了顿,语声带笑,「介意聊一聊吗?」
感觉眼睛差不多适应光线了,宿筠清慢慢地睁开眼,眯着缝隙看向季浅靥,对方虽然笑着,但却满是疲惫,嘴角的一抹涩意挥之不去。他坐在一把藤椅上,他们现在所处的这个房间很简单,大概是某个酒店的标准间。窗帘紧紧地拉起,所以之前才被人为制造出了让宿筠清误以为自己失明了的黑暗。而且,无从判别时间。
事到如此,介意也只能说不介意了啊……
宿筠清撇撇嘴,努力装出「不介意」的样子。
见状,季浅靥轻轻地笑了笑。不得不说,这个少年的相貌和气质,算是拔尖的。日光灯惨白的光线打在他的脸上只是让他的皮肤显得更通透了,眉眼间的一抹淡然和悲伤把整个空间都染上了一层阴郁。下意识地,宿筠清感到这样的季浅靥很可怜,并且,很矛盾。至于这违和之处,宿筠清一时却无法感应。
他到底,想做什么呢?
季浅靥伸手指了指床头柜上的水杯示意宿筠清喝一点,里面盛着干净剔透的白水,然后,他似乎在想该怎么开口,半晌,才欲言又止地说道:「小清,你是个很特别的人。」
「……」
宿筠清无语地望着他,这个开头很渣。
仿佛知道他的想法似的,季浅靥双手交握,微微地拧起来,秀美的眉头微蹙,有些纠结道:「虽然我接近你是有目的的,可后来的相处确实是真心的。要知道,像我们这种家族的孩子,跟正常人是不一样的。」
呃,他是在暗指有钱人家的小孩都容易长歪变成变态吗?
自动脑补无数关于豪门恩怨情仇的狗血剧情,季浅靥清冷的语音再次传来。
「这是围城,外面的人削尖了脑袋想钻进来,里面的人利欲熏心不想出去,」季浅靥淡淡道,「一个孩子从一生下来就注定了他的站队,家族的也好,外界的也好,所有要面对的一切都将承受无上的压力,而最可笑的是,那是理所当然的,因为那是你与生俱来的责任。」
末了,他一语定音:「这是圈子,也是宿命。」
感觉很玄妙……宿筠清呆呆地看着季浅靥,可是如果没有这样的付出,又怎么能享受高人一等的特权待遇呢,金钱,权力,美色,哪一样不是要靠精力去维持的?
明白他的不理解,季浅靥只是轻笑摇头,「你快活吗?」
宿筠清被问得一愣,随即点点头。他现在不是一具死尸,活得轻松愉快,有什么不知足的?
季浅靥定定地望着他,直把宿筠清看得浑身发毛,他才收回了视线。
「就是因为你无论什么时候都很快活,所以你很特别。在你身边,真的难过的事情都会被抛在脑后,甚至,有时候我都以为我也可以回到以前那样……」他喃喃道,继而摇了摇头,淡笑,「可是我终究还是有不得不去做的。」
听着这番话,貌似只是很狗血也很常见的「豪门贵公子生在富贵人家却向往平民百姓的生活方式」那种戏码,可是宿筠清看着季浅靥的笑容,心头的异样一闪而过。
季浅靥,绝对不是因为这种事就流露出如此厌世的情绪的人。而且,总觉得季浅靥在感叹的,不是他自己。
那种矛盾的违和感越来越浓重了。
话锋一转,季浅靥提起了别的话茬,「知道泰安堂吗?那是我家的产业,因为我生下来就先天不足,所以家里对我没有任何要求,只求我平安长大就好,虽然身为季家独子,但我几乎不接触任何有关商业的东西,只是跟着师父学中医。」
泰安堂原来是他家的?!宿筠清大惊,全天朝药店多了去了,可是泰安堂自带中医诊脉,有一批优秀老中医坐堂,是名副其实的第一大中医药房啊!
「那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啊?」
宿筠清各种羡慕嫉妒恨,无语地问他。
所以说你说了那么一大堆好像很苦恼的样子,搞了半天原来跟你没半毛钱关系啊!
季浅靥看着他,又像是没在看他。
「即使我不身处其中,但也是在这围城边沿,个中龌龊,又哪里能一言而尽,更何况后来……」顿了顿,他复又看向宿筠清,「所以说,你这样的,很好。」
又是这种悲哀薄弱的感觉,宿筠清皱眉,季浅靥应该是那个淡然自若,温润如玉的少年,聪明又带着点小狡猾,偶尔还会很毒舌才对。
「难道没有什么能让你感到快活的?」宿筠清端起那杯凉了的白开,一饮而尽,咂咂嘴,道,「有一个人能让我忘记所有的痛苦,只要能看着他,我就觉得日子很美好,就是这样。」
活了两辈子,孤儿的滋味也尝过,溺水而亡的滋味也体会过,劳资神马都不怕!
宿筠清莫名骄傲,如果是顾据的话,只要能时不时地看到他,一切都可以忽略。看,哥多好养活!
「呵……我知道呀,」季浅靥眨眨眼,语调轻柔,「有这么一个人,让我看清了这个世界的肮脏,也带给我最大的庇护,我很爱他,很爱很爱……所以,其他的难处就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这样的语气令宿筠清想到了什么,这个人,难道就是葛家那位……
「可是他死了。」
淡淡的语调里溢出了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只是这一句,宿筠清张了张嘴,却无法出声。太过沉痛的悲伤被这个少年用轻描淡写的方式放出,无意识地直击人心,让他觉得多说一句都会让季浅靥的最后一道防线崩塌。
其实,他早就脆弱得不堪一击了吧,但又莫名的很坚强,像是强撑着要去做什么……
沉默了不知多久,季浅靥合着眼按了按眉心,轻声道:「对不起,小清。」
宿筠清怕一说话这位美少年就要碎了,于是很小声地说:「你已经说了三遍了。」
季浅靥勾了勾嘴角,却无心多言。
在再次陷入沉默之前,宿筠清问:「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季浅靥讶然地抬眼看他,眼里有愧疚,也有感谢,然而他说出口的话却让宿筠清很茫然。
「你已经帮到我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的,是房门倒塌的巨响。
这种声音,好像似曾相识啊……
宿筠清目瞪口呆地看着站在门口身着警服的顾据,他一脸阴沉地看着房间的里他和季浅靥,一改往常的沉静,此刻正浑身散发着暴戾的气场。
完了,我哥又发飙了……
这是宿筠清的唯一一个念头。
继而,顾据大步流星地跨过来,把宿筠清紧紧搂在怀里,检查了一下他有没有受伤,确定他没问题之后抬脚就往季浅靥狠狠地踢去,宿筠清大惊失色连忙拉住顾据,而一边的季浅靥连躲也不躲,硬生生地挨了这一下,顿时面露痛楚,一张漂亮的小脸煞白。
「顾据!你别这样!」
宿筠清吓得大喊,幸好刚才他拉了顾据一下,否则要是一点力道都不撤掉就顾据这踢法,季浅靥那小身板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怎么看顾据怎么像是要把人置于死地的架势啊,别人他不知道,可是顾据这家伙是真的做得出的啊!
顾据狠狠瞪了宿筠清一眼,往常好听的嗓音沉得发闷,夹杂着一股怒气,「回去再跟你算账。」
「不是啊你听我解释……」宿筠清看着季浅靥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的样子急得出了一头汗,「哥!哥~你听我解释嘛~~~」
于是,宿筠清只好像树袋熊一样整个人扒在顾据身上不松手,一般用甜得发腻的声音卖萌。
不过,这招百试百灵,他明显感觉到顾据的气息安稳一些了。
他再接再厉,「哥,我饿了,我想吃你做的菜~~~」
蹭……
「好不好嘛~~~」
扭动,再蹭……
「我们回家吧~~~」
星星眼……
「哥你最好了~~!」
终于,他自以为耻且无下限的卖萌行为打动了顾据,他感到顾据似乎已经平静下来了,那股令人恐惧的气息已经不复存在。
顾据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我说过,回去再跟你算账,看来你是等不及了?」
宿筠清一僵,讨好地笑笑,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好歹和季浅靥同窗一场不能见死不救,自己也算是深明大义了。
「咳咳……咳……」
倒在地上的季浅靥不断咳嗽声拉回了两人的注意,季浅靥此刻的脸色白得像是死人,宿筠清担忧地想说什么,可是碍于顾据又不好开口,谁知,他不说话,顾据倒是说话了,而且走的还是还是一语惊人的路线。
「反正你也活不长了,不如我直接送你去和葛念之团聚。」
季浅靥苍白的脸色因为咳嗽染上了一层病态的红,在这种时候他竟然还能笑,宿筠清不得不为之折服,不过说起来,原来他们都是认识的,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还有什么叫季浅靥快死了这到底肿么回事啊喂谁来解释一下!
好不容易停下咳嗽,季浅靥淡淡道:「不劳你费心,顾据,我只想知道当年的事情。」
顾据皱眉,「你还是不死心?」
季浅靥闻言却笑了,这回是真的笑得花容失色,可惜,美得过于凄凉。
他指了指心口,道:「不,这里已经死了。」
然后,手指移到了太阳穴,指大脑,「但是,这里还活着。」
顾据冷冷道:「人已经死了,答案不会是你希望知道的。」
垂下眼,季浅靥疲倦地靠上了藤椅的椅腿,喃喃叹道:「我知道他不让你说,他们都以为是你干的,可是我觉得不是……他从来不听我的,总是这样……」
接着,他的声音坚定起来,抬眼直直地盯住顾据,眼里清澈却看不见尽头。
「告诉我,是谁。」
顾据漠然地看着他,抱起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的宿筠清,转身离去,临出门时,冷漠的声音隐约可闻。
「……葛靖煌。」
被顾据抱在怀里的宿筠清越过他的肩膀向他远远看去,季浅靥的眼里,闪过了一丝解脱的意味。
顿时,那种矛盾的感觉无比强烈地凸显出来,宿筠清不由怔住。
哀莫大于心死;哀,莫大于心不死。
季浅靥明明已满是死气,却强撑着活。联系他和顾据所说的,那个葛家的少爷肯定不是单纯死掉的,他想知道那件事,然后……
然后燃尽自己的生命去为他的死做些什么!
「有空想别人,不如想想你自己。」
正在宿筠清为自己得出的结论大惊的时候,顾据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内里威胁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呵呵……呵呵……」
宿筠清干笑,赶快埋头在顾据的怀里试图降低存在感,换来的,是顾据的一声冷哼。
真是躺着也中枪啊……话说很明显人家是奔着你来的我只是一颗棋子而已你到底有毛资格冲劳资哼哼啊!
当然,不爽归不爽,宿筠清只是在心底默默地内牛罢了,估计回去之后顾据一定会狠狠地收拾他的,就不知道是停几顿饭后点心了,八成他接下来的日子要天天吃青菜豆腐了……
真是惨无人道啊!
11.The Confluence
「你有什么想解释的。」
「……」
能把问句问出陈述语气还这么理所当然的人,顾据当然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坐在家里的沙发上,宿筠清默默地做诚恳认错状,识时务者为俊杰,当下就把怎么和季浅靥认识,又是怎么遇上葛二少,直到最后的晕倒全部坦白从宽了。他坚信,顾据一定是最出色的审讯官,因为只要他往那儿一站,抬眼轻轻一扫你,身上那股凉气就蹭蹭蹭地往外冒啊……
听完他的叙述,顾据挑眉,说出来的话却是让宿筠清膝盖一疼。
「就这样?」
不然您还想哪样啊大爷……宿筠清面瘫脸。
于是,顾据继续刺激他,当然,这只是宿筠清单方面以为的刺激。
「你是白痴嚒,他说吃什么你就吃什么?你是饿了几天了才一块肉都不放过地偷吃?」
看到顾据皱起的眉头,听着他明显不耐起来的语气,宿筠清一愣,然后恍然大悟。忽略掉顾据话里某个骂人的词汇,宿筠清才明白过来,原来季浅靥是在他离开去重新打饭的时候,给他最爱的辣牛肉里加了料,谁让他经不起诱惑又偷吃了一块加了料的牛肉……
看着宿筠清呆怔的表情,顾据的语气隐隐透出股急躁,「我说过你的手机要二十四小时开机,短信五分钟之内必须回,电话不能不接听,有什么行程都要告诉我!」
宿筠清愣了愣,立刻反应过来扯上这些的顾据有点不妙。
顾据死死地盯着他,墨黑的眸子里跳着模糊不清的光点。
「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你又让我找不到你!」
他低沉的喃喃声慢慢提高,却又拼命压抑着一样,到最后变成了低沉的嘶吼。
眼前的这个男人,面容俊美,却暗藏着深深的痛苦,他在压抑,他在难受。
「你怎么可以不见了……」
顾据吐出的气绵长带叹,而这种强烈的情感太过滚烫,被包裹在其中的宿筠清被震荡得无法言语,有什么似乎要冲破枷锁一跃而出,他颤抖着嘴唇,抽动的指甲狠狠地刺进了掌心。
「你是我的,你别想逃!」
顾据抿了抿唇,英气柔软的唇紧抿成刚硬的线条,他暗了暗眼神,努力沉稳下来的声音里透着说不出的凶狠。
这句话像点燃了那最深层的火苗,星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