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守轻拨着短短手脚加小翼在游猫泳,语冰挂在浴桶一旁远眺剑炉流萤,韬虹要把夏托起来可自己又频频沈下去。
夏拔尖的怪叫着,不断逃断祁澜的怀抱,尖尖的爪子冒出来了,却在韬韬的杀魂目光下不敢伤到祁澜,又收回去,死活就是要爬出木桶。
说笑!那个怪力疯子不懂控制力度,抓起毛巾就猛擦狂擦,快把他的一层皮都剥下来了还擦!他再不逃就会给搞死!
「哎,夏你这孩子我可不知道你怕水!即使是第一次跟爹爹共浴,你也别害羞呀!」
祁澜七手八脚地要抓住他,可给水花溅到眼睛又张不开。
祁澜要抓,又看不到,常常就扯到他的猫腿,扯下去让他吃了好几口水,让他以为自己快要给这疯子淹死在木桶!他才不要这么丢脸的魂飞魄散!
之前祁澜碰不着他已经把他折腾得很惨,现在碰得着就更惨了!
祁澜抓着他的力度痛得他尖叫,还每下都神准地抓在瘀青上,「嘎——」
「你一直在喵什么?是想跟我说,剑泡水太久会蚀锈?你这笨虫,你现在可是猫儿呀!」
就是因为我是只猫,才真的会给你弄死!
无端端害死了只山猫,即使不连带着魂飞魄散,也会给鸟妖吃掉的!
夏使尽浑身解数,终于一直呕水一直挣到木桶边缘,他一踩韬虹的背,借力使力就跃了出去!
「笨虫,连父子共浴你都不要!你以后别回来了,永远都不要回来了!」祁澜双手紧抓着桶边,看着眼前甩着水珠、浑身湿漉漉的红猫儿,「要被大狗欺负了别哭着回来找我!」
夏甩也没甩他,死里逃生之后赶紧跑出浴室,还差点摔跤。连打几个喷嚏,终于是撞开木门,连跑带爬的逃出去了。
夏跑出去之后,语冰转过头来看着累得要死,挂在桶边狂喘气的韬虹。
真是的,他们能不能找半天不吵闹,怎么连变作猫儿了也还是有办法吵得起来……韬虹的猫尾摆啊摆,在水中浮沉着。
在祁澜抓着毛巾要找下一个目标的时候,语冰伸出猫掌,抓了抓守守的短猫尾。守守一个不稳,打乱了节奏就快沈进水……「咪、咪!」
语冰及时以猫尾一下把整只小猫卷起,然后两掌一撑,带着白绒球跃下地。
「喵?」韬虹疲惫的眼抬起,骨碌碌转了转。
语冰跟守守这么快就离开,不再浸多一会?虽然祁澜的『毛巾杀法』的确很恐怖……
「咦?语冰跟守守也不喜欢水吗?」
祁澜发出婉惜的声音,语冰头也不回地带着白小球离去,彷佛在说,以后还多的是机会。
守守明显还舍不得离去,短短四肢在撑啊撑的,似还在游泳,倒是也挣不出语冰的猫尾就是了。
紫猫把白毛小球轻放出去,走前还用尾巴勾上了门。
他们的心思,韬虹也不是不懂。如果猫也懂脸红的话,他早烫红一张脸了。
他眼角还很不小心地瞧到,祁澜正执着毛巾,准备荼毒、不,是好好照顾剩下来的唯一的猫儿子。他心中轻叹口气,认命的转过身子去。
乖乖接受死刑,总比夏又尖叫又逃避来得要好,他猫牙一咬,死忍一下也是会过去的。几乎是他一转过身子去,祁澜的手便托起他的腋下。
「裸裎相见了耶,韬韬。」
的确,猫除了猫皮大衣自是没衣服的,祁澜更是浑身都脱光光连块毛巾也没围,是裸裎相见了。
「喵呜……」
他最好的回应也仅属如此。
他看祁澜的裸裎其实也不是第一次了,祁澜太习惯他们的存在,换衣服裤子什么的全都不避。
祁澜有副看上去很单簿、并不结实的胸膛,还有瘦削的腰身,怎样也比较像文人也而不是剑匠。偏偏怪力无穷与失常脑袋,支撑着他剑师这条路。
他的掌心因为长期握着炭笔,总是乌黑乌黑的,怎洗也洗不干净。他听不知谁说过,下一辈子会在掌心化成痣或胎印。要真是这样的话,以此来记认,他寻祁澜也会容易一点。
「还是你最好,肯留下来陪我。」祁澜把他抱起来,然后搭在肩膀上,让猫掌挂在肩上。
祁澜以指腹磨蹭着柔细软毛,托起它的脸,眼睛湿漉漉地又圆滚滚,挺有韬虹的影子,「其实你也很可爱,不比守守差耶……」
韬虹听罢,突然觉得异样地热,那种骨骼爆裂一般的感觉从脊背开始蔓延了全身,身体胀得快要炸开,像有什么塞进了心脏。
猫耳磨蹭着祁澜的脸颊,韬虹这才真正感受到,他在碰触祁澜了。
他是个剑魂,此刻却用另个身体,来拥抱他爱的人。
把软软猫掌再收紧了点,他不想让控制不好的爪子冒出,伤着他。如果祁澜愿意让他钉在这位置一辈子,那就另当别论。
现在,他就是被祁澜的毛巾杀法揉死磨死搓死剥了一层皮血淋淋地死,他也没所谓。
「韬韬,我来给你擦背喔。」
祁澜以毛巾沾了点水,韬虹坦然地接受,却没料到他擦的第一下是轻轻柔柔的。
韬虹以为他接下来便越擦越劲,却有好长一段时间,祁澜只是用刚柔适中的力度,反覆揉着他的脖子。他都舒服得要咪咪叫了。
他给祁澜抚摸得快睡着了……
猫耳动了动,突地一下激灵,祁澜会不会是有意赶夏他们出去,所以才使劲荼毒的?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韬虹就想笑,看来祁澜的脑子还是很管用的。
管用到他从心底热烫出来,感觉身上的火班都滚烫了。
祁澜放任毛巾滑下,改以手轻抚他的背,有好几处没蓝灰的漂亮猫毛盖着……
「还痛吗?」良久,他问。除却水声,是凉夜的浴室中唯一声响。
知道他要问的是什么,韬虹舒服得不想睁眼,就这样摇了摇头。
猫毛骚痒了他脖子,祁澜轻笑起来。
祁澜也不改变姿态,只是头沈得更低、水都浸上下巴,他抒一口气,看着已有百年历史的斑驳天花。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韬韬……待我更老一点,我们就离开这里好不好……」
他稍加了点力度去揉韬虹的脖子,手感极其细软,韬虹埋得更深点,在他耳背咪了声。祁澜的任何决定,他都只有支持的份,哈,还包括把他抛进剑炉那次不是。
连夏都说他疯了,他是疯了。祁澜把他的疯劲都打了在他身上来,他能不疯吗。
「我知道啦……你们都能改变自己的样貌,可我不能。那待我老一点的时候,你们都变老点来配合我,知道吗?」
「喵。」这声应允还带了点轻笑意味。看看夏与语冰肯不肯再算吧。
「我们这次离开剑场,就不要回来了好不?这个家不成我家,我也不想熹舞长大后到宫中找活儿,也要因为我的关系,给人闲言闲语的……」
「呐,我想过了,我这些年打刀剑也攒了点钱,虽然不是很多……省着点用应该就够在乡下地方置个房,唉,可是你知道我,不打刀剑也不懂别的活了,我好想好想再设个小小的剑炉啊胚架什么的,可是我钱不够……」说到苦恼处,他咬起指头来。
他真的好想每天也可以画图纸打刀剑,可是他的钱还远不够开个小剑场,即使只有他一人在用。
他只要能打刀剑就很快乐了,到时候也不用『节育』,更不用观仰他人鼻息,虽说他很少时候会观人眉目,大多是我行我素的。但如果夏还似如今鲁莽,他剑场的东西坏不完呀……
「韬韬,你们会一直陪着我吧?即使熹舞不伴着我们,你们还是会伴我至老死吧?如果我以后攒到钱,我们可以去游山玩水……不、你先听着吧,我也有可能攒不到钱啦,你先别跟语冰他们说好了,不然他们之后会怪我言而无信,不过怎样也好,我也会带守守出外见识一下啦……」
「那个……我知道自己的脑子不好,现在很多事都记不太住,之后可能越老脑子越不济,可是,我可以答应你……绝对绝对不会忘了你们的,只要你们一直伴我……」
突地,韬虹伸出舌去舔他的脸颊一下,似是在安慰要他别胡思乱想。
祁澜吸吸鼻子,有点紧张的以手拨出水波,「我很努力地要记住你们,所以你们也不要太快忘了我喔……这样太奸诈了!遗忘这回事我们来比慢吧!我可不准你们比我这坏脑子的人还遗忘得更快,你们的时间还有那么地多,先陪我直至老死也不算很为难吧……」
韬虹暗忖,祁澜果然是有点在意春魉下午时说的事。
如果他能说话,就会告诉祁澜,他现在就一点也不想当人类了。
如果代价是要遗忘祁澜的话,他宁愿不听不看不说不动,永远都在剑中沉睡,等待一世又一世的祁澜回来。
祁澜很久很久都没再说话,然后搁在他背上的手,顺滑地趺下去,噗通一声沈下水中。
祁澜睡着了,水也很凉。他该把祁澜叫醒,不然他就这样睡下去会惹寒。
可是,就当是他的自私吧,他还想再拥抱多一下,停留此刻多一分。
要让祁澜不打剑的话,他一定很快变青年痴呆。
可除了打刀剑、除了已过去的嚣狄长流之外,他心中有没有其他?
待他真的百年归老之时,他的记忆中最不想遗忘的、最后才遗忘的究竟是什么、是谁?有他的位置在吗?
韬虹撑起自己的身子,凝视着祁澜闭起的双眸,眼底下永远的淡淡黑痕,还有被水气蒸出红晕却怎样也称不上漂亮的脸蛋。
这平凡软弱的长相,就是祁澜,他的脑子跟心同样软弱、怯懦、无能,他完全不如嚣狄长流般的大人物般,不屈不挠、坚定如初。
他真的曾坚持过,但他也真的放弃过、伤害过、破口大骂过,让他们对他失望到极,几近崩溃。他是真实的、卑鄙的、单纯的、可爱的、可怜的、可敬的。
他也从不许下不再伤害他们的承诺,他只是个人,只是个平凡人。
但他们真的经历过很多很多,互打之后再互相扶起,相携着都走到这一步来了。他们很辛苦才安稳地踏在这一步,下一步很可能又是风雨欲来,但任他们怎跌倒,仍是同一道上。
他最大的愿望不是祁澜能对他的爱作出回应。
而是能以现在的步调,跟夏、语冰、守守、春魉、熹舞一起走下去,直到祁澜忘了他们,然后老死。
韬虹凝视他熟睡脸庞的眸,垂下,胶着在他微微开启的唇上,那么地削簿,却是这世上他最想与之贴合的唇……
韬虹闭上双眸,幻想着自己不是以这副小小的身躯,而是真正的韬虹,怀抱着浴桶中的祁澜,偷吻他。
轻轻地碰了一下,觉得这样的情景也太可笑,他就退开了来。
至少,这是有温度的吻吧。
……你也会想吻我吗。
抱着点希望地在心底问,又觉得明知道祁澜听不到的自己很蠢,却是要命地寂寞。
第八章
「哈、哈嚏!」
结果,那晚剑匠抱着他的爱猫,在浴桶中睡下了。
要不是蓝猫滑进水里,然后给淹得醒过来,他们肯定是要浸到天明的。
之后几天,都可以看到剑匠拉着枕头,另手拿着一堆图纸,容貌呆滞地在剑场游来荡去,发高烧都不清醒了。
「嘎嗯——」
有着蓝灰毛色的猫,张嘴咬着枕头一角,死活要拉他回床上去。
病到都神智不清了,竟然还想去打刀剑画图纸,他是那根神经给烧断了啊?
「嘎嘎——」再不躺上床去,别怪我一记猫掌把你打昏!蓝猫使尽吃奶的力扯,终于是连人带枕把他扯往床铺的方向。
「韬韬呀韬韬,你在喵喵叫什么我听不懂啦!还是待你变回魂再唱歌好不好,你一直叫我头好痛……」祁澜一手抓乱着头发,被韬韬神力扯退了两步。
语冰受不了他俩拉拉扯扯的,从猫体中冒出来,回复魂貌。他飘在祁澜面前,「祁澜,你病了就躺上床。」
「耶,语冰,好久不见了……」祁澜抄起枕头,然后咬住枕头一角的韬虹也被吊起浚空,「我知道啦,你们都叫我躺上床躺上床,可是我还没喝汤药……」
韬虹跟语冰对看一眼,早叫夏去厨房看看汤药好了没,再着熹舞捧过来。那条笨虫到现在还没给晃回来。没办法了,叫夏去做事是成事不足、败事有馀。
于是猫分两路,语冰去逮夏,韬虹去找熹舞。
房间内剩的,就只有病到七荤八素的剑匠和小白猫。
小白猫正以猫掌在纸上印彩色手印,玩得不亦乐乎。那是保父给他玩的玩意儿,好让他别再抓破家俱。
祁澜热烫的脸挨上竹床板,冰冰凉凉的,他就这样侧躺着,看着地上的小儿子。
守守的出生是个意外,可现在又觉得他有四个儿子是那么刚好,虽然守守第一眼看到的是语冰,他的排名在语冰之后。
可细心一想,第一眼就看到他的夏,也不见得对他有撤娇和尊敬这两样东西,就算了,至少他在守守心中跟语冰不相上下……
之前几天,守守还不太会用四肢来走路,不是语冰用尾巴卷着带他四围走,就是春魉把他像小婴儿般抱起飞来飞去,害他也很想自己长条尾巴还是翅膀。
韬虹、语冰、夏的性格都大不同,却都比人类漂亮上很多。不知道守守长大之后会是怎的性子、怎的皮相?
只要别像夏般不尊不敬,其实什么性子都可以,反正语冰跟韬韬带出来的孩子,他放心得很,大概就是冰块跟管家的混合,来吧来吧,他很惯了……
身子软软使不上一分力气,他看着小白球雀跃地印着猫印子,就觉得此智商高于剑魂很多的小儿子,也是有童真的一面,毕竟出生不过几月吧。
看他兴奋拍着小翼,忙得不可开交的样子,真是可爱得要死了……
「守守、守守,过来爹爹这儿……」
祁澜伸手,拨动两下。守守的小耳朵动了动,然后连奔带跑的以猫掌搭上他的指掌,颤抖抖地站立起来了。
祁澜摸摸他的头,然后抱起来,也不在意猫掌在他衣上印花。
步过地上,眼角看见花碌碌的纸,一愕,不禁蹲下身来看得更细致……呵,他真没有眼花吧?守守用颜料的深浅,在纸上印出了他的轮廓。
哈哈,还以为这小儿子终于有天真姿态,想不到变猫了还是有他的法子,真不愧是他的儿子。祁澜笑着揉了揉他的肚皮,守守立即咪咪叫了起来……
祁澜走近餐桌,桌上有盘鱼,一共三条,只有守守是要喝牛奶的。
他想鱼都大概凉了可以剥皮,要夏回来之前还没弄好晚饭,他可会抱怨连连的。
变猫的第一天,夏已经不停尖叫滚地,说脑内的另个意识好吵,一直叫着我要吃鱼、我要吃鱼再不吃东西就饿死了!
受过这样的精神虐杀,很能体会当野猫的痛苦,更体会到问猫借身体的痛苦。于是他们就入猫随俗,吃起鱼喝起牛奶来了。
手指头虚软没力气,又要赶在韬虹回来之前完成,不然韬虹肯定会骂他一顿,他只不过不想让夏饿肚子呀……
一急,指头就鱼鳍扎到了,「嗯!」
祁澜皱眉,立即收起了指头,守守看他的表情,踏前两步仰高头。祁澜看他担心,尾巴摆着又讨喜,下意识伸出指头摆在他嘴边……
暖暖的舌头擦上指尖前一刻,祁澜的心跳漏一拍!他把指头收回去!
对呵,不可以让守守吃血,要之后守守要像夏和语冰一样嗜血,可是很痛苦的。
他真是病胡涂,竟会忘记了……
幸好就没有让他吃到血,不然不止守守惨,他被守守的魂哥哥们训得更惨。一边雪雪呼痛,祁澜转过身去找草纸来抹血,「好痛,早知不要剥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