韬虹养悔(出书版)BY 苇_蜃楼

作者:  录入:02-18

「告诉你吧。」春魉一手托腮,饶有兴味地看向他,「我跟你们的分别就是,熹舞每一世的因果,我不插手。即使是他因那双怪眸而被父母打死了,我也不会动一分。」

「你就眼睁睁看着他被打死?你怎狠得下这个心!」

「有一世的熹舞也像此世一样,因为这双褐眸而被父母乡里虐打,有次,他快被同乡村民围殴至死时,我按捺不住出手了。」

春魉眺望着远方,说到这儿,一顿,收回视线,「你知道之后怎样了吗?」

韬虹抿紧唇,不语。他猜得出来了可是不想说。

「他被烧死了。」鸟妖伸出两指,磨擦,哒的一声指尖冒出了簇焰,「村民说他是妖邪之物,更大条道理的把他绑住烧死。他一直在凝视我,被猛火烧的时候也在看着我,直到烧至炭灰为止,他那双眸好像还定在我身上。我就这样眼睁睁看他被烧死,几乎连要下阴间去接他都忘了。」

「我宁愿他被打死。」春魉指尖上的火突地加大,熊熊烧着的焰几乎要灼痛眼睛,「小剑魂,你不知道那次我是费了多大勇气,才下阴间去抢他回来。那次之后,我不再担戴他的因果,要做的,只是等他死后去抢。」

「呵,你这么好胆要当第二个我,就先护全这世的剑匠给我看看啊。」

鸟妖悠闲挠起双腿。韬虹未尝过,不会知道不动手才是莫大痛苦。「你们就别毁了守守吧,但我可以保证,不用多久你们就会看到剑匠的尸。守守嗜血但永远不够、他会杀了剑场中所有人,直到剑匠死亡为止都不会有结局。你不懂吗?」

他们就是太懂了,懂得太彻底了。

最明白的是他,守守跟他是一体双生的正负面,可笑的却是,祁澜给他的远不及守守的多。

一切负面的情绪都在守守身上了。为什么要给予他们一个选择的空白期,若守守突然暴发了,至少他们可以选择与守守一起同归于尽,保护祁澜。

但现在,竟然讽刺至极的给予了他们一条分叉路,一段事件爆发前的空白。

是要折磨他们到什么地步才够呢?他不知道这是幸还是不幸。

「要不让我吃掉他、要不让我封印他。别妄想以你们之力可以抵挡鬼差,守守杀人之后仍是会被鬼差所伏,结果只有一个。」

要不就守守被鬼差所收伏,魂飞魄散;要不就守守杀了祁澜,吃光了血,再被鬼差费多点时间收伏。「你们要看着守守被鬼差折磨吗?」

在那群阴间狗嗅到血味、汹群而出之前先把守守封印起来,这已是最坏情况中最好的决定。

「现在要毁的是我弟,连一点考量都算奢侈吗?」韬虹打断他的话,激愤地把音量提高了。

「我问你,韬韬。」鸟妖耸肩轻笑几声,把他的下巴板过来,「若守守杀了祁澜,在你们面前吃光他的血肉。那鬼差逮他之时,你们还会以兄长名义去护全他吗?」

韬虹咬紧下唇,以一双蓄满挣扎的眸子回应。

他们从出生之时已知道,只有祁澜,他们是不可失去的。这世上,只有祁澜无可取代。

「会,还是不会——!?」

鸟妖转头向剑场中大喊道,巨吼回响。

他知道夏与语冰都有在听他说话。

哼,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娃儿,明是眼前的情势很分明还跟他大谈仁义、什么兄弟之情。

春魉松开韬虹的下巴,然后附在他耳边轻道,「你们答不出来吧。」

「你们如此对待他,他迟早在杀掉祁澜之后,也把你们杀得魂飞魄散。」

别担心,小剑匠总不会寂寞的,很快就在阴间又一家团聚了不是。

语冰的曲调子停下了。

他伸出一手,抚摸着守守被发掩盖的半边脸,一点嫌恶也无地抚着,「别睁眼。」

还是别睁眼吧,若睁眼了,就会看到他们的丑陋,他们也看到守守眸中载的怨恨。

还是别看来的好。

「睡吧,守守。」语冰道,就如每次晚间哄守守入睡般。

明知道守守没有真正睡下、也知道他每次也比守守早入睡,睡个天昏地暗,他每晚仍是这般说。

其实他也早有所察觉了,守守出生后被春魉抱出来时,竟是熟睡。

他是看到他们睡在剑架的姿势后就学起来了。

那时侯他就知道,连韬虹也未觉悟的能力,守守甫出生竟先学会了,这孩子的力量跟他们落差得异常地大。但他如韬虹一般,没有说出来、很怕说出来。

拖得一天是一天,只是现在已没得再拖而已。总是有这么一天。

守守依言没有睁开眼,只举高双手摸索着他的轮廓,然后对他笑了。

还是那种哝声的露齿笑,即使以现在的外表,也是可爱自然得紧。

交托他全盘信任的守守,仍隐隐带着些不安,因此泪滑下来了,滴在勾起的唇角边。

滴滴答答,止不住地滑落下巴。

守守收起了手,他不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只能疑惑地摸着那陌生的液体,抹了又抹,根本止不住,眼泪滑落下手腕,「这……什么?」

「不用抹了,快睡。」语冰重覆了一次,「睡完这觉,我再告诉你。」

耳边传来的是刮抹泥土的沙沙声,熹舞控着好几根树枝,在湿润的泥上画起了庞大的阵式。

最后一笔也画完的时候,咒文发出红光,树枝们一刹那成灰。

闲杂人等已被驱散,剑场的泥地上画出占地四分之三的圆阵,写上了复杂符咒。

熹舞在等待守守进阵,四周除了叶尖雨珠下地的声音,静得可怕,无人妄动。

蹲于剑场一角的夏看向语冰与守守,再也受不了这种氛围!

对,他们是选择了祁澜,不要守守!

那是他们三个共同的选择,既然已经选好了还要拖磨什么?再下去只让大家难受,再这样下去,他怕自己会反悔!

他大步大步地走向语冰,把守守一下扯走扔进阵内,「鸟妖,快!」

「夏!」看着这一幕的韬虹,从树上跳下来。

守守一下从语冰怀中被扯走、跌落在阵法之中,惊慌地想睁开眼晴。

「不要睁眼!」语冰急忙喝叫一声,守守立即杆住不敢妄动。

守守已经坐于阵法之中了,若看见的话只怕会惊怕逃走。

守守平日最听他的话,就宁愿他再听这趟。不听不看什么都不要知道,知道了只会害怕。

「快点!」

夏握紧着拳头、咬紧牙关,要自己看向满脸不安的守守,不准移走视线。

既是他们选择的,至少要担待起来。夏伸手,想把祁澜房中的匕首引出来。

语冰、韬虹、夏都站在圆阵旁边,匕首却没有被引出来,从房中踏出来的,是祁澜。

他双手紧握着短刃,割得满手是血。

「你们要封了他,有没有先问过我要不要?」他连声音都是颤的,却没有松手。

「祁澜!」夏见状,立即收起了手,怕再控剑就会把祁澜的手指割断。

祁澜瞪着他们三个,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下去,「守守是我的!不是你们的,你们没有权利可以决定!守守根本没有做错事,为什么你们就要封他?你们问过我没有?即使他现在杀了人,我也会带着他逃,无论多少次,我都会护全他!我都会带他逃!」

「别说了。」语冰听罢他的大吼大叫,静道一句。

祁澜太天真,他想带守守逃去那儿?难不成光他一人之力可以对抗鬼差?他再这样下去,只会让半懂不懂的守守更痛苦而已。

「语冰你不是最疼守守的吗?为什么你竟会狠得下心?为什么?」

明明守守都还没做坏事,他们一个二个就这样待他,这样待他的守守!

就算守守真杀了人又怎样,就是他杀了百人万人,他仍是不会放弃!他就带守守逃去不会被逮到的地方啊,他不信世上没一个地方安全!他不会放弃的、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的……要他现在不争,就跟当年家人放弃他一般,放弃守守了……

「放过他吧……即使不是同块铁石所做,他也是你们同伴呀。你们相处了很久不是吗?你们平时都很疼他的不是吗?放过他好不好?」

「即使我们放过他,他之后会放过你吗?」

夏咬牙,再伸高了手,把匕首硬夺过来。

「那就让他杀了我吧,我不在乎!你们有没有问过我怕不怕死?要不要死?」

祁澜以双手把匕首握得牢实、死活不放。他弯低身子,连着痛一起拚喊,「是我害了守守,是我一个人的错!我把恨都打给他了,他没错!我会担戴自个儿的恨,不用你们自作主张的来决定,听到了没有?我自个儿担待,就让他杀了我吧!这是我欠的,我不怕死、我不怕!」

「那你又替我们想过了没有?」夏哽咽一声,死瞪着祁澜鲜红的双手,「我们选择的是你。」

「剑匠,你就当是画坏了一张图纸,把图纸扔进垃圾廔吧!」

春魉从树上飞至他的面前,脚尖踏地。

祁澜双眸泛红,跟夏角力已让他痛到几乎神智不清,他抬头,坚定地看着鸟妖,「守守从来就不是坏图纸。」

「你要我说多少次也行,我不会放弃他!」他会把守守教好的,无论有多困难、花上多少时间,他都一定不会放弃,只有他最清楚被遗弃的感受。「谁也抢不走他!」

顶多以后不做剑匠吧,他以后再也不打刀剑了,就这样以画画维生吧……他明明是只要跟他们一起就心满意足了,很小很小的愿望呀……

「放手吧,祁澜!」

韬虹看他的指掌深深割入匕首之中,几乎是痛昏过去仍是不放。

连他都要怀疑自己所下的决定是对是错了!

鸟妖再踏前了两步,祁澜凶狠瞪着他、防着他所有轻微动作,尤如保护稚鸟那般视死如归。

他侧头,轻道,「鬼差来临时,你也敢如此凶狠吗?」

「即使是阎王来了,我也绝不放手!」祁澜撑着这一口气,同时向后退,以防春魉来夺。

「那就不要放吧。」

那刹,祁澜只见到一道黑,是春魉快速的破出了一翼,卷住了刀柄!

鸟翼猛地一收,整把匕首被卷走!

直到匕首被向后抛,落在熹舞的手中,祁澜才感到疼痛。

剧烈的疼痛从他的双手传来,几乎麻痹了他全部的知觉。

他看到眼前的韬虹冲过来,却听不见他的声音,他神情着急的不知叫些什么。祁澜以一手包着另一手,汹涌而出的都是血、大量的血染红了泥地……

太痛了、真的太痛太痛了,整只手除了痛没有感觉,他不知道被割去的是整只手还几根手指……

几根肉色躺于血泊之中,彷佛诡异的生物、蠕动中的虫子,不再是他的身体一部份!

突然,旁边发出的光照亮了血泊,他再也无瑕顾及自己!

眨眼间,春魉已站在圆阵之内。

而熹舞则在圆阵之外,咬破指头以血在匕首上写下咒文。

春魉拉起守守,撕破他的衣衫,竟是跟熹舞同样的手势,分毫不差地在守守的胸膛上,以尖甲刻下一个个咒文……

一切都发生都太快,圆阵发出强烈的光教他看不清楚、看不清楚!

他完全没有听见韬虹的急叫,他撑着爬过去、想要接近守守,「守守!守守——!」

他听见守守在悲叫、在害怕,守守极度惧怕极却挣脱不开春魉的钳制。

语冰一直要他别睁眼、别看,于是守守便紧紧闭上双目。

「放过他吧、放过他吧!」大地在震动,祁澜扯大了喉咙来喊,「守守!快逃——!」

不知道是否听见了祁澜唤他的声音,守守开始挣扎,却已被折腾到虚弱无力,「不要、不要……」

咒文写到一半,春魉察觉他向后退,只能更用力地抓住他。

他以利甲割出咒文,白血顺着守守的胸膛滴落,「乖,很快就可以了!」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不要、好痛!」咒文一个个刻在身上如滚烫的铁印,他只觉咒文刻进了体内,在他的体内放了一把火,那是与剑炉无异的炽热!「不要!」

他猛烈地摇着头,懂的字词还是那几个。

他用尽全身力量向后退,春魉为了钳制他而用力太猛,勒断了他的手臂。

「阿——阿阿阿阿阿——!」

越来越受不了,那把火已烧光了体内所有东西,一直往外漫延!

他听得见祁澜在唤他的声音,一声声都是迫切。

大地的震动越来越烈,阵光也强得教人睁不开眼睛。

守守一声又一声的叫着他们的名字,求救。夏抱头埋在膝间,哭倒了,再也没法看下去。

「不要!春……不要不要!」

守守只觉他拥有的东西一样一样烧光,他的脑袋空白一片,连语冰的样子也记不住,「还给我!」

张大了嘴,他咯的一声吐出白血,再也说不出话来。

白血越吐越多,彷佛把他所有的血液全吐出来了,溢满了他们脚下一片地……

「把守守还给我、还给我!」

光开始减弱了,几乎昏过去的祁澜看见守守在吐血,吐到春魉一身是白。

守守虚软地睁大了眼,泪珠滚下脸颊。

一口又一口咯血,洒在春魉的脸上,想说话又只能不停呕吐,「恶、呀……」

春魉凝视着他的双眸,没有移开视线。白血如罪恶感染满他一身,溅在脸上都是滚烫的。

他写下最后一个咒文,守守的温度急速下降,很快会变成完全冰冷,「很好,看着我吧。」

守守的眼神写满了疑问与难以置信的怨,滚落的泪则是最后的信任。

春魉彷佛又回到熹舞被烧死的一天。

他拥抱守守在庞大痛苦之中颤抖的身躯,抚摸他的脸,「乖孩子,我会陪你到最后。」

「闭起眼,好好睡一觉吧。」

令人疑惑那副身躯为何有如此血量,守守一直吐不止息,直到白血流入阵式的泥坑,把光一道道掩去。高耸入云的圆形光墙如同被拉开的布幕,有了第一线破口、然后朝左右张开。

祁澜叫到沙哑了,在守守现在眼前的时候,他却只能抖着唇说不出话来……

太悲惨了……为什么能这样待他?为什么!

「别看!」

不能再让祁澜看到如此惨烈的守守——韬虹心底只有一个想法,他想也没想就伸出了手掩着祁澜的双眼!

祁澜只觉眼前冰凉、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如被某人的手掌掩盖一般。

他伏在地上,无能为力地地哭喊着,「把守守还给我……把他还给我……」

白血填密了泥坑,直到阵式全部填平之时,光消失了。

一切回归无声平静,大地也停止震动了。

此刻寂静得不可思议。

夏紧抱着头不忍看,语冰始终无语地凝视。韬虹在祁澜的身后,以双手掩盖他的眼。

再无他的事了,熹舞垂下双手。

圆阵中央的两道身影都给白色溅得惨不忍目,守守的全身都是白,淹没双腿、溢了个圆。

胸膛上的咒文清晰无比地发着光,然后减弱不见。

春魉拥抱着他,守守的银灰眸失去光采,慢慢地合起了。

只有春魉才知道失去温度的他,竟是冰冷得如此赫人。

连发丝都滴着血,守守以这个悲惨无比的模样渐化为无形……

很快,鸟妖虚圈着的双手内,再无任何东西,羊儿玉偶碎了四分五裂。

只有血阵与匕首留了下来。

「熹舞,快去叫大夫来!」韬虹唤醒他们的神绪,根本不是替守守伤怀的时间了。

祁澜昏过去,被割断指的手拖出了血潭子。

第九章

四年后

「与紫未商谈骨材事宜,需时数天不等,不知归期。勿念。」

单手拿着汤药,另手发出热力让汤药保持温热。

在看毕这字条后,熹舞停住了所有动作。

仍是面无表情,但握着的稠浓汤药立即啵啵啵地沸腾起来,冒出大量泡泡。

「舞,你想烫伤自己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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