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邵卿有些好奇,不知道陆铮带出来的兵会是什么样?更想知道他平日里和下属们都怎么交流,看他那副冷脸,估计不说话都能把下属们冻死吧。
爬了一半,除了走在最前面的那一主一仆面不红气不喘外,其余人都累得快趴下了,就连左府带来的家丁也没好多少。
为了照顾这些个少爷们,今天带出来的都是口齿伶俐的小厮,惯常会察言观色,巴结奉承,但体力方面就差多了。
左邵卿也喘的厉害,额头的汗水把鬓角都打湿了,面色惨白,看着就好像随时要晕倒一样。
“陆公爷,小弟身体弱,可否先歇歇再走?”左邵晏一只手抓着左邵卿的胳膊,朝已经走远的陆铮喊道。
左邵卿暗暗翻了个白眼,这人果真会说话,明明是自己走不动了,偏偏要拿他作伐子,如果是前世的左邵卿必然会被他的关爱所感动,可惜现在,他只觉得他虚伪无比。
要不是为了表现的像个寻常书生,左邵卿也不至于这副姿态,早跟着陆铮轻松地爬上山去,真是一群碍事的家伙!
陆铮闻言停下脚步,转身居高临下地瞧着这群书生,在看到左邵卿的狼狈样时微微闪了下眼神,然后率先走进了路边的亭子。
只一眼,就让底下这些快脱力的书生们个个面红耳赤,羞愧地低下头。
041.丢人现眼
亭子里已经坐着两个歇脚的樵夫,见到陆铮一身凛然气势地走进来,忙站起来让到一边,只是他们也累得很,见陆铮没赶人就没急着走。
左邵卿一行人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去,原本就不大的亭子立即塞满了人,那两个樵夫被左邵陵凶神恶煞地一瞪,立即乖乖地挑着木柴走了。
尤溪镇的人也许不认识左邵晏,更不认识左邵卿,但无恶不作的左邵陵却声名远播。
左邵卿想:这恶名声有恶名声的好处,起码能吓唬的了一般老百姓。
接过一个小厮递过来的帕子,左邵卿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朝那个面生的小伙子多看了几眼。
今儿一大早,罗小六就被管家借去采买了,他身边也就没有了熟悉的下人,好在左韫文为了显示自己对陆铮的重视,足足派遣了十几个家丁跟着,这其中还有几个是他好面子从二房借来的人。
眼前这个正冲着他微笑的小伙子恐怕就是二房的,否则大房哪个下人不知道,对三爷太殷勤只会招惹麻烦。
下人们递水的递水,扇风的扇风,忙的不可开交。
甚至有人把水果糕点也摆出来了,被陆铮一个严厉的眼神看过去立即战战兢兢地收起来。
左邵晏见气氛沉闷,特意给陆铮介绍了龙虎山西禅寺的历史典故,他学识渊博,说起典故来抑扬顿挫,很是吸引人。
左邵卿观察了一下众人的反应,见左邵陵正使唤着两个小厮给他捶腿,显然对典故没兴趣,陆铮背对着大家眺望远方,也不知道听没听,那个不知名的青衣侍从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陆铮身边,像足了木雕。
唯一有兴趣的恐怕就属曹宗冠了,不知道是为了和大舅子打好关系,还是他真的和左邵晏交浅言深,总之这两人颇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
歇了半刻钟,陆铮打头走出去,其余众人不管愿不愿意,只好起身跟上。
左邵卿在心里算计着时辰和路线,朝着左邵陵的方向瞥了一眼,嘴角微微勾起,等着好戏上场。
尤溪镇就这么点大,他早就猜到左家能招待陆铮的地方只有这风景秀丽的龙虎山。
没走多久,大家就听到前头传来女子婉转的哭泣声,众人随声望去,就见一位身着丧服的女子三步一跪,九步一叩地往上爬。
这条山路成年男子爬上来尚且吃力,何况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还三跪九叩,可见这女子的毅力有多坚定。
曹宗冠歇了口气,感叹道:“此女子绝非一般人!”
左邵陵两只眼睛都胶在那道窈窕的背影上,他虽然年纪不大,却阅历丰富,只是一道背影就知道前面这个姑娘必定貌美如花,看看那纤细的腰身,看看那一头乌黑的长发,再看看她磕头时抬起的翘臀……简直挠进了他的心肺里。
众人的脚程比那姑娘快,很快就赶上了她,那姑娘似乎没想到会遇上这么一大群男人,连忙用袖子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受惊地看着大家。
饶是如此,众人惊鸿一瞥,已经看到了那张妖冶艳丽的脸,尤其是那双盈盈如墨的眼睛,更是带着一股欲语还休的魅力。
她穿着一身孝服,纯白的颜色衬着她带泪的半张脸我见犹怜,端的是楚楚动人。
陆铮主仆俩一步未停地继续走,完全把那姑娘当空气,这让左邵卿暗暗松了口气。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陆铮可能会看上某个男人或女人,他就满心不忿。
左邵晏扫了一眼那女子红肿的额头也跟了上去,他性格一向冷漠,别说今天出现在这的是个陌生女子,就算是他亲妹妹,也没有资格让他亲自照顾。
曹宗冠满心好奇,但到底顾忌着大舅子们都在场,没好意思勾搭陌生女子。
左邵卿又瞅了一眼他二哥,见他眼冒色光地盯着那姑娘瞧,心里冷哼一声,漠不关心地走开了。
还没走远,就听到他二哥用恶心的温柔声音问:“姑娘为何单身一人上山?可有需要在下帮忙的地方?”
“奴家……奴家要上西禅寺为亡父超度。”
“真是个孝顺的好姑娘啊,尊父在九泉之下定然深感安慰……”
左邵卿听着越来越远的声音,嘴角也越翘越高,心里乐呵呵地想:亲爱的二哥,希望你喜欢我送给你的这份厚礼,好好享受吧。
等抵达西禅寺的时候已经正午了,寺庙里响起了午膳的钟声,左府事先遣人来安排好了一切,这会儿斋饭斋菜也上了桌。
“阿弥陀佛,几位施主请随小僧来。”寺院门口,只有一位身着土黄色僧衣的小和尚接待他们,哪怕寺里的方丈大师知道来人是陆公爷也没有任何迎接仪式。
左邵卿暗忖,若是让昌平郡的大小官员们知道陆铮住在左府,恐怕左府的门槛都会被人踏平了。
众人饥肠辘辘,随着小和尚往后院走去。
寒冬腊月,寺院里也冷清了许多,只有一户人家在大雄宝殿外跪着念诵往生经文,想必是家里有人仙逝的。
西禅寺的名声一方面是靠着寺院里德高望重的僧人,一方面是由于寺院后山的海棠花海,每年春夏交际,海棠花开,是整个龙虎山最热闹的时节。
前头左邵晏依旧扮演着解说员的角色,后头左邵卿一脸担忧地和曹宗冠说:“二哥怎么还未上来?”
曹宗冠也听说过左邵陵的作风,甚至知道这兄弟俩前不久闹出的流血事件,现在看左邵卿不但不记恨他,反而为他担心,深深觉得这个少年很单纯,于是微笑着回答:“想必是有事耽搁了吧。”
至于是什么事,大家心里都清楚。
左邵卿一脸懵懂地接口:“还是找个人去看看吧,刚才见二哥一个人留在那了,若是错过了午膳可不好。”
前头的陆铮突然停下脚步,把跟在他身后的左邵晏吓了一跳,他转身冲左邵卿和曹宗冠问:“两位在聊什么?”
曹宗冠见左邵卿“吓”得低下头,连忙向前一步,落落大方地拱手道:“小生正和邵卿讨论要不要派人去接应一下邵陵兄弟。”
邵卿?叫的可真亲热!陆铮的目光落在左邵卿身上,不过也没留太久,在他乌黑的发顶上打了个转就移开了视线,语气低沉地说:“想必尤溪镇的治安还不至于让一个男子大白日的暴尸荒野。”
这话可真毒,左邵卿低垂的双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嘴角也微微勾了勾,然后就听到左邵晏不耐烦地说:“不用接了,他很快会上来的。”
左邵卿不用眼睛看也能猜到左邵晏此刻的表情会是怎样,出门前,左韫文千叮咛万嘱咐,让左二爷该收敛的收敛,别把那一身臭毛病拿出来丢人现眼。
结果左二爷还是抵不住美色的诱惑,半途掉了链子,这会儿估计正和美人调情呢。
当左邵陵带着那位千娇百媚的女子来到寺院时,众人已经用完了午膳,不过由于左邵卿的“善良”,特意嘱咐下人给他二哥留了一份饭菜,见到他二哥时还很天真地问了一句:“呀,这位姑娘怎么和二哥一起来了?”
左邵陵狠狠刮了他一眼,在贵人面前也不敢造次,随口编了个理由:“我看这位姑娘晕倒在地,怕她有什么意外,这才护着她上山,佛祖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弱女子出事而置之不理呢?”
左邵卿都快要为他这冠冕堂皇的借口鼓掌了,和他一比,他们这些人全都是见死不救的无情之人。
那女子一脸感动,双目含泪地看着左邵陵,深深地拜了下去,“奴家还要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
“咳咳,不必不必,爷……我也是举手之劳。”
左邵卿刚吃下去的饭菜差点又吐了出来,正巧这时一个小沙弥走过来,说是澄光大师请陆公爷前去一谈,才算止住了这个令人牙酸的话题。
042.纸老虎和真老虎的区别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那个向来不接待外人的方丈大师怎么会独独看中陆铮,难道是后悔刚才没有出门迎接,怕怠慢了贵客?
不管怎样,能被澄光大师亲自招待都是好事。
左邵卿因为重生之故,对鬼神之事有了一点敬畏之心,他给左邵晏交代一声就往大雄宝殿的方向走。
西禅寺不大,左邵卿沿途看到佛像便诚心拜一拜,到大雄宝殿时,看到那一家子还在跪着,顿时心中一动,打算为阮姨娘也做场法事。
他记得阮姨娘的丧事办的很简单,还好她生了个儿子,否则连左家宗祠都进不了,只能孤零零地葬在荒郊野外。
人死如灯灭,那个会一心为他考虑的娘亲已经不在人世了,左邵卿的心情微微发堵。
跪在佛祖面前,左邵卿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心里默念着:既然上天肯给我一次重生的机会,定是可怜我左邵卿上一世的愤恨,那这一世,我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也算是因果循环,顺应天命。
上完香后,左邵卿叫来一个小和尚,询问他做法事的事宜。
“晚生想为亡母办一场法事,以慰她在天之灵,不知寺里的师父可有空?”
那小和尚看起来不比左邵卿还小几岁,他面相亲和,眉目清秀,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出尘的气质。
只听他脆生生地问:“施主可是想做七七四十九日的道场?”
左邵卿朝殿外瞥了一眼,问:“可是七七四十九日都要住在寺里?”
“不用的,施主只需准备一套令慈生前的衣物鞋袜,抄写七七四十九篇往生经,在佛祖前念完这四十九篇经文,其余诸事都可由本寺代劳。”
左邵卿满意地点头,如果不是陆铮住在左府,他还真想借这个机会在山上住几天。
“那就麻烦小师父了,晚生回去备好东西会让人送来。”
转身走出大殿,左邵卿一眼就看到迎面走来的左邵陵,身边还跟着那位半路上“巧遇”的孝女。
左邵陵显然也看到了这个阴气沉沉的三弟,微笑的嘴角顿时僵了片刻,然后瞪了左邵卿一眼,让那位姑娘自己先进去。
等人走远,左邵陵才怒视着左邵卿,“你在这里做什么?快滚!”
左邵卿有些好笑,他这位二哥的皮相不错,扮起翩翩公子来也似模似样的,可惜啊,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二哥说的是什么话?这里是寺庙,弟弟我前来参拜参拜也是应该的吧?”
“嗤,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不就是想着金榜题名,出人头地么?哼,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二哥此话差矣,咱们左家连会试的资格都没有,这种白日梦做了也白做。”左邵卿眉眼一挑,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来。
左家谁不知道,最想金榜题名出人头地的是那位左大爷?
左邵陵面色一变,抬腿就朝左邵卿踹了过来,可惜这一次左邵卿没有乖乖挨打的意思,敏捷地避开了。
左邵陵从小没少欺负这个庶出的弟弟,哪一次对方不是任由自己打骂的?可自从上次在书院门口那一战后,他发现这个一向逆来顺受的弟弟竟然变了。
“二哥,我劝你最好不要在这里动手,否则……让陆公爷看到了可不太好!”左邵卿拍了拍一尘不染的衣摆,冷笑一声,“父亲出门前交代的事情,二哥怕是全都忘了吧?”
这样冲动易怒的左邵陵,实在没什么挑战性,左邵卿觉得,自己上辈子会任由他欺负实在是愚蠢之极。
“别以为有那位在我就不敢揍你!他难道还会为了你这么个庶子出头?再说了,作为兄长教训不听话的弟弟谁也挑不出错来!”
左邵卿鼓了鼓掌,为左邵陵难得聪明一回叫好,他双手抱胸地靠在柱子上,挑眉看着左邵陵身后的位置,出声问:“陆公爷以为呢?”
左邵陵大吃一惊,迅速转过身,果然就见陆铮站在他背后,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兄弟俩。
他前一刻还高涨的气焰顿时熄灭了。
陆铮身上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这种上过战场沾过血的威势并不是左邵陵这个成天只知遛狗斗鸡的纨绔子弟能比的。
左邵陵甚至不敢正眼瞧陆铮,在他面前乖的像只兔子,这就是纸老虎和真老虎的区别。
就在左邵陵魂不守舍的时候,陆铮开口了:“以为什么?”
左邵卿微微一笑,“以为兄长教训不听话的弟弟是应该的。”
“本公既无兄长也无弟弟。”意思是,这个问题别问他。
“以为陆公爷不会为了我这个小小的庶子出头。”左邵卿又笑着加了一句。
“你需要我出头吗?”陆铮瞥了一眼已经不在状态的左邵陵,嫌恶地挑挑眉,然后越过二人走进大殿。
左邵卿暗笑一声,转身跟了进去,他可没忘记,里面还有一个不是善茬的女人呢。
果然,一进去,就看到那位有着扶柳之姿的孝女正双目盈盈地看着陆铮,虽然她不可能知道陆铮的身份,但从陆铮身上的气质也看得出此人非同一般。
在她看来,这位可比左二爷那个绣花枕头强多了。
“这位公子看起来不像是本地人吧?”柳惜轻声细语地问道,不过却被陆铮无视个彻底。
她不死心,轻咬下唇,弱弱地开口:“奴家要为亡父超度,却身无长物,不知公子可否借奴家一点银钱,奴家愿意为奴为婢伺候公子。”说完还朝陆铮抛了个媚眼。
左邵卿心里一凸,快步上前挡住她的视线,朝陆铮拱手说道:“陆爷,本寺后院有一棵千年祈愿树,晚生带您去看看可好?”
陆铮双眼眯了眯,眉眼间竟然透出一点笑意,声音依然清冷地说:“带路!”
左邵卿转头朝柳惜递了个警告的眼神,然后跟在陆铮身后走出大雄宝殿。
他边走边想:看来得找个时间和这女人好好谈谈,让她记住自己的身份!还想给陆铮为奴为婢?也不看看她够不够资格!
绕过前院,左邵卿带着人往一条偏僻的小路上走,犹犹豫豫的不知道怎么开口,虽然他不担心陆铮会看上那个女人,但万一他受不住诱惑,一时贪欢……那后果可不敢设想。
043.果然色令智昏了么?
两人一路沉默,直到看到祈愿树,左邵卿也没想好怎么开口,他抬头望着树上挂着的红色布条问:“陆爷可有愿望?”
愿望吗?陆铮凝眉沉思,从他记事起,每日不是习武就是学文,那时候还会想,若是哪天可以不用学这些就好了,可自从上了战场后,他就再也没时间想这些没用的,他的生命中只剩下军事战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