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柯家汶家是粮店,除了米面还有各种豆子,黄豆、豌豆、绿豆……柯家汶的妈妈手艺很好,再普通的豆子都能让她做出花样来,分给大家一人一小把,吃得乐歪了嘴儿。所以放学后都喜欢到他家粮店门口来聚着,等待着柯家妈妈端着抄好的小食出来说:“小朋友来一人抓一把……”
嘴角带笑想着这些就到了柯家粮店门口,早听说柯家汶的兄嫂把粮店的生意关了,铺子租给人家做了理发店。这时候走到门口来,两个妖艳的女人靠门面嗑瓜子儿,一个说大哥进来坐坐嘛,另一个瞪说话的那个,“你看他大包小包也不是买主啊,笨得很……”
李驹元想这理发店看起来不怎么正派,目不斜视走进旁边小门,穿过窄小通道进了柯家后院,一阵叫骂声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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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桂兰你想钱想疯了是不是?把铺子租给什么人了,你自己看看去。”柯家汶一边指着楼上嫂子家的窗户点着姓名骂,一边挽袖子,“柯家富,你给我滚出来!做缩头乌龟是不是?我告诉你,今天不把铺子收回,把那波小妖精赶走,我就不叫柯家汶!”
柯家汶叉着腰骂完,瞅见李驹元进来了,指着附房里的农具说:“李狗蛋,给我把打镰刀来,我要生劈了这没良心的两口子!”
李驹元自然没理他,瞅瞅堂屋打开,柯家妈妈双眼垂泪坐着,柯家汶像个红了眼的斗鸡扯着嗓子骂。什么也没问走到柯家妈妈跟前,叫了一声婶儿。柯妈妈赶紧抹干净眼泪,叫驹元坐。
这时候,被柯家汶指着骂了好一阵儿的嫂子刘桂兰终于出声了。先是铝合金窗户刺啦一声被拉开,然后是更加尖利的女声。
“别以为老娘不敢搭理你,你柯家汶算老几!柯家富你给我滚开,老娘凭什么忍,就不忍了!”
陈桂兰还没骂完就是一声尖叫,李驹元瞅见他家媳妇儿柯家汶把压水缸盖的鹅卵石给他嫂嫂扔上二楼去了,玻璃碎裂,惊声四起。
“反了反了,柯家富你那变态弟弟要疯掉了……”陈桂兰一面尖叫一面骂自己男人没用。
“你才变态,你们两口子都变态!”柯家汶继续骂,“你最好别下楼,我现在就去医院看我爸,要是有一点儿事儿,你两口子一个也跑不掉!”骂完又是一个石头给扔上楼去,楼上两口子却相互吵了起来。
柯家汶听见他两口子吵得不可开交,乐了,扔下手里的时候进屋来,“妈,你哭什么?瞧他们两口子那德行。走,我背你去看我爸,中午我们下馆子吃。”
李驹元看着他说:“我来背。”
柯家汶想了想就让他背了,自己一个人把大包小包放进妈妈的房间,出来的时候,去农具房里拿了一根扁担,噔噔噔上二楼去把门别上,看哥嫂两个怎么下来,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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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听他母子二人说话,李驹元才理出个大概。柯爸爸生病住院,柯妈妈每天送饭,一周前路滑摔伤了腿。那两口子嫌弃送饭麻烦,一天只给柯爸爸送两次饭,柯家汶一回家真听见柯妈妈跟媳妇说:“你爸饭量大,一天只吃两顿恐怕要饿得叫唤……”
陈桂兰却说:“哪有时间送啊,要送你送,又饿不死……”
这还得了,柯家汶当即拎了个小花盆就给陈桂兰拍过来了,吓得她尖叫着叫男人。柯家汶的哥哥柯家富冲出来一看,发现是自家小弟,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柯家汶给吓住了。因为柯家汶拎起另一个花盆儿朝着他两口子过来了,吓得两口子屁滚尿流爬上楼没敢再下来。
然后就是李驹元看见得了。
“妈,陈桂兰现在是不是越来越嚣张了?”都走出这么长距离了,柯家汶说话都还气呼呼的。
“你嫂子她是这样……”
“她才不是我嫂子呢,这个臭女人,我不撕烂她的嘴!”柯家汶说着捏紧了拳头。
李驹元是知道他们家这个嫂子的,尖酸刻薄势利眼不说,对老人相当不好。早两年柯家爸妈还有钱的时候,各种哄骗,到后来把老两口的棺材本骗出来修了刚才那栋小楼房,知道把两个老人掏干了,就开始嫌弃老人。
自己还在开黑骏马轮胎店的时候,就知道这些。有一回,陈桂兰来找柯叔叔回家吃饭,在自己的铺子上就骂开了,李驹元一个扳手扔进工具箱里让她闭了嘴,这往后就开始到处说自己的坏话。
天生的欠收拾的坏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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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看到自家瘦得不成样儿的爸,柯家汶回来之前想的那些烂事儿什么都没有了,咬着唇默默哭一场。
虽然父子俩只是看了几眼,并没有说话,柯家汶知道,他和爸爸之间的那些事儿都没有了。
李驹元把打包来的饭菜放好在床头柜上,又帮柯妈妈挪到床边。柯妈妈端着饭碗一勺一勺的喂柯爸爸,李驹元悄悄退了出来。
柯家汶站在墙角哭,无声无息却无比伤心。
李驹元走过去,抬手擦他脸上的眼泪,想抱抱他,碍着走廊上人来人往,变低声说:“接二老进城。”
柯家汶猛地抬头,眼睛哭得红红的,看着李驹元,眼里多是惊讶。
自己满脑子想着怎么收拾陈桂兰两口子的时候,李狗蛋都想这么远了?
“怎么住?”柯家汶不是不动心,可他们俩住的都是铺子上,凑活着过日子的,这再来两个老人……
“别担心,有我呢。”李驹元拍拍柯家汶的肩膀,“不用闹,高兴点。”
柯家汶就控制不住了,一把抱住李驹元把头埋在他的胸膛上哭,虽然闷声闷气却比不出声音哭得舒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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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妈妈是小腿骨起了裂缝,一定要注意不能动,让它慢慢恢复。老年人恢复的慢,没有一两月是不行的。柯爸爸的病是老病又犯,这一阵将势头摁下去稳住,就算得安生了。
花了很短的时间,柯家汶和李驹元在外面走廊上商量之后定下计议。
年在家好好过,过完年李驹元先回省城去,租房子、布置,柯家汶呢,留下照顾二老,等到柯妈妈大好,再走不迟。
他俩在医院双进双出,忙着照顾二老。那边柯家富和陈桂兰惹不起柯家汶这个“泼妇”,每日里小心翼翼躲着,亏他们躲的上心,没再出什么“大战”。
不觉便是三十过大年,柯家汶叫他准备年饭就匆匆去了医院。李驹元先炖下肘子,再不紧不慢把去买食材,回来肘子汤还没好,却是一点儿不着急,慢慢炖他四五个钟头,炖到又软又糯爸妈好下口吃。
李驹元在厨房门口坐着,一边看顾炖的肘子汤,一边顺手把做年夜饭的食材拿来准备。葱姜蒜整理出来备用,木耳、海带皮泡起来,早就煮好的腊肉香肠切片摆碗,等着下锅蒸热,正干得兴起的时候,那陈桂兰买着一包东西回来了。
陈桂兰瞧见李驹元准备了这么多,啧啧感叹着靠到厨房门的另一边,酸酸地说:“哟,可都是好东西啊!”
李驹元并不答话,大菜刀在腊排骨上比划了一下,一刀将龙骨劈做两半。
“驹元啊,你自己家不回到我们家做事儿,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做了我们家上、门、女婿呢……”陈桂兰看李驹元的眼神那叫一个得意,仿佛窥探得了什么秘密一般。
李驹元不答话,一刀一块,将腊排骨剁好,利落装盘。
“哎,你是不是跟我们家汶……”陈桂兰两个手指暧昧地碰在一起,“这男人的滋味可要比女人好是不是?”
听到这儿,李驹元抬手拿起了抹布,仔仔细细把大菜刀抹了一遍,看看刀刃,又看看刀脊,猛地抬手,大菜刀就砍进了陈桂兰耳朵边的厨房门板了。
陈桂兰眼睛瞪得死大,嘴巴张的死大,吓得一点儿声音都没出来,自然人也是一动不敢动。
看到陈桂兰整个人都愣住了,李驹元凑上去,低声道:“管住嘴,活百岁。”
第十三回
扔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柯爸爸病房里的物件也就打了两个包。把这两个包挂在给柯妈妈新买的轮椅后面,柯家汶笑着说:“要不咱们不等狗蛋了,我背着爸,再推着妈,咱一家人乐呵呵就回去过年了。”
柯妈妈笑说:“你要有那力气我都省心了。从小就手不能提肩不能抗,跟个大闺女似的……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儿子。”
被鄙视的柯家汶很不高兴,半蹲着马步扎好,雄赳赳道:“爸,你快爬到我背上来,让我妈看看我行不行!”
柯爸爸压根就不搭理他,望望还有四分之一瓶的液体,伸手将液体的速度调快。
“啊,把你干嘛呀,放快了你不痛呀?”柯家汶立刻紧张,扑上去又给他调慢。
柯爸爸瞪他一眼,柯家汶权当没看见。柯爸爸一生气,闭上眼睛躺靠回枕头上去。
柯家汶对着他爸做鬼脸,回头看他妈妈笑。母子俩还没笑完,柯爸爸闭着眼睛说话了,“叫驹元,对人一点儿都不尊重。”
柯家汶一听笑了,故意装的不高兴地样子说:“是是是,人家的大名儿是李驹元。”
说曹操曹操就到,刚说完这话,李驹元就进来了。
“狗蛋你来啦!”柯家汶最讨厌,敞着嗓子叫人家,叫给柯爸爸听的。
李驹元问他:“收拾好没?”
柯家汶拍拍两包东西表示已经完毕,“爸还有最后一点儿液体,输完咱们就回家过年。”
“驹元来啦,坐着等一会儿……”柯爸爸这时候睁开眼睛,看着人家李驹元说这话,比刚才对柯家汶亲热多了。
这模样看得柯家汶很是不服气,要张嘴讽刺他爸两句,被柯妈妈拉住了手。柯家汶怎么会不懂妈妈的意思,想了想,算啦,不再招惹他爸爸。
四个人说这话儿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那瓶液体就没有了,护士小姐给取了针头,李驹元背着柯爸爸,柯家汶推着柯妈妈,说说笑笑回家过年去。
半道上碰见好些熟人,都说柯爸爸今天气色看起来不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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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个弯,眼瞅着就要进自己家院子了,远远看见铺子门口围着一大群人,左邻右舍老的少的都有,正中间声音敞亮说得唾沫星子飞喷的就是陈桂兰。
柯家汶最先沉脸,往前冲一步要叫陈桂兰的名儿,李驹元伸手拉住他。柯家汶想挣脱,但见李驹元背着自己爸,没动手,回头瞪他。
就这空档上,那陈桂兰看见他们一行了,扯开嗓子就喊:“哎哟,人家的孝子回来了!这么多年不闻不问,回来就挑我们的不是,房子没租好了,对爹妈不孝顺了,你孝顺,前几年人哪儿去了啊?”样子上是说给周围街坊听的,实际上就是挑了吵架头。
柯家汶本来就满肚子火,陈桂兰认真来挑,岂有不爆发的道理。
回头跟李驹元说:“你放开我。”一边说着一边就挣开了。
李驹元拉他没住,柯爸爸叫他赶快把自己放下来,去把家汶拉回来。李驹元安置好柯爸爸,追上去拉柯家汶。
“陈桂兰,你少在这儿闲磕牙,我要早知道你这样待爸妈,回来弄死你三回了。人在做,天在看,别以为满口胡话人家就信你,都当看笑话呢!”柯家汶说道一半,被李驹元拉了一个趔趄,差点摔了。
李驹元及时搂住他,说:“别闹了,回家。”
柯家汶还没回话呢,那陈桂兰接上了,“装什么好人啊,刚才还拿刀要砍我呢,来呀来呀,我怕你们呀,我告诉你们这家不是你们回来就翻天了的。”
柯家汶一听,回头看李驹元,这会儿李驹元脸也沉了,柯家汶乐了,“你也受不了是不是?”
李驹元不说话,把他扶正站好,径直朝陈桂兰那方走去。
要说隔空吵架陈桂兰自然是不怕,眼看着李驹元和柯家汶两人超自己走过来就大感不妙了,一边说着你们要干嘛,一边往人群后边退。
李驹元手快抓住了陈桂兰的胳膊,柯家汶上前逮着她另外一只胳膊,俩人一使劲,把个泼妇给架了起来,陈桂兰就嚎开了,“杀人啦杀人啦……”
大过年的看这份热闹有意思啊,街坊邻居乐呵呵竟没有人上来相劝的,恐怕陈桂兰的为人大家都清楚,全当喜剧看了。
“别闹了,滚进去,难看不难看?”柯爸爸见不得媳妇丢人现眼,颤颤巍巍走过来发话。
这时候陈桂兰为了挣开李驹元和柯家汶已经坐到了地上,柯爸爸说话,李驹元和柯家汶还是听的,便松了手。谁料那陈桂兰正在风魔顶上,爬起来往前跑,侧身就撞了一下柯爸爸。老人家大病一场身体虚,冷不丁被撞一下就往后边倒去,柯家汶一瞧见,立马脸发白。
李驹元一看柯爸爸要倒,一个箭步跨过去,柯爸爸倒下来正好扶住,这边刚扶着站好,那边“啪”一声响亮。
柯家汶但见着自家爸没事儿了,上前去拉开陈桂兰的手,一耳光就打上去了,打得她没站稳趔趄好几步,“陈桂兰,你敢动我爸,我打死你!”
“你敢打我!”陈桂兰捂住脸,“柯家汶,你敢打我!”
“就打了,我还打轻了!”柯家汶挥手道。
陈桂兰觉得自己一个人不敌他们,一声比一声凄厉喊自家男人:“家富,家富,翻天了,柯家汶打我!”
一脸睡相的柯家富也是听见外面吵才爬起来,这会儿听见陈桂兰喊,赶紧冲过来搀扶着自家老婆,还没问清楚怎么回事儿呢,柯家汶说了,“别避重就轻,你打了爸,我才打你的。柯家富,你老婆才翻天了,你也不管管!”
柯家富听了柯家汶的抢白,觉得老婆没理,哼哼一声单把她扶着不说话。
陈桂兰吃惊的看着自家男人,“柯、家、富,我被人打了你连屁都不敢放一个是不是?”
“你该打!你不孝顺还要拖着你男人下水,你这个女人混不要脸了!”柯家汶火上浇油道:“别以为我哥跟你一样……”
“哈哈哈哈……柯家富,老娘把你看白了!”陈桂兰还没等到柯家富有什么回应,人就歇斯底里了,“柯家汶,你们这样欺负老娘,老娘奉陪!”
说完这句陈桂兰马上转身,扯嗓子撒泼喊道:“各位街坊邻居来看呀,来看看什么叫变态!他柯家汶从小就妖里妖气,为什么呀,变态啊,是个喜欢男人的变、态!十几岁就会勾引人了,跟人家在自己家里干得火热朝天,要多不要脸就有多不要脸……想知道勾引的是谁吗?铁匠后老婆带回来的野杂种,李、驹、元,怪不得他亲妈死得快,原来是跟柯家汶这变态搞在一起了!瞧,多神气啊,两个变态还敢回家来,勾勾搭搭恶心死人了……咱江蒲场从来没出过这么丢人的玩意儿,他们柯家真出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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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听陈桂兰第一句话起,柯家汶就知道她要拿这个说事儿了。
本以为会扑上去撕破她的脸,没想到自己亭亭站着听她骂街,从头听到尾,心里一点儿波纹都没起。
只是觉得连累李狗蛋跟他一起出风头了,撇过头看李驹元。像是必定一般,李驹元也正看着柯家汶。
四目相对上,竟然都是无风无浪的平静。
柯家汶就释然了,这世上刀山火海千千万,自己要去趟,恐怕李狗蛋都会不离不弃在自己身边。以前只是这样想想而已,今天算是坐实了,可喜、可贺、可铭记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