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当口上,柯家汶心里竟生出这些喜乐的想法来,抬起眼看向李驹元,完全脱离现场一般,笑了。
李驹元晓得柯家汶元神出了窍,望着以为自己大胜的陈桂兰淡淡道:“说完没?说完了,让街坊回家过年。”
看热闹的人群一下子就没了声音,事主要求也不高,就叫你回家过年罢了,而且人家自己家的事儿,都淡定了,你个看热闹的别火上浇油,人群便散开了去。
李驹元叫柯家汶扶上柯爸爸,自己推了柯妈妈,看都没再看陈桂兰、柯家富两口子,径直进了院子。
一下子闹剧散场,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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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你跟四邻街坊都说了人家是相好的,人家也不避讳。一家四口热乎乎吃了年夜饭,在堂屋里热热闹闹看电视,还给招呼你儿子,给了大大的压岁红包,反正就不看你两口子一眼。
陈桂兰在自己屋里哭哭啼啼说嫁了个没用男人,明儿一早就回娘家,还要跟柯家富离婚,两口子正扯不清的时候,李驹元来敲门。
凭良心讲,柯家富是很怕李驹元的。
开门的时候眼神很是闪躲,李驹元看在眼里也不奇怪,柯家富怕自己早就知道。
他打小读书不聪明,又有些好吃懒做,爹妈当然不怎么疼他,疼的是柯家汶,他要是觉得受气肯定要撒在柯家汶身上。柯家汶身板小,不是对手,被他哥打哭了,跑到草垛里蜷着哭。
李驹元四下里寻见人,看他哭花了脸,捡了根枝桠狰狞的粗树枝跟着柯家富追了整条街,柯家富跑不动了坐在青石板上求饶。李驹元愣是当没听见,把大两岁的柯家富打得哭爹喊娘拖着鼻血往家跑。
那回之后,柯家富再也不敢欺负柯家汶了,看见李驹元基本上也是绕道走。心里不服气的表现,最多就是背地说两句李狗蛋是个野杂种。李驹元权当没听见,每天跟在柯家汶后面照旧玩儿的开心。
对柯家富,历来是多一眼也不想看的,没成想,他娶了个媳妇,就把事情弄到了这个地步。
李驹元看他人出来了,递给他烟,转身下楼。柯家富接了烟跟着往楼下去。
院子里柚子树下站定,李驹元说:“明天走,带上叔婶。”
“啊?!”柯家富不知道说什么。虚情假意总是要挽留一下的,可是自己老婆今天一番骂,李驹元和柯家汶怎么还在江蒲场留得下,也不知道说什么,闷头抽烟。
“这儿交给你,动脑子,别让人牵着走。”李驹元看他那窝囊劲儿也不想多说,既然早和柯家汶商量好了,也没什么留恋。
“哎。”等了半晌,柯家富抽着烟点头。
李驹元兜里摸出一叠百元大钞递给柯家富,“拿着用。铺子换个租客,不然早晚有祸。”
柯家富看着钱吞口水,却又不知道李驹元是什么用意,一时没敢伸手。
“你不要我可就拿回来了,你还真以为我们挣大钱了呢?我还缺钱呢。”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柯家汶伸手捏了那钱。另一只手上晃着他爸爸的保温杯,把里面的水倒在地上,冒起一阵水汽。
柯家富其实想要,眼神跟着钱走,馋得很。
“你就那点出息,怪不得陈桂兰无法无天。”柯家汶一看他个那样儿冒火,把钱摔给他,“拿去!长心眼呀哥,几十岁的人了。爹妈我养,你管好自己家的日子。”
“哎。”柯家富看着他俩,没一个像是说假话的样子,“你们别生气,你嫂子她……我待会儿就上去说她。”
“呵呵……”柯家汶冷笑一声,挥挥手,柯家富抱着钱感恩戴德就走人了。
那柯家汶看着自家没出息的哥哥走了人,回过头来看着李驹元,脸色登时就换了一个,眼神像刀子那样利索。
李驹元心说媳妇实力派演技,柯家汶就发话了,“行啊,不商量就替我做主啦?”
第十四回
柚子树底下,既有暖黄灯光的碎影,也有门口灯笼发出的红光笼罩。
李驹元不说话,看着柯家汶演,看他能演多久。
柯家汶瞪着李驹元,等他回话,可都能了很久都没有回话,柯家汶再想道:“你都不商量一下就给我做主了是不是?你凭什么给我做主?凭什么?”
李驹元见他慌了,翘起嘴角,不说话,踏踏实实往柯家汶面前走了一步,一堵墙似的笼着柯家汶,好像说你说为什么啊?
柯家汶的确感受到了李驹元不想好好跟自己讲,可是李驹元不说话还凑到自己面前来添堵,想在柯家地盘上欺负柯家汶的节奏啊,一想到这儿,柯家汶马上就爆发了,一拳头擂到李驹元的胸口上。
明明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李驹元却是纹丝不动。
被挫败的柯家汶就不管了,双手轮番上场,不要命的捶打李驹元,没打两下,两只手腕都被捏住,打不下去也抽不回来,柯家汶心里的火气更旺了,“你让我打两下出气不行么?不行么?长这么大力气就知道让别人白白占便宜。”
“为我们。”李驹元捏住柯家汶的手,把人拖到怀里,在他耳边低声说了这一句,“就凭我这样做是为我们自己好。”
柯家汶一愣,面上不服气,手上不服气,嘴里也不服气,可心里却忽然一下子软了,想着看你李狗蛋怎么编,怎么就成了凭着为我、们好?
李驹元听到柯家汶咬紧牙说:“编,我看你怎么编,继续。”
李驹元嘴角上翘,抱紧柯家汶说:“没商量,我错了。”
这一句一说完,柯家汶心里就满意了。
“我们要过好日子。”李驹元感觉到怀里柯家汶没那样抗拒自己了,接着说:“在省城开铺子,买房子,把你爸妈接过去,一起。”
柯家汶伸手推开李驹元,他想看看李驹元说这话的样子。因为李驹元认真说话的样子真的特别帅,这个家伙却一点儿都不知道。
从前,柯家富打自己,自己躲在草垛里哭,他气喘吁吁找过来,看着自己特别认真的说:“我要叫他再不敢打你。”然后,柯家富就被他追了整条街,打得哇哇哭,从那儿以后再没有敢欺负自己。
“所以,这儿不重要,都给他们。”李驹元一字一顿把原因说给柯家汶听。
“我也不是真要争个什么,我……”柯家汶看着李驹元认真说话的脸,心服了,面上服了,嘴上服了,手上也服了,“我就是生气你不跟我讲,明天就走什么的还有你还给他钱……”
“对不起。”李驹元从捏住他的手腕开始就知道他手凉,这时候一边说一边把他的手捂在自己的手心,轻轻的吹了一口热气。
柯家汶没出息,看着人家李狗蛋给吹了一口热气到手心里,马上就笑了,“外面冷,我们进屋吧……”
李驹元跟着笑眯眯的柯家汶往堂屋里去。一进屋柯家汶脸上就有了光彩,给柯爸爸柯妈妈说我们明天去城里,爸妈当然是有些惊讶,李驹元却一点儿不担心柯家汶劝说失败。因为他自己什么样子,柯爸爸就什么样子,只要说一句他可心的话,你就等着他把心剖出来给你吧。今天那件事情之后,柯爸爸和柯妈妈恐怕已经对柯家富夫妇死心了。
李驹元见他家人说话,拎着大鞭炮出门去,按规矩今天晚上十二点要放一场炮庆祝新年到,顺便让他们一家人好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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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鞭炮平铺到街沿上,李驹元估计里面话还没话说完,摸出烟点上一根。
望着街上家家户户都在门口挂上的大红灯笼,想着十几年来都是在这儿过的,却被这个地方一而再再而三的踢开,不觉伤感。
头一回以为不会再有瓜葛是妈妈去世,因为有着柯家汶,总觉得还会回来,倒是回来了,却又给开了这么个玩笑。这一回恐怕是要和江蒲场说个坚决一点的再见,幸好的是自己还拽着柯家汶,说得再坚决却也不伤心了。
正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柯家汶哒哒哒蹦出来,从背后双手抱上李驹元的腰,“我以为你在院子里抽烟,结果你躲到这儿了。”
“说好了?”李驹元摸摸柯家汶环在自己腰上的手。
“嗯,不过我爸有话跟你讲。”柯家汶说着脸靠上李驹元的背,“你要好好表现,知道么?”
“为什么?”李驹元当然知道这场谈话的缘由一定是柯家汶把自己吹上了天,吹到了人家爸妈都不相信的地步,可偏偏想听柯家汶说出来,也不知道是什么心病。
“你说为什么?”柯家汶其他腰上的肉,可李驹元腰上一点赘肉没有,怎么掐都掐不起来,亏他不怕冷穿得也不厚,“当然是……当然是好好警告你要对我好,哼,你真以为我爸不疼我?”
李驹元能想象背后的柯家汶是个什么脸,绝对气鼓鼓像个包子。回转身把手里的打火机交给他,说:“还有半小时,敢不敢?”
“啊?!”柯家汶历来害怕这玩意儿,小时候买一大把烟花爆竹想放没胆,全都便宜了李驹元,白白叫他玩儿去,自己在后面看跟着傻高兴,“你说我敢不敢?你说完快出来……我不敢点,行了吧?”
李驹元看他一脸怯也不笑话他,笑话这么些年也没有意思了,捏捏他的手后松开,丢掉烟头,大踏步往堂屋里去,就像要接受最严苛的面试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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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屋子,柯妈妈红着眼睛还在擦眼泪,李驹元老老实实喊了一声,柯妈妈指指里面,没再说什么,那眼泪又要下来了,
李驹元走上前去扯了抽纸给她,也不晓得说什么,闷声站在她面前,柯妈妈噙着眼泪把李驹元从头到脚看一遍,好像不认识了似地,看了良久叹口气说:“你叔等你呢?进去吧!”
“哎。”李驹元点头,柯妈妈的意思他懂,柯叔叔说什么就是什么。
李驹元看柯爸爸坐在床边发愣,斟酌了一下,说:“叔,我给你添点热水。”
柯爸爸回头看见他,摇摇头说:“不用。”说完了等一等,望着李驹元道:“驹元呀,你陪我说说话。”
李驹元点点头,拖来一根凳子坐在边上,陪着柯爸爸说话。
柯爸爸这个人算是江蒲场老一辈里很出众的。十几岁上父母双亡,吃百家饭长大,镇子上的老人都叫他柯叫花,全凭自己一双手,白手起家,做一辈子粮食生意挣下这份家业。照理说生了两个儿子,该是脸上有光,安享晚年的,没成想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我这张老脸算是被他们给丢光了……”先是叹了一口气,柯爸爸没想到自己大年三十等来这场戏,顿一顿柯爸爸拍着床沿说,“家汶说你们俩订好了……”
“是。”李驹元回话,“商量好的。接您二老过去。”
“他说那些我都不信,哪儿那么简单的,多两个老东西……”柯爸爸看着坐得笔直的李驹元说。
“叔,不担心。”李驹元抬头望着柯爸爸,认真说:“不舒心,拿我是问。”
柯爸爸看看李驹元,想说什么又把话咽了下去,最后轻声道:“要找也找他柯家汶,哪儿能那你是问,你这孩子什么都愿意往自己身上大包大揽……”
“嘿嘿嘿……”李驹元听了这话心里一下子云开雾散,憨厚笑笑。
柯爸爸看着他笑,也笑了,说:“走吧走吧,树挪死,人挪活,有手有脚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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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炮点火的时候,柯家汶比动手的李驹元紧张,躲在大门后边咿咿呀呀的叫唤。
李驹元成心逗他,点着了鞭炮大叫一声冲进来,吓得柯家汶扑他怀里抱得死紧,比他叫唤的更大声。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柯家汶和李驹元抱着在门背后听响,红扑扑的脸上全是笑。
呐,新的一年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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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城里租房的小区叫劲草苑,与狗蛋轮胎店隔了两条街,走过来最多也就十分钟。虽说是早年间的六层楼老小区了,可是绿化呀物管呀都挺好。
那套二居室在一楼,以前也是一对老夫妻住的,儿女对父母挺好,装修一流。李驹元上门看房子的时候,人家阿姨说:“我们其实挺舍不得租的,当初装修的时候什么都用的最好的,可是呢,人老了不中用,还是要跟小的住在一起才踏实。房子留着也是留着,还不如租出来。”
李驹元点头说是,跟阿姨说他租这房子也是为了接乡下爸妈进城来一起住,一楼老人家住着不用上下楼。
那家叔叔取下老光镜说:“这个年轻人好,自己在城里扎根了不忘爸妈接来享福,比现在好多人强多了,就租给他。”
李驹元看得上这房,可这房子租金着实有点儿高,老实跟老夫妻讲了,大约是因为体察到李驹元的孝心,叔叔说:“你还个价,过得去我们就租给你。”
李驹元老实还了个价,人家叔叔、阿姨就拍板了,还交代要对父母好。定好了出来办手续,中介的小妹多嘴说那对老夫妇可是这个小区开发商老板的爸妈,这套房子是劲草苑最好的之一这么个价格就让你租到手了云云,李驹元压根没空听,赶紧发图片给柯家汶,等媳妇御笔亲批。
媳妇说不错,这事儿就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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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家汶忙前忙后操办搬家的事儿,跟李狗蛋叫唤说自己都忙瘦了。
李狗蛋面无表情伸手捏他腰上的肉,扯一扯说:“松的。”
柯家汶要跟他拼命,李驹元让他打,两个正在打闹,柯妈妈拎着柯家汶丢出去的一大包东西进来,一边打开拣出来一边说这么好就丢了可惜了留着可以……
柯家汶只得放了李狗蛋跟他妈妈说道。
柯家汶真心觉得自己命苦,怎么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啊!
搬家完毕,太阳都直接下山了,累瘫了的一家人不想做饭,干脆就出门去吃。
柯爸爸坐在副驾,死也不愿意把安全带拴上。柯家汶一个劲儿的劝啊,说来说去还是说到李驹元管用,柯家汶说:“你不栓没关系,李狗蛋要去交罚款!”老头一听,扁着嘴让柯家汶和李驹元把安全带系上了。柯家汶上车和柯妈妈手牵着手坐在后排,关上门后大声说:“狗蛋,走吧!”
柯家汶一路想着去哪家,李驹元说老人家都是大病刚好要吃清淡点,去永宁食府好了,正好还有优惠劵。
一听到永宁食府,柯家汶脸发烫,心里埋怨李狗蛋这个蠢货,就不能避开那个地方么?明明在那儿又没有什么好回忆……
柯家汶再回过神来,柯爸爸已经问到优惠劵怎么个优惠法怎么得来的了,李驹元认真解答,柯爸爸听了挺高兴,说:“那个也算人家觉得你办事可靠,这个优惠我们吃着踏实。”
李驹元笑笑不说话,柯家汶说酸话,“哟,就你李狗蛋最能干了!”
就算柯妈妈掐他,他也把这话说了,你说他这嘴巴,真讨厌!
第十五回
柯家汶和李驹元的事情不用陈桂兰捅破,恐怕柯家爸妈也是知道的。他两个从小就好,兜兜转转这些年都看在眼里,年纪一大把的人了,怎么会看不出来。
这会儿租的两居室,老两口住了采光通风好的主卧,他两个大大方方睡次卧,到这一步,柯家爸妈肯定是什么都不会说的。有些事情,该怎么过就怎么过,没必要非要说个一二三四五六七,由此看来柯家爸妈深谙此道。
安顿下来之后,柯家汶挣钱的劲头彻底起来了。通过层层选拔,实打实的在省城顶级幼儿园谋到了配餐营养师的职位,周末四通培训那里也拼命接课,有时候晚上比李驹元回来还晚。李驹元劝他好好在幼儿园上班就好,柯家汶不以为然,反而笑说:“都以为我没你踏实厉害,我要做出点儿成绩让他们好好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