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水啦!”花满溪蓦地凑到耳边大吼一声,楼随流被吓得一跳而起,朝门外跑去。
刚一推开门就觉得不对劲,怎么各个都面色如常,自干自的事,明明就没有失火。
里屋爆发出一阵大笑,楼随流顿时黑线。
“你怎么睡到我这儿来了?”关上房门,楼随流朝窗户走去。
“你今早问过了。”花满溪眨了眨眼睛。
“哦。”楼随流伸了个懒腰,然后猛地打开窗户。
冷风直灌而入,花满溪忍不住又打了个哆嗦,钻回被子里。
楼随流伸出舌头感觉了一下空气的湿度,嗯,中午会下雨,还是在这儿留一日,明天再走好了。乍一回头,便看到裹得严严实实的粽子,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你干嘛?”
花满溪只留两个眼睛在外,吐出一个字:“冷。”
“饿吗?”
“饿。”
“想吃什么?”
“你做的小笼包,你做的烧卖,你做的绿豆酥,你做的皮蛋瘦肉粥,你做的……”一说到吃,花满楼两只眼睛都冒光了。
楼随流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听完后,点点头,郑重其事地说:“我知道了,随便吃。”
花满楼黑线,既然你一开始就不准备按我说的来做,那还问来作什么。
******
客栈一楼提供茶水,楼随流虽然擅长烹饪,但对自己吃的东西却不甚挑剔,随便让小二准备了两份早点便回房。
花满楼裹得像个粽子,死活不肯钻出来,楼随流也就随他去,坐在一旁自己吃了起来。
香喷喷、热气腾腾的包子像人间最美好的珍宝,被修长莹玉的手指送入嘴唇,细白的牙齿咀嚼片刻,顺着天鹅般弧线优美的脖颈吞下去。
楼随流喉结随着食物的滑动而上下跳动,花满溪死死盯着,不停地流口水,也不知看的是人还是食物。
“真好吃。”楼随流又大口吃掉一个,完了还不忘美滋滋地舔舔嘴唇,享受得不得了的样子。
“至于吗,只是普通的包子,皮厚肉少,一点都不好吃。”花满溪吃不到就说酸,瘪了瘪嘴。
楼随流漫不经心地睨了他一眼,看他那那副馋样,明明就想吃得不得了,还嘴硬。
“想吃吗?”
“这种包子有什么好吃的。”
话音刚落,花满溪的肚子就发出巨大的 “咕咕”声。
楼随流愣了愣,仰头大笑起来。
花满溪顿时羞得面红耳赤,将头埋进被窝。
看着他那可爱的样子,楼随流的眼睛渐渐弯起,果然还是自家的小孩有趣点。
看了看天色,反正今天没什么别的事要干。算了,他是病人,应该得到多一点关怀。楼随流喝了一口茶,咽下食物,然后端起盘子朝他走去。
“张嘴。”楼随流将盘子放在自己脚上,一手拿着包子,一手扯掉盖在花满溪头上的被子。
花满溪的眼睛刷的一下就亮了。他没有去吃包子,反而一个猛虎扑到楼随流身上,笑得花儿一般灿烂。抱住楼随流的头,撒娇似地蹭了蹭:“随流最好了。”
“麻烦死了,张嘴。”花满溪乖乖地张开小嘴,就着楼随流的手,一口咬在包子上。嚼了两口,也许真是饿慌了,竟然觉得味道真的不错,不由大惊:“想不到小小的县城竟然有这么好吃的包子。”
“那就多吃几个,你看你这么瘦。”
“是啊,我多可怜,口味被你的一手好厨艺养刁了,结果找不到东西吃。”
“自己嘴刁还怪到我身上。”
楼随流没好气地将剩下的小半个包子塞到他的嘴里,谁知一个不小心,送入口的位置有些偏。
眼看包子就要掉下来,花满溪急忙张大嘴,将他的手咬住。只可惜包子还是整个掉了下来。
楼随流眉头微蹙,包子掉在床上不能吃了。
刚想丢掉包子,手指上忽然传来的酥麻感却将他整个怔住。
花满溪轻轻含住楼随流的手指,舌尖一勾,手指就灼烧起来。
他的舌头若蛇般灵敏,柔软滑腻,纠缠死死。
浓密卷翘的睫毛微微下垂,半遮半掩盖住那双勾魂夺目的眼。
花满溪身子从被褥里探出,像小动物一样四肢双脚跪着,两手支撑上身倾向前方,细细吮吸楼随流的手指。
大概在尝包子残留的味道吧。
楼随流想将手指抽回,但不知怎地,就是无法动弹,只能呆呆地坐在原地。
浑身的骨头瞬间就酥麻了,脑中一片空白,所有神经都集中在手指上传来的吮吸感,以及从他喉腔里发出的类似快乐而又痛苦的声音。
销魂夺魄。
那种介于成年与少年之间独特的韵味格外诱人,带着致命的诱惑。
须臾,花满溪忽的抬头,勾唇一笑。
只一笑,众生倾倒。
吐出口中的手指,他调皮地眨了眨眼:“包子挺好吃的。”
楼随流整个人还是愣愣的,傻傻地看着他。
花满溪抿唇笑:“随流,我还要吃。”
楼随流动作僵硬地又拿了个包子给他。
这次花满楼自己拿在手上,低头吃了起来,但眼睛还是偷偷地不住打量楼随流。
楼随流眼神飘忽不定,惊吓过度?花满楼低头嗤嗤地笑,同时一口吃掉包子,伸手:“还要一个。”
楼随流这次反应过来了,但结果大大出乎花满溪的意料。
本以为他至少要说两句话,脸红或者生气都可以,但楼随流却由始至终一言不发,只是木着脸,递过包子。
不说话,是不是也表达了一种态度?
花满溪拿不准楼随流的心思,眼睛滴溜溜地瞅着他看,但除了那双黑得异常深邃的眸子,什么也看不出。
气氛瞬间就冷了下来,只听得到花满溪缓慢咀嚼包子的声音,单调乏味。
不出片刻,花满溪就按捺不住了,又不知说什么好,只好有事没事胡侃:“随流,这包子很好吃啊,是哪家的。”
“小二买的。”语气平板,不喜不怒,却听得花满溪心惊胆颤。他生气了?
“那我们接下来去哪?”
“我先回苏州,至于你,我就不知道了。”楼随流的声音依旧听不出一丝情绪。
“我也跟你走,反正我无处可去。”花满溪紧张地抓住他的衣袖,“你不会赶我走吧?”
楼随流这才转过脸看了他一眼,黑曜石般的眸子似乎蒙了一层薄雾,氤氲朦胧,看不清后面的思绪。花满溪心里直打鼓,七上八下没有着落。
“无所谓。”楼随流说完就站了起来,拍了拍裤子,将站在上面的包子馅抖落。看样子,他准备离开。
花满溪再也忍不住了,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战战兢兢地问:“随流,你生气了?”
“生气?”许久,许久,楼随流才扯动一边嘴角,露出一个混杂着无奈和自嘲的笑容。
他拍了拍花满溪的头,长叹:“不怪你,是我太宠你了。但是以后要注意点,尤其不要随便对陌生的男人……”他的话没有说完,只是又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将剩下的半句留给花满溪自己去琢磨。
但在花满溪看来,短短一句话却好似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在寒冷凄清的早晨,显得格外残酷。难道你真的,看不懂我的心吗?
******
果然,中午一过,便下起了倾盆大雨。
花满溪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出来。
楼随流端着午餐站在门口,准备敲门的手举起又放下,最后隔着门柔声说:“我把饭菜放门口了,你不要饿肚子,伤没好。”
没有回答,楼随流看了看门把,犹豫了下,还是转身离开。
也许,他需要一些自己思考的空间。
客栈是上了年纪的房子,有一种属于自己的声音。仔细听的话,还是能感到一些时间的痕迹。
这个时辰才吃饭的人本就不多,再加上天降大雨,所以整个大厅竟只有楼随流一人。
别的人也许会不习惯这种一个人的安静,太空旷,太寂寞。但楼随流早已习惯。
什么都不用想。
可以清楚地听到雨的歌唱,不是也很不错吗。
饭菜一般,但好在新鲜热乎。楼随流慢慢用过午饭,并不急着离开,依旧呆在角落里。
坐着的那张椅子的一条腿绑了根红绳,红绳早已腐烂,但还是牢牢地贴着椅子没有掉落。它随着时间一起慢慢变老,记录了年复一年的春秋风雪。
只可惜,除了整天打扫客栈的小二,几乎没有人知道这跟绳子的存在。
楼随流伸手轻柔地抚摸着红绳,眼中闪过一丝怀念。
这根绳子还是他亲手系上的,当时是因为什么原因呢?
记不清了,只记得每次经过这里的时候,都会专门进来,在这把椅子上坐一坐,摸一摸红绳。
当初陪他来此的人已经死了,后来陪他来摸绳的人也死了,他们都走得很安详,只有自己活得这么不安详。安详应该是用在死人身上的吧。楼随流摸了摸鼻子,自己应该算得一个活死人吧,不由又笑了起来。
习惯地想要掏出烟杆,谁知寻索一番,却无所获。
丢了?
真可惜,那还是七十多年前到皇宫时顺手拿到。
不过算了,反正无所谓。
什么都无所谓。
“客官,这位客官?”小二的声音将楼随流唤回现实。
“什么?”
“是您在三楼放了一盘饭菜吗?”
“怎么了?”
“没,只是那盘饭菜搁在原地已经很久了,想必早就凉了。反正我现在没什么事做,要不要我帮你热一下?”
花满溪还没吃?
看来自己真是太宠他了,从小就这么任性,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楼随流隐隐有些生气,摇了摇头,朝三楼走去。
******
果然,放在门口的东西原来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楼随流重重地敲门,声音里压抑着怒火:“你在干什么,饭菜都凉了……”
门没有上锁,过了一会儿还没有听到回应,楼随流直接开门进去,“满溪,你又发什么脾气……”
话戛然而止,因为说话的对象并不在。
床褥凌乱,摸上去,冷冷冰冰,显然花满溪早已离去许久。
他穿得那样少,甚至睡到半夜都会被冻醒,身上的伤还没好吧,外面还下着雨,早上好像忘了让他喝药……
就在此时,一个雷在地上炸开来,轰隆一声巨响,连带着地板似乎也震了震。
雨声瞬间大了许多。
楼随流缓缓地将手中的被褥放下,转过头来。
一个闪电顿时照亮了整间屋子,楼随流的脸也快被映得鬼一般地阴冷苍白,唇际勾起的那抹冷笑,阴冷而又肃杀。
花满溪,你最好祈祷自己平安无恙,不然,我非打烂你的屁股不可!
场外剧场:
童格:来来,给观众鞠个躬,作个揖,顺便透露一下最近的心情。
楼随流:(一本正经)我很郁闷,很郁闷,很郁闷,很郁闷,很郁闷……(回音)
童格:……为毛?
楼随流:为什么我连续两次在戴上面具的情况下,都会被人认出?(被花满溪和白钟)
童格:(笑容满面)这是因为爱啊。你看你那双囧囧有神的眼睛,多么的口口口口,
楼随流(一手支头,严肃认真地思考,完全没听到别人说话的声音)难道是因为时间太久,手艺生疏了?不可能啊……难道我真的老了?……
童格:(嘴角抽搐,保持微笑)好了好了,不要再纠结于这个没人会在意的问题了,来透露一下你的感情生活吧,让我们八一八
楼随流:感情啊,哦,让我想想……(思考中)
半分钟后:呼噜……呼噜……(打鼾声)
童格:(额头青筋跳动,保持蒙娜丽莎式微笑)各位观众,不好意思,今天的小剧场到此为止,欢迎下次收看。(回头,变脸)关门,放小森!
小森:……
第十章: 吾怒,汝亡(上)
酒馆里喧嚣杂乱,这场大雨将所有人困在这里,大家无处可去,只好闲聊扯谈,打发打发时间。一时间,小小的酒馆鱼龙混杂,各种人都有。
“砰”地一声,门骤然踢开,众人不由同时转过头去。
只见一个俊美少年站在屋檐下,白衫浸湿,隐约现出绰约身姿,让人未饮先醉。
吵杂的声音顿时消失,无论男女老少,皆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突然闯入的少年。
少年面无表情地走进来,一身素白长衫,领口处微敞,现出弧线优美的锁骨。一时间,吞口水的声音接连响起。
他却似乎根本就没看到这些神色各异的目光,径直走到一张空着的桌前坐下,“啪”地一掌拍在桌上,高喝一声:“酒!”
小二愣了愣,立马涎着一张脸上前:“这位客官,想要什么酒?我们这儿有上好的女儿红、高粱酒、烧刀子……”
花满溪眉头紧蹙,只觉小二聒噪的声音讨厌至极,心里越发烦躁,冷冷道:“越烈越好,要快!”
见小二还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花满溪伸手,猛地揪住他的领口,拖到眼底,狠狠盯住他。忽而又魅惑一笑,桃花眼异光流转:“我这个人有个坏脾气,如果我想要什么却又不能立马得到的话,就会特别想打人。不巧得很,我的拳头现在又痒了。”
小二咽了口水,讪讪地笑:“小人明白,这就给您送来。”说完,小心翼翼地往后退,离开花满溪的手后,急匆匆跑去拿酒。
花满溪挑眉,冷冷环顾一周。
修长秀眉的眉似凝着门外的冷雨,寒气逼人,让人只可远看而不敢亵玩。
原本寂静无声的大厅顿时又恢复了之前的声音,但无数道视线还是不停地在花满溪身上打转。
花满溪也不在乎,反正从很久以前开始,无论走到哪里,这种色迷迷而又贪婪的视线就一直跟着自己转,烦不胜烦。
这个世界如此丑陋,只有随流,只有随流。
随流,随流……
微微垂首,清幽冷眸上渐渐染上一层浓浓如墨的哀愁。
化不去,躲不开,让人无时无刻不揪心难耐。
被雨水打湿的发丝粘在额际,一滴水落在脸颊上,沿着完美的弧线滑入胸口,沁凉沁凉。
冷,心冷。
******
酒很快就来了,花满溪甚至等不及慢慢倒入酒杯,直接拍开壶塞,仰头直灌。
莹白如玉的脖颈宛若一只骄傲而又孤独的天鹅,惹人怜爱,恨不得揉在手心狠狠摧残。
无数双浊黄眼睛死死盯着他,恨不得也变成他手中的酒。
酒入喉咙,灼烧似火,冰冷的身子瞬间就暖和起来。
但花满溪还是觉得冷,止不住的冷,好像冬天提前到来,而自己孤身一人处在冰天雪地里。
这种寒冷,自从一年前楼随流将自己赶出山谷就一直存在了。
胃里翻江倒海,但花满溪还是一口接一口,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他又不在乎我。当初他要真在乎的话,就不会把赶我出来了。
花满溪反手擦掉嘴上的酒渍,丢开空瓶,“啪”地一声又打开一壶喝了起来。
明明浑身烧热,手脚依旧冰凉。
好像已经死了。
花满溪忽然低头吃吃笑了起来,像是想到什么笑话,到后来竟是仰头狂笑起来。
但那笑声是如此凄迷,就像门外潇潇暮雨,让人心酸。
他笑着笑着,就举着酒壶朝门外走去,像是已经陷入疯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