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柳道:“非也,一开始我也不信这么一个名不经正传的人有何厉害可言,然而有三件事令我不得不改变想法。”说着伸了一个指头,道:“其一,我皇兄……逆贼苻坚虽然遍览经书,其实也不过是个有志才子,在我认为,他并没什么本领,都不能让我瞧在眼里,唯有一样天赋罕有长处,却是令我佩服且自叹不如的,那便是他有知人善任之能。”
拓跋寔赞同道:“不错,自从十六年前令先尊苻健天王立秦国,四年后亡故传位你亲兄苻生,两年后被苻坚擅杀篡位,他在位这十年来贵国外拓疆土,内安各族,确实得益于苻坚有识人之明,发掘启用了王猛等优秀的人才。”
苻柳点头道:“这慕容垂是个不可多得的大人才,不能小觑这话正是从苻坚口里说出来的,这是其一;其二,听闻慕容恪临终之前也曾呕血力荐五弟,说当初父皇慕容皝也知慕容垂之才,只是碍于长幼有序才将政权大任暂时交由自己,实则自知远远不及慕容垂,遗言若要燕国强盛便须重用慕容垂。”
拓跋寔仍是有些不解道:“这话不象是自命不凡的慕容恪的语气,慕容皝不将政权将给功高着着的无敌英豪,难道反会交给唯唯诺诺、毫无建树的窝囊废?我想,能够得到苻坚、慕容恪器重,这五皇叔想必有些本领,我以前一直认为他性格软弱可欺看来确实是失于了解,只是他再有才华,这么多年来一直被慕容恪的光彩掩盖,那么证明至少他还是远远不能与慕容恪相比。”
苻柳连连摆手,道:“此言差矣,这就是他最可怕的地方。这第三件事连苻坚、慕容恪也没有看到,现在天底下除了我,或者还有他自己恐怕再没有第三个人发现。”
拓跋寔此时也已对慕容垂这个人起了警觉之心,见苻柳说得慎重,忙问:“什么事?”
苻柳道:“他们兄弟自幼随父亲慕容皝征战,这么多年以来,大大小小战事数也数不清,本来胜败乃兵家常事,慕容皝败过,神勇的慕容恪败过,可是凡慕容垂领导的战事,却只胜不败,从来没有输过一场。”
拓跋寔吃惊问:“当真有此事?”同时心里开始细细回想近二十年来战事。
宋西牛也听得稀奇,只想,打仗数十年百战不殆,这得需要多大的军事领导之能、战略战术之艺。几乎是先天的天赋异禀和后天得到奇遇修习军事兵法的完美结合,这种奇人奇事只在古书里面才会出现。
苻柳点头肯定道:“一个慕容家族的人,几十年来数百场战事只胜不败,竟然丝毫不惹人注目,默默无闻,还被世人当做窝囊废,你说这人可不可怕?”
拓跋寔低头仍在想,神色渐渐凝重懊悔道:“这人隐藏得太深,这么一个劲敌,以前父皇居然从没有引起过重视。”想得明白,抱拳感激道:“多谢晋公指点迷津。”
苻柳冷笑一声,继续道:“何止是你我从没有重视过这人,按照咱们游牧民族刀枪来往、武力拼杀的习性,崇拜的是慕容恪这种你打我一拳,我必十倍讨还的铁血汉子,就算是败仗也输得轰轰烈烈,至于慕容垂,从小便一直躲在别人身后,只要对手不嫌口干手疼,从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这些年打了多少胜仗功劳都落到别人头上,这种人,不说外人,便是在慕容家也是向来受到轻视。慕容恪也是自知慕容垂的地位太低,在自己生前还可以利用权力予以重任,怕在死后他遭到弃用。所以才会有临终前的吐血推荐一事。”
拓跋寔微微点头道:“好在慕容家也还没发现他的才能。”
苻柳道:“只望他们永远都不要发现才好。”说着,两人心领神会,相视一笑。拓跋寔随即正色道:“这么说来,虽然慕容恪死了,燕国仍然是强盛不倒大国,咱们这些周边国家仍然是猛虎身旁谋生?”
苻柳道:“现在能与燕国为敌的勉强也就算秦、晋两国,秦国现在我这里还没有完全安定下来,至于东晋是什么情况,想必你也清楚,如今燕国慕容之势,还有谁能抗拒,又有谁得罪得起?”
宋西牛又是懊恼不已,只想,东晋是什么情况?我一点都不知道。他自是不知,自西晋亡国以后,都督扬州军事的琅琊王司马睿在仕族拥戴下于建康重建晋室,称晋元帝,偏安秦岭淮河以南一带。史称东晋。在位六年死。第二代皇帝长子明帝继位三年后死,死时二十七岁,第三代成帝死时二十二岁,第四代康帝死时二十三岁,第五代穆帝死时十九岁,第六代哀帝死时二十五岁,如今是第七代皇帝司马奕在位两年,东晋自琅琊王317年称帝至今(367)五十年整,从这各个皇帝死的年纪可以看出,皇帝大多是幼年登基,成年后死去,可见东晋司马的皇权无势,内政极度不稳定。当初司马睿称帝便有赖于南方官僚仕族的拥戴,一直以来,门阀大族王、谢、庾、桓四大家先后支配着王朝政局。现在的司马奕也只是个挂名皇帝,虽有名仕谢安辅佐,其实兵马朝政大权如今尽掌握在大将军桓温手中。
拓跋寔稍一思索,现在虽然父皇也在长安秦军中,父子相隔不远,但被秦军监视了无法联络,父皇的身份更不能暴露,因此不知现在父皇有没有得到这个消息,对这事又是抱什么样的态度。皆不得而知。只是听苻柳语气,他是打算赴约了。那么恐怕父皇也不会且不能推辞。想了想道:“不知其他各国接到请贴会怎样做?我想匈奴刘氏、鲜卑段氏、鲜卑乞伏部、吐谷浑等这些恐怕都不敢违逆燕国之意。”
苻柳也现沉思深虑之状,道:“正是,若是时间宽松,我还可以静待时日,旁观其他各国如何反应才作出最后决定。只是你也瞧见,燕国发贴是算准了时间,只够我正好下月十五日到达,没有余暇考虑的地步。若是我不去应约,我就怕,到时候其他各国都去了,只有我一家扫他颜面,那岂不是得罪了燕国?”苻柳这么说,自然是原因之一,然而除了这一个原因外却还另有计较。只因他这次发动兵变,本是早已计算好要一举杀了苻坚取而代之,谁知气势汹汹攻来长安,苻坚竟不翼而飞,不知去向,苻柳自也是觉得其中有些蹊跷,没杀了苻坚便名不正言不顺,总是不能心安。这次应燕国之约前往,正有趁机向天下昭告身份之意。
然而有了不敢得罪燕国铁骑这一条理由已经足够,这事除非所有国家一齐约好都不响应,方可保无舆。在没与其他国家达成一致的情况下,任何单独国家都不敢冒这个险得罪燕国。因此拓跋寔微微点头,表示苻柳所虑不假,又有疑惑道:“那晋公可知慕容暐为什么原因召集各国,有没有可能是想半途设伏一举擒做人质?只是地点却又定在乌桓极乐顶,他不但不方便动手,自己反而也是有同样危险。”
苻柳便是摇头,表示也是不知,却只微微一笑,转而道:“我对太子可谓赤诚相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太子对我似乎还有很多保留啊。”
拓跋寔心下一凛,不知他所指是父皇一事还是其他,反问道:“现在咱们是同坐一条船,晋公这话我就不懂了。”
苻柳道:“我且问你,当时薛伽为什么要杀你?”
拓跋寔便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至少暂时与父皇无关,放下心来,苦笑道:“不怕实言相告,薛伽为何杀我我也不知道,只是想想既然两国婚事作废,我想以我的身份,薛伽要杀我也不奇怪。”
苻柳笑道:“贤侄不必因婚事懊恼,我这里正抓紧搜寻,待我抓到苻坚,一定将锦南公主完好无损送去给你。再多送几个美姬也无妨,只是不知你父皇是不是还是非慕容家的美人不娶?”
拓跋寔道:“自我母后过世,父皇一直念念不忘,仍想继续与燕国慕容结亲,谁知几个月前上门求婚,燕国索要千匹良马做礼,父皇一怒之下返回,不说婚事不成,恐怕与燕国也从此生隙。这事想必早已经传遍,让晋公见笑了。”
苻柳道:“你母后虽死,毕竟有这层关系在,若与燕国生隙不会是因为这回事,除非,你们这次从燕国还另外拿走了一样更加难得的宝物。”
十五、木盒的来历
拓跋寔虽然早已经猜到是这回事,只是仍是没有好的应对方法,只装糊涂道:“晋公这话我又不懂了。”
宋西牛心里一动,他们说的宝物只怕就是那个木盒,听起来好像那木盒原本也不属于拓跋宽所有,而是代国从燕国盗窃而来,那么我到底要还给谁?如此又觉得复杂起来,干脆只想,不管它属于谁所有,拓跋宽是我兄弟,我是亲眼见到那木盒从他手里丢失的,总之只管交还给他便是,其他的事都与我无关。如此想定,却听苻柳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们这事虽然做得秘密,不过既然薛伽也知道了,你以为我怎么会那么巧赶到蒲板县令府救出你们?”却原来薛伽本是京官,在蒲板并没有直属兵力,为了追查宝盒须用兵符在地方调兵遣将,这么大的动静难保消息不透露出去。苻柳掌管这一方,兵将中自然有他的人或者是要向他奉承的人,私下报告给他。得到情报后急急率兵赶来,才及时在薛伽手里将他们救出。
拓跋寔见不能瞒他,直道:“你既然都已经知道,那更该知道我们这一番辛苦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裳,白得罪燕国,便宜了薛伽。”
苻柳望了拓跋寔一眼,沉默片刻,方道:“若真在薛伽手里,对他来说还不知是福是祸,凭他薛伽还吞不下这样东西。”
拓跋寔疑惑道:“这一点也是我不明白的,不瞒晋公,这次行动本是我父皇秘密计划,本来便连我也是半知半解,不甚明了,薛伽又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苻柳干脆利落道:“是燕国放出的风。”
拓跋寔又是不解,道:“事关国运,燕国丢了东西自然不敢让人知道,怎么反而公开?”
苻柳道:“如果我猜得不错,你们是算准了燕国不敢公开这事,在得到东西后交给你皇叔,只带小队人马连夜逃离燕国,走近道入我秦再回代国。这计划本来甚妙,只是你们没有想到燕国在震怒之下,偏偏反其道而行,将这消息透露出来,把你们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干脆大家群起而夺之,叫你们也不得安生,到了这个地步,拼比的就是各自硬兵力,势力弱的便算是得到也保不住,这东西最终还是落在实力最为强大的一方,也就是说,终究还是会回到燕国,中间也不过是大伙互相残杀,多削弱些各族势力,多死些人而已。”
宋西牛听了暗暗点头,苻柳分析得显然不差,代国的行动似乎正是如此,而燕国自然是想由此引起天下纷争,各族互相残杀了。现在只是不知这样宝物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大家拼了命的想得到。却听苻柳顿了一顿,又道:“现在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所有人都虎视眈眈,这样物事到底是宝还是魔,揣在怀里到底能不能心安?也只有这个人自己掂量了。反正从古到今,为了它丧命的人不在少数。”
这话明明是有疑心拓跋寔之意,拓跋寔自然听得出来,苦笑道:“晋公信不过我?你想想,若是在我手里,薛伽怎么会想杀我而后快?”这话拓跋寔倒是真心而出,因他认定此时宝盒是在薛伽手里。
苻柳也有些半信半疑,这么些天软禁了太子几人,自然将他们浑身上下,随身携带兵器都已看在眼里,确实是没有那样物事。眼睛余光打量了宋西牛,道:“太子怎么说都没关系,东西便是在你手上,你也没有理由就这么双手奉送给我。只是大家都是明白人,你睁着眼睛说瞎话,是把我当成蠢猪了吗?”随着话音落下,猛地一拍几案,发出‘砰’的一声大响,把宋西牛给吓了一跳,神色已转愤怒,沉声道:“薛伽身边便有我的探子,据探报所说,薛伽找了个美女冒充锦南公主,当时,”说着,用手一指宋西牛,喝道:“就是你身边这小子亲口说出知道东西在哪。你又何必再装?”
拓跋寔怔住,一时还没有明白过来。宋西牛见突然说到自己头上,心里一惊,苻柳此时又是怒容满面,一副要杀人的模样,他何曾见过这种帝皇人物的生气怒颜?知道自己这条小命在他们眼中也只不过是和一只蚂蚁差不了多少,当即吓得双腿一软,跪在地上簌簌发抖。
拓跋寔怔了一怔,道:“真的有这事,我当真不知,”
宋西牛趴在地上又怕又急,几乎要哭,只想:怎么办,他们是不是要杀我?我是不是就要死了?他便是昨天晚上做梦还梦到跟着太子过上了好日子,兄妹团圆,无限欢喜。却不想事情急转突变,这些帝皇说翻脸就翻脸,自己的生死丝毫不能由自己控制。他此时自然只愿求生,不想死了。稍稍镇定一下,止住心慌害怕,颤声回道:“回太子,当时是有这么一回事。”
拓跋寔一时不说话,苻柳也不说话,都只看着宋西牛,大殿里安静得很,宋西牛只听到自己心跳发抖的声音,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更不敢抬头去瞧,却也知道他们都在瞧着自己,心里一边算计该怎么办,一边又回道:“我知道有这么一个木盒当时被乞伏部的一个血脸人拿走,后来又落在曹县令手里,似乎是个宝贝,后来那个锦南公主问我知不知道,我见她生得很美,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说知道在哪里,要带她去找。其实,我不知道,我,我是骗她的。”说完,四周仍然是静悄悄的,宋西牛惊恐实在忍不住,只觉得腿间一股暖热水流,竟已吓到尿裤子,转眼从身子底下流出一滩。更加害怕,止不住哭了起来,又不敢高声,只极力忍住,呜呜的哭。似乎又过了良久,宋西牛感觉都快要晕厥过去,方听得拓跋寔的声音道:“晋公一国之威,干什么吓这孩子。”转而向他道:“你不是还要学字,先回去吧。”
宋西牛从这声音里仍听不出来他是怎么想的,更不知苻柳的神情,只浑身瘫软,已经站不起来,晋公身后一名随从便大步过来,一把抓住他胳膊将他拎起带出,太子还留在殿中,宋西牛再听不到他们说话,然而此时心慌害怕,两腿无力,几乎是被这大汉一路拖地而行。回到东宫这边,这随从方一脸嫌恶地将他扔下去了。宋西牛在门内站了一会,稍稍止住发抖,又擦了擦眼泪,仍是心慌,便想进房找拓跋宽商议商议。进了房站在堂下,一眼瞧见那个歪嘴小头目也正站在床前,便先站住不说话。那歪嘴小将正粗声喝骂道:“要什么茶水一次说完,皇上带着下人一起跑了,这里也不是你们太子的代国东宫,没有闲人伺候你们。”宋西牛听得拓跋宽被骂,正要过去伺候。一眼却瞧见那小将嘴里骂着,手底却捏了一团什么物事悄悄塞给拓跋宽,拓跋宽极快接过掩进袖内。小将口里仍是骂骂咧咧不停,转身经过他身边出去了。拓跋宽看到他,问:“太子呢?”
宋西牛道:“太子还在跟晋公说话。”这时候声音还有些发抖,又问:“那人刚才……?”
拓跋宽无所谓道:“没事,当兵的都这样,脾气不好。”
宋西牛道:“我看到他好像……”说到此处,拓跋宽忙朝他摆手,止住他往下说,又招一招手,要他过去说话。宋西牛便走到床边附耳到拓跋宽嘴前,拓跋宽小声道:“那人姓张,外号歪嘴巴,已经被皇上重金收买,给咱们暗中通消息。刚才他交给我的便是皇上给太子的信。”
拓跋宽倒什么事都不瞒他,只是话说完才发现不对,问:“咦?你裤子怎么湿了,这么大了还尿裤子?发生什么事了?”
宋西牛道:“我……”本来想把这事跟拓跋宽好好商议商议,话到嘴边又不知该怎么说才好,现在这种环境暂时还不能把实情说出来,倒是瞒下的好,因此把话又吞了回去,只道:“我去换衣。”说着出房打水,拓跋宽催道:“你快换了过来再帮我挠挠,痒得难受,奶奶的这痒比痛还难捱。”宋西牛应了一声,走到门口,门口守卫的秦兵拦了不让他自由行动,凶狠问一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