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点过人数,道:“都在这里了。”
随从点一点头,又宣道:“无论男女,刚才到过西厢,亲眼见到曹令被杀现状的站到屏风这边,其余人等站另一边。”厅中男女起了一阵骚乱,依令分成两边站定,宋西牛自然是站在到过西厢这边。只想,老爷和二老爷的事也才发生没多久,薛将军便带了人来围府调查,倒是快速。
众人站定,方脸将士只望了屏风这边十余人道:“按年纪排好队,依次出厅,将军要问话。”说完,先对厅上坐着的女人道:“请夫人先出去见将军。”夫人站起,哭哭啼啼随他出去了。厅里众人这边各自排队,宋西牛年纪最小,排在最末。两名士兵来回走动检视看守,不许人相互议论,也不让人乱动。
过了良久,又有兵进来另外带了个妾出去,妻妾走完,便是管家,如此,每隔几柱香时间便带一个人出去问话,有的时间长,有的时间短。厅里众人都有些惶恐,在士兵监视下鸦雀无声。宋西牛因为藏了宝盒,见了这等阵势难免忐忑不安,只是他对薛将军其人十分有好感,相信薛将军必是正直君子,打定主意到时候将实情向他和盘托出,再请他放了拓跋少年,并且把包袱还给少年便是,因此也不怎么害怕。
如此队伍里的人一个个少去,到得天晚掌灯时分方才全都问完,再有士兵进来叫人时已经只剩下宋西牛一人。宋西牛便跟了他出去,走出前厅,才知外面热闹得很,黑夜中先一眼瞧见西厢房里里外外像着了火一般火烛通明,照见一、二十个乱纷纷的兵士身影正在翻箱倒柜搜寻。却不见眼盲了的二老爷。其他各房也有火把兵士搜查,来往穿梭。
宋西牛想,他们也在找那木盒,随士兵来到大堂,这里案上掌了两盏灯,薛将军上坐,灯烛光影投印在他严肃英伟的脸上更添几分威严。宋西牛跪了磕头。薛将军神色威严中仍不失和气,道:“到底在县令府呆了几个月,比以前懂规矩多了。你知不知道我叫你来什么事?”
宋西牛道:“大人传小的来调查县令老爷被杀的事。”
薛将军微微点头,道:“嗯,我问过他们这许多人,基本情况都已经大概了解,因为他们都说是你最先到,也是你最后一个走,想必你最清楚,所以我还是要找你来问问,看看跟我掌握的情况相不相同。你不用害怕,只管将你所看到的从头至尾清楚讲一遍便是。”
宋西牛只想,原来将军早就查明,已经都知道了。当下不敢隐瞒,只从准备应召往始平,发现盗包袱贼的尸体,县令老爷留下他,又如何突然愤怒,冲到房间抽了宝剑,闯进西厢二老爷房里等事一一道来,正说到瞧见二老爷正在收拾包裹,被大老爷突然闯进吓了一跳之时,那个神气的青年随从疾步走了进来,便打断宋西牛说话,径直到薛伽身边禀道:“将军,西厢房里外搜了三遍,其他各房也都仔细搜过,还是没有找到。”
宋西牛想,他们只在房里找,谁也想不到此时宝盒会在露天花丛里,因此这么多人也没找到。我却马上便说到了。只低了头,听薛伽小声问:“曹万利呢,问不问得出来?”
随从道:“他已经疯了,癫癫狂狂,不知所云,什么都问不出来。”
薛伽顿了一顿,似乎在思索,过了一会儿才道:“也不知他是真疯还是假疯?”
随从领悟道:“大人的意思是曹万利装疯,东西是他藏了?”
薛伽道:“有这可能,还是要在他身上继续下功夫。”
随从道:“属下明白。”说完,退下去了。方听薛将军又道:“好了,宋西牛,你继续说吧。你瞧见曹……二老爷正在收包袱,他捡拾的包袱什么样子?里面都有些什么,你可都瞧见?”
宋西牛应了,抬起头正要继续说话,忽然瞧见薛将军一脸关切严肃,凝神向他投过来的目光神色十分熟悉,便如同那日,就是在这个大堂里,也是坐在那同一个地方的二老爷向他问话时一模一样,不由怔了一怔,堂上两个人的其实容貌大不相同,薛伽英武,二老爷黄瘦,但这完全相同的神情令宋西牛产生错觉,觉得那上面坐的仿佛是同一个人一般。想起那时候也觉得二老爷和气,为人很好,可是后来却亲眼见到他为了那个包袱变得疯狂凶残。想到此处不由心乱起来,只想,那我现在到底要不要告诉他?又想,不会的,薛将军怎么会跟二老爷一样?那么高贵的公主身边绝不会有这样的人。正想时,听得薛伽又问:“怎么,你是不是记得包袱里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见他不说话,因此催问。宋西牛反应过来,只心里快速转动,却想到一事,先不继续说下去,只道:“小的有一事求薛将军。”
薛伽倒也有些意外,只随口问:“什么事?”
宋西牛道:“我那个丢失包袱的朋友被曹老爷无辜关押在地牢里,求将军开恩释放他。”他想,若是将军肯放了拓跋少年,便是对那包袱无意,我大可坦言相告,将宝盒交出。若是他不肯释放拓跋少年,只怕也是没怀什么好心。
薛伽听他突然扯开话题说到这事,仍是有些意外,只道:“你说的是不是那个代国拓跋少年?他跟这事也有些关系,现在事情还没查清楚,暂时还不能释放,只要把事情查清楚,找到你说的那个包袱,我马上就放了他。”说完又道:“好了,你接着刚才说下去吧。”
宋西牛听到代国,他也知有一支拓跋部在云中自立为王,立国代。却原来那拓跋少年他们便是代国人。听得薛伽不肯放人,心里便有了主意,决心将宝盒一事先隐瞒了,他一旦决定,反而定下心来,神色不变,只从容继续说下去,一一说老爷发狂生气,骂二老爷背叛了他。举剑要杀二老爷。二老爷也取出匕首反抗,落到最后惨状等事。
薛伽仔细听了,又问大老爷为什么说二老爷背叛,有没有说因为什么事背叛等几个问题,宋西牛只都说不知道,大老爷没说。薛伽便再没有问题,想了一想,道:“当初我让你投身县令府,是望你有个着落,现在曹百名死了,你倒又没个依靠了,这样吧,你以后就跟着我做我随从罢。”
宋西牛闻言便呆,这自然是天大的好事,想不到薛将军对自己这么好,心里感动,又是惭愧。呆呆望了他那天神一般的形容,觉得错怪了他,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几乎忍不住便要直言实情,话到了嘴边转念又想,不管怎么说,那宝盒是代国少年的,若是他们搜出来我也无话可说,可是我却不能私下做主。因此终是没说。
薛伽瞧见他发呆,又笑道:“我正要将曹万利和你那个代国朋友押往京城面圣,也打算带你一齐到京城。怎么,你不愿意?”
宋西牛方有了言语,忙磕头喜道:“小的愿意,将军大人如此待我,有如再生父母,小的感恩不尽。”
薛伽也有欣然之色道:“跟了我以后,你要勤习文武本领,以便为国效力。”
宋西牛这才相信确有其事,自是欣喜连连答应。那青年随从又走了进来,道:“将军,你一天没有吃东西了,先用饭吧。”宋西牛见将军有事,便要告退,薛伽问他:“你去哪里?”
宋西牛道:“我住在柴房里。”
薛伽笑了道:“做了我薛伽的随从,怎么还能住柴房?从今天起就跟了我,有什么不懂的好好问他们这些大哥便是。”又对青年随从道:“窦冲,你带他去,好好教他。”青年随从瞧一眼薛伽,又瞧一眼宋西牛,回道:“是,将军。”带了宋西牛走出,出了大堂。青年随从便笑着向他抱拳道贺道:“宋小弟,恭喜你了。”
宋西牛本来还有些怕他,又怕被他瞧不起,此时见他主动搭话,便也应道:“这是我要饭花子想不到的福份,多得将军抬举,以后还请大人不吝教导。”
青年随从道:“哪里,大人这么做,宋小弟自然有你才能本事。以后咱们都是一样的,你可不要叫我大人,我姓窦,名冲。你要不嫌弃叫我声窦大哥便好。”
宋西牛忙道:“窦大哥。”窦冲哈哈一笑,带了宋西牛到另一间房吃饭,宋西牛也是十分喜悦,到了一间挂着书画琴剑,摆着玉石宝器,桌椅家俱雕花精美的房间,却是县令府里的后厅,宋西牛只觉眼花缭乱,也不敢多看。将军的另一个年纪大些的随从也来了,也跟宋西牛相互认识过,却是姓吕名光。大家同桌坐了吃饭,桌上山珍海味,美味佳肴,都是宋西牛没有吃过的,又有众多丫环仆人过来伺候。宋西牛徒然从一个人人嫌弃的小要饭的,身份倍增成了将军随从,简直可算是一步登天,便是有些飘飘然。
吃过饭休息,住在府里挨着薛伽住的一间正房偏房,阔大的房屋,精美的六扇屏风。宋西牛怕人笑话,强自镇定,只眼观鼻,鼻观心,等丫环下人都走了。方才一下跳起,迫不及待去瞧桌椅屏风、去摸灯罩茶盏,架上摆设的各类宝器,便连门窗也一一摸捏过,心情激动,连连赞叹,当真看也看不够,摸也摸不完,终于太过兴奋,觉得累了,扑倒到柔软阔大的大床上,抱了顺滑的丝被,想笑又想哭,只想:“爹,娘,我有机会了,以后一定会有出息的。”稍事冷静,想起那本太公兵法还在柴房,便出了房,外面仍到处都是火把,兵士来往穿梭不断。尚未到柴房,倒被眼前所见吓了一跳,显然柴房也正在搜查,原先房里堆得如山一般的木柴都被乱七八糟扔了出来满满堆在院里,房里有一、二十兵士,火把下可以瞧见姓吕的随从也在门边指挥。
宋西牛才知道原来他们搜得这么仔细,此时只觉把宝盒便那么扔在院子花丛里未免太过大意,恨不得立即去取出另外藏个安全地方才好,只是现在到处都是士兵,不敢去瞧,再说照这样子搜查,府里又哪里还有什么安全所在?正担忧时,吕光扭头看到他,怔了一怔,随即笑道:“宋小弟还没休息?”
宋西牛便也忙招呼,道:“吕大哥,你们还在忙,我做些什么?”
吕光道:“我奉了将军之令在搜查一样物事,全府所有房间都要仔细搜查,你不用客气,咱们做随从的,将军叫你做什么便做什么,若是将军没叫你做事大可睡大觉,没人管你。”
八、真假公主
宋西牛便也不多事,只问兵士有没有在柴房里见到一本太公兵法。有一个兵看到,捡起却交给吕光。吕光翻了一翻,道:“太公兵法,这个书好,借我看看,过几天还你。”说着自揣怀里了,问:“还有什么事?”宋西牛再没事便告辞回房,一路只望了持了火把来来往往的士兵,心想:代国拓跋人,我已经尽了力,他们若是找出来也不能怪我。心里想着,自回房睡觉,却仍是兴奋难言,睡着只像是做梦一般,似乎自己已经当上大官,华府美仆,最后便连皇上也是欣赏器重,忽忽招他做了附马。骑了大马去迎亲,又见到那辆红黑之色,缀着美丽黄穗的八宝华盖车轿。绣着金凤云海花纹的美丽车帘掀开,里面的人却是模糊不清。却听有人唤自己,又被摇晃,睁眼,四周已是天色大亮,窦冲正在床边唤他,见他醒来道:“快收拾东西,将军要起程回京了。”说完出去了。
宋西牛方知做了美梦,心里又是美又觉遗憾,终是没能瞧见轿中人模样,又马上要跟着将军到京城,便是欣喜,然而第一天便睡过头,还要窦冲来唤他,未免羞愧,忙起床,只想,将军急着回京,难道已经找到宝盒?宝盒便放在花丛里,果然轻易被他们找出来了。
他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不敢耽搁,急忙跑出来,府里各处果然已经安静下来,虽然仍然凌乱不堪,但已经没有了四处搜索的士兵身影,一路跑到庭院,偌大的府院,静悄悄便连人影也没有见到一个,却不知裘娘等府里其他人都到哪去了?窦冲、吕光正牵了马在庭院这里等着,瞧见他出来便相互望了一眼,吕光道:“不用着急,将军还没出来,你先收拾东西。”
宋西牛有些不好意思,抓抓头道:“我也没东西好收拾。”便问:“府里的人怎么都不见了?”
吕光道:“这房子是凶宅,府里人昨晚便都已经另外安置去处。”
宋西牛忙问:“那地牢里的犯人呢?”
吕光笑道:“不用你操心,大人自有安排。”
宋西牛见他们好像不愿自己多问,想一想,仍是忍不住再问一句:“吕大哥昨晚忙到什么时候?将军要找的东西一定是已经找到了。”吕光尚未说话,窦冲牵了匹灰毛矮马来给宋西牛,道:“宋小弟,我教你骑马。”宋西牛便放下其他事,专心跟窦冲学骑马,这是一匹劣等马,他不认得,便是认得也不会计较,对他来说有大马骑已是以前想也想不到的事,何况又是一路骑往京城,当下用心学了。不多时,将军出来,却再没有别人,只他们四人上马出了县令府。径直走上大路,宋西牛小心翼翼驾马跟随,如此走了四、五里地,渐渐掌握骑马要领。忽听前面马蹄声声,迎面两骑士兵策马奔来。瞧见薛伽到了跟前便翻身下马,禀道:“薛将军,锦南公主便在前面,请将军过去相见。”
宋西牛便觉心跳得厉害,听薛伽问道:“公主不是回京了,怎么还在这里?”
士兵禀道:“公主不知道将军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因此还没有走。”
薛伽几人便随这两名士兵前行,走没多远,果见前面路边空旷处人马车队,数十骑簇拥了那辆红黑相间的华美大车。薛伽几人下了马步行向前,宋西牛也随在身后走近轿边,薛伽行礼道:“臣见过公主。”宋西牛也跟着跪下,本是要低下头去,忽见那车帘动了一动,反不由自主抬了头,瞧见车帘掀开,里面坐了一个十四、五岁,生得美艳的华服少女,道:“薛将军免礼。”宋西牛目不转睛瞧了,少女却也望了他道:“你就是那个丢了包袱大哭的小孩?”
宋西牛受宠若惊,道:“我是,我,我不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公主道:“倒是要多谢你,近日有一伙代国人偷去了父皇皇宫里一件极重要的物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你说的那个丢包袱的朋友便是这伙代国盗贼,那个包袱便是我国国宝。多谢你给咱们带来消息,要不然咱们还不知从何查起。”又问薛伽:“薛将军,东西找到没有?”
宋西牛听得她连连向自己道谢,愈加喜得不知该说什么。却听薛伽愧声道:“臣无能,想尽了办法至今还没有找到,有负圣上以及公主所托,臣该死。”
宋西牛便是大奇,脱口道:“你们没有找到?”这么多人找一样东西,只把个县令府一寸寸土地、一样样物事搜寻得如水洗一般,竟找不出偌大一个木盒。因此奇怪,然则其实这事说奇也并不奇怪,正是因为这木盒是稀世宝物,人人都只往最隐秘处,最可能藏东西处搜索,这一日一夜以来,将府里各间房屋几乎都拆散开来。只是又有谁想得到这宝盒就躺在众目睽睽的露天庭院里,多少人在宝盒面前来来往往,甚至一不小心就可能踢到,却都视而不见,始终没有人拨开花丛瞧上一眼。
公主闻言忧愁,滚下珠泪,道:“父皇听说我有消息,责令我将东西找回,说是此物重要,若是我不能找到便要杀我,薛将军你一定要救一救我。”
宋西牛见她落泪,又听她说得可怜,想也不想,又是脱口:“公主,你别难过,我知道在哪里?”
公主听了便喜,从轿中出来,拉了宋西牛,道:“太好了,那你愿不愿帮我找到?你告诉我好么?”宋西牛跪在地上,仰头瞧见她欢喜,心里也跟着欢喜,此时便是叫他死也愿意,连连点头,道:“好,好,我带你去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