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眉头轻轻一蹙。
“秦更雨!我告诉你,你不要以为拿张这破东西来骗我,我就会上当。惜花要成亲?他怎么不亲口跟我说。”说罢,柳惜玉将那封血红的喜帖往地上一扔。
叶声离眸里颤了颤,她回过脸看着秦更雨,好似在逼问这事情是否是真实。
秦更雨抿了抿嘴。这关头,怕是也瞒不住了吧?反正迟早都要让叶声离知道,倒不如……
“我骗你做什么。那是不是秦惜花的笔迹,你该比我更熟悉才是。”
柳惜玉面容一阵悲痛,拿着酒壶的手霍然一摔,蹦起的碎片向叶声离飞来,秦更雨极快地拉开了她。
“为什么你不骗我,为什么,你要跟我说实话!”柳惜玉吼着,“难道,惜花的笔迹,气味我都不懂分辨吗。我只是不敢去相信……这,竟然不是场梦。”说完,柳惜玉便顺着门跌坐在地,抱着头痛哭起来。
秦更雨有点意外,柳惜玉竟然不顾一切地放下了自己的尊严。甚至,让她也有点于心不忍。秦更雨叹了口气,转身却见叶声离也朦胧了双眼,手紧紧攥着衣角。
“声离,你怎么了。”
叶声离慢慢转过脸:“你是故意不让我知道的对不对。还有,说什么你去办事情。其实就是回了扬州,替他送来了这份‘喜讯’!”
秦更雨面容一惊,泪水已经倾覆了叶声离的面庞,她抽泣着,身子颤抖着。让秦更雨有些慌忙,有些后悔,更多的,却是畏惧:“我……我只是不想让你这么难过。想过一段时间再跟你说。”
“难道晚一些说我就不会难过了吗?你问我想不想回扬州,事实就想让我亲眼看着他成亲,好让我彻底死了这条心是不是?这样,你就有机可趁了对不对!”说完这些话时,叶声离已经颤抖得站不稳身子,趔趄了一步,秦更雨急忙扶住了她。
叶声离生生打开她的手:“你别碰我!”
“声离,你听我解释,我……”
“够了,你说再多也是徒劳。走,马上从我眼前消失。我不想看见你那张脸……跟他一模一样的脸。”
秦更雨脸上一痛,心就好像被万剑穿过那样。她张了张口,却还是把千言万语放下。
用女人的逻辑,这样的情况,解释也是火上浇油。秦更雨不住多看了叶声离几眼,最后依依不舍地转过身子,往门外走去。
“等等!”叶声离突然说道。秦更雨心中一喜,以为有了转机,她回过身子,带着笑容去看叶声离。迎来的,却是她那张冰冷,没有感情的脸。
“你以后不要穿男装出现了。你知不知道,这样,你很难看。难看得让我不想看见你。”
这一句话就如五雷轰顶。秦更雨那张脸迅速凝结,被一层极为难看的苍白覆盖。她扶着门边,过了好久才缓和回来。
秦更雨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扶着门踉跄走出门外。转身那刻,泪水终于忍不住疯狂夺眶而出。打在她的白衣上,打在青石板地上。
叶声离看着秦更雨的背影直到消失。她的眸里划过一瞬担忧。
柳惜玉蜷缩在门边,似乎已经哭得没有了力气。叶声离走了上去,手轻轻按在了他肩上。
“惜玉,你的心情,我都明白。”
柳惜玉缓缓抬起头,那张英俊的面容挂着泪珠。与他平时威严的模样截然不同,更多的是凄楚,令人怜惜。
叶声离伏下身子,伸手替他拭去了泪水。柳惜玉情衷潮涌,抬手就把叶声离揽入怀中。吻着她的发,然后,又是一片落雨,打在叶声离的脸上。
灼热的,悲伤的。
叶声离抚着他的背脊,眸里转渐一片模糊。
秦更雨站在湖畔,仰头看那轮明月。皎洁,澄净。
“不管如何,你恨我也好,纵使想杀了我也罢。失而复得让我可以原谅你的一切的所作所为。只是……我唯一不敢承认的,就是那个你一直都弄错了的事实。我怕,我说了,你会悲痛欲绝,然后,永远离我而去。”
秦更雨深深吸了一口气。迎面却递过来一方绢帕,秦更雨一怔,抬起脸,看见余梦中那张温和的笑脸。纤细的眉,白皙如玉的面。让秦更雨看了,心中荡漾起一种舒心的感受。
“余医师。”
“你爹娘看见你哭,一定会难过的。擦干眼泪。”
秦更雨拿过绢帕,擦了擦脸,勉强带起笑意:“我哪有哭。只不过风太大,沙子……”
“如果你认为这样会好受一点。其实你不必向我解释的。”余梦中继续微笑着,他走上前,与秦更雨并肩站着。看着天空那轮月亮。
“二小姐,你知不知道,月亮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是个宫殿。我记得小时候,在茶馆听说书说过。那里住了一个很美的女子,经常穿着月白色的衣服。养了一群月兔。与她相爱的人在那个地方无忧无虑度过一生。当个神仙,多好。”
“这只是神话。神话往往是令人憧憬的。事实,偏偏于此相违。你有没有想过,在那个冰冷的地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休无止地度过。纵使再爱,但终有一天也会腻的。”
秦更雨笑了笑,她看着余梦中,打趣道:“我们总认为神仙好,不知道神仙会不会也认为当人好。”
“当然会。”
“哦?”
“算了,仅仅一个神话故事。没有必要去争辩太多的。不过,这般一趟说来,二小姐的心情不是好多了吗。”
秦更雨愣了愣,半响看着余梦中:“小时候你就教了我们很多很多道理。余医师,你不仅仅是一个救死扶伤的医师。你还是我们的老师,现在爹娘都死了。你……就是我们唯一的亲人了。”
余梦中脸上动了动,轻轻笑了。
“你可知道,你跟你爹很像。”
“啊?哪像了。”
“性子。”
秦更雨顿了一下,余梦中长叹一声,继续说道:“但是,你比你爹更多了那份勇气。知道什么是值得的,什么不值得。刚做刚当。如果他当年有你一半勇气,怕是……”余梦中神色黯了一下,他马上抬起头,看着天空。
“余医师,你跟了我爹好似有二十多年了。样子还是一直不变,人亦依旧那么让人感到舒服。”
“我是一个凡人。总会老去,也会死。”
秦更雨脸色一顿,看着余梦中。他低下头,向她微笑。月华流离,秦更雨看见余梦中脸庞那淡淡的两行痕迹。
“夜深了,二小姐快去休息吧。”
说罢,余梦中迈开步子离去,秦更雨怔怔地回想着,余梦中方才那道痕迹,是不是……他哭了?
“余……”秦更雨回身,空空荡荡,余梦中那身影不知去向。就好似从未来过。
腊月初一,寒风刺骨,渡头上却熙熙攘攘挤满了人。踩着船头奔到渡头上,抱着礼品的手不住搓了搓。
这个冬天实在冷啊!
却偏偏在最冷的时候,一对新人决定要相依相偎。
兴许,秦楼在这么多年里,唯独今天让人看上去不那么肃然起敬。楼那飞檐上挂了红灯笼,琼林里的枝枝叶叶用红绸结在一起。里面的地毯流转着一些红色的花瓣。四面八方远道而来的客人纷纷祝贺着。
秦惜花一袭红袍,坐在特设的高坐之上,看着底下摆着的八仙桌,听着源源不断的祝福,更多的是讨好。他频频笑言回应,眸子却一刻也停留不住,他甚至有点焦急,看着门外不断踏入的贵客,怎就看不见秦更雨。
天空灰茫茫的,就好似一片愁云笼盖了下来。底下喜气似乎盖不住迎风卷来的飞雪,融在杯酒里。秦惜花仰起头看着天,不断落着就如灰尘般大小的颗粒,打在脸上,却是冰冷的。他眉头颦了颦。
“楼主,吉时到了。该拜堂了。”一位随从报时道。却见秦惜花眺望了大门,宾客基本到齐了,敞开的门此时显得多么空。红色的云毯上,漂浮着一些雪花。
“更雨还没有来,再等一等。”
“可……误了吉时不好啊。”
“按我说的去办。”秦惜花并不理会,他挥了挥手,随从退了下去。他拿起身边的酒,贴近唇边,慢慢饮着。
琼浆玉液纵使美,如今落在无意人口中,皆成索然无味。
秦惜花霍然想起半个月前与秦更雨宿醉的那个夜晚,可能是他这辈子以来,最开心的一次。不知道下一回,会是什么时候了。心底流转出一阵阵悲,就在这时,只听一声通报:“二小姐回来了!”
秦惜花立马抬眼看去,若空的门前,一袭白衣果然出现。宾客纷纷回头去看,秦更雨便在着众目里,带着丝丝微笑走向秦惜花。秦惜花站起身来,带着缓了一口气的表情:“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哥的大喜日子,我岂能不来。”说罢,秦更雨拿出一个锦盒,递给秦惜花。
秦惜花眼里有点惊喜,他拿着锦盒,打开,却见一块玉佩在。玉佩雕琢精美,一半紫晶龙纹,一半琥珀凤纹。把在手里,丝丝暖意流转在身体里。煞是神奇。
“这莫非是龙夕凤玦!?”
秦更雨点点头:“是柳惜玉送给你的。”
秦惜花又惊了惊,龙夕凤玦是柳家世代相传的宝物。亦是这世上江湖纷争的一件神器。如今,正静静躺 在他的掌心里。
半响,秦惜花想起了什么,看了看门外,不见一人。他蹙了蹙眉,低下眼,看着秦更雨:“柳惜玉没有一道来吗。”
秦更雨淡淡说道:“来了。他说要以一个特别的方式与你相见。”
秦惜花眉头一紧:“特别的方式?”
“我想,他也不敢乱来。就静观其变吧。”
秦惜花点点头,这个时候,随从终于忍不住,站在底下焦急大喊:“楼主!二小姐也回来了,再不行礼,吉时可就要过了呀!!”
秦惜花一顿,他好似忘记了今天是他的大婚。秦惜花不住一拍自己的脑袋:“快!媒婆在哪里,把梦儿背下来。”
秦更雨在一边,看着平时井然有条的秦惜花慌乱手脚的模样,不住暗暗一笑。转过身子,坐在了侧位上。
随着宾客高呼喝彩,媒婆背着凤冠霞帔的新娘走了下来,送到秦惜花跟前。秦惜花低着眼,爱怜地看着红盖头里的人。他伸出手,新娘好似犹豫了一下,然后慢慢把手放到了秦惜花的掌心里。修长手指合拢,紧紧把那柔若无骨的手握紧。
随从蹦到秦惜花身边,清了清嗓子,扯着声音拉长地喊道:“一拜天地!”
秦惜花与新娘紧紧执手,对着天地苍穹,慢慢拜了下去。
“二拜……二拜小妹!”这一声喊出,座下宾客愣了,连秦惜花亦是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拉着月晚梦转向秦更雨,拜了下去。
随从似乎比秦惜花更要高兴,把手一挥,喊道:“夫妻对拜咯!”
秦惜花与月晚梦面面相对,两个人似乎有点紧张,却又很欣喜。这一礼成,他们便是夫妻了。正当两人要对拜时,一阵清喝从远而来,生生制止了这最后一刻的发生。
“等一下!”
所有宾客都向门外看了过去,秦惜花亦直起身子看了过去。只见又一个凤冠霞帔的人提着裙摆匆匆而来,穿过客堂,直至秦惜花跟前。
血红盖头一掀,当那张脸呈现在秦惜花面前时,秦惜花惊了一个趔趄。
“晚梦!!”
月晚梦站在秦惜花跟前,看着另一个新娘。秦惜花面容一沉,立马退远了几步,问道:“你究竟是谁。为何要冒充内人。”
那红盖头里沉默了许久,然后,一阵凄然的笑声划破了寂静。这个笑声,让秦更雨心底一顿。只见玉手抬起,掀开红盖头。那张俊美的容颜呈现。底下宾客一阵哗然。
“新娘竟然是个男人!”
秦惜花心底后怕着,幸好被月晚梦及时制止了。要不,待最后礼成……一切不堪设想。
“柳惜玉,你玩什么把戏。”秦惜花冷峻着脸问道。
柳惜玉把红盖头一扯,抛到空中。乌黑的发在小雪中散乱飞着。修长的身姿套在那件大红喜袍里,煞是好看。凄然的目朦胧了泪水,柳惜玉步步向前,泪水,倏地滚落。
“我不许你娶她!”
秦惜花面容一暗,目里腾起丝丝杀机:“你疯了。”
“是,我疯了。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疯了。疯得无药可治,疯得,半生流离。”柳惜玉凄惨说着,泪水倾覆了他的脸,他站在秦惜花的面前,“是你,都是你!我为什么要遇到你,又为什么要认识你。”
秦惜花不说话,他侧着脸,看向另一个地方。
“师父一生就收了两个弟子,一个是你,一个……是我。你进来的时候,是一身荣华,因为你是秦楼唯一的继承人。而我,却是负者血海深仇进来的。本是两个世界的人,因为不一样的目的而走到一起。我记得那一年,就是像今天一样的冬天,只是,雪很大。我披着血衣晕倒在昆仑雪门之前,是打柴归来的你扶起了我……”
说到此处,底下的宾客已经开始议论了起来。秦惜花脸色已经沉得异常难看,他手微微想身后藏去,袖子里,隐隐亮出一把短剑。
“你说你是师哥,所以要照顾比你小的师弟。我们晚上睡在一个被窝里,相互取暖。大清楚被师父扯起来去练功。初初练习梅花桩时,我还记得……我实在站不住了,是你,悄悄移近我身边,让我坐在你膝盖上。”
秦惜花慢慢抬起眼,看着柳惜玉。他的脸上带满了悲伤。修长的睫毛厚厚垂着,苍白的脸上,却带着一丝回忆过去的笑意。
“师父说你一辈子都与女人纠缠不清,所以给你取名叫惜花。而我,生在玉石商人家里,人亦就如一块冰冷玉石一般,纵使华贵无比,却也注定搁置。而玉石的夙愿,就是希望找一个爱我的人,把我收藏好。”
底下宾客的讨论纷纷。身边一直有个女子在伫立着。
“你说秦家柳家,一个江湖,一个经商。本是两两不相干,却偏偏纠缠在一起。”
“我听我父辈说,当年是前楼主秦枫上门把当时的柳家当事人的哥哥给杀了。从此,柳家秦家的恩怨就这么结下了。”
“按理说,柳家世代经商。商人都是以和为贵。秦枫为什么会去杀一个对他根本造不成威胁,半点武功都不会的人?”
“好像是因为一件宝物吧。听说当年柳家与一同行商的人到东海之上的琉璃国去进行交易,却带回了琉璃国的镇国之宝。价值连城,就连二十箱黄金都不足换取一两。”
“哇,是什么东西啊!这么厉害。”
“我怎么知道。后来听说那件宝物丢失了。柳家秦家就两两猜疑是对方偷走的。于是战争就这样无休无止。”
……
那个站在人群中的女子,脸色低沉,片刻收住了惊骇的神色,低头微微沉吟:“柳家。”
“既然你这么怀念过去,那么,我就满足你。”秦惜花说着,他的脸上慢慢腾起一丝冰凉的气息。
柳惜玉面容一惊,难以置信地抬起脸来,看着秦惜花,然后抑制着巨大的欣喜,问道:“当真,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