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惜花慢慢抽出短剑,冷冷一笑:“当然可以。”
唰——
一切都防不胜防,笑容还凝结在柳惜玉脸上,而秦惜花却拿着一柄短剑,捅进了他的肩头。鲜血如泉涌,只是,染在他拿大红嫁衣上,让人分不清,哪些是嫁衣的喜,哪些,是可悲的血。
“你死了,就可以永远生活在梦里。”秦惜花笑着说道,他看着柳惜玉那张惊恐的脸,泪水凝结在眸里,却再也流不出来。
“为……什么。”柳惜玉身子慢慢软了下去,他撑着自己,竭力要等秦惜花一句答复。
秦惜花俯看着他,就如注视一只极为可怜的畜生。
“你说你负着血海深仇拜入昆仑雪门,想着日后为你家人报仇雪恨。那么,你又可知道,屠你柳家庄的人,到底是谁。”
柳惜玉看着秦惜花,面容却异常地平淡。他说道:“扬州秦家。”
秦惜花几许诧异,他顿了顿神情,说道:“所以,你该明白我们为何不能回到过去了吧。”
柳惜玉退着身子,他手按在肩头的伤口上,血从他的指缝间溢出来。
“我知道,在昆仑山那会我就知道了。”柳惜玉喃喃说道,“只是……我没有勇气拿起剑去杀你。无论怎样,我都无法把恨建立在你身上,因为,我……”
话未说完,柳惜玉眼前一黑,身子重重向后栽去。一个身影极快地从琼林里跑出来,接住了他。
一直沉默的秦更雨霍然站起来惊呼:“声离!”
叶声离把受伤的柳惜玉抱在怀里,她慢慢抬起眼看着秦惜花:“楼主。”
秦惜花眉头一皱:“声离,怎么是你。”
“楼主,声离拜托你一件事情,好不好?你千万要答应我呀。”
秦惜花抿了抿嘴,道:“你说。”
“放过惜玉。”
众人一惊,秦惜花脸上亦是一骇:“你说什么?”
“声离恳求楼主放过柳惜玉。他已经遍体鳞伤了,楼主就忍心……雪上加霜,赶尽杀绝吗。”
秦惜花暗下了面:“声离,你难道忘记当初的诺言了吗。你不想回来了吗。”
叶声离摇摇头,抬手擦了擦泪水:“声离只怕要辜负楼主所望了。自我进柳家庄后,这个男子待我不薄。爱惜我,心疼我。眼下,他不只是对我有恩,他更是……”叶声离顿了顿,她抬起脸,目光,却是看着秦惜花身后那秦更雨的身上:“他更是我的丈夫!”
秦更雨重重跌坐回座上,她看着叶声离,只见她眸里,流转着丝丝哀绝。
秦惜花负手而立,看着叶声离,沉默了很久。
终于,他开口:“我答应你。”
叶声离脸上一喜,道:“谢谢楼主。”
“只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情。从今以后你别让我看见他。”
叶声离脸上顿了顿,她清眸涟漪,泛起波澜,哀怨地看着秦惜花,哀怨转为一片哀痛,她看着秦更雨。秦更雨坐在座上,不发一言。许久,叶声离眉头一蹙,道:“我知道了。”
“既然你我交易达成。那么,现在请你带着你的东西离开吧。”
说罢,秦惜花命了两个随从将柳惜玉抬出去。叶声离跟着其后,她步子放得很慢,频频回首。却没有一个人挽留。
当她那单薄的身子消失在门外时,秦更雨终于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今天发生这样的事,也让我意想不到。现下吉时已误……秦某我愧对各位朋友远道而来。”
“不碍事!秦楼主,那你打算怎么办啊。”
秦惜花想了想,道:“这样吧,三个月初再逢吉时。秦某望请各位的见谅。”
“嗨,这有什么。今天发生了血光之灾确实不好办喜事。莫说三个月,三年我们也等。各位,下个月初我们再来好了!”
“好。”
说罢,宾客陆续告退离去。
宾客走后,偌大的琼林又恢复以往的寂静。秦惜花看着月晚梦,怜爱地拉过她的手:“让你委屈了。”
月晚梦摇摇头,却指了指座上的秦更雨:“看更雨她怎么了。”
秦惜花回头,见秦更雨一面泪痕。心中不住大惊,他立即上前扶住秦更雨身子:“雨儿,怎么了。”
秦更雨回过神来,连连拭泪,道了句没什么。便起身回楼。秦惜花担忧着看着秦更雨,她好似失魂落魄,走起路来都跌跌撞撞。
月晚梦走上前:“更雨怕是受到什么刺激了。你别急,今夜我且好好与她谈谈,我会开导好你这宝贝妹妹的。”
秦惜花眉心一缓。把贤妻抱进怀里:“那就拜托你了。”
夜,深夜,死寂的夜色。狂风怒卷一地飞雪,凌乱起伏,从窗外飘洒进来。
秦更雨抱着膝盖坐在窗边,眸怔怔看着窗外。
门被轻轻推开,秦更雨立即抬头往门外看去,却见月晚梦端着一碗羹走了进来:“你从上午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我做了一碗莲子羹,你就凑合吃点吧。”
秦更雨勉强带起一丝笑容:“有劳大嫂了。”说罢,秦更雨接过莲子羹,舀了一勺放进嘴里。清甜沁脾,秦更雨仰起脸微笑着点了点头。
月晚梦似乎缓了一口气:“我还担心你不喜欢吃呢。喜欢就好,你要喜欢吃,我天天都做给你。”
秦更雨吃了几口,见月晚梦一直看着她,她放下碗,道:“大嫂要有话……就问吧。”
“呀,既然这样我就不要拐弯抹角了。今天……是不是因为柳惜玉,让你伤心难过?”
秦更雨皱了皱眉:“哥让你来问的。”
“哪有。”月晚梦把手一招,连连掩饰了。
秦更雨叹了口气:“发生这样的事情,怕是来安慰的人不是你,而是我。今天可是你跟哥的大婚啊。不光被柳惜玉给破坏了,最后还变成这样。是了,我才想问今天你怎么不在秦楼里,却跑到秦楼外面去了?”
说到这里,月晚梦眉头一横,气急败坏说道:“我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在我茶里下了迷药。喜娘替我上好妆后,就端了一碗什么红枣枸杞茶给我,说是什么早生贵子。喝了后我就稀里糊涂睡过去了。醒来就在一个破屋里。”
“看来柳惜玉说的要以一个特别方式出现,原来就是指这个。”
说到这个月晚梦脸上也不禁一阵后怕:“幸好我来得及时啊。要不,要不你哥就给你娶了个男人当嫂子了。”
“呵呵……”秦更雨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月晚梦看着她,半响说道:“心情好一些了吧。”
秦更雨点点头。片刻又想到什么,问道:“是了,今天哥对叶声离说的什么诺言是什么意思。”
“哦,那个呀。其实叶声离跟你是一样目的的。都是惜花送去柳惜玉身边当探子的。他想着你用刚,她用柔。一定能将柳惜玉一击命中。可没想到……叶声离竟然对柳惜玉产生了感情。”
秦更雨脸上一苍:“不。她一定是有什么苦衷。”
“什么?”
秦更雨恍了恍,道:“没什么。是了,哥在不在?我想找他喝酒。”
月晚梦脸上一笑:“惜花从下午就备好酒在等你了。快去吧!不醉不休哦。”
荒外的野外枯塘,茅草搭的一间破屋里,柳惜玉一面苍白地躺在稻草堆里。胸口的血已经凝结成黑色,与衣服黏在伤口上。柳惜玉昏迷着,叶声离却在一般灼伤着一把匕首。旁边还放了一盆热水,干净的毛巾,火堆上,燃着一炉煎熬的药。
叶声离慢慢回头看着柳惜玉,此时他的脸上一片煞白。短剑还插在他的肩头。若再不及时拔出来,他会有生命危险。
幸好她幼时学了几些皮毛。处理伤口她还是拿捏得下。只见叶声离拿着毛巾替柳惜玉擦了擦额上的虚汗。然后拿起一根绳子,将他的手分别束缚起来。这个时候,柳惜玉惊醒了,他惊恐地看着叶声离手里拿着一柄匕首。
“你,你要干什么?”
叶声离看了他一眼:“不要这么紧张,我不是来杀你,只是,帮你拔剑。”
说罢,叶声离拿起一块毛巾,拧干水:“可能会很痛。忍着。疼,你就咬着它吧。”
毛巾塞进了柳惜玉嘴里,叶声离看了看那黏在伤口上的衣衫。半响面容一凝,极快地将它扯开。
只听一阵撕裂声音,柳惜玉脸上吃痛 了下,他的眉蹙了蹙,额上布满了汗珠。看着那带血还粘着一些皮肉的衣衫,这让叶声离不禁想起一个多月前她受伤的时候,秦更雨亦是这般替她疗伤的……
不行,不能再想与秦家有关的东西了!
叶声离暗示自己。她深吸了一口气,又拿了一些毛巾按在柳惜玉的伤口边,最后一块毛巾,叶声离在上面涂了黑乎乎,散发刺鼻味道的东西。然后,叶声离握着剑柄,咬下了唇,猛然抽手。
“唔……”柳惜玉闷叫了一声。剑被拔了出来,血红溅了一地。那涂着药的毛巾贴在了伤口上。扎好绷带,叶声离将柳惜玉放好。柳惜玉躺在稻草上,看着叶声离,她的脸上,白衣上都沾上了血迹。柳惜玉心中一顿,抬起手向她脸抚去。
柳惜玉这一举让叶声离惊了一下,身子连退了几步。
“声离,从来,我都没有感到这么温暖过。”
叶声离一边慌忙收拾着东西,一边说道:“秦惜花放过你,他让离开这里。”
柳惜玉愣了愣,低下眼。叶声离微微翘首,看着他。
“我此番来,不甘空手而归啊。我对惜花一片真心,我可以放下一切去爱他。他为何偏偏不懂呢。”
“现在你的仇人就是你所爱的人。你该怎么去选择?”
“我……”柳惜玉话顿在口中,他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如果我是你,我会很矛盾。他是我爱的人,却我又不得不杀了他。”
“是,我很矛盾。”柳惜玉揉了揉额头,身子微微倾下,“现在,我该怎么办。”
“你有两个选择。第一,杀了秦惜花。”叶声离顿了顿话语,他看见柳惜玉眸里闪烁一丝犹豫,“第二,忘记什么恩怨情仇。找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直到老死。”
“我不甘心……这样我不甘心啊。”柳惜玉身子颤抖着,肩头的伤口裂了开,晕染了雪白的纱布。叶声离眉头一蹙,立马扶住他的身子。
“我本是身负血海深仇拜入师门的。那年我才十岁。只身一人从西南跋涉到昆仑。眼看雪门就在眼前,我却因体力透支而晕了过去。醒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惜花。那时候他还是我的大师兄,他将我救了回来,喂我喝药,照顾我,保护我。后来我从师父口中得知他就是扬州秦楼的继承人,那会我也犹豫着。只是,当时我的武功不及他,莫说杀,就连靠近他也难。所以,那七年间,我勤学苦练。终于出师。当我那这剑与惜花对峙时,剑锋逼近,最后一刻我竟然收了手。因为我发现,与他这七年里,不仅仅是手足情深。我对他产生更多的……是爱。”
叶声离眉目轻扬,她说道:“你在柳家庄亦只不过十年。但你对秦惜花,是有了十一年感情的。比你对柳家庄的记忆还多了那么一年。我想,你由始至终都不会想着去杀他的,是不是。龙夕凤玦是你们柳家的家传之宝,江湖上多少人都虎视眈眈。你却将他送给了秦惜花。可见你对他的感情,超出了一切。”
柳惜玉淡淡一笑:“当你深切爱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明白我为什么会这样做了。我的一切用心良苦,都是为了将来啊。爱,靠一个人是不行的。只有两两相依,才会变成相爱。”
叶声离面容顿了顿,她看着柳惜玉。心里浮起丝丝波澜。
“若有一个深深爱你的人,你可要珍惜啊。人这一生,遇到一个对自己好的,实在不容易。”
“你想说什么。”叶声离将脸侧开,余光中依稀能够扫见柳惜玉那如炬的目光。
“你心里比谁都明白。我说的是更雨。”
“你……你也疯了吗。她是女子,我也是女子。这,怎么能相提并论。”
柳惜玉面容划过一丝痛楚,说道:“你有这样的想法也是正常。惜花……他也是这样的。这么些年来,我费尽一切心思想讨他欢心。却每一次都是徒劳。”
“既然你知道不可能。为何不尝试放弃?也许你能够找到一个很爱你,对你好的人。”
柳惜玉哀哀地摇摇头:“除了他,我谁也不要。”
叶声离心中微微一叹。她在心里笑柳惜玉傻。笑他固执。竟然为了一个不爱他的人而煞费苦心。兴许,不见棺材,不掉泪。这句话说得不假。半响,叶声离抬头说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柳惜玉看着她,淡淡一笑:“我要永远拥有他。”
叶声离一口气卡在喉中。瞪大双眼看着柳惜玉:“你的意思是?你想杀了秦惜花?”。
柳惜玉一面平缓,毫无波澜:“龙夕凤玦乃上古神器,陪伴柳家亦有几代。它的用处轻则延续生命,重则起死回生。我要用它将惜花永远留在我身边。”
“既然你说龙夕凤玦是你柳家的家传之物。那又岂能轻易用出。”
“为了惜花,我不惜一切代价!只是,我现在身负重伤,根本没有办法去将龙夕凤玦和惜花一道夺回来。”
叶声离凝了神色,一个计划慢慢在她心间盘算着。片刻,她嘴边淡淡一笑:“你现在受了伤,一时半会也是恢复不来。倒不如……你留下来好好修养,我去替你把龙夕凤玦夺回来。”
“你怎么夺?”
“放心,秦惜花对我没有什么戒心。只是……昨天我才说了要带你远走。如今再度折返,怕是他会起疑心。”
“那该怎么办?”
叶声离抿了抿唇,半响她慢慢转过头,看着地上那拔出来的短剑。手慢慢挪过去,把剑拾起,把在手里。
柳惜玉双目颤了颤:“声离,你……”
叶声离闭上眼睛,对准自己的肩头,把短剑通了进去。一阵闷吟,鲜血流了出来。柳惜玉惊得立即坐起身子,扶住叶声离。叶声离苍白着脸,撑起力气说道:“只有这样……秦惜花才会信我。信我是被你所伤,他一定……会让我回去。”
柳惜玉眼睛湿润了半:“你……你能为我自伤身子。这种恩德,叫我怎么回报?”
叶声离颤抖着身子,扶着墙壁慢慢站了起来。她苍白地笑着,嘴里暗暗沉吟:“谁叫,我想杀你。”
夜深沉。秦更雨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坐起身子,看着外面纷纷扬扬的世界。片刻微微一叹。
这个时候,门霍然被推开,见月晚梦一面急切冲了进来呼道:“更雨,快,叶声离回来了。”
秦更雨一惊,连忙翻身下来床,往门外夺去。
“她在你哥那!”
秦更雨奔上了秦楼之巅,推开门那一瞬,只见一身血污的叶声离昏迷躺在床上。肩头插着一柄短剑。她认出了,那是今早秦惜花捅进柳惜玉肩头的那柄。秦惜花坐在床头,忧色地看着叶声离,片刻说道:“怕这是柳惜玉做的。就连用的武器,捅的地方,都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