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青竹道:“方才在风雨飘渺楼内草民就觉得驾车的这位小兄弟甚是眼熟,眼下倒是想起来了,那位来宅子遣散所有花魁的‘管家’正是他。”
“嗯?”孟昭菀仿佛是察觉到什么,身子往朱玉瑾的方向歪去:“皇上?”
金喜是帝王的贴身太监,比她这个皇后的还要与帝王形影不离。
如果出宫办事,必然也是听了朱玉瑾的吩咐。
朱玉瑾咽咽唾沫,眼珠也不自在的四下乱瞟。这是心虚的表现。
孟昭菀顿时胸有成竹:“皇上,老实交代,是不是你命金喜去将臣妾那一宅子美人儿遣散的?”
其实她早把二十一位花魁和头牌忘的一干二净了。
要不是此刻提前,再想起也是猴年马月去了。
朱玉瑾争辩道:“什么叫你一宅子的美人,那是朕送给你的……朕不想……给你了……就一个不留……”
孟昭菀打断道:“皇上吃醋了!”
“胡胡胡胡说!”
“你结巴了。”
“没没没没有。”
朱玉瑾:“……”
这一刻她恨不能割了自己的舌头。
孟昭菀的目光扫过车内另外两人,想着帝王也要颜面,便不再穷追不舍,只在心里偷着乐。
她本以为帝王不在意她了,看来并不全是,许是出了什么事吧。
她忽略她们近日来感情出现的阴霾,主动伸手过去,握住帝王的手。
药青竹则是因孟昭菀那一声“本宫”,再度有了不可思议,没想到车内除了帝王,还有当今皇后。
她正是为了她,入的弘京城……
药世阁也在此后遭到不测。
胸中一时百感交集……
她单膝跪地的姿势没有变,又是一个抱拳,跟孟昭菀问安。
金喜出言来扰:“二位主子,锡兰小院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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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点亮几盏灯烛,烛火一晃一晃,晃的影子摇摆不定。
燕姑对帝王和皇后的驾临感到意外,热泪盈眶到说不出话来,只是乖乖的躺在床榻上任由药青竹诊脉。
药青竹虽然身负血海深仇,但心性未乱,看起病人来,依旧沉稳老练,望闻问切有条有理,令朱玉警刮目相看。
诊完脉,她挪到桌边开药方。
朱玉瑾问她燕姑是何情况?
她只道,寒毒虽厉,但幸好有太医及时施针拔除一部分毒性,剩下的残毒草民亦可对付。
“你有几成把握?”
药青竹:“十成。”
她口气不小,朱玉瑾却是信她,因她的身上有股令人信服的气度。
“不过草民需要每日为燕姑放血疗毒。”
这就需要日日伴着燕姑了。
朱玉瑾听出来了,她是想要住在锡兰小院的意思。
第60章
朱玉瑾顺了药青竹的心意道:“锡兰小院清净, 是兵马大元帅孟佩南的别院,就住着燕姑和几个丫鬟仆役,平日不会有人打扰, 你就暂且留在这儿吧。”
“多谢皇上。”
朱玉瑾望向燕姑和俯在榻边的孟昭菀:“燕姑对皇后很重要, 她的事你别打听, 但人务必要痊愈。”
“是。”
药青竹放下笔,欲要再行礼。
她们江湖中人没有这些ʟᴇxɪ麻烦规矩,却也知不可造次,以至于她一晚上尽跪地了。
朱玉瑾稍一抬手,挡她回去坐好。
“继续先开药方吧。”
后又唤出暗处的燕浅,这姑娘在上官敬的调.教下,再不是莽莽撞撞的样子, 有了点从容冷静。
一身玄色飞鱼服, 被她穿出了几分凌厉来。
不错不错,朱玉瑾很欣慰,让她暂且留在锡兰小院,伴着燕姑, 也保护燕姑。
毕竟药青竹正遭人追杀,她在的地方,就有可能出现打打杀杀。
燕浅求之不得, 面容有了裂痕,蹦出嘻嘻哈哈来:“是。”
安排好这一切,天已经黑了。
今晚没有月亮,不热, 还有风, 该是要下雨了。
雨夜总伴随着危险。暗色的天和哗哗的雨声容易干扰视听。
朱玉瑾的父皇曾告诫过她,做帝王, 莫在雨夜行走,否则会给刺王杀驾者最有利的先机。
所以一到雨夜,她心就发毛。
她要带着孟昭菀尽快回宫。
孟昭菀却想跟燕姑再说说话,到底是她的亲生母亲,自她有孕后,还没有跟燕姑分享过这份喜悦。
朱玉瑾眉梢温柔,答应两柱香后再走,先出了小院,上了马车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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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姑的身份是个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因此朱玉瑾将宁阳留在车内,一上车就见宁阳一脸不喜,鼻子里“哼”个不停。
朱玉瑾神色寂然,专心抚平衣摆处的几道小小褶皱,略带笑意道:“朕不让你去,是为你好。”
宁阳皱起鼻子,气呼呼的控诉帝王过河拆桥。
朱玉瑾却问:“你办事得力,想要什么赏赐?”
宁阳立马忘掉了忧伤,满脸憧憬道:“我想做武林盟主!”
朱玉瑾:“……”
“换一个。”
“瑾姐姐,你是皇帝,一句话的事——”
轰隆。
闷雷在头顶咆哮。
宁阳像一只受惊的兔子,飞快的寻求庇护,往朱玉瑾的身旁钻。
朱玉瑾嘲笑道:“武林盟主就这么点胆量吗?”
哗啦啦,大雨如密,敲打在车顶。
马儿不自在的跺跺蹄子。
朱玉瑾估摸着两炷香该到了,撩开窗边那四四方方的帘子,去瞧紧闭的小门。
嘟囔说孟昭菀怎么还不出来?
金喜和书桃正好立在窗边批蓑衣,隐约听清帝王的话,问说,主子,可要奴才进去催一催?
轰隆。
又是一道闪电劈过。
天地间有一瞬间的白,刺眼的很。
朱玉瑾瞳孔猛然一缩,心中也随之弥漫起不安。
暗道糟糕,她忘了燕姑也是孟家的一份子,来的太匆忙,没能提前叮嘱燕姑切勿在孟昭菀跟前提及孟佩南要备告老还乡的事。
她将窗帘狠狠甩下,懊恼似的低骂一声,转眼再次下了马车。
金喜猝不及防,手忙脚乱的跑去拿伞,又跑回来在帝王头顶撑开。
可是雨下的太急,就这么一个短暂的疏忽,朱玉瑾就已经被淋湿了肩头。
金喜着急又心疼,祈求老天爷千万莫让帝王着了凉。
朱玉瑾嫌他啰嗦又碍眼,将他往旁推了推。
抬眸,那道小门慢慢的开了,露出孟昭菀的脸,其正慢慢的跨过门槛,慢的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粘拉住,一如朱玉瑾焦灼和混乱的心情。
“昭昭?”
雨太大,孟昭菀被淋透,鲜艳的衣裙湿成暗红。
夜太深,朱玉瑾看不清她的表情,也未能得到对方的回应。
朱玉瑾面色霍的一白:“你……知道了……”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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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玉瑾原以为孟昭菀会忘掉她们的赌约,赶她回养心殿。
没成想,孟昭菀在下马车时轻飘飘的道,皇上答应这十日留宿万春宫,可别忘了。
丢下这句话,孟昭菀就领着书桃而去。
朱玉瑾倒巴不得能回养心殿,她心里乱得很,旧烦恼尚未理出头绪,又添了新烦恼。
凝望着孟昭菀于夜色中渐渐远去的背影,眷恋和惶惑一起涌在眼底。
宁阳郡主还没尝过儿女情长的滋味,站在朱玉瑾身后,歪头问:“皇上和皇后好端端怎么闹起别扭了?”
朱玉瑾没答。
金喜知帝王想一个人静一静,转身同宁阳道:“郡主,天黑路滑,奴才送你回慈宁宫吧,太后担心您,许是一直等着您,还未就寝呢。”
宁阳抿了下唇,朝朱玉瑾行了一礼,便告退了。
四下无人。
朱玉瑾的耳根清净了不少。
撑着伞一步一沉重的先到养心殿取了孟佩南那道请求告老还乡的奏折,再一步一沉重的去了万春宫。
平日,她只觉这两座宫殿哪怕只隔着一条宫道也离的太远,今夜倒是一眨眼的时间就到了。
哎,忧伤。
院子内一个人也没有。
只是屋檐下的灯笼点得很亮,在落雨带起的风中,摇摆不定,仿若下一个瞬间,就会被风雨吞没。
第61章
朱玉瑾有了犹豫。
她思量着孟昭菀应该还在气头上, 情绪未定,她冒然而来,只会将孟昭晚的情绪惹得愈发起伏不定。
由此有了退缩的心。
可脚步刚一退出去, 又觉得出了这样的事, 若对孟昭菀, 不管不理,也是不负责任的行径。
罢了,孟昭菀还能吃了她不成?
雨又大了些。
打在屋顶的琉璃瓦上,噼里啪啦,像是炸开的爆竹。
她急忙踏上游廊,一路蜿蜒,来到了孟昭菀的寝店外。
书桃接下她手中的雨伞, 捏着伞柄, 哀求道:“皇上,娘娘有孕,脾气总是时好时坏,奴婢斗胆求您多担待些。”
朱玉瑾道:“朕心里有数, 你看你,衣裳都湿透了,也累了一天了, 回去好生歇着吧。”
“……是。”
书桃抬了脚,却又很快收回,“皇上,娘娘淋了雨, 这会儿正沐浴呢。”
“好, 你且去吧。”
“皇上,奴婢还是在这守着你们吧——”
朱玉瑾知她和孟昭菀主仆情深, 所以迟迟舍不得离去,宽慰道:“你放心吧。”
“……是……那您快进去吧,娘娘在等您。”
遣走书桃,朱玉瑾进了寝殿。
目光落在桌上那一碗橙黄的姜汤上,她用手背贴了贴碗壁。
热的。
遂端在手里,穿过帐幔层层,来到了浴桶边。
彼时孟昭菀刚出浴,捏着干爽的棉帕擦着身子。
空气中有湿热的水汽在上下浮动。
花瓣漂在水面,散发的淡淡香味擦过鼻端,却未曾撩拨起一丝丝旖旎。
朱玉瑾静静等候她穿好了。薄衣,道:“先把姜汤喝了吧,别着凉了。”
孟昭菀沾了湿意的墨发贴在后背,默然无声的接下,一口一口喝尽,再将其递还回去。
“朕有东西要给你。”
孟昭菀充耳不闻,撩开帷幔回了西梢间。
朱玉瑾跟着她,将汤碗搁在床头小桌上,正要开口时,孟昭菀掀开薄被,背对她躺下了。
朱玉瑾站了会儿,褪了衣袍,躺在孟昭菀身侧,想了想,转去从后抱住孟昭菀的腰。
她的鼻子贴在孟昭菀的耳边,气息吹乱了孟昭菀几缕碎发。
随后掏出那本奏折,放到孟昭菀手边。
“这东西压在御案上半月有余了,朕一直未批复,总觉着该先拿来让你看看……可又不知如何开口跟你讲?”
“怕你知道,又怕你不知道……也不是存心瞒着你,今夜燕姑告诉了你,也好,朕不怪她。”
“你心里有气你就洒,朕都能由着你,千万别把自己憋坏了。”
“……”
她一口气讲了许多,孟昭菀就是不回复,甚至没有动那本奏折。
这样的态度和反应,朱玉瑾头一回遇到,哪怕是在前世她也没有经历过。
这一刻,她真希望孟昭菀能像前世那般,将心里的气和和怨歇斯底里的朝她发泄。
她重重叹息一声。
用胳膊撑起上半身,探头过去看孟昭菀的神色,那拧一堆的眉头,一下叫她安了心。
看来也不是无所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