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唇边漫出苦笑。
觉得自己对帝王有所亏欠了。
此想法一冒出来,令她在这炎炎夏日打了个寒战,后背的汗毛根根竖起。
呼吸凌乱。
她去抓书桃的衣袖,用满含央求的目光望着书桃。
她在求书桃带她走。
书桃心领神会,与安怀乡君告了辞,扶着她匆匆而去。
她们回了万春宫。
孟昭菀从枕头底下摸出了那本帝王带来的奏折,鼓足了勇气翻开。
上头的字迹,她再熟悉不过,是她父亲孟佩南的亲笔。
她的视线定格在“告老还乡”四字上。
书桃五味杂陈:“娘娘,别看了。”
她虽是一介奴婢,但也懂得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世家功高震主,终有这么一天的。
孟昭菀像是会读心术,泪眼朦胧的对她道:“孟家就是怕有这么一天,才对本宫寄予了厚望,希望本宫能救孟家出水火……从慈悲道姑算出本宫有九天凤凰命格的那天起,本宫就注定要为孟家而生……而死……”
“娘娘,没有谁生来就有注定的命运。”书桃跪在腿边抱住她,手臂纤细却有力,一如她坚定的语调。
“有些话奴婢早就想讲了!娘娘,您要为自己而活,不应该为了孟家像个傀儡似的活着。”
“本宫……”孟昭菀摸摸脸,“像个傀儡?”
书桃流下眼泪,她从来没有这般哭过,止都止不住,像是要将孟昭菀的那份眼泪也一并流出来。
哭够了,她将手附上孟昭菀的肚子:“就连麒麟儿,你也是为了孟家才拼命怀上的。”
“你为了孟家牺牲所有,难道要让麒麟儿也重蹈你的覆辙吗?”
“皇上恨不能将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捧到您的面前,可您一天都没有为她活过,您不会因为她恩宠您而感念,只会因为她薄待孟家对她心有怨念……皇上该多伤心啊!”
孟昭菀面上透出青白:“本宫……本宫……伤了皇上的心?”
书桃重重的点头。
梦昭菀的脑子乱糟糟的……
奏折依旧握在五指之中……越收越紧,崩白了每一处骨节,末了一松,奏折落在地上。
第63章
该选拔的江湖人才朱玉瑾统统选拔好了, 除了药青竹外,还招募了另外二十位高手。
为了掩人耳目,朱玉瑾给他们每个人都安排了新身份——酒楼伙计、厨子、杂役和打手。
宁阳有一事不明, 她们是正儿八经做生意, 为何还要安排人做打手?
朱玉瑾教诲她, 酒楼做的是江湖人士的生意,江湖人士嘛,极有可能在豪饮几坛酒以后大打出手。
宁阳则以为江湖人士还是很有分寸的,天子脚下没有几个敢动粗。
结果开业第一天,就有一江湖刀客要吃霸王餐,药青竹提剑而来,直言要为武林清除败类。
宁阳又有一事不明, 一顿霸王餐而已, 就能算是江湖的败类了吗?太严重了吧?
就在她短暂的分神间,药青竹和刀客就已经开打。
你劈我刺,闪转腾挪,打的那叫一个风驰云卷、飞沙走砾、天昏地暗。
周围的江湖食客连连叫好。
二人一共过招八百八十下, 最后一招药清竹使出“一剑封裆”,冰凉的剑抵住刀客的裤.裆,药青竹要叫刀客尝尝做太监的滋味。
朱玉瑾出来劝架。
理由是她对这名刀客有点印象。
刀客忙跟她套近乎:“我记起你来了, 几月前,你领着你的夫人来长鸣桥下听长鸣先生说书,给了我一锭金子,让我给你们腾个座。”
朱玉瑾:“原来是你!”
刀客连忙收了刀, 满怀歉意的抱抱拳, 用粗旷豪迈的嗓音道,冤家宜解不宜结, 今日是我不对。
然后将那锭一直没舍得用的金子拍在桌子上,再一个翻身跳出窗外,用千里传音传来一句话:“酒楼每一桌的帐我都结了。”
食客们无不拍手叫好。
朱玉瑾用舌尖顶了下腮帮子,看着被撞得七零八落的窗户,略有所思道:“有门不走偏走窗,江湖人士当真是很有个性啊。”
之后的每一天,都有吃霸王餐的人出现。
倒不是他们想吃霸王餐,而是他们想挑战酒楼打手药青竹,最后,都被打得鼻青脸肿。
不知不觉中,楼内就有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凡事在缥缈风雨楼中决斗的江湖人士,输者必须为在场的每一位食客结账。
凭此,引来无数江湖食客白吃白喝。
飘渺风雨楼的名声很快传遍了整个弘京城,又很快传遍九州大地。
过了一个月,天气入秋。
因还揪着夏日的尾巴,风不暖不热,正正好。
朱玉瑾躺在后院的太师椅上闭目吹风打瞌睡,脸上还盖了一块帕子。
迷迷糊糊时,帕子被人掀开,她皱着眉睁眼,打定主意看看是谁不要命了,敢吵醒帝王。
对方逆着光,一片朦胧虚幻,朱玉瑾看不清她的五官。
鼻尖间一动,闻见了熟悉的红玫花香,香味烈而不浓、媚而不俗,直直撞入心怀,引得人有了无限遐思。
此等叫帝王心猿意马的馥郁馨香,除了小皇后外,还能有谁拥有?
朱玉瑾先是一喜,后才一慌。
喜的是日思夜想的美人儿,竟然主动来到眼前,慌的是自己前世一厢情愿的补偿,辜负了前世的美人儿。
喜与慌的交杂,令帝王废了一番力气才镇定下来,僵直了脊背起身站好,方才把人给看清楚,不是小皇后,而是书桃。
这姑娘成天伺候孟昭菀,且和对方形影不离,沾了些孟昭菀的气味。
朱玉瑾苦笑一下。
更多的则是失落。
视线一垂,虚虚的落向砖缝中冒出的一朵小雏菊。
小小的一朵,愣是开出了向阳而生的倔强劲儿,把她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衬托的萎靡不振。
“奴婢该死,冒犯皇上了。”
书桃蹲了一礼,又抬了抬抱在胸口的檀木食盒,说明来意:“奴婢奉皇后娘娘的命来给您送点吃食,这是娘娘亲手为您做的糖葫芦,您尝尝吧。”
朱玉瑾以为自个儿听岔了:“昭昭亲手做的?”
书桃笑着点头:“您最爱吃这东西,娘娘便命万春宫的厨子去学,这几日又认了厨子当师傅,学着做了些。”
她掀开食盒盖,献宝似的将食碟拿出来,搁在太师椅旁的小案上。
一串串红艳艳圆嘟嘟的糖葫芦就躺在食碟里头,码得整整齐齐,在阳光的微风下,散发着不输于红玫花香的甜意。
挺有卖相。
朱玉瑾拿起一串,鉴赏似的闻了闻,再一舔一咬。
甜蜜的滋味在舌尖蔓延
嗯,糖衣均匀,薄而脆。
该是当得起一句色香味俱全。
朱玉瑾眉梢扬起:“昭昭有心了。”
“既如此,奴婢这便告退,回去复命了。”
见书桃转身即走,朱玉瑾叫住她,吩咐她带句话回去,内容大意是叮嘱孟昭菀好生养身子,切莫劳累,也切莫胡思乱想。
书桃认真记下,后又忍不住替孟昭菀说几句:“皇上好久都没来万春宫了,娘娘又怎么能不胡思乱想?皇上当真不思念娘娘吗?”
朱玉瑾讷了片刻,把糖葫芦放了回去,重新躺回椅子里,仰着头望天,自言自语道:“是朕……对不住她。”
“皇上莫要自责,这盘糖葫芦是娘娘辛苦做的,皇上一定要好生品一品。”
朱玉瑾合上眼皮,像是睡了,也像是清醒着……再睁眼时,书桃已不在了。
朱玉瑾偏头,看着那碟糖葫芦,心事重重。
她如何会不知这碟ʟᴇxɪ糖葫芦的意思,是小皇后在向她服软。
前世,小皇后鲜少服软的时候,除非是为了孟家。
或许,小皇后是想哄好她,想跟她亲近亲近,再吹吹枕边风,求她无视孟佩南那道告老还乡的折子。
她不禁怀疑小皇后对她的喜欢,究竟有多少,能不能胜过孟家在小皇后心中的地位?
惆怅啊
很惆怅啊。
微风拂来,带来初秋的微凉,和薄薄尘埃,朱玉瑾忙将糖葫芦小心放回食盒,提在手里进了大堂。
现如今,飘渺风雨楼是弘京城内生意最火爆的酒楼。
食客络绎不绝,闹哄哄的,大门外还排着长龙,装扮成跑腿伙计的江湖高手们在大堂内陀螺似的转,看上去比浪迹天涯还要累。
朱玉瑾受不了这鸡飞狗跳的场面,贴着墙根走,准备上楼躲进自己房间。
刚上二楼,就见好妹妹——宁阳郡主正非常厚脸皮的粘着药青竹。
朱玉瑾:“……”
第64章
药青竹是酒楼内的打手兼巡卫, 正提着剑在二楼凭栏边来来回回的走,目光如鹰隼,俯视大堂内的每一寸。
特别的尽职尽责。
宁阳就是她尽职尽责过程中的唯一绊脚石。
一会儿问人家累不累?一会儿问人家饿不饿?一会儿又搬来凳子, 催着人家坐下歇歇脚。
朱玉瑾:好妹妹在主动追求爱情, 朕就不打扰了。
随即放轻脚步, 贼兮兮的继续往楼上爬。
宁阳看到了她,恋恋不舍的离开了药青竹,追到她身后叫住她,满嘴调侃道:“瑾姐姐,书桃姑娘刚刚来了哟,一定是嫂子想你了,派书桃来代她向你认错, 对不对?”
朱玉瑾回身, 一把捂住她嘴巴,假装凶巴巴的瞪她。
宁阳眼眸亮着八卦的光,拉下她的手,问:“我猜的对不对?”
后又道:“你们都冷战一个多月了, 你真打算一辈子晾着嫂子不理她?两口子嘛,床头吵架床尾和。”
宁阳是自家人,朱玉瑾在她面前也不故作逞强, 眼尾往下一耷拉:“朕是觉得对不住她。”
宁阳张大了嘴:“你都把嫂子宠上天了,还对不住她?”
朱玉瑾的“对不住”,指的是前世种种,可惜她不能跟宁阳讲讲她前世的悲惨故事。
只言, 罢了, 说了你也不懂。
“我再不懂也知道窈窕淑女,心向往之, ” 宁阳瞄了一眼药青竹,那一席青色的衣衫,笔直的身姿,迷的她心魂荡漾,“你心里有嫂子,喜欢她就好好跟她在一起一辈子,这才是对得住她,也对得住你自己。”
她顿了顿,又摇头晃脑的补了一句爱情大道理:“用心珍惜,才能长久,挂念在心,方能相依。”
朱玉瑾弹她一个脑瓜崩:“你都在哪学的这些乱七八糟?”
宁阳捂住发疼的脑瓜,撅着嘴道:“江湖里尽是道理。”
朱玉瑾一默,仿佛她的这番话,真是触达到了自己的神经。
风吹来又离去。
朱玉瑾有点冷,卸下帝王的威仪姿态,道:“朕……会试着记住你的话。”
宁阳便挽住她的胳膊,靠在她肩头,商量着再招几个跑腿的伙计。
朱玉瑾问:“对了,朕安排你做的事,可做好了。”
此事简单,无非是朱玉瑾将前世安怀乡君身中的那七刀,画了下来。
她没有画安怀乡君的模样,只用线条简单勾勒出一个人形,只将那七刀画得真真切切,细致入微。
而宁阳要做的,就是找到画师,将此画临摹成一副巨画。
“你就瞧好吧。”宁阳拍拍胸脯,抖抖披风,耍出了那招熟练的不能再熟练的白鹤亮翅,从二楼跳到了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