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从伙计手里接过铜锣,敲得哐哐当当响。
二楼的药青竹收适时解开了悬挂在凭栏处的一副巨大卷轴。
刷啦——
巨大的画展露在众食客眼前——
宁阳站在巨画下道:“承蒙诸位厚爱,连日来我飘渺风雨楼内决斗、挑战太无新意,今日就跟大家玩玩猜谜,这画中的伤者中了七刀,当场毙命,有谁可知这七刀出自哪一套刀法?凡答出者,飘渺风雨楼奖白银一千两。”
众食客惊叹:“一千两这么多!”
宁阳道:“此谜难,值这么多。”
此言,唤起惊叹一片。
“江湖中的刀法多如牛毛,这如何猜的出来?”
“每一本刀谱中的招式短则数十多则数百,从中找出小小的七刀……有趣,真是有趣。”
“谁要是正巧练了这七刀?可真是幸运,发了笔横财啊!!”
宁阳敲了敲锣,堂内安静下来:“诸位相聚于此,无非猜谜图个乐子,这谜就放在这,直到被猜中的那一天,方才换下一道谜。”
由此,风雨缥缈楼因财大气粗,在江湖中真真实实的名声大噪了。
谁都有发笔横财的梦想?大大小小的门派皆派出最得力的弟子,潜伏进别的门派中,学习新刀法。
整个江湖一下热闹起来,仿若迎来了一个黄金时代。
而朱玉瑾就在这时代的浪潮中,耐心的等待。
江湖这滩水,她已经搅混了,而真正练就此刀法的人,也会很快听说她这座飘渺风雨楼的存在。
她不知那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所以她更愿意将对方想象成普通人,是普通人就有好奇心,她期待着那人走进飘渺风雨楼的一天。
心情真是好呀。
犹如雨过天晴,山沟间立起了一弯彩虹。
她去厨房拿了壶酒,还非常有自知之明的兑了水,而后爬上屋顶坐好,迎着初秋的风,喜滋滋的喝着。
屋檐下,一卖花的小姑娘挎着花篮走过,花朵绯红,像一颗颗盛开的火焰。
隔得远,朱玉瑾瞧不清那究竟是些什么花。
却因这些花想到了她的小皇后。
随即又想到了宁阳对她说的那句话——
用心珍惜,才能长久,挂念在心,方能相依。
这来自江湖的大道理,还挺有奥义的。
有令人豁达开朗的魔力。
朱玉瑾笑着伸了个懒腰,又伸了伸腿,浑身那叫一个舒畅,随即喊住那卖花姑娘。
姑娘告诉她,这花是山坡野花,是清晨盛开的第一簇。
说这话的时候,小姑娘睁着大大的眼,瞳仁内是诚挚和在清贫中历练出的倔强。
朱玉瑾便觉得这一篮子花她必须要买下。
因为这花的颜色张扬热烈,也因为这卖花的姑娘有诚挚和倔强。
这些,都像极了她的小皇后。
第65章
花由金喜送回皇城, 送进了万春宫的大门。
朱玉瑾期盼着金喜能从那地方带点什么回来。
譬如又一盒小皇后亲手做的冰糖葫芦,也可以是小皇后的一句话,或者桃花树上的一片叶子。
总之什么都好。
可金喜却是两手空空的回来。
朱玉瑾一直等候在风雨缥缈楼的门口, 似是不愿相信, 围着他转了三圈, 又转头围着马儿转了三圈。
最后实在不甘心,直言问:“皇后没有让你带点什么东西给朕吗?”
金喜摇摇头。
朱玉瑾便甩了他一个黑沉沉的脸色。
金喜明白,帝王是把满腹怨气全撒他身上了。
哎,做奴才的,命苦。
金喜摆出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劝帝王“野花胜家花”“隔壁街新开两家歌舞坊,皇上要不要去寻个乐子”。
朱玉瑾听完, 直接郁结, 想起昨日去听长鸣先生说书时,听到的一句话: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你不懂我,我不怪你。
然后上三楼, 回房,睡了。
怀着心事,朱玉瑾睡得不安稳, 身体和意识随着心事浮浮沉沉,像是做了梦,又像是一直没睡着。
于子夜彻底醒来。
她揉开酸涩的眼皮,看见床边坐着一个人。
是孟昭菀。
这美人儿笑吟吟的望着她, 眸底光亮亮的, 像是能唤来春天的风与自己相遇。
朱玉瑾的腰背因低质量的睡眠而酸疼,此刻, 却由“春风”治愈。
她感觉像是做梦,去碰了碰孟昭菀的手,软软的热热的。
不是做梦!
她顿住了。
不知孟昭菀来寻她究竟是何意,是和好吗?
若是和好,她送去那一篮子花时,又为什么不给任何回应,转瞬又心道自己小气,把事情想的太复杂。
孟昭菀来此,不正是给她的回应吗。
胡思乱想间,四周静静的。
唯有窗外有淡淡的人影晃过,那是锦衣卫踩过飞檐走壁,巡防四周。
朱玉瑾低低的问:“你怎么来了?”
孟昭菀没听清她的话,摆出侧耳倾听的姿势:“皇上在说什么?”
此言脱口而出后,孟昭菀有了懊恼,她明明准备了许多真心话,在来的路上也练习了许多遍,偏偏开头就错了。ʟᴇxɪ
难免有些烦躁,蹙起了眉,而更多的是紧张。
以前即便做错了事,都是帝王宽宏大量的哄她。
她鲜少服软,不熟练,笨拙极了。
四周又是沉闷的安静。
朱玉瑾端详着孟昭菀的神色变化,了然轻笑。
目光随后往下,落在了孟昭菀凸起的小腹,目光内更是暗蕴柔情。
她再次伸手,覆上那尚在胎中被孕育着的小生命。
“你身子又重了些,何必大晚上的跑一趟。”
孟昭菀像是从帝王的这只手获得了勇气,情绪撕开一道不大不小的口子。
“臣妾想皇上了。”
回答直白而果敢。
朱玉瑾展开双臂,揽她入怀,下巴抵在她的额头:“朕也想你。”
“是臣妾不好,臣妾错了。”
一滴泪落在朱玉瑾的手背,朱玉瑾弯下脖颈,替孟昭菀抚掉脸庞的泪渍,并且送给她一个微笑。
“朕也有错,朕没保护好你,害你夹在朕与孟家之间,两难全。”
“是臣妾让皇上为难了。”
“你若想为孟家求情,朕就依了你,那封告老还乡的奏折,朕就当从来没见过,朕会继续赐予孟家最大荣耀。”
孟昭菀在她的怀中抬眸,水亮的睫羽上挂着夜的微凉:“皇上以为,臣妾是为孟家而来的?”
“……”
“臣妾是为皇上而来的。”
“朕欠你的几辈子都还不完,你要如何就如何。”
孟昭菀语气变得坚定如石:“臣妾就是为皇上而来的,且只为皇上!”
朱玉瑾的身子颤了颤,四肢末端渐渐开始发热。
“昭昭,你……”
孟昭菀坐直了些:“臣妾这几夜总是在做同一个梦,梦到自己是一只飞鸟,在碧空和白云间翱翔,飞去了许许多多的地方,皆是臣妾此生不曾见过的新奇。”
陡然转开的话茬令朱玉瑾恍惚,附和道:“都有些什么?”
“在最东边的海,有一座住着仙人的岛。在最北边的山,有一只翅膀无边无际的鱼。在最西边的雪顶,有一颗亮如太阳的星星……”
朱玉瑾认认真真的听,生怕漏掉一个字,神思跟随孟昭菀描述的这个梦飞远了,真的去了有仙人的岛,见到有翅膀的鱼、有如太阳的星星……
她明白了孟昭菀没能真正言说的话——皇上,臣妾放下了执念,臣妾自由了。
朱玉瑾怎能不高兴。
她眼中起了一层水雾,不再能看清东西,美人儿也歪歪扭扭的,她透过美人儿,仿若见到前世的那个孟昭菀。
“昭昭……”
前世的孟昭菀浅浅对她笑,唤她——阿瑾。
朱玉瑾便问:“你爱朕吗?”
“臣妾当然爱皇上了!”
胸口一热,朱玉瑾垂眸,是这一世的孟昭菀重新贴近她。
朱玉瑾深吸一口气,眨眨眼,抹去眼内一层水色,却再次抬眸,固执的盯着某处,接着问:“朕是问前世,你爱过朕吗?”
孟昭菀不多想,单纯道:“臣妾会生生世世爱着皇上。”
“如果发生了很残忍的事,你会怪罪朕吗?”
孟昭菀不曾犹豫道:“不会。”
后又想到什么,补充道:“如果臣妾跟皇上生气,只是因为是臣妾难过,而皇上是唯一可以让臣妾放肆宣泄这份难过的人。臣妾许是会不理皇上,许是会讲很过分的话,但皇上千万不要放在心上,你只需要相信,臣妾很爱很爱你。”
朱玉瑾突然咬紧了牙关,闭紧了双眼,可仍然没能堵住急速涌出的悲戚。
悲戚在咽喉处沸腾,烫红她的眼尾。
她呜呜咽咽着,也流下了两世中最咸湿的泪。
原来,她对前世孟昭菀的亏欠比她想象中要多的多。
“怎么办,朕好像……做错了好多好多事。”她无助的像个迷了路的乞儿。
孟昭菀不懂她所言,只心疼的抱住她脑袋,一遍一遍轻拍她后颈。
朱玉瑾却再也不忍,哭出了声,哭弯了腰。
哭累了,才由孟昭菀抱着睡着呢。
原来。
前世的你。
从没怪罪过朕啊。
.
早晨,风雨缥缈楼开门做生意。
人声嘈杂,朱玉瑾用锦被蒙住头。
孟昭菀已经醒了,侧躺在她身旁,单手支着头,用发尾挠她的鼻尖。
朱玉瑾不争气的打了个喷嚏。
她记得昨夜自己的哭泣,也不知眼下自己是何情绪,索性往锦被中缩了缩。
孟昭菀道:“皇上在害羞?麒麟儿在笑皇上没出息呢。”
“……”
“皇上快出来,臣妾陪你用膳可好?”
“……”
“咦,窗台上停了一只画眉,你听,它的叫声真好听。”
啾咕咕~啾咕咕~
朱玉瑾动了动,露出一双眼来。
画眉倏然展翅,跃翔于天际。
“飞吧。”
孟昭菀笑着道。
第66章
京郊, 竹林。
修长的身,黑色的衣,血红的面具, 在竹叶掩映间, 显得分外诡异。
“主人。”几名紫衣人垂首, 单膝跪地。
“可查到那缥缈风雨楼的新东家是谁?”面具人背对着他们,吐出的话音因面具阻隔的缘故,失了真,迷迷蒙蒙的:
“属下……无能……”
“那可有查到他们为何要寻我的独门刀法。”
“属下无能——”
“混账!”强劲的掌风冲向他们,像一头饥渴的野兽,要破开他们的肚皮,大口大口吃掉他们的脏腑。
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