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 傅无闻迅速反应了过来,“你是怕闻九天一气之下又给沈杯惹什么祸事吧。”
何同光没说话,算作默认。
“我弟弟的事儿我可做不了主。” 远处有保安过来赶人了,傅无闻拉开车门坐回驾驶座,“不过他这个人恩怨分明,沈杯只要不作妖,他就没空管你们。”
何同光回到病房时,傅岹然已经喝完了小米粥,正靠在病床上随意翻着手机。
出人意料的是,方才还情绪激烈的林序、李开等人现在又恢复了平静。他们坐在靠窗的小茶几前,一人一台电脑正忙碌着,兴许是在工作。
“帮我给大赛组委会和品牌方各回一封邮件。” 傅岹然边翻手机边道,“拟好后先给我看一眼再发。”
“邮件的内容是...?” 林序立刻打开一个空文档,语气温和且干练,“你要去这个颁奖典礼吗。”
“去,这么光荣的事为什么不去。” 傅岹然放下手机,微抬头凝视着天花板,边思忖边道,“一,颁奖典礼上我的名字由‘George Fu’改成‘傅岹然’,汉语版本,缩写由‘G.F.’改成一个单字‘岹’,可以使用我24岁时设计的那个Logo。这件事跟品牌方那边说一下,他们一直想把那年的联名搞个限时返场继续赚钱,所以肯定会同意的;”
“二,关于获奖感言...需要给我留足十分钟——我未必能讲满,但时间必须先留出来;”
“三,我将不会提前参加任何形式的彩排...如果他们需要理由的话,就说我右手断了。”
“.........”
林序飞速地敲击着键盘,病房里一时竟井然有序了起来。何同光在一旁坐下,微张了下嘴。
“那获奖感言呢?” 李开问,“你是自己写,还是用他们的?”
“他们写肯定是会帮我写的。” 傅岹然慵懒地动了动自己的脖子,“至于用不用,就不是他们能管的了。”
“我在现场直播里做什么不做什么...” 傅岹然说着瞥了何同光一眼,“什么时候有人能管得了。”
“.........”
兵荒马乱的沈杯开幕式仍旧历历在目。何同光脸上略微有些挂不住,他没接这个话茬儿,换了个话题,“刘主席说要过来。”
“探病么?” 傅岹然的目光在果篮上逡巡。他看中了一个苹果,拿起来递给李开,“探病就算了。”
“估计是为了那幅画的事儿。” 何同光叹了口气,“沈杯也不完全是我做主。”
“行。” 傅岹然接过削好的苹果,咬了一口。他语气淡然,好似压根不拿这当个事儿,“让他来吧。”
-
桐州的另一家医院里,石若磊刚刚从病床上醒来。他本来的作息十分规律,平常早上六点前必然会起。
“石老师,您醒了。” 凌昆站在床头,笑容和煦得犹如朝阳,“外面有人想要探望您。”
石若磊皱了下眉,抬手道,“打发了。”
昨天石若磊入院后,这里已经陆续来了好几拨访客。他并不想应付这些心怀鬼胎的俗人。
“这...” 凌昆话音未落,病房的门咔嚓一声打开了。
闻九天在门前站了几秒,等石若磊看清自己后,才走了进来。
“你!” 石若磊浑浊的双目瞪得溜圆,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散发着怒气。他艰难地撑着胳膊起身,一只手颤巍巍地指着,“你来干什么!”
“来看看你。” 闻九天在病床前坐下,双腿交叠,“石老师,昨天为了那幅《我观山观我》,是我行为过激了。”
力气耗尽,石若磊重重地躺回床上。凌昆将病床摇起,他有些担心,站在旁边犹豫再三,才转身离去。
石若磊望着天花板,看也不想看闻九天一眼。
“但这事儿吧,也不能完全怪我。” 闻九天瞥见旁边的垃圾桶里一根长得看不到头的苹果皮。他眉间动了下,可语气分毫未乱,“我幼年时一直跟在外公身边,却从未见你上门拜访过,实在是不知道你竟然对我外公的画如此情有独钟啊。”
石若磊听着听着,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他蹙起眉思索着,“你说什么?”
“石老先生,您对我外公的画到底有多深的执念啊?” 闻九天微微一笑。他无意识地掰了掰手指,双眸渐次染上冷冷的狠意,“深到他都死了这么多年了,您还要在沈杯上拼一幅他的画出来。”
石若磊被戳穿,轻蔑地看了闻九天一眼,“你也能看得出来?那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为什么,” 闻九天下唇动了动。他低下头凑近了些,“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石若磊眼里的轻蔑更深了。他突然放声一笑,“好处?闻九天,你真他么的是个俗人。”
“就凭你,也配做闻愚白的外孙、傅岹然的弟弟?也配碰一下沈灵均的画?”
“配不配的,我也已经是了。” 闻九天坐直身子,微掀的唇角有一丝痞气。他放下腿后换了个方向交叠,“你很生气对吧,但你没办法。”
“你特地跑来一趟,就为了激怒我?” 石若磊说。
“当然不是。” 闻九天说。
“那是为了沈杯的那幅画?” 石若磊眼睛眯缝儿了起来,眉毛虎虎生威。
“也不是。” 闻九天说,“以我这个俗人的愚见,你搞出那幅拼接画无异于自掘坟墓,我没有义务去拉你一把。”
石若磊声音沉了些,“那你来干什么。”
“闻愚白、傅巍。” 闻九天再度凑近,一字一句地说出了这两个名字。他直视着石若磊的眼睛,“石若磊,你作为跟我外公同代的画家,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吧。”
“这是你们闻氏画廊和傅家的事。” 石若磊似乎失去了兴趣,说话声音也缓了许多,像沉重的晚钟,“问我一个外人有什么用。”
“这样...” 闻九天也不是很意外。他喃喃两声,坐直后深吸了一口气,“那您能跟我谈谈我的外公闻愚白么?您应该很了解他的画风吧。”
石若磊抬眸看了闻九天一眼,他身上暮气极重,像即将随落日化入阴间一样。他没答应也没拒绝,他一个字也没说。
病房里响起手机铃声。闻九天拿起来看了眼,是田炎打来的。
“喂。” 闻九天压低了点声音,“怎么了?”
“你快回来看看吧。” 田炎的语气有几分罕见的严肃,“你外公这墙里发现了点东西,还不小。”
“什么东西?” 闻九天眉间一紧。
“你没来,我们不敢拆。” 田炎说,“但...有点像是画。”
-
“傅老师,恭喜。” 刘主席不是独自来的。他后面跟着两个工作人员,手上都拎着各式礼品。刘主席抬抬手,示意他们放下,“我们已经听说了您荣获‘年度最具影响力画家’的事儿,作为桐州的画协主席,我谨代表整个协会,向你表达祝贺。”
傅岹然已经从病床上坐了起来,正靠在窗前的沙发上晒太阳。他闻言睁开了眼,扫视了一下屋内,“没什么,都靠同行衬托。”
“.........”
对于傅岹然的嘴里吐不出半句好话这件事,刘主席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他让跟随自己前来的两个工作人员先出去,自己在何同光旁边坐下。
“实不相瞒,” 刘主席刻意挺直了后背,但他的肩仍然有些窝着。他说,“我这次来,还有一件事。之前跟您说过的,沈杯的那幅画。”
“何同光和我讲过了,我也同意撤下这幅画。但是具体怎么撤...” 刘主席笑了笑,“我觉得咱们还可以商量。”
“石老师年纪大了,难免有些小孩儿脾气。他现在身体不好,咱们不能刺激了他。”
“小孩儿脾气?” 傅岹然的睫毛在阳光下笑得颤动了起来。他直着身子坐起,这才正眼打量了刘主席一下,“刘主席,你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既不想陪石若磊担风险,又不想得罪他。”
刘主席:“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以后还得在一个圈子里混。傅老师,您也一样。”
“不,我可不一样。” 傅岹然直截了当地打断了刘主席,“刘主席,看来你还没搞清楚现状。”
刘主席面露疑惑,不动声色地朝何同光看了眼。何同光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不作回应。
“可能是何同光跟您说得比较委婉,那恶人就只能我来做了。” 傅岹然抬了下眉,“我的意思是,我和石若磊,你只能选一个。”
“这不是沈杯的事儿、不是拼接画的事儿,而是你要做选择的事儿。”
“什...” 刘主席在画坛浸淫多年,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是个论资排辈的地方,他一脸震惊地望着二十几岁的傅岹然,腾的站了起来,“傅岹然,你不要太张狂!石若磊是你的老师。”
“闻愚白也是你的老师。” 傅岹然一句话便堵住了刘主席的话。他从香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我对石若磊没有意见,我们没有任何私人恩怨;抛去一切不谈,他还是我的老师。”
“只不过,一山不容二虎。”
刘主席错愕地跌坐回沙发,好一会儿都回不过神来。他愣愣道,“那...你想怎么处理那幅拼接画?”
“那幅画已经上过新闻、被公众看见,并且引起了一定的反响——到目前为止,都是好的反响。” 傅岹然夹烟的手指抬了两下,李开上前为他点烟。他抽了一口后道,“但这都是暂时的。等到沈杯出结果,这幅画总需要一个作者。”
“这个雷必须趁早拔除,所以我们要主动告知公众这幅画是被拼接出来浑水摸鱼的,而我们沈杯是不知情的受害者,好在我们及时发现了它。”
“你...” 刘主席有些呼吸困难,“你想让谁去顶这个锅。”
“谁干的谁顶。” 傅岹然的语气平静得近乎残忍,“石老师落到今天,我也很遗憾,只可惜这是他自掘坟墓。”
病房里死寂了好一会儿,谁也没说话,直到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刺破了安静。
“喂。” 刘主席接电话的语气不太耐烦,“什么事儿?”
“什么?”
“真的么。”
“好,我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发生什么事了?” 何同光问。
刘主席握着手机,他看着傅岹然,有些迟疑,“闻宅里好像...好像发现了些东西。”
傅岹然立刻敏锐道,“什么东西?”
刘主席摇摇头,“不清楚。我一直派人盯在闻宅外面,他们说看见里面发现了点东西,是从闻愚白书房的墙里打出来的。”
“闻九天...” 刘主席没忍住又瞥了傅岹然一眼,“闻九天已经过去了。”
何同光眼神定定的,“闻愚白书房的墙里...可能是文物。”
傅岹然没有发表什么看法。他思忖片刻,抬起头嘴角带笑,“这么说,刘主席现在是准备过去?”
“是。有需要的话,还要联系文物部门的人。” 刘主席说,“只不过,以闻九天的性格,他可能...可能不会很配合。”
“多带几个人就行了。” 傅岹然捻灭手里的烟,站了起来。他拿起手机揣进兜里,交代一旁的林序和李开,“你们呆在这里,医生来了帮我打个掩护。”
“你要过去?” 刘主席有些紧张。
傅岹然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放心。就目前而言,我们是一边的。”
第67章 软肋
傅岹然伤了一只手,现在不能开车。他带上了公司里新来的司机,这个年轻人很明显也是傅岹然的崇拜者,腕上的手表还是傅岹然过去一款游戏的周边。
“傅老师,您可以跟我一趟车,或者跟何同光也行。” 刘主席说。
“不用了。万一路上我们产生什么口角,你们把我从车里扔出来怎么办?” 傅岹然漫不经心地开了个半真半假的微笑,他冲年轻司机抬了抬下巴,“你跟我去,负责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