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过吗,遇到麻烦来找我, 你都被拖入下九层了, 还被投入到献祭通道, 却一直不曾求助于我。”连默望着林束的眼神, 并没有丝毫责备之意,而是像在看一个不怎么听话的孩子,对他的未来充满担忧。
林束眨了眨眼,看着他,“你凭什么管我?”
他这话并无质问的意思,而只是单纯疑问。
在林束记忆中,从来没有人以这样亲近的口吻对他表达过关心。他住在林大伯一家,从小饱受白眼和冷待,没有过关心,也没有这种看似责备实则担心的话语。
这对林束来说,是一种完全陌生的感觉,他的本能也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其实在这个副本世界,林束最大的谜团并不是下九层到底关着什么怪物,而是连默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听到林束的问题,连默沉吟片刻道:“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你可以自己找到答案。而你只需要记住——”
连默望着林束的眼睛,语气格外认真,“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我不伤害你,而帮你,就是帮我。当然,你如果愿意帮我的话,也可以更好地帮到自己。”
林束问:“怎么帮?”
连默抬手在林束头顶轻轻揉了下,嗓音低柔地道:“你只要做自己就可以了。目前为止,你做的都很好,当然,如果能更信任我,就更好了。”
连默的目光扫过林束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最深的地方几乎可以看到骨头,都是在与宫醒意和贺决打斗时所伤。
林束不怕痛,以他现在的身体素质,这样的伤愈合起来也快。但连默看到眼里,眸光还是微微沉了下去。
“我希望你信任我,只是想尽量减少可能对你的伤害,而不是强求你为我做些什么。”顿了顿,连默语气犹疑,带着一点小心的试探说道,“我感觉你缺乏对其他人的信任,是因为跟这些人不熟悉么,还是说……你从小生活的环境没有教会你,怎么去信任别人?”
说最后一句话时,连默看着林束的眼神有些奇异,是林束看不懂的复杂。
“我不信任何人,不论是在这里,还是在外面。”林束这样回答道。
连默微微一怔,眸中更是光华明灭,似有一个小星球在他眼中短短几瞬间走过了从诞生到毁灭的周期。
想到某种可能,连默整个气场都冷了下来,隐隐有些发怒征兆。
“外面的人……没照顾好你吗?”
林束奇怪看他一眼,觉得他的问题愈发古怪,但还是回答道:“我能自己照顾好自己。”
连默:“……你的父母呢?”
为什么副本里的NPC会关心玩家现实世界里的事?
林束差点脱口说一句“不关你的事”,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话到了嘴边却变成——
“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就死了,有人说是失踪,我是跟大伯一家住在一起……嗯,他们拿了很多抚养费,住的还是写着我名字的房子,小时候我还要干很多活……所以算不上他们照顾我。”
他是如实叙述,语气也平淡无波不含任何情绪,但这些话听到连默耳朵里,却像有一把锥子在凿他的心脏一样。
“所以你是……从小被虐待着长大的吗?”这一刻,连默的嗓音干涩无比,平静的眼眸里却仿佛凝聚着风霜。
只是林束并不认可他的说法。
“虐待?我没被虐待?谁能虐待我?”一连三个反问,让林束看起来并不像一个从小受尽欺凌的孩子,但连默望着他的眼神却流露出沉痛,似乎很想把他抱进怀里哄一哄。
“是我错了。”连默叹息一声。
原来孩子不是被养歪,而是根本没人养,自己长着长着……嗯,也不算歪掉,只是又长回当初的模样而已。
连默轻抚林束脑袋的手向下滑落,抚上他的脸颊。
林束微微皱了下眉头,最终还是没有躲开,只是抬眼,略显疑惑地看着连默,不太明白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的问题我们容后再说,现在先解决掉眼前的麻烦吧。”连默没有顺着原来的话题再说下去,而是牵起林束的手穿过纯白空间,来到一个像是法庭一样的地方。
只是在法庭的正中央却停放着一副纯黑棺材,四下撒满白色纸钱,还有香烛与纸人。
就算是法庭,也是一个阴间法庭。
连默牵着林束在最上面审判官的位置坐下,指了指下方摆放的棺材。
“这里是为枉死者伸冤的地方,或者更准确点来说——为专为‘知更鸟’设置的法庭,同时,也是葬礼开始的地方。”
“明天是期限最后一天,无论他们能不能找到真正的凶手,葬礼都会如期举行。按照以往惯例,这次的审判不仅会找出凶手,还会定下最终的送葬人员名单。”
“所有密谋参与,或推波助澜,导致知更鸟最后惨死的人,都不会逃脱这场审判。实际上,所有参与者,亦是送葬者,审判会让这些害死知更鸟的凶手,堂而皇之出现在法庭上,送他最后一程。”
连默说到这里停下,看着林束的眼睛,问道:“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林束脸上没有出现任何异样,想也没想地说道:
“如果换成我是‘知更鸟’,杀了我再故意跑到我坟前哭,来给我送葬,说不定会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
连默欣慰中带着一点点骄傲,点了点头,微笑着道:“你说得很对。所以表面上看起来是审判,是一场送葬,实际上却是一种邪恶仪式,让本就枉死的‘知更鸟’积聚更大的怨气。”
“事实上下九层的怪物,就是这种怨气的大型集合体。不只怨气,还有整座监狱的阴暗污秽,都在滋养着下九层,让原本用来处理尸体的下九层,慢慢活了过来,变成阴秽可怖之物。”
林束听到这里,总算弄清了这座监狱大概是怎么回事。
说白了,监狱里的各种阴暗与血腥,养出了一个怪物,而这个怪物继续以各种污秽与阴暗等为食,慢慢变得越来越可怕。
而为了镇压这只怪物,只能不定期往下面投入食物,也就是所谓的献祭。而这种食物,便是人类的血肉与灵魂。
获得上贡的怪物看似与人类和平共处起来,而投放祭品的行为无异于“资敌”,怪物现在与整个下九层融为一体——或者说,怪物本就是下九层活过来化成的。
后来出现的“杀死知更鸟”的游戏,则是升级版的献祭。
如果将活人祭品比作食材,那么献祭就是最原始的吃法。
而“杀死知更鸟”的游戏,则是将食物经过精心烹饪,效果和风味更佳。
被剥离人性的囚犯,依旧可以做为原始食材被怪物直接吞噬掉;被剥离出来的人性,则相当于从食材中提取的营养物质,直接被怪物吸收。
还有那些被镇压扭曲而成的怨念,对怪物来说也是大补之物。
可以说,多了游戏这一道程序,便是将原始食材利用到了极致,没半点浪费。
更绝的是,这里并不存在一位厨师,而是身为囚犯的食材自己把自己洗干净,跳到锅里去进行烹饪。
最后还主动将变得美味可口的自己,送进怪物嘴里。
能想出这个创意的存在,简直就是天才。
林束捋顺一切,忍不住在心里赞叹了句。
“所以你现在知道该做什么了吗?”连默最后问林束。
林束点点头,非常有信心地说道:“我要把这道菜变成黑暗料理,毒死它。”
连默:“……”
幸好多问了句,虽然也没太听懂林束说的是什么。
难道他真老了,跟林束有代沟了?
“黑暗料理的意思是?”连默谦虚地询问。
林束看向他,回了一句,“你很快就会知道。”
连默:“……”
孩子大了,跟自己有秘密了。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第78章 Ⅲ.《杀死知更鸟》19
七天时限已到, 对杀死“知更鸟”的凶手的审判开始。
还是昨天连默带林束来过的那个法庭,但又有些不同。
除了最上面的审判席,下方原本空荡荡的椅子, 此刻都坐满了人——或许也不能全说是人,他们当中,有面目呆滞双眼空洞身穿囚服的犯人,有一看就不是人苍白透明的灵魂, 还有奇形怪状瘫坐在椅子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
林束坐在两团血肉球状物中间,前面是一名灰蓝囚服的犯人,后面也是一名犯人。只是前者佝偻着背, 像个驼子一样;后者挺起肚皮向后仰, 双手掌在前面好像撑起什么东西的样子。
原告席上停放着一副棺材, 被告席上却是一个个飘浮着的透明灵魂。
头顶灯光惨淡,时不时闪一下,角落里更是昏暗一片, 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好像有无数人躲在角落里窃窃私语。
连默坐在审判官的位置,他的左手边是宫醒意与贺决,右手边坐着西斯, 而西斯旁边的位置则是空的——那原本是属于阎豪的位置, 可惜他没有活到这个时候。
西斯收回空位的视线,眼神有些说不出的怅然。
原本以为注入一丝新鲜血液,会让无趣的游戏稍稍变得有趣些,却没想到, 那人连第一轮游戏都没熬过来。
果然这个地方, 容不下活得太真实, 而又过于天真的人吧。
宫醒意看到观众席上的林束, 却好像认不出他一样,目光毫无波动地滑过。
他与贺决及西斯三人,类似于辩护律师与陪审团,需要找出凶手,并直接惩戒。
观众席上的林束淡淡扫了宫醒意与贺决一眼,便收回目光,望向正中的连默。
在连默右手边,倒扣着一个小巧精致的钟,还有一个似乎用来敲钟的小锤子。
连默没去碰手边的钟,无声静默中,审判开始。
“谁是凶手,带上来。”
左右两边,宫醒意与贺决对视一眼,宫醒意挥挥手,被告席上的灵魂缓缓飘上前。
“这些都是嫌疑人。”
林束瞥了眼那些苍白透明,看起来有些呆没什么神智的灵魂。
已经死掉的嫌疑人?
果然不愧是阴间法庭。
活人死人齐聚一堂,还与怪物排排坐,更有甚者,坐在原告席上的连人都不是,而是一副棺材。
除了林束,所有人或怪都对这一切熟视无睹的样子。
连默听了宫醒意的话,都没往被靠席那边看一眼,语气平淡如初地道:“都是嫌疑人?也就是说,凶手还没找到。”
随着他话音落下,昏暗角落里的私语声忽然大起来,一些看不出形状的黑影贴着地面窜来窜去,躁动不已。
那些声音不像是人发出的,更像是野兽的嘶鸣,带着残暴与血腥的意味,似乎随时要撕毁眼前的一切。
当角落里的嘶鸣响起时,观众席上也隐隐传来躁动。囚犯们显得有些不安,那些原本像死物一样瘫在椅子上的血肉团,蠕动膨胀起来,腥臭发黑的液体从血肉团渗出,顺着椅子流到地上。
林束面无表情盯着那些从自己脚边淌过的黑血,想着这些东西如果沾自己身上,要不要用诡物图鉴清扫一遍。
诡异躁动中,宫醒意显得很镇定,指着那些痴愚无知的灵魂道:
“凶手就在其中,虽然已经死了,但灵魂还在。亡者可以辨认灵魂的味道,只要让死者来辨认,很快就能找出到底是谁杀的他。”
让棺材里的死人爬出来指认杀死自己的凶手?
这倒不失一个好办法。
但问题是,被【诡物图鉴】吞噬后经过重组再吐出来的尸体,还有灵魂存在吗?
连默没有说话,是默认的意思。
宫醒意也不知做了什么,摆放在原告席的棺材忽然颤动起来,一缕缕黑气从棺盖与边缘的缝隙往外渗出,在棺材上方交织变幻,勾勒出一张虚幻而破碎的人脸。
人脸的五官模糊不定,一会儿聚出完整的五官,一会儿又撕碎重组,似是忘记了自己原本的长相,如今还原不出来。
宫醒意皱了皱眉,低喃自语,“魂体已经被吞噬消化掉了吗,看起来神智所剩无几……有点麻烦。”
一直沉默的贺决忽然朝着棺材的方向斩出一刀,闪着黑光的刀气撞上那张虚幻的人脸,瞬间将好不容易凝成的人脸击碎。
碎片冒出一丝丝血红的光,瞬间被刀光泯灭。
黑气散开重聚,再次勾勒起人脸,这次似乎顺利很多,五官逐渐稳定下来。
虽然还是有些模糊,但依稀能辨认出,那是林束的脸——或者说,是低配版的林束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