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叹完气,他再叮嘱白、梅:“说了这么多,你们可都记住了吧?若是没事儿,不要往贺城跑!”
语毕,又庆幸:“那回村子的女郎还说呢,她与女婿也是运气好,得了对宽容爹娘,愿意收他们住在娘家。落在镇上其他人身上,却没这么简单了。想一并跑,都没个跑的地方!”
白争流忽而开口,“大哥,你说的那个镇子,叫什么名字?”
农户:“八里镇。叫这个名字,就是因为从贺城出来,走上八里,就能见着镇子了。”
白争流在心头默默算了算,想:“那的确是近。”
又想:“映寒反复去问官府的反应——官府?若是五月出事,我和映寒在京城时,是不是多少应该听到些消息?……也说不准,毕竟上报也需要时候,兴许我们便正好错过了。”
他一面琢磨这些,一面在口上应着农户:“从前我们是不知道。现在知道了,自然不会过去。”
农户露出松一口气的模样,点点头:“正该如此。”
可惜的是,白、梅此行并不像他们说的那样,“只是从延和府借路,真正的目的地是天山”。他们从头到尾,都是冲着贺城来的。会那么答应农户,仅仅是为了让人安心罢了。
第二天,两人吃过早饭之后出发。离开村子时稍稍绕了些路,不多时,又回到通往贺城的官道上。
往后数日,他们照旧总要宿在有人的地方。最好还是客栈,给小二些银两,小二总愿意多说些什么。实在没有,才是找人家投宿。
有意打探之下,两人拼凑出了更多有关的贺城的细节。农户村里那女郎毕竟不在城中住,走得又早。她们一家子离开之后,贺城连带周边,都很是乱了一些时候。
失踪的人每天都在增加,日日都能见到离开的人。“战时亡魂找替死鬼”的说法甚嚣尘上,还不光停留在“老辈们猜测”的程度,而是当真有人见到了什么——
“我舅父家的邻居,就‘失踪’了。”这晚,白、梅投宿的人家心情沉沉,与他们说起,“那天晚上,其实我舅父曾醒来一次,迷迷糊糊中,听到外头的动静。”
刀客、剑客不由问:“什么动静?”
“像是有人在吹号子。”投宿人家道,“我舅父原本是想继续睡,可那号子声不停,他也睡不着啊!人就爬了起来,要去院中看情况。到了外头,被冷风一吹,猛地清醒过来,开始觉得不对。
“这时候,又听到邻家的门被打开。我舅父后来说,那会儿,他整个人都被骇出一身冷汗,手脚都不知道怎么用了!好在自家门好好关着,他便从门缝里看到外头亮起一点儿灯火,后头又灭了……过了不知多久,声音全没了,他才虚着手脚往门的方向走,想看看外头还有没有什么痕迹。”
白、梅:“……”虽然没有经历过那位“舅父”面对的场面,可总觉得这不是一个好选择。
白争流忍不住道:“那他可看到什么了?”
借宿人家:“没有。还是走了两步,又吹来一股风。他再被吹醒,觉得自己前头就像是着了魔,赶忙回屋子里睡了。
“等到第二天,听闻邻家汉子没了的消息,他可不是开始后怕?若是他也走到门边上,还不知道后头会怎么样呢!”
白、梅心想:“多半是和邻家汉子一样‘失踪’吧。”
借宿人家:“对了,我舅父后头回忆,说那天晚上,邻家门响起来的时候,他仿佛还听到了其他声音。”
白、梅:“是什么?”
借宿人家:“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碰来撞去。沉甸甸的,又不像是寻常铲子、锄头。”
白、梅若有所思。片刻后,白争流拿起二十八将,在情郎腰间长剑上敲了一下。
借宿人家便听到“铿”的一声,紧接着,江湖客问他:“可是这样?”
借宿人家茫然:“我不知晓啊!——那之后,舅父一家子也搬走了,说是要去投靠舅母的娘家……”
和白、梅前头碰到村子里那豆腐坊的女郎是一样选择。而以白、梅一路所见所闻来看,做出类似选择的人家不在少数。
这天夜里,两人独自待在房中的时候,再说起近日听到的消息,已经对城里状况有所猜测。
“是鬼境,但不是人人都要进去。”白争流总结,“至少在那舅父走的时候,鬼境还是慢慢往里头拉人。”
梅映寒:“只是不知道它拉人的标准是什么。”
白争流安静片刻,心想:“标准……说来,我与映寒刚刚碰到这种事儿的时候,我也曾想过‘为何偏偏是我们到了常宅’。后来再看,我们两个、王阿姐,仿佛都是与灵气亲近之人?倒是傅铭、顾邈,不知道他们身上有什么机缘。”
“要是我们进不去,”刀客道,“倒还真是个麻烦。”
这么说的时候,白争流没想到。转天,两人就遇到了另一个麻烦。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
第256章 被抓了?
这时候,白争流与梅映寒已经进入八里镇。
又值黄昏,两人朝贺城所在的方向看了几眼。
现在进城,应该还是来得及的。但是,大晚上的,他们仿佛也做不了什么。
想到这里,白争流果断道:“映寒,今天咱们还是住在镇上吧。”
梅映寒点头。就这样,两人熟门熟路,去找了镇上的客栈。
行在路上时,白、梅已经做好了客栈不开业,掌柜、小二早早跑路的心理准备。能拥有这样的产业,当掌柜的也算是有些家当了,没必要留在镇上冒险。
但走着走着,两人开始察觉不同。
“这镇子,”白争流谨慎说,“倒是颇为热闹。”
梅映寒说:“的确。”
两人牵马去看四周。天色毕竟晚了,街边商铺已经陆续打样。与白、梅从灵源出来时看到的镇子相比,眼前景色无论如何都沾不上“热闹”。
但白争流也不是信口开河。是否热闹,只看是与什么地方比较。可以说,从进入延和府之后,白、梅就再也没有见到如眼前一般的景象了。
是有商铺打样,但也有铺子依然开着。再有,两人还见到了沿街叫卖馄饨的人。身上挑着一个扁担,扁担前后各有一个桶。一个里面放热汤,另一个里面放事先煮好的馄饨连带碗筷。
若是有人要买馄饨,那叫卖者便停下来。拿出小碗,把已经煮熟的馄饨在汤里重新烫一下,让馄饨皮重新散开。再之后,便是按照买家的出价把馄饨舀出来,端给对方。
拿到小碗儿的人原本也是图个便宜,此刻也不计较没地方坐。就那么站在路边,嘴巴贴上小碗,“哧溜”那么一吸,就有汤水连带馄饨一并没入肚子里。
白、梅不知不觉间停下了脚步,盯着这买卖双方看。
卖馄饨的留意到他们,笑着招呼:“客官!要不要也来一碗?”
白、梅抿抿嘴巴。他们与卖馄饨的距离不远,这个位置,能够嗅到汤桶里的香气。要是其他时候,白争流定然是愿意点头的。然而,现在——
他眼睛闭了闭,再睁开。卖馄饨的人依然是原先那张虽然略有显老,却颇为精神的面孔。
白争流慢慢吐出一口气。
如果用灵石去探,兴许会得到不一样的结果。周遭的环境,也的确与他和映寒一路走来的所见所闻有很大不同。但是,接下来显然有异常硬仗要打,真的要把灵石用在这里吗?
白争流做了另一种选择。他朝买馄饨的笑了笑,说:“好,来一碗吧。”
买馄饨的脸上笑意更加明显。白、梅细细看他,想要分辨出更多细节,可对方连上又实实在在只是再做一笔生意的喜悦。
白争流看在眼里,顺口问:“这馄饨,有法子给我们带走吗?”
买馄饨的“哟”了声,从汤桶前面起身,问白争流:“客官是要带到哪里?”
白争流说:“我们正在寻客栈住。”
卖馄饨的就笑:“恰好,我也要去客栈那边卖呢——郝掌柜心善,每天到了这个时候,都许我过去待那么一刻。要不然,过去之后我再给您舀?”
这倒是正趁了白争流的心意。他笑笑,点头答应。恰好,旁边那买馄饨的已经放下碗,里头的馄饨连同汤水都被吃了个一干二净。
人一边付钱,一边对就馄饨老板讲:“明日这个时候,你还来这边否?”
卖馄饨的:“来!客官都吃了那么些时日了,怎么总还要问这句?”
买馄饨的:“这不是怕你不吭声就走了么?”说着,擦擦嘴,背手慢慢离去也。
卖馄饨的收拾好用过的碗筷,将扁担重新挑起来,笑呵呵地引着白、梅往前。
路上,自然也问:“两位客官,来咱们八里镇,是要探亲还是别的?”
白争流:“只是途经。”朝一边情郎看一眼,眼里的笑意真切一瞬,“我们要回天山呢。”
“天山……”卖馄饨的眼睛眯起一点儿,像是在思索这是什么地方。
梅映寒说:“离贺城还是颇远,得到景州那边。”
“景州”对于卖馄饨的倒是一个熟悉名词了。他点点头:“这地方,倒是听过往商队提过。”
白争流笑道:“最近可有商队来吗?若是有,我们正好去问问,看看是不是同路。”
卖馄饨的摇摇头:“这我便不知道了。你们若想打听,还是得进城。”
梅映寒眼神微微晃动,问:“大爷,您是说贺城?”
卖馄饨的便笑:“都到贺城跟前咯,还能是什么地方?”
白争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迟疑:“可是来的路上,我们听到一些消息。”
卖馄饨的:“什么?你且说说。”
白争流、梅映寒便三言两语,讲了“不少贺城人外逃”“挺多城里城外的居民都在寻出路”的事儿。
倒是把卖馄饨的听无奈了:“哪有外头传言的风风雨雨?早前是有拐子作乱,可那拐子已经被拿住了。说是已经上报朝廷,用不了多久,就要被砍头哩。”
白、梅微微一顿,“竟是这般吗?”
卖馄饨的:“还能怎么样?——哟,眼前就是客栈了。”他又往前走了几步,没把自己的扁担抬进客栈,只在外头把东西放下,随后便熟门熟路地开始烫馄饨、舀馄饨。
期间,店里的小二来找他打招呼,他也笑着应下。
很快,一碗馄饨被从热汤里舀出来。低头去看,馄饨虽说放了些时候,皮显得偏硬。形状却很好看,飘散的皮儿均匀在馄饨下方散开,里头馅料的形状隐约可见,正应了一句“皮薄馅大”。上头还撒了一把细碎小葱,翠嫩的绿色与米白色的汤料映在一处,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欲骤起。
白争流的确有些饿了。不过,把馄饨端过来之后,他并没有直接吃。而是朝左右看看,又招呼小二,问:“可否帮忙拿个新碗来。”
卖馄饨的一愣,解释:“别看我前头把那人吃过的碗也放进桶里,可干净、用过的碗筷,在桶里可都是分开的!”
白争流回答:“我知道。”
梅映寒则说:“他就是爱讲究这些。吃东西前,定要仔仔细细地把手洗过一遍。若是一直拿着你的碗筷,可不是耽搁你做生意吗?”
算是个解释。卖馄饨的抿抿嘴巴,像是接受了。白争流则朝情郎斜了一眼,眼神轻飘飘,像是在说:“我怎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多了新习惯?”
梅映寒只朝他笑笑。白争流便又抿起嘴巴,露出一个带着矜持的神色。梅映寒看在眼里,眸中笑意加深。
不多时,小二带着新的碗筷过来,白争流果真把馄饨连同汤水都倒了进去。之后,便是与卖馄饨的告辞,与去小二说房间。
小二应道:“好咯!两位客官,一间上房——”
梅映寒:“我们没有要‘上房’。”
小二:“我们这儿都叫‘上房’。”
白、梅:“……”忍俊不禁。
交了银子,拿了房牌、钥匙,小二带两人上楼。
路上,大堂的饭菜香味不住钻进白、梅鼻翼当中,小二轻轻的哼歌声响也不停落入两个江湖客的耳朵。很难想象,这样富有烟火气的场景,竟有可能是虚假的吗?
“就是这儿了,”小二推开一间房门,“客官看看,你们可满意吗?”
白、梅往屋子里一看。两人对衣食住行都没什么讲究,哪怕花了钱,也只图一个干净。这么一来,自然不觉得眼前“上房”不妥。
见两人点了头,小二便笑道:“好嘞!若是想要热水,无论是把牌子挂出去,还是找我们说一声,都行!”
白、梅应了,白争流想了想,拿一种随意的态度问他:“听说贺城那边马上要斩一个拐子?有说是什么时候吗?”
话音、神色的随意是真的,心理上,白争流却颇为紧绷。
如果卖馄饨的说了假话,如果两边儿的消息对不上号……
“是有这么回事儿,”小二点点头,“不过,我一般不往城里跑,具体的也不太清楚。”
白、梅:“这样。”
小二脸上透出点义愤填膺:“要我说,光是斩了,未免便宜那群人!就应该把他们千刀万剐,再把每片肉片都拿去喂狗。”又叹气,“掌柜的上次回来的时候说,衙门那边还在审呢。拐子抓住了是不错,可之前没了的人去了哪里,他们却无论如何都不交代,唉!”
白争流:“竟还有这等事?”
小二:“正是呢!”说着,侧头听听,忽地“呀”了一声,“客官,你们先歇着。下头有人在叫我哩,我便先下去了!”
白争流点点头,小二连忙朝楼下跑。听着青年人“咚咚咚”的脚步声,白争流缓缓关上屋门,低头,注视自己面前的一碗馄饨。
他面前,梅映寒手腕一翻,掌心正是一块灵石。
“若是实在放心不下,”他说,“还是探上一探。”
白争流微微苦笑,点头。
他看着灵石被送入碗中,等了良久,碗里没有丝毫反应。
这却让白争流高兴不起来。他问情郎:“映寒,难道咱们一路听到的消息当真都是假的?都是拐子在作乱,如今,人已经被抓着了?”
在往常,这自然值得庆幸。可现在,白争流只觉得原本清晰的前路又被覆上一层迷雾。
贺城一定是有问题的,他们的线索却断了。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第257章 夜半
梅映寒:“不急。既然这碗馄饨没问题,便先吃吧。”
白争流:“……”默默地看里面的灵石。
梅映寒看在眼里,一边笑,一边摇头,说:“自是拿水冲过的。”
白争流这才宽心,三口两口,把小馄饨吃了一半儿,再把余下的推给情郎。
一碗馄饨下来,两人的胃口也算打开,可以商量:“兴许不是‘线索断了’,而是拐子与阴石,本就是分开的两件事。”
这个思路是白争流提出来的。梅映寒想了想,“前面那户人家舅父的经历,咱们都曾听过,也商讨过多次。我觉得,应该还是要往上面考虑。”
白争流思索:“你说,那些‘拐子’说不出失踪之人的去向,会不会也是因为这个?他们原本就不知道,又能讲出什么来?”
梅映寒:“有可能。”
白争流:“八里镇的气氛是比其他地方好很多,但细想来,这也不算奇怪。消息的传递需要时间,尤其现在外头的人都断了与贺城、镇子的往来。他们没听说‘拐子’被抓,自然高兴不起来。镇上却不同,这儿的人只觉得危害已经没了,日后尽能安心过日子。”
梅映寒:“有道理。”
白争流:“只是事情要真像咱们想的这样,要不了多久,新有人失踪的消息传过来,从贺城到镇子,所有和睦的场景都要崩盘。”
梅映寒点点头,“咱们明日进城,便像是在灵源一样,直接去找本城官员。”
白争流:“也不知道又要碰到一个什么官。”
梅映寒:“无论他是什么官,当下不妨碍你我做事便好。”
白争流笑笑:“也是——见了人,先把失踪者的案卷找出来。他做得定然没有曾郡守那样详细,倒也无妨。只要把人对上号,咱们就能看看那些人究竟是真的完全没有共同点,还是其实也有些。”
梅映寒点头:“如此一来,也就不必担心你我进不去鬼境。”
白争流摸摸下巴:“话是这么说,但我其实觉得——”
梅映寒:“什么?”
白争流:“那些鬼境其实挺想让咱们进去的。你想啊,最开始是常家老鬼,刻意引着咱们弄什么夺舍阵法。一直到景州那会儿了,他都不想放弃。
“前面在灵源的时候也是,荣王虽没脑子,但这对咱们来说是好处。他想要咱们的血肉,这点不会有错。
“余下天山老鬼、孟玉娘他们暂且不说,在京城的时候,一宫的鬼怪可都是冲着谢娘子肚子里的灵胎去的。足以见得,如你我、如那两个孩子一样修灵的人,对阴邪是种克制,却也是种大补之物。”
梅映寒:“……”
出身于以卖雪莲发家的天山,梅映寒作为大师兄,头一次意识到在阴邪们眼里,自己和争流也是两棵“雪莲”。
想到凌霄子师伯在生意里赚得如何盆满钵满、那些富商是怎样追逐年份更高、功效更好的雪莲,梅映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有许多话想说。
情郎考虑得多半不错,对他们而言,进入鬼境恐怕从来都不是问题。真正的问题,是怎么从中脱身;
贺城一行,恐怕比他们从前的所有经历相加都更要危险。虽然口说无用,可梅映寒还是希望进入鬼境之后,情郎能够当心一些、再当心一些……
思绪太多,一时找不出哪里是头。
这时候,白争流再度开口。
刀客道:“对了,还有——”
梅映寒看他,眼神关切、专注又认真。
被这么看着,很容易有种自己就是眼前人心头整个世界的感觉。
尤其是,白争流知道,这并不是自己的错觉。
他忍不住笑笑。笑过之后,又摸摸肚子:“……咱们再叫上几道菜吧。”
梅映寒先是怔忡,随即一哂:“好。”
白争流看他神色,就知道:“你以为我要说什么?”
梅映寒:“‘如果真碰到要从你我身上咬一块儿肉下来的怨鬼,你先跑’?”
白争流忍不住笑:“哈哈,在你心头,我竟会说这等话!”
梅映寒的神色还是淡淡的,那股专注温柔却还在。他问白争流:“那你会吗?”
白争流听着,笑意一点点收敛。
他抿唇半晌,承认:“会。”
梅映寒叹气。
白争流却想:“不光是我,你一定也会。”
两人都知道“并肩作战”的道理,不到万不得已时,不会做出“自己留下,让情郎先走”的决定。那不是为对方好,而是纯粹折磨对方。
但是,但是……
如果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呢?在“活命,只是心理上受苦”与“敌人太强,必须得有人停下来拖住对方脚步”之间选择,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