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首席之一从他身边经过,白争流甚至有工夫朝人家看了一眼。而后确信了——和之前一样,完好无缺的衣服,虽然不太正常但一看就没有受伤损毁的面容……奇怪了,周围那些弟子这样,还可以解释为他们平时就住在外围,所以没有受到火焰本身的影响。如今这首席呢?他也不受影响吗?
白争流就略有疑问。与此同时,他像是其他弟子一样,轻缓、郑重地打开了面前的盒子。
里面的香粉、香粉旁边的小小竹夹与棉絮映入眼帘。
作者有话说:
小白表面:冷静。
小白内心:(小人尖叫)
第139章 淘汰
白争流继续用余光观察在场其他弟子的动作。
只见众人拿起盒子里的竹夹,挑起一抹棉絮。又用棉絮蘸了香粉,至鼻下细细闻嗅……虽然是第一次看到此类场景,白争流却已经能猜到,众人这样做,是为了尽量减少自己与香粉的接触。
毕竟他们接下来还有好几盒要闻呢。
平常吃完什么辛辣、味重的东西,舌头会麻木。这会儿闻多了气味鲜明浓郁的东西,鼻子同样会麻木。甚至不像舌头那样,还能用清水漱口。
当你前后左右统统都是一模一样的香粉味道,还有什么能让鼻子清爽的办法?——没有,所以就好好忍着吧。
这大约也是御香坊对弟子的一重考验。
不过,纵然明白这些,也对他接下来的比赛没什么帮助啊。
白争流暗暗叹息,到底收敛了心神,试图让自己在眼前的盒子中闻出些什么。
他原先是不抱有期待的。偏偏气味入鼻,刀客瞳仁一缩,心态从原本的“随意坐上一炷香工夫”变化,成了“我好像……真能闻出来点儿什么”。
这倒也不是因为白争流天赋异禀。只是前面他与梅映寒能对程家夫妇说自己懂医术,并非空口无凭,而是两人原本就对各种药草有所研究。在他们还没法运用灵气的时候,荒郊野岭受了伤,可不是只能自己去找东西止血消炎、给自己治疗?
如此一来,白争流闭着眼睛品味片刻,慢慢分辨出:“仿佛是甘松的气味。”
腹痛呕吐的时候碰到这玩意儿,有奇效。
那股浓烈香气,更是让白争流颇为难忘。
他舔舔嘴唇,放下竹夹,在纸页上写下自己分辨出来的两个字。
哦,把名字、桌次也一并写上。
“白”字已然落在纸上,这时候,青年眼皮一颤,忽而想到乔掌柜前面说过的话。
孩童魂魄被阴邪勾走的时候,父母亲人要喊着他们的名字,才能把他们叫回来。那么反过来呢?如果阴邪喊着孩童的名字,是不是也能把他们带走?
虽然自己早就不是“孩童”了,但当下,白争流还是留了个心,没有把自己的名字写上去。“白”字之后,他记起自己分辨出来的“甘松”,于是简单写了一个“松”字。
……也不知道映寒、两位君师弟可否想到这些。
这么一想,青年眉尖拢起,心头浮出一点担忧。
只是再怎么担忧,这会儿也没什么法子了。再说,兴许原本就是他多想。
白争流放下笔,继续往下分辨。
这下子,他又嗅出了茴香、丁香、檀香。
第一味自不必说,味道非常特别,稍有一点儿就能分辨。
丁香则是因为在京中时,刀客就发现那边人人都有口嚼丁香的习惯。说是这样能让口气清新,面见贵人时也不显冲撞。
白争流也试着嚼过几次,感觉不好不坏。倒是让他记住了丁香的味道,此刻有东西可写。
至于檀香,则是面圣时周遭环境里的味道。白争流原本想写“龙涎香”的,但仔细想想,又觉得“龙涎香”恐怕本身也是一味合香,这才改了笔锋。
到这会儿他眼前的纸上就有四个答案了。
周围弟子基本已经开始第二个盒子,甚至有人已经打开了第三个盒子。白争流进度明显落后,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心急。此刻又尽量分辨片刻,确认自己是真的再闻不出下一种气味来源了,这才开始自己的第二个盒子。
……虽然是第二个盒子,但里面还是有很浓的第一个盒子气味啊。
不对,不是“里面”,而是他的鼻子。
白争流起先无奈。后面却又意识到,或许两味合香原本就有很多原料重叠。
他犹豫一下,再度写下“甘松”“檀香”“丁香”等字眼。接下来思索片刻,添加了“玄参”“麝香”。
第三个盒子。
是大黄的味道吗?
第四个盒子……
苍术是有的,其他的白争流有些分辨不出。
第五个盒子……呃,没时间闻第五个盒子了。代表比赛结束的锣声响起,所有御香坊弟子在同一时间放下笔、起身,同时还把双手抬起,示意自己不会再修改纸面。
白争流一边做这些动作,一边隔着人群去看梅映寒。恰巧,这时候梅映寒也在透过重重人群看他,脸上似有担忧神色。
白争流朝他笑笑,梅映寒一怔,脸上的担忧慢慢也化作浅淡笑意。
这时候,负责白争流这边赛场的首席恰好走到他身边。
看着刀客朝一边笑的样子,这位首席“啧”了一声,仿佛十分痛心,“那么长时间,只写出这么几样材料!都这样了,还能笑得出来?”
白争流:“……”
他转过脑袋,虚心回答:“弟子驽钝,日后定要更为勤勉,苦练香技。”
首席摇摇头,视线落在他的纸页上,喃喃说:“写出来的倒是都……咳!不管怎么说,这也写得太少了。”说着,一边叹气一边走开,去收下一个人的纸页。
白争流也趁这个机会,往周围还没被收走纸页的人桌上看了好几眼。
……又默默收回目光。
好嘛,他原本以为老者前面说的那句“写出来的倒是都……”意思是自己答得虽少却精,还是有通过本轮比赛的可能的。结果这么一看,其他人写得不光是多,多半还同样精准。自己就是个第一轮就被淘汰掉的命。
想到这点,刀客略有失望。但毕竟是早已预料到的结果,他虽失望,却也没有更多感触。
后面宣布进入下一轮的弟子名单,白争流果然不曾在上面听到自己的名字。梅映寒也不在其列,再有君家兄弟,一并……嗯?君阳怎么在喊到一个名字的时候站出来了?
白争流起先是惊讶,随即反应过来,对方应该是和自己一样写了假名。
刀客唇角快速勾起一瞬,又压下去。等到人群散走,四人再度聚拢,才问起:“君师弟也写了假名吗?这倒是好。我原先还想着,不知道要怎么提醒你们。”
梅映寒道:“想到乔掌柜前面的话,自然就那么写了。”
白争流笑道:“我也一样。”
梅映寒:“如今君师弟过了第一轮比赛,之后第二轮不知会是什么状况。一轮轮走下去,又能得到什么线索……”
白争流:“咱们干脆分作两拨,君师弟与其他比赛弟子打听消息,我们剩下的人则在外探听。”
君阳道:“自该如此。”
君陶道:“等等,你们说什么名字?”
在场其他三人:“……”
君阳叹了口气,仔细朝弟弟解释起他们关于名字的考虑。最后,他心头一紧,问:“你在那张纸上把真名写上去了吗?”
他很担心自己在弟弟口中听到“是啊,就是这样”的答案。
虽然有这种答案,才算符合弟弟的态度。
想到这里,君阳更想叹气了。却没想到,听到自己这句话后,君陶露出了一个更加困惑的表情:“写名字——啊,还要写名字?!”
在场其他三人:“……???”还能不写名字吗?
君陶嘀咕:“难怪!最后收那张纸的时候,那人朝我看了好几眼!还念叨好几声,说‘答得倒是不错,可惜’……我还当是他对我的长相、字迹有什么意见。”
现在来看,意见是真有,只不过是对着他的记性。
其他三人略有无语。好在无语之余,心头那口气倒是松了下去。
眼看离开的弟子们都在往一个方向走,众人琢磨,这个方向应该就是弟子们的宿处所在。干脆跟了上去,先确定自己一行的落脚地点。
脚步刚刚迈出去,身后就传来一声动静。
“丛霄!你们比完第一轮了?”
四人不由地被吸引了注意力。
他们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场地一边的回廊中冒出一个青年男子,看起来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比四个江湖客年纪都略大一些。白争流用灵气覆上眼睛望了一眼,照旧是个和前面没什么区别的游魂。
他这会儿却一副全然不知道自己死了的样子,语气轻快喜悦,三步并做两步朝场上走来。期间从江湖客们身边越过,白争流甚至听到了男子走路时身上叮叮当当的佩环响声。
众人回头看,见那男子停留在一名御香坊弟子身前。从男子的神色来看,对方就是那位“丛霄”了。此刻见到男子,丛霄温和地笑了一笑,说:“正是,孟大人来得巧呢。”
“说了多少次了,”男子抱怨,“不要叫‘孟大人’,叫我‘孟郎’!或者干脆是名字,‘文光’。”
“丛霄”抿抿嘴巴,仿佛不好意思,“这如何使得。大人是朝廷命官,我却只是一个小小弟子……”
“如何使不得?”孟文光身体又往前一步,再度拉近自己与身前青年的距离,“丛霄,这次大比之后,你就不是一个‘小小弟子’了。人人都知道你如今的排位,只不过是因为进坊的时间短、年龄又小。论实力,谁敢小瞧你!”
丛霄:“大人谬赞——”
孟文光:“唉,你又叫我‘大人’。”
丛霄无奈,看起来正要开口。这时候,却有一道嗓音从旁边插了过来,冷冰冰的,说:“比赛已经完了,丛霄,还有你们几个,”抬眼看看不远处的白争流几人,“继续待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回去,好好准备下一轮比赛!”
作者有话说:
*本章比赛里第一个盒子中是四时清味香
《香乘》记载:中央黄气属土,主四季月逃,画堂书馆、酒榭花亭皆可焚之。此香最能解秽。
配方:茴香一钱半,丁香一钱半,零陵香五钱,檀香八钱,甘松一两,脑麝少许(另研)
第二个盒子中是东阁藏春香
《香乘》记载:东方青气属木,主春季,宜华筵焚之,有百花气味。
配方:沉速香二两,檀香五钱,乳香、丁香、甘松各一钱,玄参一两、麝香一分。
剩下的盒子都只出场了一点点材料,就不具体说了。
第140章 仗势欺人
江湖客们循声看去,认出这会儿说话的也是前面主持比赛的首席之一,仿佛姓周。
与前面为他们搜身、收卷的几位不同,这位周首席倒是颇为年轻。只是这样的“年轻”,也是被他的同僚们对比出来的。真正看起来,周首席照旧比在场其他人都年长,约莫在二十六七岁。
如今被他一说,丛霄立刻一个激灵,拱手道:“是!”又转头看孟文光,“大人,这几天比赛紧密,我怕是抽不出工夫……”
孟文光皱着眉头看周首席。半晌,到底不甘心地挪开目光,低声道:“早知道就让阿父给我个大一点儿的官做。”
丛霄:“嗯?”
“没什么。”孟文光抬脸笑道:“你尽管去忙。我这次过来,也只是想来看看你。”
丛霄抿唇笑笑,与孟文光道别离开。周首席也收拾好东西走了,不知不觉,场上竟然只留了孟文光与四个江湖客。
他们只见孟文光颇为惆怅地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君家兄弟还要皱眉分辨,白、梅却已经认出来:“是戏票——他是来找丛霄去看戏的?”
“咦?他们关系那么好吗。一个朝廷官员,”不管究竟是什么出身、官居几品,“一个普通弟子。”
这是君陶的感叹。
“不普通,”君阳纠正弟弟,“前面孟大人不是说了吗?丛霄现在只是弟子不错,等比赛之后,地位、声名多半都会上去。”
白争流低声和梅映寒讲话:“你觉得,乔掌柜之前说的第一、第二,是不是——”
梅映寒嘴巴微微张开,正要开口。
这时候,孟文光留意到了身侧几人。
他面色微微沉下,与前面面对丛霄时的款款温和不同,此刻摆出冷漠厌烦面孔,“你们几个,在说什么小话呢?”
君陶一愣。君阳则是很快回神,道:“孟大人,我们方才是在议论前面答题时有无出错。实在抱歉,打扰到您——”
“议论答题?”孟文光冷笑,“你们当本官是三岁小儿,能别这么糊弄?!”
众人:“……”
虽然的确是糊弄,但他们还真没把孟文光当三岁小儿。
说话的时候,几人对自己一行与孟文光之间的距离是心头有数的。
他们声音不高,孟文光本身也离得远。这样的位置,他们能听清楚丛霄与其讲话,纯粹是因为他们耳聪目明——很多声音其实是听不清的,但是江湖客们可以从几人的口型中判断出多出的话音。
孟文光却做不到同样的事。
不是江湖客们有意轻蔑,而是做到像他们一样的目力耳力,首先便需要一身从小修炼出来的内力,而孟文光显然不具备这点。
他站立时脚步不说虚浮,也的确不算稳重。想要他倒下,对在场四人来说甚至不用他们有意出手,只需要随便丢出一块石头,就能让他踉跄跌跤了。
这会儿说江湖客们“糊弄”他……君阳默然片刻,哪里不知道这是周首席让丛宵离开,孟文光心头有气,又不好朝首席本人发泄,只好挑中他们几个。
想想孟文光对他们“说小话”的指责不算冤枉,君阳好脾气地继续道歉:“不曾对孟大人道假话,但我们留得时间是长,的确打扰到了孟大人。君某惭愧,还望孟大人莫要见怪。”
对这番话,孟文光的回应是又一声冷笑。
他踱步到四个江湖客面前,目光冰冰冷冷落在他们身上,“本官职位虽低,开口要几人滚出御香坊,这点儿权力还是有的。”
君阳微微拧眉,君陶已经忍耐不住开口:“大人,你既说我们说你小话,也请把我们说了什么讲出来啊!你分明不曾确信——”
孟文光面无表情:“本官现在确信了。”
在场四人:“……”
君阳按住君陶,微微苦笑:“大人,我们实在是……”
孟文光不耐:“你们实在什么,都与本官无关!半个时辰后,若是你们还在坊中,就莫怪本官不客气了。”
说完这句,他转身就走。而在他身后,君阳深吸一口气,放下扣在弟弟手臂上的手。
君陶心急,道:“阿兄!他让咱们走,咱们也走不出去啊!”
谭家庄是这样,常宅在“拦住被困在其中的江湖客”上还要更进一步。白、梅至今不知道宅外迷雾中究竟是什么,纵然有信心应对,可真去“应对”了,也是一桩麻烦事。
再想想孟文光面对丛宵时一口一个“我”字,到他们这儿却是“本官”。还有,那句关于官职大小的嘀咕。
商人郝全在野庙中说过的话,自己在京城时见过的一张张面孔。
看着孟文光的背影,白争流忽而开口,道:“小孟大人这样独断,也不知孟大人是如何看。”
孟文光脚步一顿。
他面色愈冷愈沉,转过头来,道:“你当提一句我爹,我就能饶过你们吗?他日理万机,何曾有空搭理你们这些……”
“是日理万机。”白争流点头,“我上次见他时,分明是清晨宫门刚开的时候,他却已经侯在永福殿中,只等陛下传召。”
孟文光瞳仁一缩。
白争流仿佛微笑一下,道:“我看他神情萎靡,心头便有担忧。但孟大人私下告诉我,说他有一诀窍。说着,旁侧便有宫人端来一碗薄荷凉汤。
“孟大人请我一同喝,我盛情难却,跟着尝了一口……那味道又冲又凉,却是实在醒神。只是一口,就让我神清气爽。再看孟大人,一碗汤下去,他面上的萎靡之色顿消。后面陛下叫他讲话,孟大人也对答如流。
“我记得,”他侧头想了想,“仿佛是在说水患之事。”
刀客话音落下。
孟文光的神情从冰冷,到吃惊,再到后面的空白。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白争流。这副目光,甚至让白争流觉得好笑:乍看起来,倒是要让人忘了此人早已身死,如今只是游魂……唔?说起来,孟文光明显不是御香坊弟子,为什么他能和其他御香坊弟子死在一起?
白争流忽而有些想不出答案。但无妨,至少当下的麻烦是解决了。
孟文光表情收敛,一点点成了冷静慎重。他朝白争流拱手,道:“敢问,您究竟是……”
敬称都出来了。
白争流笑道:“一个见不到孟大人的……什么来着?”
孟文光尴尬,“请万万莫要见怪。我那不是随口一说,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对一个普普通通、没有任何身份背景的御香坊弟子来说,哪怕是孟文光这样近乎不入流的官员的一句话,都都够让他们万劫不复。
但对一个有机会面圣,还让孟文光之父都好言好语、和和气气地对待的人来说,让孟父教训一下没礼貌的儿子,甚至直接把他这个“不入流”免去,一样是轻轻松松。
白争流道:“孟大人这话说得客气。”一顿,“想来我们是不用离开了?”
他到底照顾了一下孟文光的心情,没把那句“滚”重复出来。饶是如此,孟文光依然又一次受到惊吓,磕磕绊绊开口,“自然,我前面那些混账话,不过是与您说笑。”
白争流说:“唔,是有几分好笑。”
孟文光:“……”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白争流飘然离开。
江湖客们跟在他后面。
离开考场、来到回廊。孟文光的身影被他们完全抛在身后,这个时候,君家兄弟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
这样就好。
真被强行要求离开,怕是后患无穷。
君陶忍不住开口:“白大哥!你前面说的那些——”停下来,不知该怎么夸耀才好,“当真解气!他这等仗势欺人之徒,就该再被人以势相压!”
君阳则往深想了一些。他没开口,仅仅暗暗在心头道:“虽然只是个鬼境,但那‘孟大人’能对白大哥的话做出这等反应,可见他说的都是实话,这才让‘孟大人’忌惮。”
再想想白争流、九王爷……他能面圣不算怪事。唯独的问题在于,梅大哥听到白大哥这样侧面提起九王爷,会介意吗?
君阳尽量让自己面色平静一些,想寻个机会,去看梅映寒。
结果还没开始行动,就听白争流开口,道:“也幸好是个鬼境。否则前面那些话,怕是糊弄不住他。”
哎?君家兄弟疑惑地看向刀客。
刀客抚摸二十八将,轻声解释:“我与皇家……怕是有些旧怨恨。”
牵扯他的师父,也牵扯他兵器曾经的主人们。
用“旧怨”来形容他和皇家现在的关系,便是再恰当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