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争流也分到了。他随意打开一个盒子,有昨日经验,这会儿一下嗅出:“这是第二份吧。”
想完这点,又有些哭笑不得,暗暗嘀咕。莫非经历过这次鬼境之后,自己也能成为半个行家?
他琢磨这些,台上,老者已经开始慢悠悠地授课。
白争流收敛心神,端正态度去听。不管前面的身影是人是鬼,至少当下,对方是在认真讲述。
……与前面那些一心行恶的怨鬼真不似一路。
一堂课,足足讲了一上午。等老者宣布结束,日头已经高高挂在正中。
是饭点了。
御香坊有专门给弟子们备饭的餐堂,如今大半人都去了那边。江湖客们则重新聚拢,寻了个安静地方,开始吃干粮。
哪怕没有前面的经验,在看过御香坊现在的样子之后,怕是也没人敢吃这里端出的东西。
白、梅两人分一块饼。用水就着,吃在口中毫无滋味,但总算能够裹腹。
君家兄弟也想和他们学习,但白、梅态度坚决,说他们还不会运用灵气,不填饱肚子才是麻烦……眼看就要争起来了,白争流余光忽而闪动,“那边有人?”
众人停下话音,齐齐朝刀客说的“那边”看了过去。
而后,就听到一句鲜明的“丛霄”。
……
……
是巧合,但也没那么巧合。
江湖客找僻静地方吃干粮,喊“丛霄”的人也要找安静地方给人传话。双方碰在一处,前者发现了,后者却一无所觉。这会儿把人拉住,叫道:“我昨日说什么来着?小孟大人果真待你不同。看吧,这就给你送了新礼,连我们也跟着有份儿呢!”
君陶听着,轻轻“咦”了一声,转头给白、梅两个解释:“白大哥,梅大哥,说话的就是我昨日见过的另一个舍友,裴降。”
白、梅点头。不必多问,两人也意识到了在场另一个青年的名字。自然是君陶的第四个舍友,祁高。
他和裴降一左一右围着丛霄,后者刚说完话,前者就挨着开口:“也是你前面走太早了,否则的话,哪里用得着我们传话啊。小孟大人说了,昨日比赛,你有首席盯着。今日却不同了,你下午偷偷出去,我们就说你寻了个地方试新香,大比最后一轮要用的那个。旁人听了,也只会觉得你勤勉,绝不会多想。”
裴降:“小孟大人待你果真是一片恳切真心,丛霄,你可莫要错过了。”
丛霄:“……”
丛霄叹道:“我如何不知道?可小孟大人……他是京城重官之子,我却只是坊中一个小小弟子。”
祁高纠正他:“你也就是这几日弟子了。再过一旬,大比结束,你定能当上新的首席。”
丛霄苦笑:“纵是当了首席,又能如何?难道小孟大人家中能眼睁睁看着他与我纠缠吗。”
祁高、裴降听到这里,都有些语塞。但看着丛霄黯然的样子,他们抿抿嘴巴,继续劝:“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今朝有酒今朝醉嘛!再说,京城大人定然见多识广……”
君陶:“扑哧。”
前半句还算有理有据,后半句就纯属瞎扯了。
君陶忍不住笑出声来。好在前面讲话的几人不曾听到,依然是丛霄在犹豫,剩下两个人在劝他。
这样持续片刻,丛霄终于在裴降、祁高的话音下松动,问他们孟文光究竟约自己在哪里见面。
裴、祁两人兴高采烈地答过,三人亲亲热热地离开。
他们走之后,江湖客们从回廊后闪身出来,心情复杂。
白争流沉吟:“丛霄这样子,究竟是待孟文光有意还是无意?”
梅映寒:“他未明确回应孟文光什么,但要说拒绝,也只是说两人家世相差太大。”
君陶快言快语:“但也没法说其他原因吧!以姓孟的那性子,若是丛霄说一句‘我厌烦你,你莫要出现在我面前’,他没准儿就像面对咱们的时候一样,一并让丛霄滚了。”
君阳十分惊讶地看弟弟。
君陶被他看得纳闷,疑问道:“阿兄,莫非是我说得不对?”
君阳摇摇头:“不,你说得…….”
很对。
这种时候,阿陶倒是出乎意料地敏锐。
君阳半是好笑,半是安心,道:“毕竟旁人不是白大哥,曾与孟大人打过交道。
几人这么商量了几句,到底没得出什么结论。最后干脆决定,不如就由他们跟在丛霄身后看看情况。
有了想法,江湖客们很快动身。前半段路,依然是裴降、祁高与丛霄一同走,后半段则只留丛霄一人。
这段路上,江湖客们特地绕到丛霄身前看了一眼,想知道没有旁人在时,丛霄会不会露出不一样的眼神面色。偏偏丛霄一路往外走,近乎隔上几十步就要遇到一张新面孔。他又是御香坊的风云人物,纵然丛霄不认得旁人,旁人却总认得丛霄。
眼看青年一次次打招呼,脸上的笑脸近乎没有消散的时候,就这么到了溢香坊侧门处。
江湖客们:“……”唉,看来是得不到什么线索了。
他们失望,却并未直接离开。而是一直目送青年离开御香坊,半只脚踏进外面他们看不到的地方。
在这点上,御香坊倒是与常宅不同。坊外并没有常宅那样明晃晃诉说“危险”的雾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模糊街影。众人却更加内有往外一探的兴致,有雾,说明他们眼前是可见的危险。如今这样,才是出了门,都不知道他们会被送到哪里。
万一与其他人分散,白、梅倒是不惧。只是担心君家兄弟,不光是他们的安危,还有“真被分开了,谁知道两位君师弟再碰上的‘我们’是否真是‘我们’。”
此刻,君阳:“既是与孟文光一同出去,丛霄怕是一时不会回来。”
君陶:“唔?”
君阳:“咱们也不必一直等着……阿陶?”
他被弟弟拉住衣袖。君阳一愣,这才发现自己说话期间,白争流、梅映寒都朝着一个方向看了过去。君阳不由屏息,跟着转过目光。这一眼,就见一个人影从门口柱后绕了出来,朝着侧门方向开口。
“丛霄,”他说,“你这会儿出门,是不准备上下午的课了吗?”
江湖客们一同念道:“是周首席。”
白争流:“他怎么在这里?”
话音落下,就听周首席再度开口:“是不是这样,你自己知道。”
众人:“……”
他们忽而意识到,这时候,周首席是在和一个人对话。
毫无疑问,他对面站的是丛霄。
像是为了印证诸人的猜想,下一息,青年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侧门处。
他嘴唇抿起来,与面对裴降、祁高等人的无奈,和前面对待孟文光的恭敬都不同。这会儿,江湖客们从青年面孔中看出了模糊的怒意。
他道:“周首席!按照你的意思,莫非我有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的的去处?”
周首席被问得沉默。半晌,他的语气也冷下来,“我回来的路上,见到了等你的人。”
丛霄:“……”
丛霄身形一颤,眉毛、眼皮跟着颤动。也亏了在看他的人是几个江湖客,这才能在颇远的距离,分辨出这些细节。
他咬牙:“既然周首席知道,又何必问我?”
周首席:“……下次见到孟大人,我会与他说起小孟大人常来寻你之事。”
丛霄“哈”了声,“原来周首席这么见不得小孟大人关怀待我。”
周首席眉尖拢起,嗓音重新缓和,道:“他们那样的身份,身边什么人没有?丛霄,你在御香坊中,是有大好前途的。”
“前途?”丛霄又是一声笑,“前途便是像周首席这样,有一个‘首席’的名头,却连见孟大人一面都要苦苦等着。小孟大人但凡真要贬你,也只要去与他父亲说句话,至多挨上两句训斥。孟大人还真能不顾儿子,偏听你个白身香师的话吗?”
周首席:“你——”
“我?”丛霄继续笑道,“我说得对,你明知道,是不是?”
周首席闭了闭眼睛,不曾开口。
丛霄嗓音低了一些,轻飘飘说:“若周首席站在我的位置上,也会像我一样选的……只是如今,周首席想这样,也没有机会了。”
说罢,他朝周首席拱一拱手,随即便转身离开。
这一回,从头到尾,丛霄都没有回头。
在他身后,周首席安静良久,不知是在想些什么、是否被丛霄说中。一直到再有人从侧门进来,看到他,惊讶地打招呼。周首席才换上笑脸,道:“我?……没有等人,就是想到一个方子。对,咱们现在进去吧。”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啦。
第144章 关系
一直到周首席的身影远去,江湖客们终于:“……看来周首席是真的不愿意见到丛霄和孟文光接触。”
嘴巴说出的话,需要细细分辨其中真假。这一点,早在常宅时白、梅就深有体会。但是,亲眼看到的事情不会欺骗他们。
比如现在。如果说昨日赛后周首席的那一句制止,还能用“不喜弟子一完成比赛,就立刻野了心”来解释,这会儿,周首席特地在门前候着丛霄,要他不要去赴与孟文光的会面,就是明晃晃地表达着他的态度了。
无论是真像周首席说的那样,他认为孟文光身侧无数愿意讨好他的男女,丛霄应该与之划清界限,认真在御香坊里研究那香学。如此一来,才算“好前途”。
还是像丛霄的讽刺,“你就是想像我这样,也没有机会”……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妒忌心。
最终,白争流说:“无论是对周首席还是对丛霄,咱们的了解都太少了。”沉吟,“虽说等到比赛结束,咱们自然知道谁是‘第一’、谁是‘第二’,那两人又必定与此地鬼境有密切牵扯。但是,我觉得咱们最好不要等到那个时候。”
现在众人已经知道,比赛拢共有五轮。虽然他们的干粮储备能够支撑这么些日子,可何必真等到自己弹尽粮绝的时候呢?
梅映寒接过白争流的话音:“不如趁着今天、明天,咱们先像旁人打听一下这两人的为人处世?再有,御香坊中如果有其他惹人瞩目的事,咱们也要一并打听来。”
白争流、君家兄弟点头。
不过,计划是这么定了没错,他们这会儿直接找人问话还是显得唐突。若是因此引得怨鬼游魂反扑,还是不妙。
一行人决定先回学堂上课。等到各自班级的首席讲课结束,弟子们收拾东西预备离开的时候,他们才各自“不经意”地开口,和周围人说:“明日就是大比第二轮了,真不知道到时候会是什么状况。”
这话自然引起了其他弟子的共鸣。只是在君家兄弟所在的玄班,人们大多是担心自己明日表现,对其他人会如何毫无兴趣。倒是黄班之中,一群人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第二轮是比调香,”其中一人说,“现在一半儿人压丛霄速度最快,另有一成压崔亮、祝方晨他们。”
另一人惊呼:“才一成?”
前者:“一成不少了。除了丛霄,也就压这几个人的最多。就着还是想着他们平日表现也不错,要试试能不能爆冷来着。”
后者:“话是这么说,”一顿,果断从怀里掏了碎银,“我压丛霄。”
前者“嘿”了声,非常熟练地把银子拿过来掂量一下,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本子、一支炭笔,把新加入之人的名字、下注多少写了上去。
白争流、梅映寒:“……”
等等,合着你们还在坊里开了盘口啊?
两人颇为无语。他们挑起来的话题,倒是被收钱的这弟子接了过去。除了最初那个掏钱的之外,另有几人也被说动。只是还是犹豫:“投丛霄,怕是赚不了多少吧?”但投其他人,明显输的概率高!
庄家听着,笑眯眯:“若是想不出来,就暂时不投。总之前面这些只是玩玩儿,还得等最后一轮,几个首席也加入进来,那才算有意思!”
其他人精神一振,纷纷接口:“正是呢。”
“也是这规矩不好。前四轮首席们都不参加,只有最后一轮下场。否则的话,不早早就开始精彩了?”
“怕是早早就一堆人退赛吧。”又有人撇嘴,“咱们现在都要被淘汰,真一开始就加上首席,怕是连赛场都进不去。”
“也免得丢人了。”
“怎么就叫‘丢人’……”
交谈的动静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热闹。
这期间,庄家不忘初心。把周围人的名字记了一圈之后,转头来看梅映寒和白争流。
他问:“哎,你们两个要不要投?——别不说话啊,”停一停,狐疑,“你们从头到尾都不开口,莫非是想找首席,举报我这盘口?”
这话一出来,前面热热闹闹讲话的弟子们跟着停下,歪头来看白、梅两个。
要是头一次来到鬼境的人,兴许会被这种“突然安静,自己又被一群游魂盯上”的场面吓到。可白、梅是谁?两人十分平静,一丝多余反应都无,只道:“我觉得你们说得都有道理啊——梅兄,”转头看梅映寒,“不如咱们一人下一边?”
在游魂们面前,刀客没有叫真正亲昵的称呼,而是拿梅映寒写在香方纸页上的姓氏来称呼他。
许久没这么喊,乍然出口,竟有几分生疏之感。
白争流暗暗一哂,想:“梅兄、映寒——映寒、梅兄……我还是喜欢‘映寒’这个称呼。”
他心头这么考虑,面颊上自然带上一丝浅笑。这副神情落入其他弟子眼里,一样落入梅映寒眼中。
弟子们之间气氛回温,梅映寒则跟着笑道:“一人一边?好啊,我下丛霄那边。”
白争流道:“哇!梅兄狡猾,我正预备掏钱压丛霄呢。”
梅映寒:“你都预备压丛霄了,意思就是让我压其他人?等你应了,顺道把我的钱拿走?”
白争流笑道:“哈哈,怎会如此!如今输赢尚且不定,只是在我看来,丛霄赢面更大。”
梅映寒耸耸肩:“那我更要压他了。”说着,一并给庄家掏钱。
有他们两个的态度做模板,余下几个犹豫的弟子也各自掏钱出来。和白、梅两个一样,统统给丛霄下注。
屋子里一派火热朝天氛围。白、梅听着这些弟子说起丛霄的日常表现,又去品评其他被下注稍微多一点的天班、地班之人。眼看他们说得热烈,白争流寻了个时机开口,道:“不过的确是那句话,看丛霄与首席们比拼,才算有趣。只是不知道,丛霄和周首席比较,又是谁胜谁负。”
收了一怀抱碎银的庄家脸上正满是喜色。听了刀客这话,他随口道:“那边到时候再来下注——”一句话没说话,就被其他人比之前更热火朝天的讨论声吞没。
“丛霄虽有天分,但在积累上还是不如周首席。”
“积累?莫说得周首席是多资深的老人似的。他的年纪,也没比丛霄大多少吧?”
“那还是大了七八岁的。”
“但也没到‘资深’的地步。”
“如何没到?去年整年,卖得最好的十种香里,六种是就早已有之的方子,两种是历年大比第一的作品。再剩下两个,其中之一就是周首席创新出来的。这等实力,还入不了你们的眼睛?”
弟子们开始撸袖子,大有“你若点头,就准备好迎来我的拳头”的架势。
白争流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口,说了又一句引导话语,“若最后真是这两人在争胜负,我倒想看看他们两个到时候的表现……平素里,这两人就不大对付。一个总冷着脸,另一个也没见得多客气。”
众弟子听了,心有戚戚:“你说的是,近日的确如此。也不知道他们俩之间发生了什么,之前明明不是这样。”
白争流、梅映寒精神一振:“之前——是啊,我们私下也在猜呢,想知道那两人究竟是如何闹矛盾了。”
……
……
更晚的时候,江湖客们再度聚拢,分享线索。
先是君家兄弟开口,遗憾道:“惭愧,我们不曾听说什么。”
白、梅安抚道:“无妨,先来听听我们今日探到的。”
“说是丛霄进坊其实只是一年内的事,但他刚来的时候,就对各种香十分了解。虽然罗城之中,人人都会香、学香,但了解到丛霄那种地步的还是不多。因为这个,很多人猜测他家里就是做这方面生意的,从小耳濡目染,这才有了今日眼界。”
这些话是由白争流开口。往后,梅映寒接上。
“话是这么说。不过,不是大比的时候,其他御香坊弟子待丛霄虽有好奇,却也关注不多。坊里进了个新人,按说一句话后,丛霄的事儿就过去了。
“可是当初并未如此。”
“为什么?”君家兄弟忍不住开口询问。
“这就是重点了。”白争流表情微微严肃,回答,“因为周首席。
“在丛霄进入御香坊之前,周首席是坊中最引人注目的一个。他二十二岁就当上了香师,此后大比——也就是三年前那场——他以两票之差落败,输给旁人。不过,虽然输了,他还是凭借当时的表现成为首席之一。
“这样的人,自然是人人钦佩,人人艳羡。弟子们大多都总关注着周首席的一举一动,如此一来,他在丛霄刚来时对他的关照也就十分明显。”
“等等,”君陶梳理思路,“白大哥,你的意思是,周首席之前对丛霄其实挺好的?”
君阳想了想:“要是这样,那他阻止丛霄去见孟文光,可能就是表面的意思吧。”
白争流对这话不置可否。只往下补充,说:“坊内一直有传言,说周首席和丛霄原本就是认得的。还说,自己从前去街上买香,曾碰到丛霄在一家店里帮忙……”
作者有话说:
早上好
今天是想到已经周五了就欢呼雀跃下楼狂奔800米(不是)的江江~!
第145章 酒气
这么说的还不止一个。看来在白、梅打听之前,关于丛霄的种种话题已经在坊中流传颇久。弟子们当中,早早形成了关于丛霄来路的统一判断。
“家里应该的确是开店的。”梅映寒总结,“但这是之前的事儿了。丛霄来了御香坊之后,近乎不曾额外出去过。不上课的时候,要么自己找个地方练香,要么去藏书楼。”
白争流:“以他的身份,按说不能在藏书楼借阅什么有用的方子。但不是还有一条‘某位弟子进步极大时,首席可以以进藏书楼当做奖励’吗?——有人见过周首席带丛霄去藏书楼,不止一次。”
君阳点点头,君陶则尽量在心头梳理着自己前前后后听到的所有内容。
按照时间来排列,就是:“丛霄进了御香坊,周首席对他十分青睐,经常给他优秀弟子的奖励……因为一些事情,两个人反目?”
其他三人想了想:“应该没什么问题。”
君陶摸摸下巴,琢磨:“那‘事情’,其实就是孟文光吧?——周首席不让丛霄和孟文光见面,丛霄不听,所以两个人就来了矛盾。”
其他三人再想一想。
他们还没得出什么结论呢,君陶自己又开始嘀咕:“可是,不对啊!如果最后的第一是丛霄,周首席是第二,那毁掉丛霄原本备下材料的就是周首席?他好像没理由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