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宝儿!我揪你耳朵,是因为才几天啊,你就把新鞋又弄丢了。再有,姑婆之前送你的另一个长命锁……”
“好啦。”白争流劝她,“我看这个新的就挺好。”
君阳:“嗯嗯。”
君陶:“对对,特别好!”
梅映寒:“……嗯。”
张宝儿:“哼哼。”
乔掌柜:“……”
乔掌柜败下阵来,揉一揉小孩儿肉乎乎的小脸,让他自己去玩儿。
“行啦行啦,客官们都替你说话。”她道,“不说这个了,不过,你得看好新鞋啊。”
张宝儿笑嘻嘻地答应着跑了。留下乔掌柜,还是有些头疼的样子。
白争流想一想,安慰他:“那长命锁,若是被想要又没法买的人捡走了,便也算是一场缘分。”
乔掌柜叹:“若真是这样,倒也好了。”
江湖客们心想:“没有‘若’,的确是这样。”
周云韶多问宝儿要的那样东西,就是宝儿“丢了”的长命锁。
他已经是鬼了,不可能“长命”。但戴着长命锁的人那么多,原本就不可能各个都有百岁。说白了,这玩意儿象征的还是美好的祝福。
周云韶把自己的祝福送给丛霄。
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希望你长命百岁,再无忧愁。
作者有话说:
来啦!
第166章 “冤”
往后几日,江湖客们依然停留在罗城。
此前白争流是提了京中如何不错,但如果能直接在罗城为御香坊的冤魂们翻案,事情倒是方便许多。
大不了等手上事情解决了再上京。总之以孟大人的身体状况,再活十年二十年不成问题。
抱着这样的打算,江湖客们商量过后,先做了一件事。
他们在夜色中出发,在晨起之前回来。
第二日,罗城之中便渐起传言。那御香坊旧址上,荒草丛中,竟是多出大片大片的空地。
至今仍有小贩在那边卖香。空地一出现,就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力。
没有人买香的时候,小贩们便讨论:“莫不是这下面长了什么东西,这次才让草地直接消失。”
这个说法没引起什么波澜。
要是长了东西,他们脚底下应该从头到尾都没有草才对。可昨天还不是这样,其中一定有其他问题。
“不过你们看啊,这地方横是横,竖是竖,撇是撇……”
说着说着,那个徘徊的小贩不出声了。
其他人疑问地看他,催促:“怎么回事儿?你是不是看出来什么了?”
徘徊的小贩迟疑:“我怎么突然觉得,这可能是个字儿啊!”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
小贩们行动起来。他们跑来跑去,丈量着每一块空地的方位、大小。又将它们汇总起来,一起报给一个会识字儿的小贩。
后者拿了一根木棍,在空地上书写。“这边是一横、两条短竖,而后是撇,横折……”
逐渐的,竟然果真有一个隐约的字形在他的木棍下方出现了。
这时候,识字小贩的掌心已经出现了冷汗。
他的手臂有些发抖,不敢再往下写。偏偏其他人的兴趣已经完全被勾起来了,见识字小贩愣神,他们还催促:“怎么不继续了?然后是长长的一条斜笔啊!”
识字小贩艰难地咽了一唾沫,手仍然发抖,到底在众人的叠声当中落下木棍儿。
完整的字成型。
识字小贩已经不光是手心冒冷汗了,他浑身都开始哆嗦,非常后悔自己主动站出来。
其他人还在好奇地催促:“你倒是说说,这究竟是个什么字儿啊!”
“就是,难道你不认识?”
“这就是个字儿,没错吧?”
“是,是个字儿。”识字小贩终于硬着头皮回答,“是个——
“‘冤’字。”
话音落下。
风静静从一众香贩身边吹过。
半晌,终于有人叫了一声:“这这这——‘冤’,什么‘冤’?莫非是御香坊之前的大火?!”
……
……
纵然已经被完全烧毁,就连烧掉之后的残损建筑也被人拆除,御香坊依然是罗城人心中最重要的地方。
仅仅半日时间,“御香坊旧址上出现了一个‘冤’字”的消息就传遍整个罗城。等江湖客们休息完一早上,下楼预备寻摸点东西垫吧垫吧肚子的时候,更是整个大堂都在讨论:“我就说吧!那场火实在是蹊跷。”
江湖客们寻了个桌子坐下来,宝儿“啪嗒啪嗒”跑到他们身边,像模像样地问:“几位客官,你们要吃些什么?”
众人被宝儿这副小大人的模样逗笑。白争流道:“你们店里今天有没有到什么新鲜食材?”
宝儿认真思考了片刻,回答:“我——我去问问我娘!”
江湖客们:“扑哧。”
讲话之间,乔掌柜也过来。
她回答了江湖客们的问题:“收了几条鱼,也有一头新宰的羊。几位客官,要不要尝尝我们这儿特色的鲜锅?”
所谓“鲜锅”,是罗城的一道难得没放太多糖的特色菜肴。做时要先把羊肉、鱼肉略煎一煎,然后放在一块儿炖汤。等到汤汁雪白,再下入其他辅料。
听着乔掌柜的介绍,江湖客们食指大动,当即决定就要这个。
乔掌柜笑着答应了,回头去与丈夫报菜单。她身后,江湖客们一边吃着瓜子茶水填肚子,一边细细听周围人的讲话声。
话题中心,还是“当初的火究竟有哪点蹊跷。”
“得第二的周首席,”白争流手边那张桌子上,一个中年男人叹道,“我是见过多次,也算打过交道的。他脾气再好不过,怎么会因为妒忌第一,就做出这等事?”
其他人不太赞同:“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再说,你是买香的客人,他们自然要对你态度好。”
这话出来,中年男人还没接话呢,已经另有人道:“这可不一定。我去御香坊买香的时候,那些人不说眼睛长在脑袋顶上,却也的确是没什么工夫招呼人。”太忙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能被这位大哥说脾气好,那位周首席脾气是当真不错。”
又有人紧跟着道:“你们莫是不知道吗?第一、第二,其实还是故交……”
“故交?!”
“这又是什么说法?难道那两个人在进御香坊前还认识?”
“从前认识,等进了御香坊,一个平步青云,另一个却……”
“去去去,都说了一个第一,一个第二,这足以证明他们两个的实力相差不多。兴许只是第二那位首席在大比时做出来的香不够热闹,这就被第一赢了。”
“怎么还有这种说法?那我还觉得第二顾影自怜,第一才是真正人心所向!”
“……”嗯,这是针对丛霄、周首席那天做的香吵起来了。
听着话题越来越歪,江湖客们都有些无奈。好在后面不久,人们的注意力再度转移,重新回到“到底有什么‘冤’”上。
这时候,乔掌柜也端着江湖客们点的鲜锅出来了。
鱼肉、羊肉的都是新宰杀的,张掌柜的厨艺又的确不错。从鲜锅在大堂现身开始,就有不少人嗅到那股滋味。
江湖客们也在其中。君陶被勾得不行,锅子一放在桌上,他就拿起了大勺。
君阳看得哭笑不得。等到弟弟把舀出来的第一碗给自己时,这份哭笑不得又成了动容。
阿陶明明自己很着急的。
君阳这么想着,把手里的碗给了白争流。至于他自己,则拿后面的第三个碗。
君陶则是最后一个。
一行人吃着肉、喝着汤。肚子填饱了,身上也暖烘烘的。而这会儿,旁边的话题已经到了:“……要我说,那个地方就是有闹鬼啊!我都想不明白,为什么现在还不停有人往旁边凑。从去年秋时至今,多少人都在御香坊旧址失踪了?”
“呃,多少人?我是知道一个,可后来又听说,她其实是受不了家里汉子打人,自己跑了。”
“我也知道一个,不过仿佛又有人在其他地方看到他……”
君陶听得着急,“唉,怎么一个都想不到正经项上。”
君阳慢条斯理地擦擦嘴,给自己舀一碗新的肉汤,“外面的人想到真相了,是锦上添花。想不到也无妨,他们念叨来、念叨去,也能让事情教愈多人知道。”
君陶:“道理是这个道理大,但我还是——”
君阳:“只要最重要的人怕了就好。快吃吧,下午还是休息。今天晚上,咱们还有事儿要忙呢。”
君陶深吸一口气,果然捏起筷子。
这一晚,江湖客们照旧是在天黑之后离开。
他们目标明确,直奔罗城官府。
几人已经打听清楚了。如今在任的朱大人,正是去年招待孟大人的人。此刻找上门去,绝不算冤枉了他。
事情也的确如他所想。明明已经是夜深时候,官府书房内仍然亮着烛火。烛光之下,朱大人一张平日看来儒雅正直的脸显得苍白,抓住自己的师爷,问:“你当真去看过了?那果然是一个‘冤’字?”
师爷也怕啊。这会儿却还得打起精神,去安慰自家大人,“是看过了。但这等事儿,也不一定当真牵扯鬼神。说不定啊,就是有人装神弄鬼。”
朱大人绷着面皮,不说话。
师爷想了想,又说:“纵然真的是当初那些死人,他们又能做些什么?这都要过去一整年了,前面无事发生,这会儿也不过是弄掉些草。可见御香坊的死人们活着的时候无能,死后依然无能。大人实在不必担心,要我看,什么事儿都不会发生!”
朱大人心里自然希望如此。但他也有埋怨,道:“孟大人若是不带他儿子来,怎会有这等事!那可是一百多个人啊,除了御香坊的香师弟子,另有一些他们雇佣的杂扫……别说过去一年,就算过去十年,我再想想那会儿的场面,还得继续做噩梦。
“唉,也不知道孟大人他会不会做噩梦。”
他摇头叹气,一副愁苦模样。江湖客们从窗上小洞往里看去,将这一幕看得清晰分明。
这说明朱大人还有些良心吗?
众人看看他在师爷话音之下逐渐红润起来的脸色,微微冷笑。
白争流眼神晃了晃,心生一计。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第167章 提议
朱大人还在继续与自家师爷抱怨。
“话说回来,孟大人是什么身份?小孟大人又是他唯独能带出来的儿子,可见宠爱!真攀上了,那不是吃香喝辣,不比去当一个香师强?
“真是被那些商人捧太久了,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想想,商人捧的是那些做香的吗?人家是要买京城也在用、宫里也在用的香!说白了,为的是和贵人用一样的东西,哪里是为了那些做香的。
“结果呢?小孟大人都把人看上了,还能硬生生作弄成仇家。这脑子,唉!”
朱大人的语气里硬生生多出几分恨铁不成钢。
若不是他年纪大了,若不是他长得不合小孟大人的口味,哪能轮得到区区一个香师啊。
纵然朱大人本身对男人没有兴趣,家里有妻有妾,在外偶尔也会碰到几个逢场作戏的美姬,可小孟大人那是“男人”吗?那是自己升官发财的机会。
他愈是说,就愈是愁。到最后,甚至有些恼怒。
“若非小孟大人在这边出事……孟大人原先都答应我了,下次三年考核,可以调我回京城。”
本来是多顺利的事儿啊。到现在,他虽然帮孟文光掩盖了御香坊起火的真相,孟大人却也因为儿子在罗城受伤,还伤到了要命的子孙根而心怀芥蒂。只是不知道究竟是芥蒂更大一点,还是掩盖之功更大一点,自己来年到底还会不会留在罗城了。
朱大人:“唉……”
师爷:“……”
朱大人:“唉!”
师爷:“……”
身边之人一直不回话,朱大人终于侧头,朝师爷看了一眼。
就见师爷一额头的冷汗,看着窗子方向。
“大,大人,”留意到旁侧望来的目光,师爷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看,那究竟是……”
朱大人被师爷笑得心里发毛。并不想回头,但这种情况,不回头反倒更有危险。
他还是转头去看了。
就见窗户外面,有一个飘飘荡荡的影子。
看起来是个人形,只是双腿远远离开地面,绝非活人能做到。
这场面映入眼帘的瞬间,朱大人开始和师爷一起哆嗦。良久,终于喊出一声:“是谁?!”
朱大人竭力让自己显得凶悍一些。可害怕是本能反应,根本无法遮掩。他自以为的“凶悍”,对于旁人来说,也不过是颤着嗓子的一声喊叫,连“大声”都说不上。
动静被窗外的存在听到,一阵“嗬嗬”声响传入屋内二人耳中。
他们眼看着窗外的影子越飘越近、越飘越近……这时候,两人身侧传出“嗤”的一声轻响。紧接着,屋内烛火熄灭。
朱大人、师爷登时陷入一片黑沉。
这还不算。黑沉之中,窗口方向传来了鲜明的“吱呀”一声轻响。
两人立时惊叫一声,左推右搡,谁都想躲在后面,让另一个人来面对寻仇恶鬼。
对,恶鬼!不论前面怎么嘴硬,到此刻,朱大人和师爷是在惊恐当中真切相信这点。极致惧怕下,两人甚至开始哭求:“莫要找我,莫要找我!杀你们的人是姓孟的,不让查案的照样是姓孟的,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说着说着,朱大人、师爷忽然察觉到,自己脖子上,突然多了什么冰冰冷冷的东西。
他们僵硬着伸手去摸。窗户被打开,就有月光透入屋中。这点光色,让他们看清自己手上的暗红色。
“啊啊啊啊啊!!!!”
惨叫划破夜空。
……
……
进到官府时,江湖客们两手空空。离开的时候,他们却带着一本账簿,另有一只刚刚咽了气的死鸡。
白争流提议:“这鸡长得还不错。如今杀过了,带回去也不方便。咱们白天又只吃了一顿,不如……”
君陶积极响应:“白日吃了炖的,咱们现在就吃烤的!”
君阳失笑,梅映寒则笑笑,说:“那咱们最好出城,寻个安静地方。”
其他人赞同。他们都是行动力极强的人,这会儿说干就干。一个个运起轻功,没一会儿,就来到城外。
没了其他人,几人也更好说话。
作为前面出力最少的一个,君陶主动接过了处理鸡毛、内脏的重任。同时依然竖起耳朵,听身边人讲话。
君阳看着白争流手上的账簿,略有疑虑:“白大哥,咱们临走之前,那个当官儿的不是一再哭着说自己会往上递折子吗?咱们怎么还拿了这个。”
当然,他不是说拿账簿不好。这等贪官,就该让他做的事情被公之于众。
君阳仅仅是不明白。拿了账簿,意味着白争流依然打把事情往上捅。既然这样,他们吓唬朱大人,会不会显得打草惊蛇?
白争流朝自己手上看看,笑着解释:“咱们总不可能一直留在罗城。过两天走了,他们看‘御香坊怨鬼’再也不出现,说不定就要放松警惕。
“再有,就算他真被吓破了胆子,今日就往上写折子,这折子也不一定能被安安生生地送到皇帝面前。”
君阳眉尖拧起一点:“竟然如此吗?”
“嗯,”白争流随意点头,“今晚做的事,是为了让他不好过。真正有用的,还是这个。
“顺着上面的单子,就能知道他们的‘网’里有多少人。若是想一网打尽,一个个去查就行。只想管与孟家父子有关的事儿,就留意与之相关的东西。
“后者比较简单。前一种,一方面是麻烦。另一方面,如果牵扯太多,兴许真被捅上去了,依然要被压下来。”
君阳又不懂了:“怎会?不论傅家皇帝是好是坏,他也毕竟是个皇帝,难道能容忍自己手下人做出这等事?”
白争流解释:“皇帝是要人帮他做事的。十个官里有一个贪污腐败,把他踢出去就行。可十个官里有八个官贪污腐败,还联合起来排挤另外两个。这种情形中,真把那八个都处置勒,谁又来给皇帝做事?”
君阳:“……”叹气,“难道就只能看他们逍遥法外了?”
白争流摇摇头:“不。皇帝不管,有人会管。”
其他人又看他。
见刀客安静片刻,解下自己腰间的刀,将二十八将平放在自己盘起的腿上。
他说:“当年前朝昏君残暴不仁,任由奸佞妖人把持朝政。天下英豪揭竿而起,又以傅家先祖拨得头筹……无论他登位之后是如何表现,在逐鹿中原时,他定推出过许多良政、有过很多豪情,这才让二十八将为其驱使。”
众人肃然,梅映寒轻轻“嗯”了声。
白争流自己倒是笑笑,这才继续说:“有些人,到了高位之后还会记得自己是谁,有些人却不同。仿若民众天生就是草芥,不值他们去看一眼。
“可他们不该忘了,当初就是得了这群草芥的心,他们才有了高位。待让草芥们寒心,自然有新的英豪站出来,为民请命……”
刀客的声音一点点变低。
火堆在他面前跃动,他的面颊染上一层薄薄的彤色。
听他说话的人在思索,白争流自己也在思索。
战事不是好事。刀客明白这点。
纵然他并未真正经历过战争,但看全面围剿血魔的情形也该知道,会有诸多百姓被牵连其中,无数人能丧命惨死。
真走到那一步,只能说明傅家残暴苍天难容。可凭借刀客手中的账簿,要证明这点,不够。
白争流并不因这点失望。相反,他庆幸除了平日行贿受贿、瞒下御香坊大案真相之外,朱大人未有其他欺男霸女、草芥人命之恶,世上未添更多累累白骨。
“这本账簿,还有你我在罗城所见,或许能成为未来那天的推手。”刀客最终说,“也可能不会,但这都不是你我能决定之事。咱们能做的,往近处说,是替御香坊诸人惩戒凶手。往远处说,是再见此不平,依然出手……
“现在,”他笑一笑,“小君师弟已经等了咱们很久。嗯,先来烧鸡好了。”
白争流话音落下,君阳忽而开口。
“白大哥,”他认真说,“我想过了。你们去京城,是必要之事。送那匣子回天山,也是必要之事。既然两件事都一样重要,不如咱们这回也兵分两路。
“总归我也引气入体。纵然路上匣子出了什么事,也能想办法弥补。如此一来,哪边事情都不会耽搁。”
白争流微微一怔。随即思索片刻,又看看梅映寒。
梅映寒也意外会从君阳口中听到这么一番说辞。但他想了想,低声道:“大君师弟说得有理。”
白争流抿起嘴巴。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意外。
半晌,他洒脱一笑:“如此一来,这就是咱们最后一顿饭了,可惜没有好酒。”
君阳、君陶兄弟笑道:“没有酒水,我们饮月色作乐,也是一样的。”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开始新单元啦,不过进入剧情之前应该会让小白小梅先贴贴两张(为了让他们不要显得比外贸出差还忙2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