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便见一只翠墨鸟儿,拖着很长的五彩斑斓的尾翎,不急不缓地飞了过去。
好生……奇异……
“嘻。”淡淡轻笑,放开手,慢慢站起身,“走罢,去万药谷。”
“什么?”箫冢隐一时怔愣,“可是……”
“万药谷盛名在奇物异葩,这鸟儿……你可见过?”浅浅轻笑,略略侧身,缓拢稍乱的衣袂,我看向箫冢隐,“便跟着这鸟儿……怎么了?”
“伊昔……”
“她先行一步打探,若是遇上潇湘馆的人,也好个心中有防。”
“何时……”
“方才风沙起时她便与我说了。”简简答了,我转身,轻翻上马。却是不握缰绳,身子稍稍向前,好在身后空出来些,再侧眸看向他,“不是说要和我一起吗,你来驾马。”
箫冢隐垂睫,转瞬间眼波闪烁不定,却终是唇角抿起,只淡淡地,“……是。”
微风抚裳,衣阕轻动,翻身上马。
两臂之间,胸口前,最安心,最温暖的守护。
马儿跑起来的时候,风扑面而来,一时吹乱了一头乌溜长发。
伸出手,捉来一绺他的发,再取来一束我的,纠缠起来,再细细的分开,细细地编起。
同心结,自那夜湘篁花谷之后,便再没有编过,一时竟有些想不起,稍稍错乱了些,却也渐渐编出了形儿。
马蹄的的,偶一个颠簸便顺势轻轻靠进他的怀里。
靠下了,便再也不想起来,直钻进那温暖的怀里去。
就这样靠着,编着,看见了神峦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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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边葱郁,蓊蓊总总,绿树丛花,娇蝶娆蜂争相翩舞,繁艳似锦;半边却如刀削了般,硬生生被砍去,整齐平滑,直直耸入那云海中去。
一挂瀑流自山顶倾泻而下,落在山脚,碧波斓斓,水涟悠悠,汪汪自成一泓潋滟,个中更有奇色鱼虾肆意漫游,好不惬意。
被神遗忘的禁地,神峦峰。
“嘎!”
蓦地一声尖锐鸣叫,寻声转眸,便见之前那只翠墨怪鸟儿正栖在几株芙蓉花枝间,歪着小巧玲珑的脑袋看来,一双乌墨的眼睛琉璃珠子一般滴溜溜地转。
“嘎!”
张开锦黄的喙,鸟儿拍拍翠墨的翅,朱红赤爪略略一点,“扑啦啦”举翼而去。
芙蓉花枝缓缓摇曳,轻轻旌荡。
风来时,便落下一片玉红,杳随流水,瑶香暗暗。
“此处风景盛美,可是该如何过那怪异山峰而去……”思忖着,箫冢隐翻身下马,“卿月没有说吗?”
“说了。”
“那……”
“爬山,爬山。”我跳下马,顺手牵马至一旁,系上,心下恹恹的,“不爬山,难道飞过去不成,合着你和那鸟儿似的背上生翅了?”
“总觉得……”垂睫看向水中鱼虾,箫冢隐唇角隐约似轻扬,“该是脚下生鳍才是。”
“哗啦”轻响,小尾鱼儿悠然跃起,再悠然落回水中。
波光潋滟,小小鳍儿柔软轻舞,飘飘荡荡,如蝶之翼。
“不!”脱口低唤,再几步退至马后,我极小心的笑着,“卿月说,要爬山……”
“敢问谷主,此山该如何爬?”
“我……”
半边柔缓,满是藤蔓绿荫,蓊郁总是蓊郁的,却是湿滑难行,怕是连个下手的地儿都没有;半边平滑,纵是刀切一般,却是直指天际,除却了那爬壁之株,恐是连猢狲亦要望而退却。
慢慢攥紧了马背上的鬃毛,我小心翼翼地看向那一泓斓斓碧波,镜子一般平静,难知深浅;再小心翼翼地看向箫冢隐,语气愈发地柔软,“不下水好不好?”
唇角上扬,箫冢隐笑着,天真的孩童一般慢慢说出两个字,“不好。”
“那再想想别的法子……”
“不行。”
“箫冢隐!”
“呵。”似是轻笑般,浅浅吐出一口气,箫冢隐慢慢走来,“此山怪异,固是难登。我看那水中鱼虾,有新有旧,自是不会从那瀑水中来去,想这水下,定是有通它处……”伸手,他将我自马后领出,“只是试着说‘该脚下生鳍’,你却慌张成这样,还不是瞒着什么。”
“你!”抬眼瞪他,“你诓我?!”
“哈,不敢。”
“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低声嘟囔,却蓦然怔愣。
小心地,缓缓地伸出手,小心地触碰着他微启的唇角。
温暖的,轻薄的,上扬的,唇角。
“怎么了?”
“……没。”
便连他自己亦未曾发觉……
“……哈,不敢……”
他在笑,发出了声音的笑。
弯起的眉,舒开的眉心,扬起的唇,从那夜之后,再没有见过的,这样开心的笑。
还以为,忘记了呢。
他笑起来,是最好看的,最温暖的,亦是我,最喜欢的……
水流声仿佛渐渐远去,身子慢慢温暖起来,箫冢隐将我紧紧圈入怀里,柔声氲氲,水一样漾在耳畔。
“……闭上眼睛,不去想,不去看,放心交给我,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
唇上传来熟悉的温暖,便有一口气自齿间倾入,流连之,不复消散。
偶尔,间或有湿滑冰冷之物触碰周身,或为水中嬉戏之鱼虾,亦或为招摇软摆之水草。
却一概,统统被箫冢隐拂去,不让近身。
于是,周身,便只剩了他的温暖,与那唇齿间缠绵宛转,一口芳气。
小心翼翼地,慢慢的睁开眼。
清俊面庞便在眼前,近在咫尺,细瓷般白皙,生生似能搵出水来。子夜色的乌发柔柔在周身氲开,墨似的,水草般摇曳。
鼻尖之上,一双眸子宛如美玉,棋子似的润,曜石样的晶。
见我睁开眼,箫冢隐略略怔然,而后了然一般,眼梢轻扬,柔柔浅浅地笑。
一双赤鳍鱼儿巧然自脸侧游过,摇摇摆摆,悠然挑起一股子水波,柔柔的,清清的。
便有一绺发丝绕过眼前,轻轻缓缓划过鼻尖,复再荡漾开来,墨玉般黑,丝弦般细软。
嘻。
心下轻笑着,窝在他怀里的手便是慢慢滑下,慢慢覆在腰封之上。
口中轻动,唇齿微开间便伸出舌来,轻巧渡入他口中去。
兰气暗渡,巧舌如簧,缠绵悱恻。
口中气息渐次浑浊,舌尖却是直探入深处去,轻巧侵进喉中。
指尖亦是蓦然运劲,手下腰封便霎时解开,顷刻随流水而去。
双眸倏然大睁,箫冢隐出手极快,用力按在我的手背,一时竟动弹不得。
眉心略略蹙起,手心运劲便是平掌退出,正击在他肩窝。
原本紧挨在一起的身子便是借力分开,霎时便只剩衣裳相缠,悱恻难解。
“……呜……”
口中气息顿时,一时便如洪水决堤,汹涌而入,强呛咽鼻,极难受之。
腰上蓦地传来力道,烟波般软墨氲开的发里,箫冢隐用力将我搂入怀中,倾唇,渡来一口兰气。
水波潋滟,恍惚间看见他的眉心深深蹙起,纠结出一个小小的,突兀的疙瘩。
软软水波,兰色的外衫,白色的中衣,白色的里衣渐次荡开,岚雾一般,柔柔漾在周身,摇摇,摆摆。
慢慢伸出手,抚上他眉心的纠结,慢慢地,耐心地揉开。
纤细指尖轻巧滑下,乌墨的眸,秀挺的鼻,浅薄的唇角……
滑至肩角,绕过腋下,绕至背后……
素指翩然,天魔戒宛然骤出,管它什么外衫中衣里衣,统统化作细碎绸片,花瓣一般,碧水浅波里轻荡。五彩斑斓的鱼群来时,便随着那鱼群愈漂愈远去。
箫冢隐刹时慌乱,一手急至身侧,握住我的手臂便弯至胸前,牢牢锁住,不好动弹。
眼下瞪他,另一只手作势收回,而后蓦然出手,直指其腰间。
他速更快,电光火石间已握腕在手,再移至身侧,一样牢牢锁住,动弹不得。
心下恼怒,口中便是用力一口咬下。
“唔!”
箫冢隐吃痛低吟,手中力道顿减。
便是刹那,腕间运劲脱力而出,一弯一折再用力扯下。
鱼儿再次来相助,将那些儿破碎的衣料带去。
箫冢隐怔愣,恍然回过神来便已失先机:黑色丝弦缠绕手心手腕,牢牢将自己的双手束缚在面前之人的身侧。
眉梢扬起,眼角扬起,乌墨色的子瞳里满满是得意的笑。
感觉纤细冰凉的指尖慢慢滑下,流连往返在腰间,心下却不是难堪,不是拒绝。
知晓迟早便会有这一日,却不曾想竟是眼下这般尴尬的境地。
误会未解,仇恨未解,他的心里,甚至还是恨着自己……
恨吗?
真的,是恨吗?
可是,宁愿他这样恨着自己,也不愿让他去面对那样残酷的事实……
……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会开心罢……
既如此,那么,你所有的恨便由我来承担,你所有的痛与苦,都由我来承担……
……我只要你开心,只要你开心的活着,只要你开心地笑,便是我的生命,我的全部,我的天下……
……妍……我的妍……我最爱的妍……
于是便不再挣扎,暗渡一口气去,舌探入他口中,娇然缓缠,绵绵连连,满是柔情。
浅波无痕,青碧绵延,柔柔缓缓,摇摇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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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
巨大水花溅起,惊飞栖在水边芙蓉花枝间的翠墨鸟儿。
凫出水面时,天魔弦便在刹那急速收回,紧紧贴在一起的身子恍如生生挨了烙铁似的,旋即分开,快如闪电。
“……哈……呜……咳咳……”
彼此都在剧烈地喘息,胸口剧烈地起伏。
却恍然有一种错觉,竟不知是因为太久的窒息,还是那水底缠绵的温存。
还差一点,仅仅还差一点,便可以与他真正地结合。
可恨,可恨这水道何因竟如此之短。
心下是淡淡的失落,亦或是淡淡的不甘。
水波漾漾,亦如往昔,不疾不徐,波澜不兴。
抬眼看去,箫冢隐定定站在水中央,湿漉漉的发,湿漉漉的身子,水珠从发顶慢慢滚落,滑着肩,滑着胸前,再落回水中,水仙一般。
一双秀眉淡淡蹙起,墨色的眸子逃避也似的只看着水面,唇角缓缓绷紧。
蓦然想起他身上已无可蔽体之物,怔忪里轻缓开口,“……我……咳咳……”
应是呛得深了些,这一咳之下却是再难停下,竟是生生从口中咳出不少水来。
“缓气,凝神。”
箫冢隐急步前来,圈身在怀,覆掌于后腰,运气缓释。
一股子暖暖的气自后腰慢慢蔓延,慢慢游走,直至行遍全身,深深暖进了心里去。
咳嗽便也缓了,再过一阵子,便不再咳嗽了。
“既不会水,何苦又要那般做……”吐气收掌,箫冢隐语音淡淡,柔似叹息,“……弄成这样,你难受,我心里,总也不会好过了去。”
“我喜欢。”暗瞪他一眼,唇角略略翘起,“若换了是平时,你总是不让的,便是碰了,也是枉然。”
“好,横竖是你喜欢的,你若是喜欢,我自然便该顺了你的意去。”
“……你……呵……”手心动时蓦然触碰一物,于是轻笑出声,用力按下,再倏然起身,“可我现在不喜欢了。”
“……呜……”
好整以暇地拧着湿漉漉的衣袂,俯视着箫冢隐极度扭曲了的唇角,我得意地轻笑,“先前你诓我一回,咱们可算是扯平了。”
“两位,可是弄脏了这碧波潭呢。”
倏然人声响。
望去时,便见之前那只翠墨鸟儿“扑啦啦”飞来,正栖在瓷般白皙细致的手背。
粉色里衣,鹅黄中衣,墨色纱衣外罩,鬓间斜斜是两株嫩黄小野花儿。一把乌墨长发简简绾出一个鬌儿,横穿一支单单乌骨簪,松松垮垮,却自雅然风韵。
流纨素素,眉眼灵动,翘唇玲珑,粉黛未施间顾盼生姿,生生自然可人儿。
女子款款站起,身边一只娇小鹿儿便徐徐跑来。
鹿背之上,赫然便是两套干净素洁的衣裳。
“我叫白姝,是司药圣女。”侧过脸来,停歇在肩上的翠墨鸟儿在耳边低低鸣叫,而后轻轻缓缓地在颊边摩挲。
她的声音如风一般,自然轻柔,软软自有一股子自然的音律,“漠墨说,欢迎你们来万药谷。”
花浮深岸树。迎新曦窗影,细触游尘。映叶青梅,记共折南枝,又及尝新。驻屐危亭,烟墅杳、风物撩人。虹外斜阳留晚,莺边落絮催春。心事应辜桃叶,但自把新诗,遍写修筠。恨满芳洲,倩晚风吹梦,暗逐江云。慢拈轻拢,幽思切、清音谁闻。谩有万药神谷,自然白姝。
第十六章:赤火炼精,素颜漠墨
“我叫白姝,是司药圣女。漠墨说,欢迎你们来万药谷。”白姝“咯咯”笑得欢快,一双乌墨的眸子水一样灵动,百灵鸟儿一般,“两位,快些儿将衣裳穿上罢。天凉水寒,莫要将这一副好身子冻坏了才是。”
斜睨那娇小鹿儿,眸光流转间却是不取那衣裳,我淡淡一眼瞥去,“姑娘,一早便在此了?”
“是啊。”白姝轻巧逗弄着肩上翠墨鸟儿,浅笑间神采飞扬,“等了很久。不过,却总算是看了一场好戏呢。”
“姑娘此言何意?”
“呵呵。”轻笑出声,白姝伸指来,翩然划过,“……不会瑶姬朝与暮,更为云雨待何人……”
轻轻缓缓,不疾不徐,唇角挑起一抹戏谑的浅笑。
初雪一般,若有若无,隐隐约约。
心下蓦然怔愣,我低唤出声,“你……”
“啊,忘记了?”唇边浅笑未去,白姝伸指再指,几尾红鲤便是“哗啦啦”跃出水面,溅起水花无数,“没有她们,你又怎能将那位哥哥的衣裳脱得如彼轻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