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凤翔舞 下部————Arcadia黑耀

　　凤金绷紧脸，冷冷地看著面前的身影，那是个高大、穿著深蓝色长袍的人形，脸孔部分却极其模糊，彷佛罩了一层雾气，无法看清楚。

　　奇怪的人形原本拉著一个小男孩，大概是七、八岁的年纪，因为凤金的突然出现，小男孩趁隙挣脱，冲到凤金身边，紧揪住他的衣角。

　　「那讨厌的家伙想要诱拐我！」男孩喊道。

　　「冤枉啊！本王只是对他很感兴趣，想要邀他到本王那儿去作作客。」人形举起手告饶，语气里却没有半点抱歉或害怕的意思。

　　凤金将男孩保护於身後，接著以冷冰冰的口吻说道：「我认得这个气息，你是魔王鲁道夫达克罗得！」
　　要说个性温和的他有任何怨恨、憎恶的的对象，真正算来可能也只有魔界之王一个了。假如当初不是因为魔王对常生界怀有不当的意图，诱使安东恒达，引发异界之门开启的动乱，并给予凤金致命一击，斐勒也就不会采取分他一半生命力的方式，造成两人不得不的别离。

　　「你竟然还有胆子出现在常生界，看看我怎麽对付你！」

　　凤金右手一挥，一个火球咻地射向魔王，不过被他躲闪开来。

　　魔王高举一只手制止凤金的下一步动作，急急说道：「等等，做人要讲道理，本王此次完全没有恶意，你不可以无故攻击本王。」

　　凤金冷哼一声。「你又不是人类，和你讲什麽道理？」

　　「但你是常生界人人敬重的大魔法师，怎麽可以不讲道理。」魔王反驳道。

　　「对付你这种魔物，我一点都不想讲道理。」

　　又一颗更大的火球扔过去。

　　魔王再度闪过攻击之後，劈里啪啦扔出一串话来。「嗟！本王是高高在上的魔界之主，拥有无比的力量，在魔界、不，各界之间，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你这个无知的人类，有眼无珠，竟然将本王与那些数量成千上万、如蝼蚁般的魔物相比！？实在太没有眼光！太没有眼光了！」

　　凤金听得有些头痛，这罗哩罗嗦的魔王喳呼老半天，居然只是在强调他的身份比魔物还高贵，抗议自己将他和其他魔物一视同仁。

　　5

　　他揉揉额角，蹙著眉，低声喝道：「够了！我没有閒工夫听你鬼扯。快点滚出常生界！看你是要自己离开，还是我来动手。」

　　「哼，为何你如此讨厌本王？」魔王悻悻说道。「真要说起来，其实你应该感谢本王才对。若不是斐勒那只鸟无计可施了，使出最後那麽一招，你怎还能活到现在？甚至可以永远活下去，和斐勒一样。」

　　凤金气得浑身颤抖，这个不要脸的家伙竟然还向自己邀功。「就算具有永恒的生命，无法与斐勒见面，那又有什麽用？」

　　闻言，魔王停顿了下，忽然仰头大笑，笑完之後，略倾身，用带点神秘的口吻说道：「嘿，如果说，本王可以实现你的愿望，此次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那小子跟本王走，如何？」

　　凤金心跳漏了一拍，屏住呼息。

　　魔王刚刚说了什麽？他没听错吧？

　　凤金怀著紧张期待的心情，若无其事地问道：「你的意思是，有办法让我和斐勒再见面？」

　　魔界之王邪邪一笑，模棱两可地答道：「本王知道有一个方法，或许可以让你达成心愿。」

　　「或许？」凤金挑挑眉。「我为何要为一个不确定的答案放过你？更何况，你如何确定我的心愿是什麽？」

　　凤金的反应冷淡，且不放弃阻挠自己，让利诱不成的魔界之王有些恼羞成怒。他袍袖一拂，哼道：「别太得意，你不过一个渺小的人类，难道可以敌得过本王这个魔界的主人？」

　　凤金嗤地冷笑道：「异界之门未开，如今在常生界的你一定不可能是本体。你以为一个小分身，可以和分有斐勒一半精血，能力大增的我相比？」

　　魔王达可罗得一时哑口无言。凤金说得没错，由於他的本体目前还留在魔界，因此出现在常生界的分身连完整容貌都没办法显现出来。尽管如此，对付普通人类游刃有馀，就算是高段魔法师也对他无可奈何。

　　然而现在的凤金早已和三百多年前那个只要一招就可以解决的小角色不同了。光是斐勒的一半精血就足以让他原本就懂得的法术威力大增，更别提他似乎在这段时间内多学了许多新招数，施展法术的时间也比以前短得多。

　　想来想去情势对他似乎非常不利，魔王脑筋一转，决定退一步海阔天空。反正凤金绝不可能随时随地待在那孩子身边，他何不晚些再来继续原本被打断的事？

　　一想到男孩那双充满生气的蓝眸，就让平生最喜欢收集美丽事物的魔界之王内心兴奋不已。

　　魔王的衣袖微动，立时被凤金看穿企图，他不假思索地口念咒文，两只手掌的中央各飘出一条发光的金色细线，细线一直向前拉长，迅速地将魔王的分身缠绕住，让他动弹不得。

　　魔王气急败坏地说：「这不公平！」

　　凤金不理会他的抗议，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怎可以放过？「快说，你说有个可以与斐勒再见面的方法，是什麽？」

　　从来没有被一个人类困绑过，虽然被绑的只是个小分身，却已算是奇耻大辱了。魔王哼了哼，硬是不肯开口吐露半个字。

　　「再不说，我就烧了你这个分身！」凤金作势举起手。

　　「正常的人类不会威胁本王。」魔王咬牙切齿地说。

　　「拜你之赐，我早已不是正常的人类了。」

　　说罢，凤金十指一收，绑住魔王的细线缩得更紧，魔王分身的身躯发出格格的声响，似乎撑不了多久。

　　万一分身被毁，必然也会使本体遭受损伤，如此一来，又得有好一段时间无法拥有足够的魔力偷偷进入常生界。可惜人类的生命太过短暂，而魔王从来没有对任何人类的美丽眼睛产生如此的执著，若是失去这个机会，实在很不甘心。

　　「你--你够狠！」魔王恨恨地说道。「本王告诉你方法，你放了本王。」

　　凤金让细线稍微放松些，却没有将桎梏解开。「你先说。」

　　「你听过所谓的化神术吗？」

　　6

　　「化神术？」凤金从字面上猜出一些端倪，不由得心跳加速。「那是什麽？说来听听。」

　　「总之就是把常生界的生物变成幻神的一种法术。细节方面，本王才不屑去深入了解。不过呢，本王知道哪儿可以得到这方面的讯息。」

　　「哦？」

　　魔王清清喉咙，续道：「妖精界里，有一个古怪的家伙最喜欢收集和法术有关的资料，本王敢保证，化神术必定包括在他的收藏内。」

　　凤金微眯眼睛。「妖精界？你开玩笑吗？我连幻神界都无法前往，更何况是妖精界？即使有办法到妖精界，也不一定能够顺利找到那位妖精。」

　　「你放心，那个怪家伙赫赫有名，你到妖精界後随便抓一只来问就知道他的位置。至於从常生界前往妖精界的方法，那可简单得多，没有时间、地点的限制，只要架起适当的魔法阵，加上正确的咒文，就可以产生连接双界的异界之门。」

　　凤金沈吟道：「哪里有魔法阵和咒文的资料？」

　　「喂！本王已经说得够详细了，别把所有的问题都丢回来！常生界应该留有这类的记录吧！否则，抓些精灵来问问也行。虽然精灵和妖精水火不容，但许多精灵懂得东西还挺不少的。」

　　凤金垂下眼睫。「是吗，我知道了。那，多谢你的资讯。再见了，不，最好永不再见。」说完，他的拇指和食指相互一搓，缠绕住魔王分身的细线立刻化为火焰，蔓延开来。

　　魔界之王连半句抗议都来不及发出，整个身躯就笼罩在火团之中，转眼间消失不见。

　　化神术......

　　经过三百多年近乎毫无头绪的追寻与等待後，凤金终於感到未来出现了一道曙光。

　　「丽塔娜，你所谓的好事情，是指这个吧？」他想起自己会动身来到大陆南方的起因，对於当年安派尔王国奇特占卜师给予的建议，充满深深的感激。「但时间也未免距离太久了吧？」

　　当凤金兀自沈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身旁响起几声咳嗽，让他回过神来，低头看去。

　　刚才被魔王纠缠的男孩，正抬头望向他。当凤金与他的视线对上，不由得心头一震。

　　好一双美丽的眼眸啊！颜色是剔透晶莹的蓝，如同两颗无价的宝珠，有时却又会转化为如海洋般，浩瀚无边的湛蓝。

　　更难得的是那双眼眸并未沾染上世俗的污秽尘埃，凤金已经很久没见过这麽乾净的眸子了，不禁对他大有好感。

　　相较起来，虽然男孩的容貌没有像眼睛那麽显眼，却也算是中上之姿。

　　面对凤金的注视，男孩迟疑了下，开口问道：「你是最强魔法师--凤金索瑟尔？」

　　凤金微笑道：「就是我。」

　　男孩搔搔头，有些困难地说道：「你、你说话不算话？」

　　「什麽时候？」

　　「刚刚，那讨厌的家伙说如果告诉你方法，你就要放了他。」

　　凤金继续保持笑容。「你听到我答应他了吗？」

　　听见凤金的回答，男孩瞠目结舌，好半晌终於恢复过来。「......我明白了。」他又吸了口气，接著认真地说道：「我要谢谢你的帮忙。」

　　「不用客气。」凤金摆摆手。「那，小朋友，你叫什麽名字？多大了？」

　　男孩老实回答：「我叫海德席夫，今年八岁。」

　　凤金点点头。「海德，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吧！」

　　於是凤金便护送他返回居住的村庄，那是个平凡却充满和乐的小地方，村里人口不多，不过对於凤金的乍然出现，都非常欢迎。

　　由於担心魔王未来还是会来找海德的麻烦，凤金经过几番思量，决定在村里多逗留几天，教导他一些对付魔王的方法。恰好海德从小就志愿当个魔法师，便藉机向凤金请教。

　　得到最强魔法师的指点，尽管时间并不长，也足以让海德在未来成为一名极为出色的魔法师。不过，那是许多年之後的事情了。

　　另一方面，分身遭凤金烧毁的魔王，因本体再度受创，只能留在自己的根据地疗伤，并对自己再三发誓，绝对不会再相信凤金索瑟尔那个狡猾的人类了。

　　7

　　即便得知了化神术的存在，凤金找寻前往妖精界的魔法阵与咒文的过程，却不如先前魔王所讲的那麽简单顺利。

　　首先，在他返回圣信城王立葛蕾提斯学院的前三天，一把无名火将全大陆藏书量最丰富的学院大图书馆四分之一的部分烧得乾乾净净，而被焚毁的正好是存放古老典籍的楼层。

　　最有可能找到资料的地方被毁了，凤金只能欲哭无泪地寻找下一个目标。

　　接著，每位他所请教的精灵，一听见他提起妖精，整张脸就先皱起来，露出厌恶的表情。

　　再被问到有关前往妖精界的方法，精灵们有些忙不迭地摇头说不会，其他则一脸茫然以对，彷佛完全没听过这方面的事。

　　「我就知道事情不会这麽容易，魔王的话真不能尽信，说不定连化神术这件事也是诓我的。」

　　不过这段时间，凤金也并非将全部的心力都放在找寻化神术和妖精界上头。

　　他收了一个徒弟，在他永恒无止尽的生命中，唯一一个嫡传弟子。

　　至於会收这个徒弟的原因，主要是因为他拥有一头如火焰般豔丽的红发。鲁提亚大陆上没有一个人类种族拥有红色的头发，当凤金初与他见面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再加上他从小因为受人排挤，在自力更生的情况下培养出的卓越家事能力，更让凤金一时之间将他与斐勒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与其把所有的注意力摆在不一定存在的化神术和妖精界，凤金宁愿好好教导这名徒弟。

　　尽管在获得永恒生命之後，他嚐遍不晓得多少次生离死别的伤痛，那是经历再多次也无法习惯的痛苦。但他并没有因此拒绝与其他人交流往来，从前那个冷淡孤僻的凤金已经不在，虽然知道他没办法将任何人永远留在身边，却珍惜与任何一个人接触的机会。

　　他不顾外界的议论，按照徒弟的心愿，将他教导成一个优秀的禁咒师，欣慰地看著徒弟不断成长茁壮。

　　由於凤金不知从何时便开始接受安派尔国王所提出的请托或任务，因此两人大部分的共处时光，都是在各地的旅行中度过。

　　有时，他们会往西方调查气候异常、或飞禽走兽突然较以往更具攻击性的原因；有时，他们来到东方，研究为何某种当地植物的数量会急速锐减。

　　安派尔历三百七十九年，也就是凤金从魔界之王口中得知化神术这种法术存在，并开始寻找前往妖精界方法的十四年後，他与徒弟结束多年在边境的任务，回到圣信城的居所。

　　不过很快地，他收到友人的邀约，又将独自动身前往大陆南方。就在启程前夕，他行经圣信城皇宫附近，为国家占卜师所建的那座石砌高塔时，意外地看见一个身影，正站在高塔下方敞开的大门前。

　　那是非常熟悉的一幕，原本并没有打算逗留的凤金，只迟疑了一下，便往高塔走去。

　　这一任的国家占卜师是一个眼睛很小，几乎只有一条线，看不太出眼珠在哪儿的中年人，因此凤金走到他面前，也不太确定他是否看著自己，不过他还是直接朝对方打招呼。

　　国家占卜师向凤金回礼，稍微寒暄个几句，便切入主题。

　　「我知道您正打算前往南方，不过，有个小小的建议，当您结束南方的旅程时，不妨再往西边去一趟。目前正在西方搞得乌烟瘴气的那群盗贼的首领，也许手中会有您想要寻找的答案。」

　　他所要寻找的答案？不会是......

　　凤金的心怦怦直跳。

　　这个建议比起几百年前他所听过的那个，真是再具建设性不过了！

　　压抑激动地向国家占卜师道谢之後，凤金本欲离开，不过他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将心中的一个疑问提出来。他斟酌著字句：「我知道这个问题很奇怪，但......你不会隔年就......不在了吧？」

　　因为前一位站在高塔门前等待他的国家占卜师，在和他谈话的第二年，就香消玉殒，这不免让凤金有些在意。

　　国家占卜师开怀地笑了，彷佛知道凤金为何提出这个问题。「您放心，我的时间还未到。」

　　8

　　尽可能快速地结束在南方的事情，凤金马不停蹄地转往西疆。

　　这几年来，鲁提亚大陆的西方，出现一名神秘人物，带领一群盗贼，到处掠夺王国的粮仓，富人也经常成为他们抢劫的对象。由於官方迟迟无法确定那人的长相与身份，也缺乏有效的方法来处理那群盗贼的问题，导致乱象一再发生，盗贼数量日益增加，许多一辈子勤奋耕作的农民，因为连年收成欠佳，越来越难以让自己和家人温饱，纷纷加入掠夺的行列，使得盗贼的声势与日俱增。

　　由於盗贼的行踪飘忽不定，加上他们抢劫之後多将收获分给各地贫困的人民，劫富济贫的行为使得不少百姓站在他们那边，刻意替他们掩藏行踪，使得查访的工作进行得并不十分顺利。

　　也多亏凤金打几百年前就经常在各地帮助人民，在民间一直流传有极佳的名声，经过一段时间的明查暗访，凤金才从许多嘴巴紧得像蚌壳一样的人们口中得到蛛丝马迹，最後追踪到盗贼们的下落。

　　由於盗贼们群体行动，要如何抓住那个头子向他询问需要的线索资讯，而不惊动到其他人，著实让凤金感到伤脑筋。

　　他只能暂时以法术隐藏住自己的存在，等待合适的机会来到。

　　终於，某一天，很偶然的，凤金发现盗贼首领落单独自在卷著强风的山崖边徘徊，时而低头沈思，时而远眺出神。

　　由於平时他多半以蒙面现身，当凤金这时看见了他的面目，惊异地发现对方竟然不算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