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凤翔舞 下部————Arcadia黑耀

　　即使经过十多年，他也很难忘怀当初看见那双蓝眸的震撼。尽管再也不是当初的纯真无暇，带了些许世故的气息，还有更多复杂的意涵在里头。

　　然而生活在这世上，要完全保持不变实在太过困难，既然自己都有所改变了，要求他人不要改变也实在是强人所难。

　　凤金并不觉得这有什麽不好，只是不复见当年那双晶莹剔透、毫无一丝瑕疵的蓝眸，稍微有点可惜罢了。

　　但也不能说这双眼眸已经失去其魅力。年岁增长，见闻阅历累积，原本的天真无机心转变为深沈复杂，连带使如同大海般无垠的湛蓝时而出现深黝危险的神秘漩涡，更让人容易陷入那般深邃无底，无法自拔。

　　不过，尽管盗贼首领在外恶名昭彰，可是跟随这群人的这段时间，凤金只看到他们呼啸著来来去去开仓济民，却未曾见过他们伤人扰民，唔，当然，被抢劫的富人们不算在内，但懂得魔法的盗贼首领总在他们能够采取激烈手段之前，就施法让他们昏睡过去，等他们醒来，那群人早带著收获扬长而去。而那些被抢夺的对象，个个都拥有为富不仁、欺压良民的恶劣名声。

　　虽然盗贼们的方法极端，引人争议，却无法否认其中的立意良善，也因此，凤金决定直接把握机会，面对盗贼之首，於是他解开加诸自身的法术，显现身形。

　　见到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与过往没有太大改变的外貌，海德席夫觉得喉咙有点紧、有点发乾，早就见惯风浪的他，竟手足无措起来。
　　「您是......凤金索瑟尔？」

　　凤金微笑道：「就是我。」说著与十多年前一模一样的回答。

　　对海德来说，凤金算是启蒙恩师，一直是非常尊敬的，但由於他的身份特殊，而自己的「职业」作为也不是那麽值得宣扬，因此即使知道凤金的行踪，也总是只能将敬意摆在心里，不敢明目张胆地跑到凤金面前和他相认叙旧。

　　这次凤金乍然前来，海德一时之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不敢在父母师长面前造次。他略显紧张地搓搓手，摸摸鼻子，最後尴尬地迎上凤金的笑容，低声问道：「您、是来抓我的吗？」

　　他左思右想，就是无法猜出凤金会有其他的来意。

　　凤金笑著摇头。「不，这不是我的目的。」

　　9

　　「那......」海德一时不知该说什麽。

　　「我知道你这阵子的所作所为，虽然做法可议，但并非出於恶意。不过，这方面自会由其他人前来解决，不是我此次找你的原因。」凤金顿了顿，接道：「不知道你是否还有印象，我们初次相遇那时，魔界之王曾经告诉我有关於妖精界的事情。」

　　「我记得。」海德颔首。

　　「我就是为此来找你。」凤金解释道：「我离开圣信城之前，国家占卜师给我的建议是，你的手中会有我寻求的答案。我认为，应该就是指妖精界这件事。」

　　海德怔然。「但......但我并不知道任何关於妖精界的事情啊！」

　　闻言，凤金希望落空，不由得垮下双肩。「是吗......」

　　难道是他想错了？

　　不忍见到凤金失望的神情，海德更是绞尽脑汁，把所有他懂得的技能都想了一遍，就是找不到什麽会与妖精界扯上关系。

　　凤金重新打起精神，反正他这三百多年来失望的次数不在话下，虽然不能说早已习惯，但总是恢复得比较快些，回过神来发现海德时而蹙眉、时而搔头，口里还念念有词。

　　「迷离术？......不对......和妖精无关......。摄魂术？......不，也和妖精无关......要说和魔界有关，这我还比较相信......」

　　看得出他已经尽力在帮忙，凤金打心底感激，他伸手拍拍海德的肩，说道：「没关系，海德，不急於一时，如果你想到任何有关的事情，再通知我一声就行了。我记得这地方一些比较古老的村庄，都会有涉猎丰富，而且有藏书习惯的长老们，我这阵子会陆续拜访这类的村子，你若突然想到什麽，应该知道如何联络我......」

　　却听海德蓦地一声大喊：「啊！书！对了！」他一脸惊喜地对凤金说道：「等等，有一样东西......我不确定，不过或许那就是占卜师所指的......」

　　海德表示东西就放在他所居住的村庄，他请凤金在原地稍等，回身就往村子的方向冲去，跑得如同飞一样快速。不一会儿，他手里拿了个东西，兴冲冲地返回。

　　「就是这个！」他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凤金，那是以破旧油纸包裹，并用绳子系住的一个方形扁物。

　　凤金拆开绳子，将油纸一层层揭开，最里头是本年代看来非常久远的书籍。凤金才看到封面的字体，不由得摒住呼息。如此特别的字体，特殊颜色的墨迹，绝不会错，这出自於大贤者提米司之手！

　　在凤金的动作间，海德不忘解释这本书的来历。

　　「这是上个月拿到的，我还没有机会细看。那是从......呃......一个贪污官员的仓库内找到的......」他有些尴尬地顿了下，接著继续说道：「本来我们只想要找到米仓，却发现他的仓库内有许多搜刮民脂民膏得来的财富，所以，嗯，也就一并带走，分送给一些无法温饱的贫苦人家。至於这本书......因为对其他人没什麽实质的用处，我就先暂时收著。里面的内容还没时间细看，不过我大略翻过，它所用的文字较为古老，但是看书的外表也可以猜出它年代久远......」

　　他说的话没有一句进入凤金的耳中。

　　当他翻开书的第一页，整个人就陷入僵硬，无法动弹。他觉得无法呼吸，双手颤抖得几乎拿不住这本书。

　　10

　　凤金满心期待又带著一些胆怯，翻到应该写著有关幻神界异界之门的那页，线条复杂但清楚的魔法阵型首先映入眼帘。这魔法阵并不算陌生，凤金虽然只看过寥寥两次，却立刻明了这是用来召唤幻神的魔法阵。

　　尽管并非当初安东恒达拿到的那本古籍，他终於还是找到了有关召唤术的资料了！

　　凤金继续往下阅读，书中说明召唤术是开启两界通道的其中一个方法，另一个方法，即是魔王达克罗得曾提过的化神术。由於以人类之身，无法安然通过以魔法阵造成，横跨两界的无形桥梁，因此非得要先经过成为幻神的步骤，才有可能从常生界前往幻神界。

　　那麽该如何施展化神术呢？凤金忙翻过一页，却差点没昏过去。

　　应该记载化神术的那几页，被沿著装订的黏胶边缘切割下来，切口还相当整齐，显现将这几页取下的人，是有意且谨慎地进行这件事。

　　到底是谁做这种事情？太过份了！

　　凤金费了好大的工夫才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眼看就要到手的资讯又再次插翅飞走，凤金痛苦的心情已经不能只用失望来形容了。

　　为何总是在给予他希望之後，再重重打击他一番？

　　命运如此，还是有什麽不可见的力量在跟他开玩笑，作弄他呢？

　　他的愿望很简单，只是想再见到斐勒，将他原本不敢说出口的心情，转达给他知道。为何通往目的地的道路看似就在眼前，却怎麽也无法走到尽头？

　　「凤金......你还好吗......？」

　　看见凤金紧闭双眼，一脸痛苦，摇摇晃晃的身躯好像就要倒下，海德不知道发生什麽事情，轻声开口询问。

　　凤金睁开眼睛，看见海德一脸担心。他深深吸口气，而後努力挤出一些笑容，对海德回答道：「谢谢你的关心。我、我没事。」

　　「是不是这本书有什麽内容不对劲的？」

　　「不，不，只是......」

　　「或是，这本书还是没提到你要找的东西，关於什麽妖精界的资料？」

　　对了，妖精界！

　　凤金想起他打开书翻看之前的最初目的。他记得这书中不只有关於幻神界异界之门的内容，还包括了妖精界。

　　一想到此，他立刻振作起精神。

　　「谢谢你，海德！」他朝还搞不清状况的海德道谢之後，继续拿起书来翻阅。

　　总算不再是另一次的打击。这回书里不但详细写明开启前往妖精界异界之门的咒文与施展方式，就连搭配的魔法阵都完整地描绘在上头，甚至连哪些禁忌或容易出错的地方都仔细地一一条列出来。

　　如果真能从妖精界那个奇怪家伙手中得到关於化神术的资料，那就算多绕一圈，也还是殊途同归。

　　但凤金还是不免在心底对那位把书页取走的不明人士叨念了几句。

　　至少又有了一丝希望，凤金几乎迫不及待地想要前往妖精界。据书里记载，开启这扇异界之门确实没什麽时间地点的限制，只要找到安静不受外界打扰的地方就行了。

　　凤金阖起书，欣喜地告诉海德这个好消息，当然更不忘再三向他道谢。

　　对於凤金惊喜交集的道谢，海德不禁有点难为情，毕竟这本书是他带领盗贼们掠夺而来。但这点复杂的心情，很快就因为高兴自己居然能帮助凤金获得寻觅多年的资讯，被冲淡了下去。

　　两人又再度叙旧起来，直到日偏西山，天色渐暗，凤金推辞了海德邀约一同返回他所住的村庄，尽管海德满是不舍，也只能和他相互告别。

　　11

　　与海德道别後，凤金立刻藉精灵的帮助，以风行之术在转眼间回到自己位於圣信城郊的居所，对於徒弟并未如他所想般留在该处，他感到有些奇怪，不过在施法确定他完好无恙後，也就放下心来。

　　就著并不非常明亮的灯火，凤金将好不容易得到的书籍从头到尾阅读过，尤其是关於妖精界的篇幅。除了前往妖精界的方法，当然他还同时牢记如何从妖精界开启通道返回常生界。这也是非常重要的，万一到得了另一边，却回不来，就真的是哭笑不得了。

　　虽然单是看一遍就足以记住这些内容，他仍旧翻了一遍又一遍，不舍放手。

　　整个晚上凤金丝毫睡意也没有，但因为希望保持绝佳的精神状态前往妖精界，他努力让自己得到一些睡眠。

　　天才微亮，他早已准备妥当。虽然在数百年间，他这间房子多半处在没人居住的状态，但一直受到周遭精灵的照顾，维持很好的状况，要说有什麽地方不易受外力打扰，凤金头一个就想到这儿。

　　他向精灵们打了声招呼，就开始取出收集自壁炉中的木炭灰烬，拿来当作材料，在後方的空地绘制起魔法阵来。

　　这些精灵与凤金相交甚笃，尽管知道他要前去的地方是妖精界，却没有露出半点不豫的神色，只是七嘴八舌地叮嘱他要万分小心，别让讨厌的妖精给欺骗去。

　　画好了魔法阵，凤金依书中指示站在阵的一角，低声念起已经背牢的咒文。

　　咒文念完一遍，魔法阵开始自地面升起一道道五彩缤纷的光束，有长有短，相互弯曲连接，最後形成一扇充满了各种颜色的拱门。根据一些记载和传说，妖精的身材较为矮胖，也许这就是拱门有点宽，也并不很高的原因。

　　这扇拱门的中央，完全是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见。

　　凤金先拾起颗石子朝门丢去，小石子穿过光之门，却并未从另一端掉出来，似乎真的进入了另一个空间。

　　怀著期待多过於紧张的心情，凤金伸出一只手，才接触到那片漆黑，就感到一股拉力，根本来不及多想，整个人便被拉进异界之门中。

　　凤金本以为会面对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却发现完全不是那麽回事。

　　黑暗的空间里，到处都充满著明明灭灭、闪烁不停的点点亮光，就像夜空遍布的繁星，更有无数个亮点聚集成一条银色的长河，从凤金的脚下一直延伸到远方，就像道路指引他前往另一端的出口。

　　银色河流一般的路虽然看似漫长，凤金却很快地走到末端，面对另一扇同样以光束连接成的门。

　　当他走出那扇门，立刻被刺眼的光线逼得几乎张不开眼睛。

　　等他适应亮度之後，才终於渐渐看清楚自己所在的地方。

　　这麽一看，他其实有些无法确定，是否真的成功来到妖精界。因为眼前的一切：湛蓝的天，一丝丝棉絮般的白云，绿荫茂密的树木，蜿蜒的潺潺溪流，似乎与常生界没什麽两样。

　　不过情况很快就获得了证实。

　　只听窸窣几声，附近的树丛晃了一晃，凤金朝那方向望去，正好看见一个身影从枝叶间穿出。那是......唔，的确身材比较矮小，圆滚滚的脸蛋，一对尖耳朵，细长的眼睛，墨绿色的眼珠，就连皮肤也是带点蓝的绿色......和传说中提到的妖精没什麽太大的出入！

　　突然现身的妖精同样也发现凤金的存在，他行动一顿，用呆滞的表情朝凤金看了一会儿，在凤金做出任何举动之前，他将原本提著的篮子随手扔开，跳起来就往回跑，口中还不断哇啦啦地喊著。

　　凤金当然不会放过头一个遇见的妖精，也追了上去，由於妖精腿短了些，凤金没两三下就几乎追上他，也同时听清楚他所喊的内容。

　　其实重点不在於内容，而是使用的语言。那是相传久远之前可以在各个世界之间相通的文字语言：石壳古文！

　　所以传说果然是真的，石壳古文至少还在妖精界被使用著，但问题是，凤金对於石壳古文的认识，除了阅读与书写较为流畅外，在听与说方面的能力大概只有初级的程度。或许他应该开始担心找到收藏各种法术资料的怪妖精後，要如何跟他沟通。

　　12

　　凤金完全没有预料到会遇上这方面的困扰，回想起来，斐勒和魔王达克罗得都说得一口流利的现代人类语言，真不知道是这两家伙天赋异禀，还是幻神界、魔界与常生界的「交流」，比想像中来得深。

　　至於前面不断逃跑的妖精所喊的内容，凤金倒是听懂了其中几个词：「人类」、「出现」、「快点」、「帮忙」，以及不断重复的「救命」。他很直觉地将这几个词串连成一句话：「救命啊！有人类出现在这里！有谁快点过来帮忙？救命啊！救命啊！」

　　凤金又好气又好笑地赶上了那个惊恐不已的妖精，在还没引来更多妖精，带来可能的麻烦之前，他轻声念了句咒文，手指一点，那个妖精的脚就像生了根，立即停在原地；大嗓门也瞬间被堵住，说不出话来。

　　凤金走到那妖精面前，带著抱歉的表情，用生硬的语调说了声：「真对不起。」不过看那妖精惧怕得几乎要翻白眼，凤金很怀疑对方听进了多少他的歉意。

　　凤金在那妖精面前坐下，让双方的视线等高，然後他小心而缓慢地用石壳语言说道：「真对不起......我没有......恶意......不会......伤害你......来这里......目的......找......一个妖精......他......他......嗯......他......」

　　凤金一时发不出「收藏」的音，想一想，便以手指为笔，以空气为纸，在半空中挥动几下，在手指划过的地方留下烧灼的痕迹，最後形成「收藏」这个词的石壳古文。

　　没想到面前的妖精怕得用手遮住眼睛，在空气中的文字逐渐消失前，都没有睁眼看过。

　　凤金有种乾脆把他打昏的冲动。

　　「你是谁？」

　　背後突如其来的问句，让凤金警觉到，他太专心与眼前的妖精沟通，竟然忘了注意四周状况的发展。他回过身，被面前绿油油的一片--哦，不，是一群绿色的妖精给吓了一跳，他们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後，数量大概有二、三十个之多。

　　这群妖精走路都没有声音的吗？

　　凤金一边保持警戒，一边露出友善的微笑，和这些妖精打招呼。

　　「嗯......大家好......我叫做凤金索瑟尔......我来这里......没有恶意......」

　　站在最前头的那位妖精，肤色是比其他妖精还浅一点的青绿，听见凤金的话，点点头，一脸平静地说道：「你是人类吧？这地方很久很久没有出现过人类了，我们难免会感到惊讶与错愕。不知道你是如何来到这儿？目的又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