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屋檐————小麦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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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辆淡黄的林宝坚尼疾驰而过，划破凝然夜色。
车内正播放《骷髅之舞》那首怪诞的乐曲，季南漫不经心的掌控著方向盘，手指随吉他弹奏出的破鸣轻打节奏。
与此同时，一辆黑色机车也高速驶过车道。紧身皮衣如夜色裹身，车主以一种固执绝望的姿态伏在车上，使他的驾驶看去总是险象环生。

“清，你的速度又长进了。”看著好友纵身跳下他的“黑马”，季南微微一笑。
头盔卸下，黑发如绸，冯清很随意的扎上头发。“我没兴趣同它比赛。”目光略过那辆过於显眼的林宝。“南，你的车呢？”
“放在学校了，没想到今晚要出来。走吧。”
冯清点头。
作为最佳排挡，他们也极少像一般男生那样勾肩搭背的走路，虽然常常共同出入於各种场合，也都保持著适度距离。

“你说打死也不进维坦大学的。”冯清淡淡饮著酒。
“父命难为，我总不是要用胳膊去扳大腿吧。”语气还是漫不经心，似乎对於他的这一选择并没有表示激动的必要。“就算念经济科，我还是可以去听美术系的课，大不了被当掉──我倒希望。”
冯清摇头“你被当的几率低於彗星撞击地球。”
“说的也是。”季南舒展开一个笑容。
无论发生什麽事都能够给人笑得特别发自内心的感觉，这是熟悉季南的人给他下的结论。

“据说这里弹钢琴的换人了？”季南说这话的时候，冯清已经整个人转过身去，季南轻笑，果然是对音乐敏感的人。
隔著影影绰绰的人群，依稀只能分辨出演奏者还很年轻。
“是新手啊。”季南拖长声调，习惯性的倦懒发音方式。
“不知道，这里的生意放手很久了。”冯清转过脸来“让他们尽管胡来，总有一天要算总账。”长睫覆盖下的黑色眼睛里射出一道森冷的光，季南耸耸肩，他知道刚才冯清一定发现了什麽事，因此不再多言。

“他妈的，叫你们老板李为出来。”适才延续的小骚动终於随著一声叫骂拉开阵势。
“真叫人丧气啊。不过如果自己不必出手看看别人热闹还是可以的。”
冯清不理会季南的话，本来缺少表情的脸上更蒙上了一层霜，他忽然站起身来。
“清，你干什麽。”季南一把拽住他“你忘了？”
“你以为我去打架？”
“可你哪一次这麽说到最後没打？”
“跟不跟来随便你。”抛下这句话，冯清只管一个人朝纷乱走去。
“唉……”季南摇头，他要是不跟著，一会儿恐怕又要出人命的。

“李为，我说你们这儿不就是做这个的，以前怎麽没有那麽多规矩，今儿要是不给我面子，信不信我砸烂你的场子！”
“别别，陈老板你千万别啊，他是新来的不懂规矩，您千万甭跟他生气！”
“那简单，我还就看上这小子的倔头，今天晚上就让我把他带出去调教调教，让他懂懂规矩。”
“陈老板，您看，他是临时代一个请假的，您能不能……我在给您找别人……”
“去你妈的，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天晚上还非他不可了。”
争得这麽热闹？季南放下手机，终於当目光碰到一个立在钢琴旁边的男子身上就停了下来。他的穿著相当普通，整个人立在灯光不能完全射到的明灭间，却不知道为什麽清清冷冷的惹眼。

“陈老板，大家都是出来休闲，火气太大伤身的……”季南的声音硬是拦在冯清之前响起。“找什麽人这麽麻烦？”明知故问。
视线飞快扫过季南，之後定住，开始上上下下逡巡起来，看的季南恨不得一巴掌抽过去。
“又一个青葱似的水灵，我说李为，你这里一夜之间倒添了不少宝贝……你小子也有点意思，要不你跟我出去玩玩？”说话眼睛还色迷迷的粘在季南身上。
“不，陈老板……他是客……”
李为话没说干净，就听见“砰楞”一声，冯清已经拎起一只酒瓶子砸在陈老板脑袋上，鲜血霎时涌出。只听陈老板惨叫一声，一手捂头，身体已不支下落。他身边的兄弟见状，一拥而上。
就在这个时候，酒吧由外向内传来更大的骚动，一票黑衣人蜂拥闯入，看来均非善类。
“时间敢的刚刚好呢，”脸上闪过一丝狡黠微笑，季南招呼：“清，我在外面等你!”
说什麽不喜欢打架，季南打起人来还不是跟玩一样，不过看他文质彬彬的带眼镜穿洁白衬衫，似乎也真的不太适合打架。
一手拉过那陌生的男孩，季南感到他的身体一抖，接著很抗拒似的向後退了两步。
“你干嘛，还不走？”季南匪夷的盯住他“你不是想跟那个变态的老板走吧。”
明显感到那人表情一沈。他轻轻咬了咬嘴唇，几乎从牙缝中挤出来的话：“放开我，我自己能走。”
“哈~你以为我愿意摸你的手啊？”心里想著这句话险些脱口而出“随你好了，先出去总可以吧。”

破碎、叫骂、呼喊……酒吧里混乱的一切，在季南眼里不过是稀松平常的小插曲。
“喂，你还好吧？”
沈默……从酒吧里走出来，他始终一言不发。
“不说就算了。”季南大大方方的回话，顺便也打量起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孩。
薄凉的春夜，他只穿了一件白色衬衫，服服帖帖的裹住细瘦腰身。
季南习惯性的把手插进裤袋，身体转到背向男孩的一边。虽有一双大而澄澈的眼睛，目光却距人於千里之外，那种感觉就好像要誓死抵制外界的侵犯，冰冷而决绝。

等场面平息下来，季南才进入酒吧，里面自然是狼藉一片。
“清？”季南扬扬下巴“没事吧？”
简单点头，冯清把目光转向面如土色的李为。
“蓝筝，这是这几天的薪水，你以後不用上班了。”不敢与之对视，李为只有边说话边偷眼注目冯清的态度。
蓝筝，名字倒很特别。季南看著男孩接过钱，不发一言的收起来，没有抱怨亦没有感谢。
“哎，你，以後不要做这个，浪费了你的才华。”冯清忽然开口。
本已经准备离开的蓝筝停下脚步。他抬起眼睛，目光分明在说：这不关你的事。
“蓝！”正在此时，从外面闯进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孩子，长发因奔跑而飞扬起来。他一下冲到蓝筝面前：“蓝，怎麽样，没事吧？”气息未定，而他显然也顾不得许多，一颗心似乎全在蓝筝身上。
“没事，林，我们走吧。”淡淡接口，清灵的目光迅速扫过每一个人，在季南的脸上略微停顿片刻。

“我很意外你今天没有发作。”换了一家酒吧，季南和冯清继续他们的夜生活。
“我的脾气就那麽坏？”
闻言，季南立刻笑起来：“话说不到两句就已经拿啤酒瓶子砸人脑袋了，还要怎样？”
季南的话让冯清的脸上约摸有了些笑意，他拿起杯子静静的饮了口酒。
今天晚上还真是反常啊，季南暗想。

（2）
要是让系主任知道他又翘掉专业课去画画，老人家的脸一定会气的铁青。
沿著水廊一路走下去，季南手里拎著画夹，步子迈得格外心满意足。每次到艺术学院楼上课，都会有徜徉於高雅之海的感觉，比起他要学的那些枯燥东西不知强出多少。
“哎，你快点啦，占个好座位嘛！”
“你不要拉我啊，哪次人体素描课找过帅哥，我才不信！”
“露露亲眼见的，你不信算了。”
“什麽嘛，你等我一下！”几个女生吵吵闹闹的从季南身边经过，而她们谈话的内容今天也不是第一次听到。不过也难怪，人体模特不好找，更不要说还是个帅哥。
季南这麽一想，忽然萌生出去看看的想法，反正他也不想再像上次那样去画一个干瘪的老头。

更衣室是不允许随便进入的，不过以季南的身份，这所学校没有他去不得的地方。
因为课少，大部分的更衣室都锁著门，季南倒是不厌其烦的一间一间找下去。他本来就是思维和行事古怪的人，一个想法冒出头就要做到底。
走廊尽头的更衣室微微敞著门，季南想也没想就推开门走了进去。
跃入视线的是一个男孩的背影，他裸露著上半身，正小心翼翼的把脱下的衣服放进柜子。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白皙而透明，是一般男生罕有的；腰肢也过於纤瘦，让人不禁担心那条牛仔裤会否因为腰带绑不紧而滑落。
碰到这个情况，季南也忽然觉得别扭，自己活像一个变态色狼般闯入更衣室，可是刚才这个念头分明强烈的难以抗拒。
还是走吧，刚刚决定没来得及实行，季南就已经走不了了。那个背影转过身来，竟然是那夜在酒吧碰到的蓝筝。

“你！”蹦出这个字的下一刻，蓝筝已经把脱下的衬衫从衣柜里扯出来，手忙脚乱的往身上套。
季南也活像看到什麽不该看的东西，惶然背过身去。
“哎？等一等，不对啊……”季南忽然又转过身来：“喂，我说……”
“你……你转过去！”平静如水的眼睛，因为季南意外的闯入泛起层层涟漪，脸颊也飞上一抹晕红。
“那个……我们都是男人好不好……你这样……”季南的手指在空气里僵硬的比划，总体意思就是说你看看我们都是一样的嘛。
蓝筝默默的扣著衣服，手却好像不听使唤，不是进错扣眼就是扣子塞不进去。他的反应让季南抓狂，如果这样子被别人看见不知道会被想成什麽……看来还是趁早离开的好。
“那个，我走了，你慢慢穿吧，”明眸皓齿，悠然一笑。“还有，既然穿好就不要再脱咯~”
视线里只落下那灿灿亮亮的笑容，犹如满天星辉。与那夜不同，季南摘去眼镜，束起头发，贵公子的气质中融入一丝狡黠。
来不及问他的话究竟何意，季南已消失在门口。

“学校有全额的助学基金，不允许在校生打工，你知不知道啊？”
“知道知道……”
“那怎麽会由自己的学生来充当人体模特，而且我怎麽不知道还有学生靠这个挣钱？”
“季少爷，这件事我不清楚，我马上去查一查……”
“不必了，取消一年级美术系今天下午的人体素描课……还有，帮我查一下有没有一个叫蓝筝的学生……”
关掉手机，季南满意的微笑。而恰巧经过两座教学楼之间的露天长廊，春花正开的绚烂。季南莫名的心情大好，於是俯身在栏杆，松开头发，任和暖的微风将发丝缕缕托起……

“徐培，说真的，这次的模特我不太满意。”
“吃饭时间，不谈公务。”
“好吧。”
电梯“叮”的停在一楼，里面走出两个西装革履的年轻面孔。
徐培，人事部经理，总是给人精明强干的印象；他旁边的陈言，主观创意策划部，英俊儒雅。而他们的关系也并非只停留在工作排档这层。
在两人即将步出公司大厅的一刻，徐培的手机不合时宜的响起，一遍一遍，颇为执著。
“接吧。”陈言温和道，没有丝毫被打扰的愠怒。
徐培点头，不耐得抓过电话……挂掉电话，适才的不悦更加明显。“言，我可能没办法陪你吃饭了，分部那边出了一点事情我必须马上赶去。”
陈言微笑著摊手，他已经习惯了徐培的忙碌，每次都是他拽他去吃饭，但最後反悔的也都是他。

送走气哼哼的徐培，陈言也懒得出去，於是干脆打电话叫送外卖。
因为大公司人员众多，每天的外卖也会集中送到小餐厅。陈言在楼下看了一会儿报纸才慢慢的踱过去。
刚到餐厅门口，就有一人从里面跑出来，几乎和陈言撞在一起。
“哎呀，真对不起！”
“没有关系。”陈言微微一笑，眼光迅速扫过眼前人。“你是维坦大学的？”
“啊？”男孩似乎一惊，接著突然反应过来，於是很不好意思的笑著把还挂在衬衣上的校徽塞进口袋。
这个男孩高高大大，长胳膊长腿，做事也有点毛毛躁躁。然而布满汗水的脸笑容明朗，洋溢著一股逼人的青春气息。看他的手里拎著送餐盒子，身上还挎著硕大的背包，这些都让陈言想到自己的大学生活。
“以前送外卖好像没见过你？”
“是啊，今天是我第一次上班。”男孩说话的口气大大方方，也总带著笑，时不时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
“喏。”陈言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面巾纸递给他。
“不用了，不用了！”说著，就想伸手去抹那汗津津的脸。
陈言终於忍不住笑出来，而他这一笑男孩反而不好意思去擦了，面对这麽一个西装革履的人……他只好从陈言手里接过面巾。“谢谢你，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啊呀，糟了，我还有一个地方的饭没送呢！”说著一个箭步冲下台阶“对啦，谢谢你，再见！”只见他长腿一迈就跨在车子上，还不忘和陈言热情的告别。
虽然才毕业没两年，却都觉得自己变老很多。看著男孩把餐车骑的像赛车，陈言再次忍不住笑出来。

“言……”温柔呼唤爱人的名字，徐培把脸深埋进陈言刚洗过的头发，混有淡淡薰衣草香的润湿气息。
“不要闹……一会有客人要来。”陈岩的目光还停留在报纸上，温柔而漫不经心的回著话。
“谁？又是谁要来，晚上都不得安宁。”徐培离开陈言的身体，语气里有强烈的不满。
“待会就知道了。”了解徐培的脾气，陈言无所谓的继续看报纸，直到外面传来门铃声。

“大嫂，打扰了！”季南递上灿烂的笑容。
“原来是你，知道打扰你还来！”见是季南，气已消去大半，脸部爬上些笑意，嘴巴却仍不肯示弱。

因为父母是相熟的朋友，陈言和季南自小就在一起。
季南是独生子，一直把大他五岁的陈言当作自己亲哥哥看待。
陈言因为徐培的关系和家里闹翻，以前的熟人当中也只和季南来往频繁。而且现在他们还有一些工作上的联系。

“培，两杯咖啡，谢谢。”和季南到书房坐下，陈言照旧以他不变的温和指挥徐培。
“放心，大嫂，我不会耽误太久的。”
弟弟似的狡黠笑容，徐培伸手在季南头上掴了一掌道：“谁是你大嫂！半个小时的时间啊，说完赶紧走。”
徐培还是去替他们煮咖啡，季南忍不住笑道：“真是服了你，在外面那麽强势的一个人，家里面却要任你差遣。”
“表象，”陈言微笑，镜片後的眼眸中一片柔光。
“做一个像陈言那样的人……”这是季南不曾改变的目标。

翻阅过全部画稿，陈言满意的点头：“非常不错，”顿了一下，陈言继续道：“你打算何时同家里摊牌？”
季南耸耸肩膀，不置可否：“没想过，先耗著吧。”
“以你的资质不全心全意从事绘画实在可惜……”
“没有办法啊，谁让我是独子的……不过，能像现在这样也好……”
“重点是你觉得舒服……”
“对啊……”若有所思的拖长声音，其实季南也不知道他是否真的对现状满意。
和陈言又简单聊了几句，季南起身告辞，他可不想看到徐培发怒的脸。

（4）
午後的暖阳和煦洒遍校园每一个角落。
蓝筝走在维坦大学的旧楼里，这座欧式风格的古老建筑给与他庄严肃穆之感，穿梭其中仿佛走在数个世纪的流光里。
已经很少有人在这里上课，蓝筝偶然的进入之後，便深深迷恋於它的静谧，时间在此过去的很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