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啸————秋吟

　　”曲红残。”不由得喊出声来。
　　台上的人只是僵了一僵，便若无其事的走向台中。
　　”我要为我全村的人报仇，我要杀了你。”曾砻咚咚咚的走上台去，眼中已没有了原本的温和，只剩被地狱恶鬼染红的嗜血眼神。
　　这情景看得台下的蜀净衣一阵心惊，别人不知道，可他知道曾砻为了报仇已什麽都不顾了，他怕他会用两败俱伤的杀著，忙叫道：”砻，你要丢下我这个受重伤的人嘛，我现在好疼，扶我回去，好不好。”

　　尽管使出了哀兵政策，可似乎一点效用也没有。
　　对於已失去理智的人还有什麽用呢。在曾砻的眼中除了眼前的曲红残，再也存不下任何人事了。
　　”我终於还是瞒不过你。”曲红残拿下面具抛向一边，露出的那消瘦的脸庞。
　　这还是当年那略显忧郁的美少年吗？原本那红润丰满的脸现在只依稀留下些轮廓。曾砻看著眼前脸色惨白下巴略尖的男子，唯有那双眼睛仍像以前那样带著些令人眩目的光芒看著自己。

　　两人对望良久，谁也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似要把彼此的样貌再好好的端详个够。
　　直至底下的人有些不耐烦了。
　　”有没有看够啊，还打不打了，不打，老子就回家睡觉去了。”
　　哗然的声音吵醒了台上的两人。
　　那渐渐消隐的戾气又全回到了曾砻的身上，再也看不到一丝丝眷恋。
　　曲红残叹一口气，那整日缠著自己的少年，当真是视自己为仇敌了，我是不是也该放开心怀，忘记他，重过自己的人生呢。
　　想至此，微微一笑，那颠倒众生的笑颜，差点让曾砻再一次迷失自己。
　　曾砻恼怒自己的不专心，他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为什麽要在这里遇见你，每次想起你都使自己得不到平静，也许只有杀了你，那才是最正确的。
　　再一次坚定自己的信念，曾砻举剑攻来，两人的甜蜜时光，曲红残的笑脸，满村的血迹，曲红残漠视的脸，现在清瘦的脸，忧郁的脸。过去的，现在的，一一在曾砻面前晃过。曾砻不能控制住自己的心绪，就像以前练武时，直想把他挥出脑海，不停的猛刺，不停的猛砍，只攻不守，直到最後的全无章法，只一味的猛攻。

　　曲红残不停避让，只守不攻，但在这种情况，这种情形下，想要在曾砻猛攻下全身而退，根本是不可能的，不一会身上便添了大大小小的伤口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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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间，曲红残便退到了台边，脚下一滑，险些掉了下去，略一旋身，才又稳住脚跟。可稳住了自己的脚，确挡不住刺来的剑，只望那剑刺进了肩呷骨。
　　”你仍是想要杀我吗？”睁著那已有莹莹水光的眼睛望向曾砻。
　　曾砻清醒过来，看见自己的剑深深的插在他肩头，心中明白，刚才本来是可以直插心脏的，可本能的便避过了要害。心中郁闷，不知该不该补第二刀。
　　”你还是不舍得杀我。”站在那的曲红残露出那一丝丝的笑容。
　　这笑容在曾砻看来，仿佛是一种讽刺，就像他刺向余若欣的时候一样。一股气拔出了那剑，再次举起，看著那曲红残肩上喷涌而出的血，看著那惨白的脸更无血色，那手有些软了，想放下，但信念却不停地叫他：砍下去，砍下去就解决了，轻松了。

　　正在犹豫间，场外一条红绫袭来，卷起曲红残飞向附近的小树林，没了踪影。曾砻放下剑，喘著气，心中没来由的松了一口气，有些虚脱，无力了。
　　”好，砻，你赢了。”场外曲红残回过神来，对於刚才那风云变色的打斗仍心有余悸，但最要紧的还是唤回砻的神智才最重要，鼓足气喊了一声，如愿的让曾砻看向自己，当然也牵动了自己的伤口变了脸色。

　　”现在还有谁要和我比。”曾砻正色道。
　　开玩笑，和他这种不要命的打法比，又不是找死，为了一把剑不值得。别说在场的人根本没有什麽本事可以和他一决高下。场下的人纷纷摇头。
　　半晌，也没人应，今日的举办人便拿出冰峰剑递与曾砻。
　　”少侠，这剑从此便是你的了。”
　　曾砻接过玄机老人递来的宝剑，略略端详剑壳，便抽出宝剑。此剑全身近似透明，犹似寒冰制成，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如此眩目，让人爱不释手。
　　”好剑，好剑！”宝剑在手，岂不试试，心随意动，曾砻旁若无人的舞起来，使起来　行云流水，曾砻突破极限，啸天剑竟练至第八重。
　　众人看得如痴如醉，世上竟有如此剑舞，看了浑身舒畅，那浑身的劳累竟也都消失不见了，只有用不完的精力。
　　”好剑法，好剑法。了尘道长是你什麽人啊。”玄机老人自知这剑法的玄妙，不由得对曾砻另眼相看，原本他就知道眼前之人武功不错，只是刚才他打来全无章法，倒也让他一时也认不出是哪门哪派。现一看，原是了尘门下，怪不得武艺如此精湛。也何该这剑该是他的，便开心一笑，”有机会，小老儿再上山，找你师父比划比划。”

　　曾砻和蜀净衣和他周旋一番，便回旅店休息去了。
　　从此江湖上也就多了拥有冰峰剑的啸天剑客曾砻以及他身边总跟著的笑面禅心蜀净衣。
　　话说那曲红残受了伤，就在他万念俱灰想死在曾砻剑下时被人救走，那人正是余若欣，她怎能让自己最爱的两个男人相互残杀，於是便把曲红残救了下来。带回了两人山间的小屋。

　　如果就此打住，那麽可能也是一种解脱，可是这心中的牵挂这麽多年都未割舍，见了面，那思念就更像那决堤的海潮般，汹涌而来，再也回不到那之前勉强克制的平静了。
　　余若欣但见那曲红残一天更比一天瘦，那肩上的伤更是在他不停的按压下，久久不能复原。余若欣看他如此虐待自己，时笑、时怨。不由有些怨起曾砻来，那曾经的情意真能割舍到如此地步吗？

　　”你不要这样，你这麽想他，为什麽不把真相告诉他。”心中一鼓怒气，余若欣第一次使那麽大劲摇晃著曲红残。
　　”他会听吗？他会信吗，毕竟，我在他眼前杀了那麽多人是不变的事实啊。”淌著眼泪，那原以为早已涸竭的眼泪竟又流了出来，不可信的拂向脸庞。
　　看著变得如此软弱的人，余若欣奔出屋子，不停的奔跑，奔跑，直至累了才停下，这时已经是在附近的小镇上了，她无意识的走著。看到不远，曾砻和蜀净衣也到了这里，真不知是他们有缘千里来相会呢，还是冤家路窄。

 

余若欣很想冲上前去，摇醒曾砻，问他在他眼里曲红残到底是什麽。在明眼人眼里，他们之间是有著千丝万缕的联系，那不光光是恨，还有些别的，一种余若欣不想看到的东西。
　　走近一看，才发现曾砻似乎并不好，脚步虚浮，脸色晦暗，明显有走火入魔的倾向，不由得怪起蜀净衣怎麽照顾他的。还想再进一步跟去，又不放心那屋里也病弱的人，只得回身。

　　先回去吧，他们应该暂时还不会走。
　　蜀净衣拉著曾砻住进一家旅店，他们自杭州一战成名後，已过了数月。但自从那战以後，曾砻整个人都变了，唉，原本就少的话，现在更是一天也听不到一句，整天晃晃忽忽的，有时叫他都没反应，时不时露出一个温心的笑容，又时不时露出个哀伤的表情，不知都想些什麽。再严重点呢，就拎著把剑往外冲，不停的练著剑，他都快被他搞浑了。

　　其实，蜀净衣不是不知道，会变成现在这样，正是因为那天在台上的曲红残，他同样也看出，两人的关系应该不止仇恨这两个字，还有很多，那曲红残看著曾砻的眼神是那麽贪婪，恨不得时间停止，一直看下去。曾砻又何尝不是呢，两人如此神情又岂会是单纯的仇恨。如果没有仇恨又会是什麽样子呢，会不会像大哥他们那样呢。

　　蜀净衣很想帮他们解开那个结，可又不知从何下手，只能静静的呆在他身边，希望能给他一些力量。
　　”外面怎麽这麽吵啊。”打开朝著街道的窗子，正有好多人在舞龙舞狮呢。
　　”今天是什麽日子啊？”转身对正进来倒茶的小二问。
　　”啊，客倌，你不知道，这是我们镇每年一次的庙会。我们镇一年有两次活动，一就是这白天的庙会，另一个就是半年後夜晚的灯会。这可是我们镇一年两次的大活动啊。”
　　”真的？”蜀净衣眼睛闪闪亮，好想出去玩啊，原来我都快有半年没好好玩过了。可又不放心砻一个人待在这。
　　蜀净衣做著强烈的心里斗争，他一会儿站起，一会儿坐下，整个人坐立不安的。
　　”你还是出去玩吧，我不会有事，我会在这等你的。”曾砻说完闭起眼睛，他也知道自己最近老是阴晴不定的让蜀净衣很是担心，为了自己，净衣这近半年都没好好玩过。
　　”真的吗，你一个不要紧吗？”蜀净衣心动了，他起身来到砻身边。
　　”不要紧，你出去玩吧。”曾砻点点头。
　　”那好，我出去了，你一个人不要乱想啊。”说完，人已箭也似的冲到门外了。
　　看著蜀净衣跑远，曾砻不由苦笑，如何不乱想，我也想啊。自从再见到曲红残後，自己已经明白以前为什麽老爱在他身边，原来是和白羽祥他们一样的感情，而现在比以前更炽了。那是因为日积月累从不曾忘却的後果吧。哈，真好笑，为什麽我要明白呢。这五年的信念都要付之东流吗，这武功都白学了吗，这仇不报了吗，这怎麽可能。那，只有忘了他。但这麽多年都忘不掉啊，更别说弄清了自己感情以後了。这些天我努力忘记他，可结果呢，反而时时想著他，就连练武时也会想起，想起他在我剑下，惨白而凄楚的脸。唉，好乱啊。

　　曾砻慢慢闭起了眼睛，进入梦乡，回到了小渔村和残、欣在海边玩耍，是多麽的逍遥自在啊。
　　蜀净衣逛完了庙会已经是晚上了，他拎著爱吃的酥糖、点心推开了门。
　　”我回来了。”
　　可屋里空无一人，啪嗒，手上的东西尽数落地。心境不稳的他不会做什麽傻事吧。转身飞奔出去，可找了一个晚上也没找到，蜀净衣疲惫的回到店里，细细一想，他不是那种不为别人著想的人，他说等我，就一定等我。看来，是出什麽事了。

　　这一想更心慌，没办法，便决定回白羽山庄搬救兵去了。

 

那麽曾砻在哪里呢，他现在正躺在曲红残的小屋中。
　　”他怎麽样了？”惨白著一张脸的曲红残问著给他治病的许百新。
　　”别管他了，还是现管好你自己吧。”许百新颦起他英气的眉毛，不太高兴自己治了这麽久的伤却仍然不好，真是浪费我辛苦配制的药啊。
　　”不，我想知道他怎麽样了。”
　　”死不了，只真气血倒流，最多废了武功而已。”
　　”不行，没了武功，那不等於要他死吗？你一点有办法治他的是不是。”曲红残抓著许百新的衣服，一脸希冀的样子。
　　”行，你先把药喝了，还有不准再弄坏伤口，否则他就不是废武功了，而是小命不保。”
　　”好，我知道了。”抢过药碗，也不管那是否苦涩，咕咚咕咚的全喝进肚里。
　　走出小屋，余若欣正等在门外，焦虑的看著许百新。
　　”没事的，他们两个都没事的。”从被余若欣强行拖来这里，看到那躺在床上的陌生人便知道那就是渔村的曾砻。知道他们三人复杂的关系，知道他们两人的情仇，可这些他都无能为力，唯一可以尽力的便是把他们的伤治好。

　　”可是，我看到他们都吐血了。”想起回来後一时口快把曾砻的现状告诉曲红残，曲红残一激动竟咳出一口血来，他非要我去看看曾砻的情况，没办法只得赶去，也幸亏赶去，当看到那被单上的血，以及那昏迷不信的人时，自己的心跳都快停止了。真没想到在一天中看到两人最爱的人吐血。

　　”你不相信我的能力，那找我干什麽。”不高兴自己被置疑，许百新想拂袖而去。
　　”不是，我只是害怕。”
　　许百新看著眼前手足无措的女孩，一阵心痛，无论将来如何她一定会是受伤最重的人，也是最无辜的啊。
　　”放心吧，我会尽全力救治他们的，何况这些都只是小伤而已啊。”
　　当曾砻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小屋中，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正在不远处整理著药草。
　　”这里是哪里啊。”曾砻半起著身子问道。
　　那男子仿佛没听见一样不搭理他。
　　”对不起，请问这里是哪？”
　　那男子仍然不理他，一副没听见的样子。
　　正当曾砻以为自己碰到聋子时，屋外传来一声叫声。
　　”许大哥，他好点没？”正是余若欣，她正拿著小米粥走进屋来。
　　”你自己去看吧。”许百新仍然低著头整理著那些药草，不过这次确有答话。
　　曾砻在看到余若欣时，心中正是好高兴啊，一高兴那肚子也跟著开心的叫了。咕噜一声让曾砻有些脸红。
　　”曾大哥，你醒了，肚子一定很饿了吧，这是你最喜欢的小米粥，尝尝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余若欣端著碗，拿著勺子喂曾砻吃，就像以前他生病一样，喂他喝著最爱的小米粥，再配上些母亲腌制的咸菜，不由红了眼圈。

　　”好吃，真好吃。”
　　余若欣看著曾砻红了眼眶受到传染也跟著红了，两人互望著，真是往事如烟啊，还历历在目，可转眼已物是人非了。
　　”许大哥说，你只要醒来就没大碍了，只要再多休息一段时日就行了。”不想再和他一起感怀岁月，余若欣扯来话题。
　　”你知道吗，你走火入魔，去鬼门关转了一圈，幸好许大哥医术高明才把你救了回来。”
　　听著余若欣口若悬河的说著话，才觉得她还是那开朗的小女孩，也许只有自己一个人心态变了吧。
　　”告诉我，这些年你过得怎样？”
　　有些後悔开口这麽问，那开朗的余若欣消失了，仿佛刚才只是看到的幻像。
　　”你跟我来。”板直脸走出屋外等著曾砻的到来。
　　不明白为什麽她一下子变得这麽多，曾砻跌跌撞撞的走出屋子，跟著余若欣来到不远处的一座小屋。

 

隔著窗子，看著那躺在床上的人儿，那是红残吗，近半年未见，竟越发清瘦了。
　　”知道吗，当初救我的就是他，要是没有他，我想，我早就死了。”
　　曾砻眼睛看著那孱弱的曲红残，耳朵听著余若欣诉说这些年曲红残和她的生活，知道他们已经在这待了五年，而这五年里，他从没有笑过，一直是无生气的看著那遥远的方向。唯一笑唯一有生气时，竟然是再见自己，和自己在擂台上对打时。

　　为什麽你会如此虚弱，半年前那一剑真那麽重吗？重到你再也不愿意求生？残，你当真是喜欢我的吗？那你当时为什麽要那麽做呢？我心中苦涩你可又知道。
　　”其实当年……”余若欣这些天考虑再三还是觉得告诉他事实的真相比较好，与其三个人痛苦还不如自己一个人痛苦算了。
　　可是造化弄人，连让人澄清的机会也没有，当余若欣想说出事实真相时，确被曲红残打扰了，被他那一口触目惊心的红打扰了。
　　”许大哥。”余若欣飞快地跑向不远处的小屋，只留下曾砻一个人。
　　曾砻走进屋子，现在杀他，一定没有人能阻止，他也反抗不了吧。看著仍趴在床沿不停咳的人，等待他回过头来。
　　”你来啦，来看我最後一眼吗？”曲红残勉强的撑起身，嘴角挂著血珠，对曾砻露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
　　曾砻伸出手，原本打算掐死他的手在碰到他时变成紧紧的搂住。曾砻紧紧的搂住曲红残就像当年搂紧余若欣一样，不想，再也不想看见有人死在自己的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