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情——储薰莸

作者:储薰莸  录入:12-21

“好!当然好!” 莱希尔抿抿嘴,抬眼冷冷看着狄亚。“今天是星期一,三兄弟参加的早会就缺你一个。狄亚哥哥该不是忘了吧?”
“是……王兄让你来找我的?”
“……是!开心了吗?”
开心?他还会有开心的感觉吗?如果是以前他也许会的,但是现在,他连开心这个单词如何拼写都不会了。
“代我向王兄道歉,我不去了。”狄亚咳了几下,在那勒斯的搀扶下绕过莱希尔向前走去。
“你不去?” 莱希尔又挡住他们的去路。
“是……”他不想去,也……没脸去。
莱希尔突然笑了出来,只是那笑容一点也不让人觉得愉快。“这可是你说的哦!错过了这次机会,也许你们永远都见不到面了!”丢下那几乎是咬牙切齿般吐出的话,莱希尔犹如一阵风吹过消失在两人的眼前。

“永远,都……见不到面?”狄亚喃喃地反复咀嚼他临走丢下的话,困顿疲乏的大脑怎么也思索不出这句话的意义。他已经够累了,为什么还要加诸他身上这些需要耗费心神的东西?转眼看到那勒斯皱着眉头若有所思的脸,恰巧那勒斯也转过头来看着他。

“其实……”那勒斯低下头。
“你知道什么?”
“其实这阵子宫里乱得很,负责皇宫安全的禁卫军在一个星期前全被撤换了,陛下所住的撒耒宫更是全换成了伊格大人的心腹……”
“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的行动,好象受到了一些限制。”
“什么?”心急之下的激烈转身,一阵眩晕袭来,狄亚沉重地眨了眨眼皮,那勒斯焦急又后悔的脸在眼前晃动了起来。借着那勒斯搀扶自己的力量稳好身形,狄亚看着黑压压的云层,郁结太多沉重的眉头愈发沉重了起来。

他躺在床上的这么些天,皇宫里竟然出了这样的大事么?
湿湿的泥土、火把燃烧木炭的焦灼,不可调和的味道一起混杂在空气中,散发出时淡时浓的蒸腾着的腐烂味。看不见尽头的长长信道绵延通往前方的黑暗,只容得下两人并行的狭窄空间里,压顶的高度逼迫着人曲身低头。

周遭的一切都是那么沉闷而压抑,太过清晰尖利的感觉让吃力前进的狄亚不仅暗自比较起上次走这条密道的心情。那应该是他刚被提名为教皇候选人的事了,因为不满这一事实却无从发泄的自己,抱着满腹的委屈和愤慨走进了这里。没有实际计划的他沿着往皇宫外的方向闯进了深夜里的教廷教堂,紧闭的大门阻挡了他的外出,几乎爆炸的自己,就在那时遇见了“他”……

胸口没来由地抽搐,撕离般地小小的抽痛,让狄亚忍不住按住胸口停了下来。
“二王弟!”举着火把的那勒斯担心地看着他苍白的面容,“要不要先休息一下再走?”
“不用!我没事!”狄亚稳住呼吸尽量自然地说道,暗里咬了咬牙,他在那勒斯搀扶下继续慢慢地向前走去。
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撒耒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白天莱希尔的话和那勒斯提供的消息总让他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他不想把事情往坏处想,但是两者结合在一起思考的结果,实在让他难以心安。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他无心也无力去管那些宫里的事,但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些发生了或者即将发生的事,都与自己有关。

这么说似乎有些无情,但是自小就是宫里多余人的他,在经历那么多事之后,真的太累……
明知他逞强,那勒斯也只能配合着他的主人继续赶路。一手扶着身旁的人人,一手握起火把往前照了照,前面交错的道路让他皱起了额头。“前面好象有岔路,二王弟,我们该往哪个方向走?”

“右边。”狄亚咳嗽了几下。
笃定的答案来自曾经的经验——左边是通往皇宫外的方向,更确切点说……是通往圣·米克勒教堂的方向。他不止一次走过那条信道,每晚的疯狂,像中了蛊般义无返顾地一次又一次踏上那条路。错,一再地错,再而三地错,累积到如今,就成了现在的自己……

恍若一场初醒的噩梦,只是梦醒之后没有一切照旧,而是多了一个伤痕累累的自己。
狄亚轻甩头,甩开那些最没有用却最易占据他心思的自怨自艾,他现在要的不是这个。或许“那个人”伤得他最深,但是有一点他说对了,皇宫深廷里的自怨自艾不会招来任何的同情!

所以从现在开始,他要坚强——为了他自己。
“在这里等我,如果我一个小时还不出来……”
“我一定等到您一起回去!”那勒斯看着狄亚的双眸急急说道。
狄亚微微愣了一下,随即轻轻摇了摇头。“不,如果我一个小时还不出来,你就先走——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过如果我真的出事,就指望你来解救了!”本来就没打算把那勒斯带入这条信道卷入皇宫的是非,但是碍于自己身体的情况,他怕没有帮助自己会走不完全程,左右权衡之下才不得以令他陪自己来。

不过这也是极限了。
“是!”那勒斯猛力点头。
狄亚走出信道口,踏向前的脚步停了下来,转身看了看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贴身侍从,转头渐渐融于一片夜色里。
虽然不经常来,但是对于这里的道路还是很熟悉的。撒耒宫很大,身为圣菲尔斯权位最高者休憩的宫殿,自然有它气势非比一般的宏伟和倨傲。一边隐藏身形躲避卫兵一边前进的狄亚,不禁奇怪为什么偌大的宫殿里不像平时那样灯火辉煌,只有少许亮光的建筑,黑暗中的庞然大物,看上去有点悚人。

捂嘴压制涌上喉头的咳嗽,狄亚混黑向着寝室的方向走去。闪身进入宫门的那刻,他注意到守卫在外的禁卫军,果然正如那勒斯说的那样,全是他不熟悉的伊格的手下。
室内亮着不算明亮的一盏灯,来回踱步的人影摇曳出晃动不安的情绪。狄亚隐身一边确定里面没有其它人,许久才慢慢向来回踱步的人走去。
“……王兄!”狄亚轻轻唤了一声。
踱步的人停下了步子,似乎不相信听到有人说话似的缓缓转过身子,待看清出现在眼前的人是谁时,不由吃惊地张开了嘴唇。
“狄亚?”弗尔科恩走近他,不确定般地握住他双臂,感觉到了手上的真实触感,他才舒缓开眉头。“真的是你?”
狄亚屈身颔首施以基本礼节,礼貌,但看在弗尔科恩眼里却很生疏。他想说免了之类的话,话到了嘴边才突然惊觉,他们兄弟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可以称得上亲密的行为。
既然没有亲密,又哪里来生疏之分?弗尔科恩从狄亚与平时不大一样的眸子里,读出了和他同样的想法。这让他顿时松下了放在他双臂上的手。看着眼前这个他亏欠太多的弟弟,如此近又那么远的距离,弗尔科恩不禁叹息出声。

“最近没有去看你,怪王兄了吗?”
“怎么会!我……没资格怪王兄。”狄亚下意识地微微侧过了脸。
弗尔科恩知道他想到了什么,本想告诉他那个男人在前不久被人劫狱的事,思索之后还是决定不说为好。“你现在找我,一定有急事吧?外面守卫那么多,你怎么进来的?”他多少也了解一点他这个倔强又高傲的弟弟,让他目睹了那种事之后还会主动冒险来见他,一定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吧?

其实想问的并不是这些,多日不见,他清瘦憔悴的模样看了人就心疼,但是多年沿袭的习惯,让他出口关心安慰的话都非常困难。
为这样的自己气愤,也为这样的自己无力。
“皇宫里有条信道,可以从我的寝宫直接到这里。”狄亚抬起眼睛直视他露在面具外的双眼。“我刚才看到撒耒宫外的禁卫军全换成了伊格那边的人,是您命令蓝迪安排的?”
弗尔科恩呆愣了一下,柔和的表情忽然变得严峻起来,想到了什么似的他急急沉声对他道:“回去,狄亚!这里你不应该来!”
不明所以的狄亚垂下眼睑。他知道自己不会受欢迎的,但是像这样如此直接地被拒绝,还是让他受不了地矗立原地。喉头一阵瘙痒,他控制不了地开始咳起来,越来越剧烈的咳嗽几乎让他喘息不过来,无法坐视的弗尔科恩连忙过去拍打着他的背部,一边掏出手帕递了过去。

好不容易止住咳,弗尔科恩也为白丝帕上多出的暗红血迹惊得呆住。
“狄亚……”
“桫椤刻印被盗了,是吗?”剧咳之后残留一丝虚弱的喘气。
“你知道了?”
“整个皇宫都知道!”
弗尔科恩无奈地点头。眯起眼睛,他的声音里渐渐充满怒气。“他是故意的!故意散布消息,把皇宫搞得惶惶不安,再乘机蓄谋达到他的目的!”
“王兄知道是谁偷的?”
“嗯!” 弗尔科恩点头,为身体已经这样却还在担心宫里事的狄亚心痛。注视着他浅色清澈眼眸,他告诉他真相:“是王叔!”
“……王叔?” 狄亚的心脏猛得收缩了一下。
“谁在叫我吗?”得意又阴冷的声音传来,随着晚风的灌入,寝室的门被王叔带领着的一众卫兵粗鲁地撞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那勒斯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重。脑中浮现二王弟临分别时那流动的眼神,几许依依不舍,几许留恋,几许知晓某些情况的坦然——
有什么重大的事要发生了吧?
是什么重大的事呢?
约定的时限眼看逼近,那勒斯焦急中又等了十几分钟,想到狄亚临走前对他的留言,他只得无奈地往回走。
“如果我真的出事,就指望你来解救了!”
救?他怎么救?他用什么救?
快走出信道入口的那勒斯此时才明白二王弟说那句话的真正意义——那只是打发他离开的美丽谎言而已,不忍他也被卷入旋涡的体贴谎言!从始至终,他根本就没打算要他救、要他帮忙!

以他一己之力,他怎么救得了他?他甚至连一个可以求救的对象都没有啊!
天,二王弟,您可千万别出事啊!
“那勒斯!”
突然的一声熟悉嗓音将呆立在风口的人拉回神。望着多日不见、本该被困在皇宫大牢里的男人,那勒斯一时有如坠梦里的感觉。
“莫尔大夫?”
“还叫我大夫吗?”依然故我的邪俊笑容。
“呃……这个……”
“你的主人呢?”掩藏不住的急切语气,让那勒斯本够紧张的神经更加紧绷。
“他、他一个多小时前去了撒耒宫。”
“撒耒宫?你竟然让他去了撒耒宫!”没有发怒的人却让那勒斯轻易感觉到了他的火气和焦躁。莫祈抓了抓头发,狠狠盯住他的眼睛让那勒斯觉得自己快被眼前的人吃掉。
“我不知道……”
“不用说了!”莫祈眯起眼睛来回焦躁地走了几步,片刻之后,仿佛那勒斯是透明人一般,他径直经过他身边一言不发地朝三王弟的寝宫方向走去。
无尽的夜,愈发浓郁阴沉起来。

猜不透到底是怎么回事的那勒斯站在原地,直到目送莫祈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才缓缓回过神。不明白他怎么逃出守卫森严的地牢,不明白他为什么此时出现在这里,不明白他现在去三王弟寝宫有什么目的,更不明白撒耒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二王弟和莫祈都紧张成这样!

他必须折回去看看,无论将会什么可怕的事,他总不能让自己的主人处于危险而自己却置身事外。
下定决心地转身,眼前突然冒出的一个高大壮硕的黑影吓得他连退三步。
“是……是谁?”那勒斯尽量控制自己的声音不发颤。
“莫祈来过?”
冷到足以冻结大脑思考的嗓音,没有起伏的音调透出厚重的金属质感。那勒斯困惑地抬眼看他,却什么也看不清楚。背着亮光的人只在暗中勾勒出他健壮的轮廓。
“他已经走了。”
“去了哪里?”
那勒斯指了指莫祈消失的方向。猜不透对方打听莫祈去向的用意,但是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人应该不会有什么恶意,虽然他出现的架势和模样不像善类。
二王弟曾说过他凡事想得过于简单,处理事情有时太凭感觉而不用脑子,不过他可是一直把这番话当赞美来看待的。皇宫里的事情一向复杂,事事想得简单点,自己不累,身边的人也会惬意许多、松弛许多。

回神时那勒斯发现那个冷冰冰的人已经不见了,来无踪去无影,简直和幽灵相差无几。那勒斯不禁打了个寒战,拍拍胸脯告诉自己不怕。抖擞身子振作精神,他开始进入一个半小时之前和二王弟一起走过的那条黑黢黢的信道,往撒耒宫的方向摸去。


虽然不熟悉宫里的地形,但是西式的宫廷建筑格局比较起东方庭院式的构造容易辨认很多。冷冽展开身形,一路沿着那勒斯所指的方向全力向前奔去,没一会儿便在夜中找到了他追逐的身影。

“莫祈!”冷冽横臂拦住他去路,一贯的冰山脸上难得有丝亟欲杀人的怒意。
“好快!”莫祈挑唇而笑,“比我预料中出现得还快。”
谁说‘“冷焰”是“风潮”里最没人性最没心肺的人,他就知道一旦同伴出事,他一定是第一个冲出来解围的人,即使是龙潭虎穴,也照闯不误。
“跟我回去!”才几天就忘了刚从牢房出来的惨状了吗?足足躺了三天不能下床,去死肉、清理伤口、上药,身体上的创伤让每天这样照顾他的人都不忍到快掉泪,而现在他居然连五成体力还未恢复就偷溜出来。早知他不想要命,那时的自己又何必多管闲事?

他冷冽还没吃饱了撑到救一个寻死的人的地步!
“冽,你真不够意思。明明知道桫椤刻印的下落,居然一直瞒着我。”看着他面罩寒霜的扑克脸,莫祈的玩意的眼神里开始透出丝丝危险的气息。
“不瞒着你,你会乖乖趟在床上疗伤吗?”
“我的伤,我自己清楚。”
他一语双关的话让冷冽有片刻的呆愣。“那个人对你而言,有这么重要吗?”可以不顾伤痛,是否,也可以不顾生死?
“这两天一直照顾我的小修士真的很可爱。”莫祈歪首瞧他,“如果他有事,你会怎么办?”
“当然是救他!”答案如此简单,却如此笃定。
“那么冽,为了你小情人的国家不卷入一场政变的风波里,你是不是也该做点什么,才不至于让他心慌呢?”
“用这个理由就想拉我下水吗?”
“嘿,万一我真的死了,欠你的人情可没人会还了!”
“这是要挟吗?”
“是同谋!”
“你想怎么做?”。
“想知道的话,跟我走!”
“你真的不要命了吗?”
“要!当然要!”至少现在,他是一定要的!

推书 20234-12-19 :夜不语诡秘档案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