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小非吗?是阿姨,我们见个面吧,还是原来的地方,我现在就在这里。”
莫凡出国后,莫妈妈总是过几个月就会来与我见面。我不知道她是什么用意,我猜她是想时时刻刻提醒我,让我远离莫凡。也或许,她是为了当年那件事,觉得对不起我。总之,她从来不会对我恶言相向,反而挺关心我,还会给我带来莫凡的消息。不过,她也只是说,莫凡他很好。
我赶到我们第一次见面的茶坊,她就坐在角落里,看见我后,向我招了招手。
“阿姨,您好。”
我不知道这算什么,五年来,我们一年总会见个两三次,每次也就半个小时,总是她问我答。她一点也不像个拆散情侣的坏妈妈,事实上她也没有使出什么卑劣的手段来强行分开我和莫凡,一切只是造化弄人。
“小非,快坐。”
我坐在她的对面,等着她先开口,我知道,莫凡回来了,她肯定会求我别见莫凡,不过她现在没什么好担心了不是么,莫凡根本就认识欧阳非。
“小凡他回国了。”
“我知道,我们已经见过了。”
她很吃惊。
“你们已经见过了?他……他……”
“他忘记我了。”
她看了我一眼,垂下眼,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喝茶。
“阿姨,你是不是担心我会帮助莫凡恢复记忆,所以才来见我,想让我别去唤醒他的记忆?您请放心,除非他自己主动想起来,不然,欧阳非和莫凡之间没有过去。”
她此行的目的果然如此,听了我的话,她如释重负。
“小非,阿姨谢谢你。”
与莫妈妈道别之后,我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上。
电视台大楼的室外大屏幕里,有人在唱歌,[可是亲爱的,你怎么不在我身边?我们有多少时间能浪费?电话再甜美,传真再安慰,也不足以应付不能拥抱你的遥远。我的亲爱的,你怎么不在我身边?一个人过一天像过一年……]
我抬起头痴痴地听。
莫凡,亲爱的,你怎么不在我身边?
第二十四章
没有你?
我将是一个没有目的的灵魂;
没有你?
我的情感将没有了根基;
我将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
一颗停止跳动的心;
没有你在我身边;
我只是一束没有热量的火焰。
——佚名
人生何处不相逢?
我没有想到,莫凡会在我家楼下等我。
“欧阳非,语谦他告诉我,关于我失去的那段记忆,你可以帮我找回来。”借着夜晚的灯光,莫凡显得挺瘦,比以前瘦。
“如果对你现在的生活没有影响,为什么一定要记起来?如果是选择性失忆,那说明你自己选择忘掉那些过去,你为什么还去强求?”我站在黑暗里,他应该看不清我的脸,我的痛苦的脸。
他伸出手,摊开手掌,掌中是一颗耳钉,一颗月亮形状的耳钉。
“我在医院醒来的时候,医生拿给我的,说我被送到医院的时候手里一直紧紧的握着这颗耳钉。可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为什么我会戴这么一颗耳钉。”他看着手里的耳钉。
我没有说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自觉的,我摸了摸我的耳朵。
“我一直有种感觉,我忘记了很重要的事,忘记了很重要的人。”他突然走到我跟前,“那个人是不是你?”
我摒住呼吸,我摒住悲痛,对他摇了摇头。
“你在撒谎吧,你的耳朵上也有颗耳钉。”
他伸手想摸我的耳垂,我躲开了。
“欧阳非,我请求你,无论那些事是否与你有关,无论那个人是不是你,都请你告诉我。”莫凡的声音显得很悲伤,很无奈。
以前,他叫我欧阳非的时候,都会用认真的眼神看我,然后给我安慰,给我承诺。可如今,他当我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他只是请求我,请求我把我们那段过去告诉他。
以前,我喜欢他用他那动听的声音喊我欧阳非,可如今,听在耳里全变成锥心刺骨的痛。
告诉他又如何?对他来说,很有可能是一段难以置信的故事。
我原本已经打算好了,拥着那段美好的时光,回忆着过一辈子。可如今,他却出现在我面前,无比痛苦地告诉我,他一定要想起一些事,一定要想起一个人。
“你一定要知道你忘记什么了?”
“是的。”
“那周六一早,你来我家楼下等我,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好。”
周六一大早,我就睡不着了,我像个傻瓜一样站在窗前一直往外看,希望那抹人影能够出现。
他肯定也是急着要来的,才七点他就到了我家楼下。
我带他去的,是我们以前一起租的小屋。我一直没有退租,我舍不得,因为那里存着我最最美好的时光,还有那架钢琴。我经常会跑回这里住一个晚上,这里的一切都跟莫凡走的时候一模一样。
推开门的时候,我又开始幻想,他会不会因为看到这间小屋而想起所有的事情。
但,事实是残酷的。
莫凡就站在我的身旁,和我一起站在曾经一起生活的小屋里,可是我们却失去了过去的美丽时光,我们真的成为了陌路人。
“对着这间屋子,你有什么印象么?”
他到处看,最后对我说,“我在这里住过,对么?”
我点了点头。
他又看了看,注意到了那架钢琴。他掀开琴盖,站在那儿,无意识地敲击着键盘。突然,他就抱住了头,手肘砸在键盘上[咣……]的一声巨响。
“怎么样?头很疼么?”我慌了,没想到会如此痛苦。
莫凡脸色苍白,眉头紧皱,他抱着脑袋不住地摇头,痛苦地说,“我想不起来,我想不起来。”
我真想抱住他,安慰他。
“莫凡,你忘记的东西其实并不重要,真的,一点都不重要。”
我们俩面对面蹲在地上,他双手抱着脑袋,我双手环着双腿,像两个无助的小孩。
“呵呵,你骗我,我知道,肯定很重要。”可能是疼痛得到缓解,莫凡放松了双手,他就势坐在地上。他的笑依旧淡淡的,但显得无比苍白。
这次,我真的下定决心了,忘了也好,回忆的过程已经那么痛苦了,想起来也无非是痛苦。
我站起来,背对着他。莫凡,没有关系,只要我没忘记就好。我们的爱情,我已经刻入我的生命里,融进我的血液里,甚至放入我的每一颗细胞里。
“总经理,您帮我个忙吧,我有几份曲谱想请您看看,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公司能用。等曲子制作出来,我就把您忘记的事情告诉您。”
我想,我在莫凡的眼睛里看到了鄙夷。
“好吧,有机会,你把曲谱给我。”他当应得很干脆。然后,他站起来,“那走吧,看来,今天也不会有其他进展了。”我第一次看到如此冷淡的莫凡,仿佛要把人拒之千里之外。
“成交。”
我试图给他一个小人的笑容,不知道我做到了没有。
“欧阳非,总经理让你去他办公室一下。”
“好的。”
我知道,莫凡是让我把曲谱给他送去。
“这些我会先看看。欧阳先生,请你说话算话。”莫凡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那当然。”
欧阳先生?我已经成为欧阳先生了。
几天后,公司贴出了一个公告,公司有一项新的古典音乐策划,即采取各种编曲和乐器演奏方法表现同一曲目,希望公司员工提出自己认为合适的曲目。
“这个策划是总经理提出的吧?我觉得挺特别的。”
“好像要弄成十种不同的编曲吧,要找合适的曲目比较难,还得从商业角度考虑不是么。”
莫凡真聪明,懂得集思广益,顺便调动了员工对公司音乐策划的积极性。
“欧阳非,总经理让你去一下。”
“好。”
每一次面对莫凡,我都觉得痛苦,但我时刻提醒着自己,快了,再坚持坚持。
敲开他办公室的门,“总经理,您找我有事?”
“是的。你上次给我的几首曲子,我大致看了一下,有三首可以用,公司歌手看了之后也基本决定用了。不久就可以着手制作了。”莫凡说话的时候冷冰冰的,他甚至不愿意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谢谢您,总经理。”是的,谢谢你,莫凡。
“其他没有什么了,等歌曲制作完毕,我希望你能兑现你的承诺。”
“您请放心。”不,莫凡,我不会兑现的,我会离开的,离得远远的。与其告诉你一个你不愿意想起的故事,我情愿选择默默的离开。
“对了,对于新的策划,你觉得有什么合适的曲目么?”
“《卡农》应该是不错的选择。”
“唔,的确是不错的选择。你的提议很好,谢谢。”
“不谢。”
快了,一切都要结束了。
我到皓月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
改了运作模式之后,皓月的顾客比以前多了很多,此刻已是人头攒动,看来时代真的变了。
“乔楚,生意那么好,我喝再贵的酒都没关系吧。”
“呵呵,就你的酒量,即使生意跟以前一样,我也请得起。”
“真小看我。今天我要喝个够本。”
我不想让自己闲着,一有空余的时间就开始胡思乱想。
喝得模模糊糊的时候,我觉得好像有人在拍我的肩膀。
“欧阳非,欧阳非?”
是谁?
“欧阳非,欧阳非?”
酒吧里音乐挺响的,我听得不真切,是在叫我吗?
“欧阳非?”
看清楚了,是何语谦。
“你怎么会来这里?”
“你怎么喝那么醉?”
“你要是想跟我说让我帮莫凡恢复记忆的话,请你现在就离开我身边。”既然那么在乎莫凡,为什么不呆在他身边?你可以追求他。
“我只是碰巧到这里。”
“哦。”那我就可以不用理你了,我继续喝酒。
“欧阳非,你为什么那么折磨自己?”
“我哪里折磨自己了?”
“欧阳非,当年为什么要跟莫凡分手?”
那么多年了,现在问我这些干什么?干什么?
“欧阳非……”
我一把推开他,“求你了,别欧阳非欧阳非的叫个不停,我不想听,我什么都不想听。再坚持几天,再坚持几天,什么都会结束的。”什么都会结束的。
“到底怎么了?”
“哈哈哈,五年了,虽然我没让他等我,可我却等了。我怕他找不到我,我哪里都没有去,我就是在原地静静地等他。结果呢?结果是他忘了我了。”
“欧阳非……”
又来了,说了别叫我的名字。
“海哥哥死了,他死了。是我害死的。所以现在是报应。”是的,是报应。
“以前,生活再苦,我都是怀着希望的。现在,却没有了。”是的,没有了。
为什么我哭都哭不出来?从来不知道能够流泪也会是种幸福。
我依稀记得,我抓住何语谦胡言乱语的。胸口真疼……
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陌生的房间,我躺在那,怎么也反应不过来。浑身都很痛,像被鞭打过一样,是我熟悉的感觉,我发烧了。
“昨天你喝醉了,本想送你回家的,但是你吐得厉害,就找了家旅馆。”旁边有声音响起,我转动脑袋,原来是何语谦。
“半夜里,你开始发烧了,就把你送医院来了。”
原来是在医院。
房门被推开,有人进来了。
“你好,欧阳非,我们又见面了。”好熟悉的声音。
我看着眼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想了老半天,终于想起来,是柯亦枫。
“柯医生,是你。”
“语谦是我同学,他昨晚送你来的时候,我正好值夜班,所以现在过来看看你。”对哦,他是外科大夫。
“你经常无缘无故发烧么?”
我想了想,点点头。
“你还是验个血吧,之前你的贫血就挺严重的,上次手术后就想让你验血了,你却急着出院。”柯医生看了看我的病历。
“上次你手术?”一边的何语谦突然问。
“我现在应该可以出院了吧,只是发烧而已,没有必要住院吧。”我急忙岔开话题。
柯医生知道我的意思,“嗯,还有些低烧,回去注意休息,按时吃药。”说完,他向何语谦点点头就出去了。
何语谦见我不愿意提起,便也没追问。
“我自己可以回家的,谢谢你昨天晚上照顾我。”
他看了我一眼,“好吧,路上当心。”
其实,生活早已经面目全非了,我不知道自己在固执些什么。
回到公司上班的时候,我已经在家躺了好几天了。总是这样,先是发高烧,然后连续几天低烧。
“欧阳,欧阳,你知道么?总经理命你做这次策划的特别助理?”
??我不知道。
“欧阳,是这样的,这次策划决定用的曲目是《卡农》,总经理说是你的提议,于是让你做特别助理。”琴姐给我解释。
“我能拒绝么?”
“你觉得能么?”琴姐说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她一定认为我在开玩笑。
特别助理也无非是高级打杂的,甚至无需见总经理,他只是给我固定的指示,然后我再根据指示工作而已,演奏有乐队,编曲有专人,我也只是负责棚里的一些琐事而已。他这是为了表彰我的提议?
卡农的录制是在公司最大的棚里,整个交响乐队几乎都搬进来了。我最喜欢的,依旧是双钢琴的演绎,在我眼里,卡农本就是属于双钢琴的,当然,当年莫凡和何语谦的钢琴配长笛也很好。
下班后,组里已经没有人了,我溜进了棚里。这些天每日都听卡农,不禁让我逐渐冷却的心又有些死灰复燃的迹象。当年那些温暖的时光实在是太美好了,如今只能自己一个人守着念着,不能与莫凡一起回忆,真的是莫大的折磨。
我单手敲击着钢琴,不自觉地弹起了卡农的主旋律,多么喜欢那只左手能出现,像以前一样,我是右手,他是左手。
“小非……小非……”
我好像听到莫凡的声音了,他在叫我小非?我是不是产生幻觉了?我停止了手指的动作。
“小非……”
声音从我的身后传来,是真的,是莫凡的声音。
我不可置信地转过身,他就站在门口。
“我记得,我记得,你就站在那里单手弹琴,唔……弹的是《热情》,对不对?”
“莫凡,你想起来了?”
太好了,这个世界上是有奇迹的。
一时间,莫凡好像显得很混乱。“那天你走后我就在想,我好像知道你懂音乐,我随口就让你推荐你认为合适的曲目,我忘掉的事肯定与你有关。”
他走到我的面前,“看到你弹琴,我有印象,你就在那里单手弹琴。”他努力想着。